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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伤口

作者:望角三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天早上起来,陈珈怡立刻仔细检查床。


    既意外又不意外。(give me a break)


    这个秘密长成她心里的一根刺,痛了很久。尽管时间的推移让她有时候会淡忘,但仍会在无法预料的时刻冒出来刺她一下。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觉得自己“不完整”、“不值得”、“不好”了。她相信没有女孩会像她这样(give me a break)。


    Fredrik对她的好让她几乎忘记对这件事的担忧,直到那天早上她看到(give me a break)。她想,他该怀疑她了,该仔细翻找被套、毯子的角落了。可事实上是,Fredrik根本没提这件事,早上起床只是正常地去刷牙洗脸。


    “我好像没(gimme a break)。”陈珈怡忍不住自己说。


    “是吧,并不是所有人(gimme a break)。”Fredrik刚洗完脸,头发沾到水也湿漉漉的,“况且我之前(gimme a break)”


    就这样云淡风轻、又有理有据地抚平了这件事。陈珈怡感到不可思议,甚至她自己也被说服了,开始接受(gimme a break)。


    之后她会习惯不再为这件事担忧,但直到这个夏天她开始系统地回忆起和Fredrik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才再次发现她的伤口是他给持之以恒地上药才好的。不是偶然,不是时间,是这个生长在极北之地的再温柔不过的人。


    在那次(gimme a break)之后,陈珈怡明显感觉Fredrik对她更亲密了。之前讲的小蛋糕、一起做饭和垃圾回收应该是发生在这之后。


    他们常常呆在一起,要么是Fredrik的房间,要么陈珈怡的房间:或者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巧克力、水果和蔬菜。Fredrik要么不吃,要么一口气可以吃半块Marabou,陈珈怡也逐渐从瑞士莲转成了吃Marabou,原来不带苦味的巧克力也是好吃的。


    陈珈怡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尽管从初中开始就去了不同的学校,大学更是去了不同的城市,但始终保持着联系。关于Fredrik的事,她最先告诉的就是她们俩。当时她们各自都有着恋情方面要分享的事,煲电话粥一煲就是半小时,和小时候密谋出去玩和讲八卦一样的感觉。


    有一天陈珈怡呆在Fredrik房间里看书,他去厨房做饭,其中一个小姐妹就打微信电话过来了。正说着她在学校里发生的事,Fredrik端着盘子进来了,电话对面听到了声响,好奇地让陈珈怡开视频看看。


    她扭捏了一下,问他愿不愿意,他说:“我不介意,你决定。”


    打开视频,两边礼貌地问好。朋友那边嗨了一身,Fredrik这边也是抬了抬手嗨了一声。为防止尴尬陈珈怡赶紧把镜头对向自己。


    “哇,很帅诶!”切换中文,对面毫不吝啬的夸赞。“鼻子好挺。”


    陈珈怡愣了一下,原来好看是这么客观的事情。


    她开始接受一些简单的事情,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嘴巴去品尝,用身体去感受。本能会给出答案。那是各个感官联动后通过大脑给出的答案,什么是甜的什么是苦的,什么是痛的什么是愉悦的,好、坏分明。


    这是她生活在一个复杂幽深的语境下时最难以保持的纯真,因为在纷繁的解释下,苦的也可以是有益的,痛的深处也可以是愉悦。于是苦、痛所带来的愉悦比愉悦本身更愉悦,更令人着迷。不过那都是回到炎夏之后的事了。在瑞典时的陈珈怡,刚从纯粹的痛苦,转向纯粹的快乐。


    视频切回语音,她一边和朋友继续聊天,(gimme a break)。她喜欢感受到他在身边。


    终于和朋友说了再见,开始张罗吃饭。Fredrik已经分好盘了——一人一份米饭,煎的鳕鱼排,配上胡萝卜丝和西蓝花。他很喜欢吃胡萝卜,总是用像塔一样的擦丝器擦成细丝,配在米饭旁边就这么生着吃,久而久之陈珈怡也喜欢上胡萝卜本身的淡淡甜味——现在又去烧水准备泡茶,而陈珈怡负责去拿刀叉和酱油——他们的一顿饭总是以在热乎乎的沥米饭上浇上一小圈酱油开始。


    Fredrik端着茶回来,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我喜欢你在讲电话的时候,那么自然地触碰我。”


    “噢,我没有意识到……”陈珈怡说,但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呢,她当然是故意的。


    午饭之后照常地收拾了餐桌、厨房,又各自回房间学习了一阵子。四点钟的样子Fredrik发来信息:想不想出去跑步?


    陈珈怡:好啊,你等我换下衣服。


    Fredrik:好,我也要换。


    陈珈怡换上运动裤和运动内衣,可是来的时候没带专门的跑鞋于是只好穿那双匡威的帆布鞋,好在那天地面干燥。等她出来的时候,Fredrik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T恤外面套了一件防风运动服,而底下穿了一条紧身运动裤。


    说实在的,她看到男性穿紧身裤觉得有点滑稽,但穿在Fredrik身上有很合理。他本来就是做事有点一板一眼,功能性排首位的人。


    “等一下,我回房间录个东西。”Fredrik说。


    陈珈怡好奇地跟过去,看他把一个老旧的备用手机充上电,支在一盆植物前面。


    “才给它浇了水,等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它的变化了。”他说。那时候陈珈怡还不知道静止不动的植物有什么好拍的。


    于是出发,她去瑞典之后第一次在户外跑步。那天的云薄薄地,垂挂在天边。她跑进清澈如水的环境中,冷空气灌进肺部,循环到身体的每个部位,她仿佛也在这片土地上变得透明了。


    “慢一点,我好久没跑了。”陈珈怡说。Fredrik本来正常偏慢的速度对于她来说都有点跟着吃力。


    “这样可以吗?”他也摸不准她能跑多快,这一降速又降得太多了。


    “可以稍微再快一点。”她说。


    再次调整,两人步调基本一致了。他们沿着居民区一路慢跑,陈珈怡的身体醒过来,热起来,越来越活跃。快到一片森林边界的时候,Fredrik问她:“要不要冲刺一下?”


    正合她意。三、二、一。她撒开脚就跑出去,冷空气屏蔽了周围的声音,钻进她的大脑。她只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肉都调动了起来,双腿越来越有劲,带着她冲向终点。身旁Fredrik紧跟着,直到过了终点泄了力又靠着惯性往前小跑了一段之后,两人才停下。


    “刚刚最后那一下还真挺快的,你这么能跑。”Fredrik一脸惊喜,就像他每次发现她未被他知道的一面的时候一样。


    他领着她继续往前走,等两人的身体都从剧烈运动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片森林?”陈珈怡问,“居然离城市那么近。”


    “我过来于默奥没多久就发现了,常常过来跑步。”Fredrick说。


    “里面不会有什么猛兽吧?”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实说这片森林看上去植被还挺茂盛的。她甚至还有点紧张地看了眼天空——还很明亮。


    Fredrik看出她是真有点害怕,于是说:“放心,很安全的。不过如果你不想去我们也可以往回走。”


    陈珈怡想了想:“往里面走一点试试看。”


    于是两人沿着小道走进去,植被、泥土、大自然的味道。陈珈怡现在屏住呼吸闭上眼睛都还能闻得到,那片土地和那个时间特有的味道。


    “想继续跑一会儿吗?”Fredrik问。


    “我好像有点累了。”她说。


    “我们就慢慢跑,不像刚才那么冲了。”他说,很知道什么时候敦促她一点她能够接受。


    “那好吧,真的要慢慢的。”她说。


    “我保证。走吧。”Fredrik说着就领起路来,以陈珈怡完全可以接受的速度。森林的气息立刻在她耳边流动起来,逐渐适应慢跑的状态之后,她开始觉得动起来的世界更加轻盈。


    偶尔,他们会路过一丛蘑菇或是别的什么植物,Fredrik会停下来给观察,说这蘑菇是有毒的还是没有毒的,掐下一些绿植在指间碾碎了给陈珈怡闻。就这样跑跑停停,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他们不知不觉就已经绕着到了这个小森林的另一边接近出口的地方。


    “这里竟然有个塔。”Fredrik望着一个木头搭建的建筑物说。


    “你之前来的时候没有吗?”陈珈怡问。


    “之前我都是原路返回,没有到这边来过。”他说,“不管怎么样,要不要上去看看。”


    “不要,”她拒绝,“这真的安全吗?而且真的准许别人上去看吗?”


    “能有什么危险呢?”Fredrik身上似乎自带一种安全感,就是不好的东西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那塔看上去不高,但实际上即使是Fredrik这样常常运动的人,也是爬了好一会儿才上去。陈珈怡望断了脖子,看到他朝塔内张望了一下,回头朝她说了些什么,她在下面根本听不到,只看到他耸耸肩,似乎什么也没发现。


    她站在下面隔了段距离往上看,才第一次意识到Fredrik的体格有多自然匀称。宽大的肩膀,窄腰,紧实的腿部肌肉。运动后发红的脸,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有些过于耀眼了。


    她看他一步一步走下来,从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即使他已经在尽量大声地说了——到他的声音就在她身边,陈珈怡感到自己的心脏由灰暗到血红,供血充足地健康跳动起来。


    “门锁了,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全是玻璃的反光。”Fredrik说。


    “嗯。”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不可思议。”陈珈怡说。“今天落日真好看。”


    “是啊。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往回走吧。等会儿我来做饭,你想吃什么?”Fredrik说,那段时间总是他在做饭。


    “都可以。”她总是都可以。


    “那你说想吃鱼肉还是牛肉?”他问。


    “鱼肉吧。”但也学会做选择题。


    2025年8月初,成都。工作忙起来,陈珈怡现在每天早八晚六,回到家晚上还要勉强再加会儿班处理杂事,且每周单休。这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同事们没有一个不叫苦的。她也叫,是真累,但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对于她来说再好不过。把体力和精神通通耗尽。


    通勤的时候在路边等车,显示39℃、实际体感超40℃的气温,太阳直晒她也不打伞,不找遮蔽。好像这样就能把身体里的水分燃烧掉,把一些角落晒透。义无反顾地回到高温里。彻彻底底,没有回头路。


    很规律的作息,早起,忙一整天,晚餐,接着忙到晚上,洗漱,趴着看一会儿小说,(gimme a break),收拾好,睡觉。行为上如此规范,感情上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那些本该让她感动的、或本该让她受到伤害的,她能够从理智上知道自己的情绪,但实际上感受不到,哭也哭不出来一滴眼泪。


    她不知道怎么以这样的状态去面对一个月以后又闲下来的生活,只希望这夏天再漫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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