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翎与覃筝骤然被提到,具是一愣,又十分默契地一起看过来,两人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你是说……”解纤凝也对于他这个问题,有些惊诧。
他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景聿宁还有心情问这个;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景聿宁。
“对,我就是那个意思。”景聿宁没有在意他的那点惊诧,十分认真道。
“我们不是。”覃筝忽然开口,没有丝毫犹豫,就答了话。
此言一出,卧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景聿宁身形猛然一颤,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儿,地下了头,一时间不敢再看二人。
皇甫翎只是闻言移开了目光,眼底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沉默了良久,似乎十分艰难地压着嗓子开口:“对,都是假的。”
眼下,的确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皇甫翎说完,便快步走远了些,站在窗前,若无其事地看了看窗外的月色。
“我明白了。”景聿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覃筝,目光黯淡下来,低头呢喃着。
“好了,你既要争,也该谈谈正事了。”解纤凝见屋中气氛古怪,忙出口打断,还顺手递给了景聿宁一杯茶——茶是凉的,仿佛能一下子把人浇醒。
“对,谈正事。”皇甫翎又回头回来,收起了面上复杂的神情,脸上只剩了严肃认真。
“他既然只敢派人暗中追杀,那便是只有一些捕风捉影的线索,没有叫天下人相信你是‘逆党遗后’的确凿证据。”解纤凝到窗边关上了窗,压低了声音:“此刻若是立即离开甘霖县,反而是自乱阵脚,叫他暗中的眼线拿住了把柄。”
“这……也有道理。”皇甫翎一愣,随即又十分赞同。
“那日后,我们还在这甘霖县?”景聿宁抬起了头,也将自己的情绪藏起。
“暂时如此,才是最为安全的。”解纤凝点点头,轻声说:“原本皇甫将军并没有打算告诉你此事,我便也没有将我那里的情况与你们和盘托出,但如今,我可以与你们说——甘霖县中,我们尚有梅县令,行事方便,出了甘霖,就不好说了。”
“原是如此。”覃筝道,“只是,他可靠么?”
解纤凝点点头,没有多言:“可以信,可以用。”
“那便好。”皇甫翎点头,“可敌在暗,我在明的……”
“方才在梅府中,我与绘霜都觉着,眼线兴许在往日与你打交道的那些西域商队中。”解纤凝不紧不慢道,“你想,太后是西北人,燕王虽未道封地,可封地本就分在了西平州,在这里最常见但又不那么容易和常人打上交道的商队了安插几个眼线,于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此话在理。”覃筝点头,“往日,家……家中偶尔会宴请生意上的伙伴,若是日后还有,我会多多留心。”
“我们,还要扮下去?”皇甫翎猛然看向覃筝,又很快地扭头看了看解纤凝。
解纤凝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下,道:“便纵是明日就起事,那也须得有一大笔钱财,何况我们还需暗中再积蓄许久——所以,此事的的确确还要多多麻烦皇甫将军和覃掌事了。”
“好。”覃筝率先点了点头,不等皇甫翎接话,便又说:“那便对外说,我被那三个歹人吓得病了就是。”
“……也是。”皇甫翎后知后觉地接过话茬。
“那便就这样定下。”解纤凝说,“我今日便不多留了……你们,再好生谈谈吧。”
话毕,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虽然竭力掩藏,但还是盖不住失落和迷茫的景聿宁,不再多说,转身十分果决地离去了。
“你们……我……”景聿宁抬头,看了看熟悉而陌生的两人,鼻尖泛酸,别过头去,声音发闷:“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覃筝叹了一口气,没有反对,还顺手将也有些愣神的皇甫翎拉出了卧房:“你发什么呆?”
卧房外,小院中,月色凄清,那一抹惨白似也在写着今夜的不寻常。
“我,没什么。”皇甫翎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盯着晚风中摇曳的庭树。
“嗯。”覃筝轻轻哼了一声,觉着有些尴尬,便说:“我先回房了。”
“你——”皇甫翎叹了口气,“去吧。”
覃筝没再说话,很快转身离去,那背影,很显然是在逃避着什么。
……
翌日,甘霖县唯一的酒肆中——
皇甫翎没有去雅间,直接在大堂中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
梅绘霜将这事捂得严实,旁人只道“王贵之”家遭了祸,故而这土财主心情不畅,出来喝闷酒来了。
解纤凝走近酒肆,便看见皇甫翎几乎喝得烂醉如泥的模样,蹙了蹙眉,穿过人群,往掌柜那儿丢了几个铜钱,要了壶便宜的酒。
“老七,听说你昨儿帮王君挡了贼,他没赏你几个银子啊?”掌柜的收了铜板,戏谑道。
“银子么,那自然得藏起来。”解纤凝不动声色,只假装憨笑一下,随后状若不经意地坐到了昏昏沉沉的皇甫翎旁边。
“诶……老七来了?”皇甫翎一副半醉的模样,眯着眼,盯着解纤凝看了好久:“来,今儿,你和我喝几杯,昨日,还没谢你——小二,把他的酒换好的,记我账上,我们——上,上,上雅间去!”
解纤凝未置可否,只是由着皇甫翎拉他。
“昨日那些贼人坏了多少来着?”
大堂内,霎时议论纷纷。
“听说可多了,现在京城里面时兴西域来的好皮子,西平州的官差时常下来‘收’呢,生意本来就不好做,也不知道这王贵之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
“他不是有许多钱么?”
“他那也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是没见过人家大城里头真正的巨贾,家里的金银那都是堆成了山的,他王贵之家算什么……”
“这样么,那岂不是和天庭比也不差?”
“可不是么,王子皇孙还没那些人富……”
解纤凝与皇甫翎上楼,那些议论声自然也被隔绝在了楼下。
两人跟着店小二入了雅间,皇甫翎又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叫了好些酒菜,随后就是那副半醉的样子,跌坐在桌前。
等小二走了,解纤凝才收起脸上局促的神情,端正坐在皇甫翎面前。
只是皇甫翎却并未恢复他原本的模样,反而像是真醉了,出神地望着楼下,好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解纤凝看了他许久,缓缓开口:“舍不得了?”
皇甫翎还是僵着身子没动,只是眼眶骤然放大了些。
“皇甫将军?”解纤凝又叫了他一声,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我听着。”皇甫翎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七郎说罢。”
“你眼下这副样子,多说也无益。”解纤凝只是摇了摇头,盯着他,要将他看穿。
“我仔细听就是。”皇甫翎有些无奈地扶额,“我只是觉着,这二日,这些事,来得太快了,我的确……也是,我的确有些舍不得,兴许,是安逸惯了。”
解纤凝顿了顿,才接过话茬:“这样啊?”
“我……”皇甫翎只感觉噎住,随后深色复杂地看着露了一二分揶揄之色的解纤凝,真诚但无奈地说:“你懂个啥,你根本就不明白。”
“什么?”解纤凝挑了挑眉。
“你……你跟个和尚一样你明白个屁!”皇甫翎愤愤地喝了口酒,随后重重放下酒杯,道:“好了,不说这茬,说正事!”
“行。”解纤凝并未多说,“等会儿,那小二来了。”
话音刚落,果然木门一响,店小二过来上菜。
皇甫翎继续趴在桌上,解纤凝没动,只是坐姿松弛不少,待小二上齐了菜,他才又端坐起来,说:“日后,这戏可有得演。”
“嗯。”皇甫翎点点头,强打精神振作起来:“只是,少主……会不会怪罪?”
“他?他也巴不得演下去吧……”解纤凝神情一滞,岔开话题:“如今单凭我等,自然是不够的,只是这甘霖县,是如今筹措财帛最为便利的地方。”
“是这个理。”皇甫翎点点头,“不瞒你说,其实经商这个事儿啊,我这些年琢磨得七七八八了,不过呢,为着不引人注目,我可不敢做得太大——但是如今不一样,你说,要不,往后我就放开了手脚去做?”
“并无不可。”解纤凝微微颔首,“劫后余生,有些变化,也是能说得通的。”
“毛皮生意不好做了,往后……哎,你瞧,我都习惯了谈生意——”皇甫翎自嘲着笑着摇摇头,“那……少主那边,你觉着该如何?”
“往日,你不是请人教了他许多么?”解纤凝抿了一口酒,“够用了,等过上几日,他适应过来,自然就会用了。”
“也是。”皇甫翎点点头。
“那往后,我们少不了走动,像以前那般偷偷摸摸决计是不行了。”皇甫翎又说。
“我都穷成这样了,你这个心善的大财主接济接济,不怪吧。”解纤凝笑了笑,“这一顿,你就想打发了?”
皇甫翎愣了愣,随即笑道:“还是岫岚会想,不错,这出戏,是该这样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