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省选择的临时落脚点位于沿海一个偏僻的小渔村,远离城市喧嚣,只有几排简陋的砖房和咸腥的海风。这里似乎是他早年布置的退路之一,有可靠的当地渔民接应,环境封闭,易于掌控。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仿佛与世隔绝。吴三省的电话依然频繁,但大多是低声交谈,脸色时阴时晴。他不再让吴邪接触那些古籍帛书,反而开始让他跟着伙计学习一些基础的格斗和枪械知识,美其名曰“防身”,实则透露出对接下来行程危险性的预估。
潘子也在几天后与他们会合,手臂上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凶悍。“三爷,查清楚了,是长沙那边过来的人,手法利落,不像是普通混混,倒像是……道上专门干黑活的。”潘子汇报时,眼中杀意凛然,“他们想抓活的,估计是想问出下地的细节和东西的下落。”
“霍家……还是解家?或者两家都有份?”吴三省冷笑,“不管是谁,这笔账先记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更重要的事”,显然指向了蛇眉铜鱼和帛书中隐约透露的线索。在渔村的这几天,关根注意到吴三省频繁地观察天气和海图,并与几个看起来像是老海狗模样的渔民密谈。结合记忆,关根知道,西沙之行已经箭在弦上。
张起灵在这渔村里显得更加沉默。他常常独自走到海边,站在礁石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墨蓝色大海,一站就是很久。海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和衣角,他的背影在辽阔的海天之间显得越发孤寂,仿佛随时会化入那一片苍茫之中。每当这时,关根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想起未来张起灵在青铜门后漫长的孤守,想起他每次看向雪山、看向天空时那同样寂寥的眼神。有些孤独,似乎早已刻入他的灵魂,与时间和境遇无关。
吴邪则对即将到来的“海上活动”充满了既忐忑又期待的矛盾心情。他一方面对未知的大海和可能存在的海底古墓感到畏惧,另一方面,那种探索秘密的冲动和对三叔他们接下来行动的强烈好奇心又不断驱使他。他尝试去海边找张起灵搭话,但往往还没走到近前,张起灵就已经察觉,要么转身离开,要么继续望着海面,对他的存在毫无反应。这让吴邪有些沮丧,又觉得理所当然——小哥本来就是这样的。
出发的前一晚,海上升起了浓雾,潮湿阴冷。吴三省将所有核心人员召集到最大的一间砖房里,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简陋海图,上面标注了几个红点。
“各位,”吴三省神色严肃,“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陆上暂时不太平,那两件东西放在手里也是烫手山芋。根据我这些天的研究,结合帛书和铜鱼的线索,指向了一个地方——”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海图上一个红圈处,“西沙群岛附近的一片海域。那里,可能有一座沉在海底的……战国墓,或者与西王母国有关联的遗迹。”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西沙”、“海底墓”这些词,关根的心还是沉了沉。那里有血尸,有禁婆,有错综复杂的墓道,更有……“它”的阴影和阿宁那支队伍的相遇。
“海底墓?”吴邪倒吸一口凉气,“三叔,这……这怎么可能?战国时期的墓在海底下?怎么下去?需要潜水装备吧?我们……”
“装备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一早有船来接。”吴三省打断他,“这次行动很危险,比鲁王宫更甚。水下的情况谁也说不准,可能还有别的势力盯着。现在,”他目光扫过张起灵、关根、潘子和吴邪,“想退出的,还来得及。一旦上了船,就没有回头路了。”
潘子第一个表态:“三爷,我跟你!”
吴邪咬了咬牙:“三叔,我也去!”
张起灵沉默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落在关根身上。
关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吴三省,在张起灵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后回到海图上那个刺目的红圈。
“我去。”他只有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吴三省深深看了他一眼:“好!既然如此,大家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出海!”
散会后,关根没有立刻回屋。他走到渔村边缘,望着被浓雾笼罩、只闻涛声不见其形的大海。咸湿冰冷的海风穿透单薄的衣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递过来一支点燃的烟。是潘子。
关根看了他一眼,接过,道了声谢。
潘子自己也点了一支,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迅速被海风吹散。“关老弟,”潘子声音沙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来路,但鲁王宫里,你救过小三爷,也帮了忙。我潘子记你的情。这次下海,凶多吉少,你自己……多保重。”
关根沉默地抽着烟,半晌才道:“潘子,你也保重。水下不比地上,有些东西……防不胜防。”
潘子咧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回了黑暗里。
关根独自站在海边,直到那支烟燃尽。他将烟蒂碾灭在礁石上,正准备离开,却看见浓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是张起灵。
他似乎也是来海边,看到关根站在那里,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并没有改变方向,而是走到了距离关根几米远的另一块礁石上,同样望着浓雾深处的大海。
两人隔着几步之遥,在潮湿的雾气和轰鸣的海浪声中,沉默地并肩而立。
关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他能闻到海风带来的、属于张起灵身上那种极淡的、冷冽的气息。他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长而密的睫毛上似乎凝结了细小的水珠。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悸又贪恋的寂静。他想问他,对这次西沙之行知道多少?想问他,手上的伤彻底好了吗?想问他……是否也预感到了前方的危险?
可他什么也没能问出口。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更沉重的静默。
最后还是张起灵先动了。他收回望向大海的目光,极快地侧头,看了关根一眼。那眼神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关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提醒”的意味。
然后,张起灵转身,无声地离开了,身影很快没入浓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关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海风更冷了,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无论如何,西沙之行,他必须去。为了谜题,为了责任,也为了……那浓雾中短暂并肩时,心脏难以抑制的悸动,和那一个含义不明的、却让他心潮起伏的眼神。
明天,他们将驶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秘密和生命的蔚蓝深渊。而关根知道,这一次,他或许将直面更多来自“未来”的阴影,以及内心深处,那愈发难以压抑的、如海潮般汹涌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