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元,你美的恰到好处。”他的手抚过我的面颊时说。
那是有些粗粒的感觉,远不像看上去那么光洁,剑和琴都在上面固执的留下了痕迹。
虽然我很少见他持剑,从未见他弹琴。
有时我会想,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太守,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幕僚,我们不生在乱世,他无旷世雄才,我亦无凌云壮志,一切会有多少的不同。
可有些事偏偏会提醒你,让你不得沉浸在虚幻之中。
比如他右肋的伤。
乱世给每个人留下烙印,即便高高在上如他,美璧难双如他。
我可想象出他立马万军从中的卓然身姿,却总也想不出玄铁刺破铠甲,直入肌理时发出的声响。
红梅落雪,或许有冷香四溢。
“明府是带着这样的伤例行军事的?”当时我问。
“比这要重的多了。”他答得轻描淡写。
“会很疼吧?”我说。
他笑,几乎带着顽皮的神态答:“士元不妨一试,不然怎么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没有笑,因为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为贵的雍容以及为帅的豪情,而是,东吴之所以能屹立于世的傲骨,铮铮而响。
——可他,一把撕下了我腰间的束带,说:“你会知道的。”
“士元?”他打断了我的回忆,脸上的温柔有慵懒的倦意。
微风透过雕花窗楞,罗帐上的华美流苏摇曳出细碎清脆的声响。我伸出手,一点一点的抚过那仍未痊愈的伤口,玉石般的肌肤,月光下带着朦胧的光晕,但巨大的伤痕赫然在目,血肉模糊,突兀可怖。
在很多人眼里,他该是个和善的人吧,爱兵如子,善待同僚,谦谦一笑展尽君子之风。
可是,一个能对自己都如此狠绝的人,拿什么去爱别人。
他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但不曾命我停手。
我突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仿佛我所受屈辱的补偿。
可我的喉头苦涩难言。
我尴尬的笑着,突发奇想的说:“这箭伤怎么不在脸上呢?”
“为何?”他问。
“那样府君就可以跟统一样了。”我望着他过于俊美的脸,调侃着。
我以为他会哈哈大笑。
可他只是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凛冽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凉刺骨。
他起身,华袍上的纹理连同随身而动的佩珏,映着幽暗的烛火,闪烁出陆离的光泽。
让我辨不清他的距离。
他却背着身开口,“你先退下吧。”
不管我曾经是多么孤傲的人,但在他面前,仅仅是半年时间,我已习惯了不多说一句话。
或许这正是他的真传。
我起身,离开,不必行礼。
后来我碰见了吕蒙。
“我见过府君的伤……”我试探着说,“好在不在脸上。”
“脸上?”吕蒙惊讶于我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随即有些紧张的说,“先生是说像讨逆将军那样?”
明白了。
我那天的狼狈而出是因为一个已经过世了十年的人。
真是冤屈,我怎么会知道,或者说想起十年前那件事的细节,关于箭伤的位置。
可于他却铭记入骨?
他可以任由我抚摸过身上的伤痕,可心里的谁也看不见,碰不得?
我忽然想起他那极美的眼睛,锐利的,幽深的,太过于警醒和明亮,从来不笑。
——但我并不懂他。
我曾问他可否挂念小乔,那是江南最美貌的女子,他不语;我曾问他是否依然怀念孙策,双璧是江东最璀璨的传说,他亦不曾回答。
所以,关于他的种种,我只是猜测,无处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