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焉用牛刀!”王腾达不满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过了这个年,我都及冠了,爹竟还不许我碰家中生意,还、还打发我出来磨刀——他明知我最讨厌后巷那个怪家伙了。”
“我总觉得他在盯着我,平日里他也不爱和人说话!活像是诱骗孩童的黑心人牙子!”王腾达将不满都倾注在了他们镇上那个脾气古怪、独来独往的磨刀匠身上。
“郎君莫恼了。”小厮阿福面露为难,硬着头皮宽慰道:“兴许主家的意思……是想让您好好读书,再磨砺个三年五载的呢?”
“读再多圣贤书,商户反正也考不得科举。”王腾达顿住了脚,步,“还不若早些寻个出路——近来毛皮生意越发不景气了,爹莫不是自己心中烦闷了,拿我撒气呢!”
“兴许,熬过了这阵儿,就好了……”阿福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才敢低声说:“准是‘上头’又时兴起这个来,县里这才又想从咱们头上多刮些去……”
王腾达冷笑一声,岔开了话题:“罢了罢了,别谈这些掉脑袋的,还是先去把父亲大人交代的‘要紧事’办了。”
“诶,是……”阿福立刻噤声,“郎君,小的帮您拿着吧?”
“不用,我又不是断了手的废物。”王腾达没好气道,“赶紧办完这事儿,上茶楼听人说书去,昨儿个他正讲到那反贼被擒拿的关键处,今儿不能错过了。”
“诶,是是是。”阿福连忙跟上。
说话间,主仆二人从主路上拐进了个幽深的小巷。
这日天阴沉沉的,约莫要下一场西北难见的秋雨,小巷狭窄,比外间昏黑了不知多少。
王腾达觉得浑身刺挠,没走几步,就觉得隐约听见了平日里后巷那个磨刀的“怪人”在市集上磨刀的嚯嚯声,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郎君……今儿,这巷子怎么瘆得慌?”阿福颤抖的声音弱弱地传过来。
王腾达蹙了蹙眉:“慌什么?不过是今日天色暗了些。”
话说这样说,王腾达自己心里却也没底,他今日总也觉着毛骨悚然,不知为何。
巷子狭窄幽长,版不见尽头,王腾达只觉得那片黑暗里今日似乎正在潜滋暗长着些危险的东西。
“铮——”
电光石火之间,主仆二人不及反应,那“黑暗”便动了动,随即,几名黑衣人持刀猛然从黑暗的尽头内冲了出来,刀刃直逼王腾达而去。
“小心!”王腾达反应极快,先将吓傻了的阿福推开,自己一个闪身,勉强躲过了迅速靠近的黑衣杀手。
黑衣杀手一击不成,又是一个转身,齐齐冲着王腾达来了。
他们甚至并不在意阿福是否逃脱,大抵有着一举取王腾达性命的信心。
王腾达惊异万分得瞪大了眼,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一个闪身躲过了两名黑衣杀手的围堵。
只是还不过一瞬,他便又迎面碰上了第三名杀手,他躲避不得,终于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拿着那把他爹最喜欢的、谁都碰不得的、从未切过菜却总是被磨得无比锋利的菜刀。
“你们是谁?”王腾达抡起那把刀,砍向了第三名刺客的肩胛,大喝着:“阿福快走!”
那两名刺客竟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根本没有打算去灭口,而是在王腾达大喊后,一拥而上,和被砍伤的同伙一起将王腾达往巷子深处逼。
“郎君!”阿福嗓子都喊破了。
“走!”王腾达蹙了蹙眉,实在来不及说什么,转身向深巷中逃去了。
不想今日,竟然真的用上了往日爹请的师傅教的武功,往日我还当,这东西一生也不会用。
王腾达快步跑着,心中的思绪如同他跌跌撞撞的脚步一样杂乱无章。
巷子的尽头就快到了——那个磨刀的“怪人”家,也快到了。
杀手还在穷追不舍,这个架势,就是一定要取王腾达的命了。
王腾达来不及思考太多,伸手推开了那个往日他有些讨厌的奇怪街坊家从不上锁的后门。
他快步入内,又迅速转身锁门,随后来不及思考,便先在磨刀匠院子里找起了隐蔽之所。
看清了院里的情形,王腾达有些意外——这院子里,时和磨刀匠平日里粗犷豪放的模样毫不相同的整洁干净,齐整地王腾达还以为进错了院子。
只是眼下情况危急,王腾达强行驱散了心中那份寻常少年的好奇,躲在柴垛后侧耳倾听着。
怪了,王腾达皱了皱眉,却更警惕——外面忽然没了动静,莫不是那几个人正在守株待兔?
王腾达握紧了菜刀,刚想冒险探查,就听见了人从高墙上跳下的声音。
还是来了!
王腾达心中一惊。
他小心翼翼地借着院中物品的掩护,退到了屋门前。
杀手的脚步渐渐逼近,王腾达却有些犹豫——
虽说他有些膈应这个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的穷街坊,可是,将这等歹人引进人家家中,闹个天翻地覆,未免太过了些。
“砰!”
重物倒地的声音猛然响起,砸醒了犹疑不决的王腾达。
罢了,王腾达心想,今日若是能活着出去,多赔他些钱帛,或是日后多多接济便是——他虽古怪,平日倒也时常帮衬着镇上的孤儿,想来,还算心善吧?
这般想着,王腾达偷偷溜进了屋,躲了起来。
“他是不是进屋了!搜!”
王腾达听见杀手的声音,十分吃惊,却不全是因着杀手立刻就要进屋,还因为,着刺客的口音,竟像极了他爹娘。
只是王腾达实在来不及细想了,杀手的脚步声越发临近,他只能先找起隐蔽之所。
屋外,杀手相视一眼,默契散开。
其中一个杀手守住了唯一的小窗;另外两个则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啊——”
忽然,王腾达在屋内的惊叫声将他们弄得具是一愣,几人面面相觑一瞬后破门而入,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人呢?”被看上的杀手看见这一幕,脸都绿了。
“方才还在!”为首的杀手蹙眉:“想必这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同伙来不及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地上,一支短箭自其太阳穴贯穿而过。两名杀手僵硬地回头,就看见身后,屋外,一个衣衫破旧,头戴斗笠,胡须茂密看不清面容的高大男子举着弓弩,对着他们其中的一个。
……
王腾达方才慌不择路,脚下莫名踏空,掉进了不知什么地方。
他摔得晕了,缓了好一阵儿才缓过了劲儿,观察起四周。
这是一间昏黑的石室,仅有墙壁上的火把照明,也不知离地上有多远,他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待适应光线后,王腾达发现这密室居然像是一间文人的书房,放眼看去便能见到许多书籍和写了字的纸,以及许多品质不一的笔墨、砚台。
这个磨刀匠,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王腾达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竟发现,这平素大字不识一个的磨刀师傅老七家,竟然大有乾坤。
这些东西,写的究竟是什么?
“奇怪……”王腾达狐疑地靠近了密室中央的桌案。
若是平日他发现这些,他都未必会去深究——可偏生今日,他遇上了这帮看起来不谋财只害命的凶徒,心中早已疑窦丛生,便忍不住去看了。
那案桌上摆放着一张还没写完的纸,随意看去,王腾达便被那苍劲有力的字迹惊到了——
“……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
“放在这种地方,只可能是老七写的——可是,我记得他说过,他不会写字。”王腾达心中怀疑更甚,不由得伸手拈起了那张字纸。
这磨刀匠老七,从王腾达八岁才来这个镇上时就住在这儿了,当年他应当还很年轻,可王腾达记得他那时就蓄了须,像是为了遮掩什么似的,王腾达那时就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透露这一种唬人的气息,像是大人们时常说的那种犯过事的人,便对他又疑又怕。
年岁增长些后,王腾达就更觉得这老七有些奇怪,他分明饱经沧桑,那双眼睛,却永远是亮的,甚至,给王腾达一种,老七总在盯着自己的感觉,这实在让王腾达有些不爽。
如今,他又在这老七家中发现了密室,密室之中,还有着……
不等王腾达想下去,他就先愣住了。
那写着诗文的纸下,垫着一张泛黄的旧画,画上并非寻常文人追求雅趣爱画的山水花鸟,或者美人,而是,一名面如冠玉的紫袍男子。
王腾达大惊——他知道的,父亲说过,穿紫袍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就是大官。
这磨刀匠身份果然有古怪!
王腾达想着,放下了诗文,开始仔细就着火把的光线查看画像。
“忠孝仁明,社稷之福……”看着画像旁的字,王腾达心中愈加怀疑:这是在夸赞这个人?社稷之福?这个人——这个人难道是,是一个皇子吗?
想到此处,王腾达心中大骇。
他记得父亲总是有意无意地和他说起遥远的京城,说起京城中那些贵人的事。
他有预感,画像上的男人,他父亲应当提过。
这纸很旧,看上去得有十来年……这男人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社稷之福……社稷之福!
王腾达猛然愣住——能担当这四个字的,除了穿龙袍的那位,怕是,怕是只有将来要穿龙袍的人才够格吧?
那么这个人就是……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王腾达却不敢再想下去——毕竟是个大周人都晓得,那个名字,那个谥号,是说了就容易掉脑袋的禁忌。
就在王腾达愣神之际,一个声音忽然从密室角落响起:“看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