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一切仿佛都镀着金边,空气中浮动着冬日玫瑰的奢靡冷香,将信息素悄然掩盖。推杯换盏间,满目皆是纸醉金迷,宾客们言笑晏晏,声音被密厚的地毯和天鹅绒窗帘温柔吞噬,整个大厅沉浸在一片温文尔雅的喧嚣中。
今早江雁罕见地传唤了他,安排他出席这场由名门望族精心编就的华丽聚会,为让他扩宽人脉,混个脸熟。
并没有引路人。江雁挽着林珂在舞池的另一端与他人谈笑风生,徒留江眇孤身只影地站在舞池边缘。
江眇漫无目的地踱步于宴会厅,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找哪些人交谈、该站在何处、甚至连长桌上摆放的精致糕点究竟能不能吃都不清楚。
他记不住人脸,索性放任自己漫无目的游荡,等着某个路过的好心人注意到他,主动与他开展一场于他来说并不熟稔的社交。
一颗修剪得饱满的冷杉树突兀出现在视线里,深绿色的针叶层层叠叠,枝桠间缀满稀碎的金色星光,将那一方天地都染得温暖。
在这个时节放置一颗圣诞树属实罕见,冷杉树有些孤寂地待在角落,江眇准备过去陪陪它。
待江眇凑近了,才看清树下堆叠着的那些色彩斑斓的色块是大小不一的礼物,它们被各种高奢品牌的logo或小众而精美的盒子包装着,宛若神话中巨龙从各处掠夺而来的宝物。
一个蓝丝绒盒子忽然攫住了江眇的目光,好像有些眼熟。他蹲下身凑近观察——是他昨晚送给许容晏的生日礼物。
还未等江眇验证自己的猜想,一道带着答案的熟悉声音就从头顶响起,对方的身形覆盖住了大部分光线,将江眇拢进一片独属于他的阴影里:“咦?没想到我的两次生日宴,班长都会来。”
江眇直起身,整理因蹲姿而有些褶皱的下摆:“嗯,好巧,我也才发现这场宴会是为你办的。”
“你在看我的生日礼物吗?”许容晏向前一步,抹茶香气扑面而来。
正当江眇觉得两人即将要碰上的时候,他却蹲了下去,从礼物堆的顶端拿起一个看上去很简朴的牛皮纸袋。
江眇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动,从纸袋中取出了一把手工打制的匕首。
许容晏把匕首捧到江眇眼前,转动着炫耀。
匕首刃身泛着月光般的哑光,密布流水样的大马士格纹,黄铜护手雕琢着蔓草图样,深深嵌入温润的紫檀木柄,木柄曲线完美贴合许容晏的掌心,末端镶嵌着一颗与他瞳色一般深邃的墨玉。
“这是我父亲们为我做的生日礼物,好看吧?”
江眇心中微微一动,在般世家望族中,极少会有人为孩子亲手准备这么用心精致的礼物——多数时候,他们不过是挑选一件昂贵的物品稍作敷衍,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从不会为生日的主角真正费心。他们太忙,能用金钱买来的仪式感,总是更省事些。
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日从来不只是生日。它是人情往来的工具,是交际应酬的舞台,唯独不是被真心对待的纪念日。
“很用心的礼物,许少爷挺幸福的。”江眇语气平静,却带了丝难得的羡慕。
“嗯,我也很喜欢这个礼物。”许容晏眸光温柔地抚摸着匕首,将它重新放回纸袋里:“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宴会里其实有不少有趣的地方。”
“不太习惯这种场合,我打算自己转转。”
“那你想跳舞吗?”许容晏略微躬身,向江眇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微抬,带着恰当好处的尊重。
“我不太会,谢谢你的好意。”江眇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又多了一项需要学习的技能。
许容晏眸光黯淡下去,语气染上遗憾:“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以江眇的家世,怎么可能不会交际舞?许容晏知道,这只不过是拒绝他的一个托辞。
目光追随着许容晏走向舞池中央,看着他绅士地搭上了一位貌美omega的手腕,江眇忽然觉得流动的空气停滞了,闷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由此来看,以许容晏的家世,没必要蓄意接近他。反倒是他太过敏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转身走向二楼的阳台,望着繁星密布的夜空。一直到一阵清冷的风吹动他的发梢,空气才重新涌入他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微苦檀香乘着夜风闯入了他的鼻尖,江眇微微一怔,循着信息素的气息走向香气的源头。
月光皎洁,两道人影在月下交叠,似是在说些密话,寂静的阳台上传来少女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不是聂禾,江眇有点失望,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聂禾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场宴会中。
正当他转身欲走,又一股熟悉的,甜蜜的,略带攻击性的烤棉花糖味Alpha信息素淡淡地从交叠人影间传来。
江眇一顿,驻足观察,逐渐将其中一个较为高大的身影与前不久壁球馆中跃动的少年重合起来。
不熟,还是不去打扰为好。
这么想着,江眇默默走回别墅内部。
从侍者手中端过一杯果汁,他倚在二楼的廊台边,淡然俯视下方翩跹起舞的宾客。
舞池里人影交叠,侍者来来去去,大家似乎都有事情可做。
“看来你真的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许容晏的声音突兀在身侧响起。
江眇目光并未偏移半分,继续望着舞池,这才发现其中早已不见许容晏的身影。
“嗯,有些无聊。”
淡雅的茶香凑得更近,江眇搭在栏杆上的指尖轻轻一动。
“那我陪你一起无聊。”许容晏把自己的果汁与江眇的碰了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学着江眇的样子将双手交叠放在栏杆上,目光投向舞池,余光却始终落在身侧之人的脸上。
江眇身上有种矛盾的神秘感。他分明少言寡语,疏于交际,却偏偏赢得了全班的尊重,与最好动跳脱的聂禾成了好友;分明目标清晰,步履坚定,却在这场宴会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无处落脚的迷茫,像一艘失了罗盘的巨轮。
“你应该已经分化了吧?是Alpha。”江眇突然开口,语气笃定。
虽说能闻到茶香,但他还不能分辨出许容晏是否分化,不过从方才那位与许容晏共舞的omega反应来看,许容晏已经分化成了等级很高的Alpha。
“嗯?是的。”许容晏微怔,没有想到江眇会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坦然地承认了。
他夸赞道:“班长的观察力还真是令人惊叹。”
“没必要在这也这么称呼我,叫名字就可以。”
“江眇。”许容晏在唇齿间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江眇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掠过舞池中一对相携的身影,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是我妈妈,一位失明的omega。”
许容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对形影不离的爱侣。
“我的名字是母亲为她而取的,为了表达对我妈妈的深情厚谊。”
“那你母亲还真是个情种。”
“呵…恰恰相反,我妈妈情深不寿。”江眇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嵌入掌心。
许容晏虽不解其意,却也不好过分深究别人的家事。
钢琴的旋律适时响起,填满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待一曲终了,江眇悠悠感叹:“你真幸福,我好羡慕你。”
许容晏歪头:“嗯,我的父亲们非常相爱,他们很爱我,祖父母也很器重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固然很幸福,但你不该认为幸福只有这几种模样,它不该被局限在某几种形式里。”
“从来没有人为我举办过生日宴。我的生日在春节前后,大家都很忙,连朋友们也各有各的事。”
江眇极淡地笑了笑,“虽然,我本就也没有太多朋友。”
拥挤人潮中的独行者总难免伤春悲秋。江眇觉得自己就像那座被缀满华贵珠翠的玻璃展台,在众人的艳羡中陈列着精美的珍宝,但当展览结束,所有的装饰就会被撤下,什么也留不住,陷入虚无的寂寥。
许容晏抬手唤来侍者,拿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递给江眇。
“会有的,生日宴会,还有为你庆生的朋友。”
“江眇,只要你想要的,最后都可以拥有。”
“那我想要却得不到的呢?怎么办?”
“那就祝你释怀。”
话题太沉重了,江眇轻轻吸了吸鼻子。
“我可以闻闻你的腺体吗?”
一个大胆又暧昧的问题,许容晏微微一滞,看着江眇清澈的绿色眼瞳,喉结滚动,过了好一会才点头。
如果是江眇,那就可以——他太过纯粹,不带任何杂念,甚至于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过是为了缓解心头的重压,别无他意。
许容晏顺从俯身,方便江眇凑近。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间,他掀开阻隔贴的一角,释放出更多带有安抚意味的信息素,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柔和的茶香里。
“真好,我也想当Alpha。”江眇轻轻喟叹,被温暖的信息素包围着,浑身的肌肉都仿佛浸泡在温水里,轻盈而放松。
江眇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今夜会吐露这么多心事,也许在这片陌生人海里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又恰好放下了对其的心防。如同找到了唯一的泄洪口,一切思绪便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无论是当alpha还是omega,你都会成功的。”许容晏声音很轻,轻抚着江眇的后背,似是在安抚一只不安的猫。
“你知道吗?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乌海庄园,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家族里有这样的房产,也没有举办过这么大的宴会。”
许容晏的语气带上一丝怀念:“以前很纯粹的,只有我的父亲们和朋友一起庆祝,大家都很开心,不掺杂任何利益考量。”
“是因为被太多人注视着,所以不习惯吗?”江眇问。
“不全是。”许容晏轻轻摇头,下巴无意间蹭过江眇柔软的发顶。
“分化成Alpha之后,祖父母开始真正重视我。可那目光里包含的期待太过沉重,我有些受不起。”
有些话本该埋在心底,永不见光。但此刻,或许是江眇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与他遥相呼应。他们彼此交换筹码,巩固情谊。
你的安慰是真心还是假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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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祝你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