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张起灵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信息量太大,太匪夷所思,以至于在场除了他和已经“掉马”的关根(吴邪),其他人都陷入了漫长的失语和消化状态。
吴邪张着嘴,看看十年后的张起灵那沉静如渊的脸,又看看旁边那个卸下伪装后、眉宇间是自己绝不可能拥有的沧桑与疲惫、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熟悉感的“关根”(未来的自己),大脑完全过载。他是吴邪?未来的我?沙海计划?那是什么?我以后会变成这样?还有小哥……十年后的小哥……他守护了什么门?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累?
无数疑问在他脑子里炸开,让他头晕目眩,只能徒劳地抓住身旁本时间线小哥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而本转张起灵此刻也心绪翻腾,他看向十年后的张起灵和关根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
吴三省不愧是老狐狸,最初的震惊过后,算计的本能迅速占据上风。未来的吴邪和未来的张起灵同时出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可能提前知道未来十年的关键节点、重大危险、乃至……终极的秘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无法估量的巨大筹码!但同时,这也是两个完全不受控制的超级变量,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会搅动既定的命运,带来无法预测的后果。尤其是这个未来的吴邪(关根),他对自己这个“三叔”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友善。
潘子则是纯粹的震撼加警惕加茫然。他消化着“关根是未来小三爷”、“又来了个十年后哑巴张”这些信息,脑子都快打结了,唯一确定的是,事情变得极其复杂和危险,他必须更加警惕,保护好三爷和现在的小三爷。
海风带着凌晨的寒意,吹散了部分凝滞。远处天边,泛起一丝极其暗淡的灰白,黎明将至。
十年后的张起灵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消化过程。他确认信息已经抛出,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偶尔扫过关根,更多的时候是望着渐渐泛起亮光的海平面,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等待。
关根(吴邪)靠在礁石上,借着冰冷的石头支撑身体。掉马的冲击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让他有些脱力,但十年后小哥的出现,像是一剂强效的定心丸,将他从长久以来的孤独守望和自苦中暂时拉了出来。他看着十年后那比记忆中更加清冷沉默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真的出来了,从那个该死的门里出来了。虽然是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虽然看起来……更累了。但他在,这就够了。
他有很多话想问他,关于门后,关于这十年,关于他怎么认出自己的,关于……他们之间那从未言明却早已刻骨的一切。但现在不是时候。
吴三省终于从复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张……先生,”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称呼,看向十年后,“还有……关根,或者说,未来的大侄子。”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你们说西沙必须继续,有线索。什么样的线索?关于你们穿越的?还是关于……‘它’的?”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个禁忌的词汇。
十年后的张起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关根。
关根明白他的意思,关于“它”和终极,由他这个经历了更久未来的人来说,或许更合适,也更能震慑住吴三省。他直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属于沙海邪的某种冷冽和洞悉。
“三叔,”他叫出这个称呼时,语气里没有晚辈的亲昵,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审视的意味,“有些事,你现在知道太多没好处。你只需要明白,西沙海底的东西,和长白山青铜门,和你们吴家、解家、霍家乃至汪家纠缠百年的秘密,都指向同一个核心。我们去西沙,不仅仅是为了帛书和铜鱼,更是为了寻找可能存在的、稳定时空或者理解‘终极’的线索。”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吴邪那困惑又带着一丝惊惧的脸,声音放缓了些,却更显沉重:“而且,如果我们不去,历史可能会以另一种更惨烈的方式重演。有些人的牺牲,无法避免,但或许……可以减少。”
这话意有所指,让吴三省眼皮一跳,潘子也握紧了拳。
吴邪忍不住问:“牺牲?谁?还会有人死吗?” 他想到了大奎。
关根看着他,眼神复杂:“在追寻答案的路上,死亡是常态。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让该死的人死得其所,让不该死的人……尽可能活下来。” 他说这话时,目光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掠过十年后张起灵,又飞快收回。
十年后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小哥(本时间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两个“未来者”之间的默契和那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羁绊,让他心中那股烦躁感再次升起,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空洞。未来的自己,和未来的吴邪,他们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好!”吴三省拍板,眼神锐利,“西沙照常去!但计划必须调整。” 他看向十年后的张起灵和关根,“两位……既然来自未来,对海底墓的了解想必远超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希望两位能坦诚合作,至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
他这是要将两人纳入掌控,至少是合作框架内。
十年后的张起灵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可以。”
关根也默认了。他知道,现在他们需要借助吴三省的船和资源前往西沙。至于到了那里之后……局面恐怕就不是吴三省能完全控制的了。
“天快亮了,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吴三省不再耽搁,转身吩咐潘子去检查装备和船只,又对吴邪道,“你,跟着我,别乱跑,也别乱问!”
吴邪一肚子问题被堵了回去,委屈又不安,下意识又看向小哥。小哥却还在看着十年后的张起灵和关根,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散去,各自准备。礁石边只剩下十年后的张起灵和关根,以及不远处,似乎无意离开、静静观望的小哥。
关根看着十年后,终于有机会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的身体……门后十年,没事吧?” 他注意到十年后的脸色比记忆中更加缺乏血色,那不是疲惫,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消耗。
十年后的张起灵摇了摇头,他顿了顿,补充道,“门内时间流速不同。于我,或许更长。”
更长?!关根心脏一缩。比十年还长?那究竟是多久的孤独?
他还想再问,十年后的张起灵已经转移了话题,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小哥:“他,需要时间适应。”
关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上小哥那双探究而复杂的眼睛。是啊,突然见到未来的自己,还带着一个未来的“麻烦”吴邪,任谁都需要消化。
“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了?”关根终于问出了这个让他困惑又悸动的问题。他现在的样子,虽然容貌一样,但和天真时期的性格相差甚远。
十年后的张起灵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感觉。” 他的目光落在关根脸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的磨损与伪装,“吴邪,无论变成什么样,灵魂的味道,不会变。”
灵魂的味道……
关根的鼻腔猛地一酸,差点又要失控。他慌忙低下头,掩饰泛红的眼眶。
就在这时,小哥走了过来。他在两人面前停下,目光在十年后平静的脸上和关根低垂的头上扫过,最后,看向十年后,问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未来,我们找到了‘终极’的答案吗?”
十年后的张起灵看着他,那双沉淀了无尽时光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遗憾,像是了然,又像是某种沉重的释然。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双仿佛看尽了命运长河的眼睛,静静地回望着年轻的自己,然后,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一个否定的摇头。
而是一个意味着“答案本身或许并不重要”,或者“答案比问题更令人绝望”,又或者“寻找答案的过程,就是一切”的、充满了无尽沧桑与疲惫的否定。
小哥愣住了。
关根也愣住了,心头巨震。
十年后的张起灵却已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已经亮起灯光的渔村码头走去。晨光微曦,勾勒出他孤直却仿佛承载了万钧重量的背影。
寻找了百年、挣扎了百年、牺牲了无数人追寻的“终极”答案……在未来,依然没有找到吗?或者说,找到了,却并非所愿?
这个认知,如同最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黎明。
关根看着十年后的背影,又看看身旁陷入沉默、眼神深邃的小哥,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西沙之行,将不再是简单的探险寻宝。
而是一场跨越了时空的、关于命运、执念与救赎的,凶险万分的航行。
天,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