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发送成功,微信的视频通话请求就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颜姝姝”的名字。
池早早深吸一口气,接通。
屏幕那头光线明亮,背景似乎是某个装修精致的咖啡厅,颜姝姝一张放大的笑脸占满了屏幕。
“早早!我哥是不是已经到了?”她声音雀跃。
池早早愣了一下:“到?到哪里?”
“加拿大啊!他不是说买了机票去看你的毕业展吗?”颜姝姝眨着眼:“他办事效率一向这么恐怖的,你没接到他?”
“没有。”池早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他可能……还没联系我。”
“哦,那可能飞机晚点了吧。”颜姝姝不以为意,随即凑近屏幕,压低声音:“怎么样怎么样?我哥真人是不是比视频里还帅?他可从来没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主动过!”
池早早抿了抿唇:“姝姝,我最近很忙,毕业展的事情很多。而且……”她斟酌着用词:“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颜姝姝瞪大眼睛:“我哥人好,工作稳定,长得也帅,虽然有时候是古板了点,说话文绉绉的,但绝对靠谱!总比你一直一个人……”
“姝姝。”池早早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情的事,不能强求。”
屏幕那头的颜姝姝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撇了撇嘴:“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心里还……唉,算了算了。那你毕业展什么时候?给我个具体时间,我给我哥发过去,让他别跑空了。”
池早早报了个日期。
“行,我记住了!你好好准备,别太累啊大艺术家!我先挂啦!”颜姝风风火火地切断了视频。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池早早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里那点微痛似乎扩大了一些。颜姝姝未尽的话是什么?她心里还装着谁?是那个早已消失在时间洪流里的秦池吗?
她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起身收拾了餐具,她抱着那本从旧书廊淘来的、关于梦境解析的书,窝进了客厅沙发里。壁炉里的余温尚在,灰猫轻盈地跳上来,在她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团好。
书页上的字迹却有些模糊。
“梦境有时是臆想的碰撞,有时是对现实的抽离,也有时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的梦,似乎永远困在了五年前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还有消毒水味道弥漫的医院病房。
……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午夜显得格外突兀。池早早猛地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惊醒,怀里的书滑落在地毯上。腿上的灰猫也警觉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声。
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
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房东太太有钥匙,而且她还在努纳武特旅行。
一丝警惕和莫名的紧张攫住了她。她轻轻放下猫,赤脚走到门厅,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廊灯下,站着一个穿着深色长款大衣的男人。他身姿挺拔,肩上落着未化的雪花,手里拉着一个不大的登机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正平静地注视着猫眼的方向,仿佛知道她在后面。
是颜宋。
池早早的心跳骤然失序。他真的来了。在这个她本该深陷梦魇或与失眠对抗的午夜。
她犹豫了几秒,手指在门把手上收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温暖的室内,带着室外冰雪的清冽气息。他就站在那片光晕里,雪花在他身后静静飘落,像一场无声电影的开幕。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颜宋开口,声音比视频里听到的更加温润低沉,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后的沙哑:“飞机晚点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直接,却不让人感到冒犯,像是在确认什么。
池早早穿着柔软的居家服,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一副刚从休憩中被惊扰的样子。她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领。
“没关系。”她侧身让开:“请进。”
颜宋道了谢,拉着箱子走进来,动作自然地脱下了沾着雪水的大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他里面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更衬得他肩线平直,气质清隽。
那只西伯利亚森林猫踱步过来,好奇地嗅了嗅他的裤脚。
颜宋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猫的下巴。灰猫舒服地眯起眼,蹭了蹭他的手指。
“它很喜欢你。”池早早说。这只猫对陌生人通常很高冷。
“可能我身上有猫薄荷。”颜宋抬起头,看向她,唇边带着很浅的笑意:“或者,它知道我是来看它主人的。”
他的话语直接,却用一种平静的、叙述事实般的口吻说出来,奇异地减弱了其中的暧昧,更像是一种礼貌的恭维。
池早早没有接话,转身走向厨房:“要喝点什么吗?热水,或者茶?”
“热水就好,谢谢。”颜宋站起身,目光在客厅里随意地扫过,落在沙发旁掉落的那本书上。他走过去,弯腰捡起,看了一眼封面。
《梦境与潜意识》。
池早早端着水杯回来时,正好看到他拿着那本书。他的指尖修长,轻轻拂过书脊。
“你对这个感兴趣?”他问,将书轻轻放回沙发旁的矮几上。
“随便看看。”池早早把水杯递给他,避开了他的视线。她不想在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谈论自己糟糕的睡眠和混乱的梦境,即使这个陌生人长着一张让她心神不宁的脸。
颜宋接过水杯,道了谢。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哪里,喝着水,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
“你比交流会上的时候瘦了些。”他忽然说。
池早早微微一怔:“交流会?你之前说……我们在落基山脉和魁北克老城见过?”
“嗯。”颜宋放下水杯,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有些旧了的照片,递给她。
池早早接过来。照片上是在一个熙攘的学术会议厅外的走廊,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连绵的雪山。年轻的她穿着简单的连衣裙,正微微侧头和身边一位外国同学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而在照片的远景,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东方男子身影被无意中摄入,他正望着窗外的山景,侧脸轮廓清晰。
那个男子,分明就是眼前的颜宋。只是照片里的他,气质更显青涩几分。
“那次是北美高校联合艺术交流年。”颜宋解释道:“我在嘉宾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和学校,特意去的。不过人太多,没找到机会和你打招呼。”
池早早看着照片,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凑。她确实参加过那次交流年,但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她对此人毫无印象。
“魁北克老城呢?”她抬起头,问。
“那次是巧合。”颜宋看着她,眼神平静:“我看到你坐在马车上,阳光很好,落在你头发上。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像枫糖浆的颜色。”
池早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用的形容,和房东太太推特视频下标里,她自己在日记中写过的一模一样。
这个人,似乎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早已悄无声息地嵌入过她生活的碎片里。
她将照片递还给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谢谢你的水。”颜宋接过照片,小心地放回皮夹:“很晚了,我不多打扰了。酒店已经订好,就在附近。”
他拉起行李箱,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穿上大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她。
“池早早。”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午夜格外清晰。
“嗯?”她抬头。
“你的毕业展,”他看着她,眼神在廊灯下显得格外深邃:“我会准时到场。”
说完,他微微颔首,拉开门,步入了外面的风雪中。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寒冷,也带走了那个带着一身风雪和谜团的男人。
池早早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腿边的灰猫蹭了蹭她,发出咕噜声。
她低头看着猫,轻声问,像是在问猫,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到底……是谁?”
窗外,雪还在下。这个加拿大的冬夜,因为一个不期而至的访客,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停在街角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里,颜宋——或者说,秦池,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那扇亮起暖黄色灯光的窗户,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车窗映出他此刻毫无遮掩的脸,那眼神里,不再是方才的平静温润,而是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屏保是一张像素不高的老照片——穿着高中校服的池早早,在阳光下笑得没心没肺。
他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她的笑脸,低哑的声音在车内密闭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早早,我回来了。”
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个休止符,突兀地截断了午夜突如其来的插曲。
池早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站了很久。寒意透过薄薄的居家服渗进来,她却似乎没有察觉。腿边的灰猫又“喵”了一声,用脑袋顶了顶她的小腿,她才仿佛从一场离奇的梦中惊醒。
她慢慢走回客厅,目光落在沙发旁矮几上那本《梦境与潜意识》。颜宋捡起它时,指尖触碰过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无形的印记。她拿起书,封面的冰冷触感让她指尖微缩。
“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再次浮上心头,没有答案,只有颜宋那双透过金丝眼镜平静注视她的眼睛,和那张泛黄的、证明他“存在”的照片。
交流会,魁北克,马车铃铛,枫糖浆色的光……这些她以为独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原来早已被一个陌生人不动声色地窥见并收藏。
这种感觉并不令人愉悦,反而像是一道无声的影子,悄然覆上,带来一种微妙的、被侵入的不适感。
她拿起手机,点开颜宋的微信头像。朋友圈很简单,寥寥几条,大多是建筑景观或者书摘,没有自拍,没有过多情绪流露。最新的一条,果然就是那张魁北克马车的照片,配文与她记忆深处的私密描述重合。
她放下手机,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只是一个过于热情的追求者,一个记忆力好得有些吓人,并且行动力超群的陌生人。她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那张与秦池酷似的脸,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意识深处,不致命,却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