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梦牵的房间。
李清云坐在梳妆台前那张米白色的绒面矮凳上,湿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水珠顺着白皙的后颈滑进睡衣领口。
方梦牵站在她身后,手里的吹风机嗡嗡作响,指尖穿过那些柔软微凉的发丝,带着栀子花香味的洗发水香气扑了她满怀。
“姐姐。”吹了几分钟后,李清云转过头问:“好了吗?”
吹风机停了。
房间陷入陷入一种稠密的寂静。
然后方梦牵附身吻了她。
那不是姐姐对妹妹的亲吻。
那是压抑了十几年、终于在这一刻是决堤的渴望。
李清云的嘴唇软得不像话,呼吸里混合着玫瑰和栀子花的甜香味。
她们倒进床铺,衣料摩擦出细碎的声响,李清云的手指插进她的发间,呼吸滚烫地喷在她眉尾那颗小红痣上——
门铃响了。
“梦牵姐姐?你在家吗?”
真实的声音穿透梦境的门板,想冰锥刺破气泡。
方梦牵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击碎肋骨。她盯着天花板上熟悉的花灯,花了整整十二秒才确认:这里是她的卧室,她的床,她独自一个人的,干燥而冰冷的现实。
门外又传来李清云的声音:“姐姐?”
方梦牵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从脚底直窜头顶,彻底浇醒了最后一点梦境残留的燥热。穿上拖鞋,她胡乱抓了一件外套披上,来到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李清云穿着那条方梦牵上个月送她的法式斜肩长裙,腰线收得恰到好处。裙子是方梦牵挑的,她想象过无数次李清云穿上的样子,但此刻真实的冲击力,还是让她喉咙发紧。
“好看吗?”李清云在原地转了个圈,裙摆荡起一小片弧光,“我今天有个重要的约会。”
方梦牵的手指掐进掌心:“……好看。”
是真好看,李清云的肩颈线条本就优越,而露出的那片肌肤在顶灯关下白得像上好的瓷。方梦牵几乎能想象自己指尖抚上去的温度——像梦里那样。
“那我走啦!”李清云转身要走。
“等等。”方梦牵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吃了早餐再走,今天阿姨煎了蛋。”
这是她每天交代保姆阿姨做的事。两套碗碟,两份早餐,哪怕李清云十次有八次会懒床错过,她也照旧安排。
李清云果然看了看手表,露出点犹豫:“可是约了九点……”
“不差这十分钟。”方梦牵已经转身往厨房走,“咖啡也煮好了。”
餐桌上摆着太阳蛋、烤吐司、切好的水果。方梦牵背对着李清云摆盘,听见高跟鞋轻叩地板的声音靠近。她稳住呼吸,把煎得最完整的那只鸡蛋放进李清云的盘子里。
“今天约了谁?”方梦牵故作随意地问。刀叉切过蛋白时却失了力道,发出只有她一人察觉的刺耳刮擦声。
“相亲对象。”李清云的声音轻快,带着点姑娘家谈及这种事的羞涩。
“我妈同事介绍的,说是个挺靠谱的程序员。”
不锈钢餐叉从方梦牵手中滑落,砸在磁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怎么了?”李清云探头看她。
方梦牵低头,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片细小的,几乎看不到的蛋壳碎片:“……吃到蛋壳了。”
她把它放进纸巾,慢慢擦掉指腹沾到的油质。动作很慢,慢到能把胸腔那股骤然的绞痛,一点一点压成绵长而顿重的窒息。
李清云毫无察觉,还兴致勃勃地说相亲对象的细节:“听说他在科技园那边上班,年薪不错,性格也……”
“快吃吧。”方梦牵打断她,声音比想象中平静,“要迟到了。”
她自己盘里的蛋已经冷了,蛋黄凝固成了一种黯淡的黄色。她一口一口吃下去,尝不出任何味道。
李清云在十几分钟离开了。
门关声不轻不重,却像在方梦牵心里关上了一道沉重的闸。她站在陆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奶白色的小点钻进出租车,消失在街头。
早晨的阳光照射到客厅。方梦牵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
眉尾那颗小红痣在微微发烫——那是她情绪激烈波动时,身体最诚实的印记。母亲说过,这颗痣让她看起来有种“凄美的破碎感”。方梦牵从前从不以为然,此刻却觉得,母亲说得真对。
破碎了。
某些坚持太久的东西,在今天早晨,随着那辆离去的出租车,无声地碎裂了一角。
不久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清云发来的消息:
“我到啦,这家咖啡馆环境还不错,对方好像已经到了。晚上回来跟你汇报战况!”
附上:
【喝咖啡美美的自拍照:JPG】
方梦牵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她放下手机,走到画架前。上面绷着一张空白的画布。她调了颜料,钴蓝混着一点群青,有掺进大量钛白——她想画一片天空,一片没有云,没有鸟,空荡荡的,只有属于“凌晨八点半的天空”。
落笔下笔第一道痕迹时,她做出了决定。
是时候了。
方梦牵想,暗恋了十五年的人,终究要走向属于她的、正常的人生。而自己这个躲在阴影里的胆小鬼,也该试着,往前走一步了。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步。
哪怕只是为了,不再在每个有她的梦里,被门铃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