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烈日照在皮影木箱上,却没能驱散那股阴森冰冷的气息。
小叶子抱起凑过来的墨墨,看着它又眯起了琥珀色的右眼,只用绿宝石般的左眼看着自己。她惊奇的发现,可以在一只猫的眼睛里看出好奇和担忧,还有好像不属于小猫咪应该有的锐利的目光。
与此同时,在修复室里的时序白正用银镯抵住皮影的断指处,嘴巴里低声念着古老的咒语。随着他清冷的声音,木箱缝隙慢慢渗出了丝丝黑气。黑气没有飘散,而是如蛇般缠绕着他的手腕,攀缠而上。
手边是那只他时刻带在身上的老怀表,翻开盖子躺在木箱旁。怀表的指针正不受控制地逆向旋转,最后指向了12点的方向。
月光下,墨墨跳上窗台,绿宝石般的左眼突然眯成一条竖线,琥珀色的右眼瞪得溜圆,刚好映出阁楼楼梯口的阴影处,有团漆黑的雾气正缓缓凝聚……
夜幕如墨,古董店角落里那座老旧的落地钟,刚刚敲响了十二声沉闷的钟声。每一声都像是浸入了酒中,余音叠叠绕绕,将夜晚的寂静一丝丝揉进空气里,穿透楼梯,穿过墙壁,钻入了阁楼里那个正在熟睡的少女的梦境。
小叶子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是梦魇吗?
她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眼前是一座破落不堪的院落,应该荒废了许久了,蛛网爬满了已经褪色的廊柱,地面更是铺着厚厚的青苔。
院落中央,一个古旧的戏台子孤零零地立于其中,仅管表面油彩已经斑驳,但依稀能分辨上面曾经雕梁画栋的痕迹。
耳畔隐隐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是戏是曲小叶子分不清,只是感受到那调子凄厉婉转,也不像是她听过的那些昆曲或京剧,倒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时空深处传来的,像是一种……哀鸣?
总之,让人听了不免揪心起来,还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戏台很怪异,但哪里怪异她又说出不来。它不像是表面上看着又老又破的,还都是死板的木头和砖石,更像是一个正在呼吸的,张大的嘴巴。
“喵呜——!”平时慵懒的墨墨此刻正弓着背,全身的黑毛全都炸了起来,根根分明的。一双异瞳正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低吼,声音里充满威胁。
小叶子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倒吸一口气。
院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人形的影子。白天那个奇怪的男人送来的那些皮影,此刻竟摆脱了皮箱的束缚,笔直的立在那。它们的身形依旧扁平,却散发着诡异的立体感。关节处,细若游丝的青铜链条轻轻晃动,发出木偶般的“咔嗒”声。
一股腐肉混杂着劣质檀香的恶心气味直往小叶子鼻子里钻。
“咯咯咯……看来,今晚的宵夜,自己送上门了。”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正是刚才听到的那诡异的唱腔。
话音未落,其中一具手持长枪的武将摸样的皮影猛地动了。它没有跑,而是像一张纸片般在地面上“滑”了过来,速度快得匪夷所思。锋利的皮影枪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她的面门!
小叶子惊叫,却发现无法出声,自己也动弹不得。
竟还是在梦境里?
奇怪的景象、奇怪的声音……她沉浸在这个无法挣脱的光怪陆离的梦里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不知在梦里挣扎了多久,小叶子终于感觉身体一轻,仿佛冲破了一层层粘稠的蛛网。她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睡衣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她抬头看了看床头的小闹钟,已经凌晨4点了。
睡是肯定睡不着了,她掀开被子,干脆起来洗个澡清爽一下。
温热的水流带走了烦闷的黏腻,也让她的神智彻底清醒过来。她想起来昨晚睡在她床边的墨墨,此刻不知踪影。
“墨墨?”
她轻声呼唤着,顺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一楼的店铺里一片漆黑,只有修复室的方向,还有一缕微弱的光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狭长的光晕,充满了诱惑的光晕。
她突然想起白天时序白的嘱咐。
“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靠近修复室。”时序白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柔声细语的,第一次她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严肃,可见这个嘱咐很重要。
小叶子心里是想听话地离开,可是那道门仿佛被施了魔咒,又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她,非要让她进去一探究竟。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或者说,是梦魇残存的力量在冥冥中牵引着她。
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修复室门口,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空无一人的修复室,只有一个木箱子摆放在工作台上。
就是它。白天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神情阴郁的男人送来的皮影箱子。
小叶子被蛊惑了一般,慢慢靠近。这箱子散发着强大的吸引力,让她不可控制地伸出了手,又像是被人扼住了手腕颤抖着去触摸那雕刻着繁复戏文的陈旧木纹。
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箱体的那一刻——
“嘶!”
小叶子手腕上那块朱砂胎记毫无征兆地猛然一紧,一阵灼热的刺痛随之传来。紧接着,她的意识瞬间变轻,像一缕风从沉重的躯体里飘了出去。她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几乎就在她倒下的瞬间,修复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时序白快步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刚刚处理完那只皮影境妖的残骸,左手上还拎着几片沾满粘稠妖气、不断扭曲的皮影残片。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晕倒在地的小叶子。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那一刻仿佛呼吸都停止了。
“小叶子!”
他来不及多想,慌忙将手中的残片扔在地上,迅速蹲下身并用干净的衣摆擦去手上残留的污秽,颤抖着将手探向小叶子的额头和手腕——没有妖气侵染的痕迹。体温正常,呼吸平稳。
只是……手腕上那块朱砂胎记,烫得惊人。
经过他再三的检查确认小叶子没有大碍后,时序白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一件吹弹可破的古董丝绸。
她的身体很轻,在他怀里确实像一匹绸缎一样。
他将她送回阁楼的房间,轻轻地放在床上,又细致地为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门窗和屋内的陈设,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举手捏了一个结界,这才放心地关上了房门。
小叶子再一次陷入梦中。
这一次的梦境不再混乱,反而异常清晰。
梦里弥漫着潮湿的檀香味,与之前梦中的陈腐潮湿的檀香不同的是,这回混杂着血腥味,很强烈的血腥味。
她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背对着她,身姿婀娜且挺拔。
女子手里握着一根缠绕着枯槁藤蔓的木棍,木棍顶端,一枚月牙状的墨玉在黑暗中泛着悠悠的冷光。女子的动作迅捷而凌厉,每一次挥动木棍,都带起裂帛般的破空之声。
小叶子像个透明的旁观者,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法介入,也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
最让她感到心悸和不安的,是那黑衣女子手腕上戴着的一只木镯。那镯子上的纹路她看不懂,也说不出名堂,像是某种交织缠绕的古老符文,又像是丝丝缠绕的藤蔓……总之,竟和时序白手腕上那只银镯的纹路如出一辙!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处发烫的朱砂胎记,想迈步上前看清女子的容貌,却动弹不了分毫。
时序白匆忙回到修复室。他将那些粘着污秽粘液的皮影残片封进了修复室里间那座由守墟人族传的丹曦矿材打造的密室保险箱内,又用附着灵力的锁链将皮箱捆好,锁进了一旁的柜子里。
铜锁发出“叮当”的碰撞声,好似仍在不甘地反抗。
做完这一切,时序白走到楼梯口。
他仰头,目光穿透天花板,望向楼上阁楼的那个房间。
脑海中小叶子朱砂胎记的异样挥之不去。会是他想的那样吗?期待吗?又或是害怕吗?
虽不知这突然的异样到底因为什么,但他暗暗下了决心,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叶子,一定不能有事,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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墟境内,一个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墟境之花的墟隙旁,背手仰视着这朵已经几近枯萎的墟境之花。
一个女子鲜活靓丽的身影在他脑海浮现。那时的墟境之花周深泛着晶亮的淡淡的黄色,好似一朵绽放的黄玫瑰,无比耀人夺目。
记忆中,女子在它面前虔诚祈祷,笑颜若花的看着他。
如今……
突然,一束光芒自枯萎的根茎向上直充花蕊,墟境之花微微颤了颤,而后又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男人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
他加重了墟境之花的结界,而后朝着他所想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