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讲到一半时,就已经发现清宴睡着了。
唉,小孩子嘛……
但我还是讲完了。
人的一生啊,所有的事加起来,也就这样长。
到日暮也讲完了。
二、
没有开窗,屋中更昏暗了。
清宴在酣睡,我垂眸抚摸着她的鬓发,动作很轻。
乳娘怎么还没找过来啊。
抬头望向门口,却忽然看见卿卿。
三、
我已经不意外能看到卿卿了。
我想,那些侍从说得对,我大抵撑不过今年冬雪。
也好。
四、
这还是第一次,清宴在身边时,能看到卿卿呢。
我怕吵醒清宴,但我又怕卿卿很快离开。
我只好将声音压得极低,看向门口处望着我的卿卿。
她的眸色依旧不露悲喜,很平静与我对视。
五、
我也平和地微微笑了。
“孩子今日跟我诉委屈呢,我对不起你。”
“我想……该是你的姐妹弟兄在背后说坏话,被他们的孩子听到了。”
“我虽守着栖春阁,可有时也会应县衙邀约去破案,白家还是给我颜面的。”
“不用担心我们会被欺负。”
“……在我走之前,我会把清宴安排好的。”
六、
以往许多次,卿卿发现我的目光后,就离开了。
是那种一下子消失不见的离开。
留我有许多话,来不及说。
我尽量每次都把话先一股脑儿说出来。
习惯了。
七、
但这一次,卿卿竟然没有离开。
八、
她穿着旧时衣裳,绣衣上有鲜妍的格桑梅朵样式。
卿卿说,小时候她常爱唤它们为“太阳花”。
有一阵子,我悲痛得彻夜难眠,在白府找了许久格桑梅朵。
但府中人却众口一词,说从未栽植过这样的花。
他们一定是受老家主的威吓。
九、
卿卿明明没动,但我觉得她有点想向我靠近。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我总是不太懂卿卿眼中的隐晦。
十、
但我还是把手从清宴手中抽出来,下榻走向卿卿。
我不想让卿卿失落,哪怕有些只是我的臆想。
但也一点点,都不能。
十一、
这一次卿卿没有走。
我看到她的容颜依旧,心中有些酸苦。
我有时候,希望世有轮回,人有来生。
如若卿卿还存在世,是这样的容颜,岂不是困顿于此。
不能的,卿卿不该有留恋,该安然去往来生。
明明最后,都答应她养大清宴了啊。
十二、
我从不是卿卿的留恋。
我一直知道。
十三、
我看着卿卿,她也看着我。
我离她尚有五步之遥,可我不敢再近一步。
我怕影像成空,袖中清风。
说出话也依然很轻,我怕自己微薄的人气打扰损伤卿卿。
我说:“卿卿。”
十四、
唤过旧时称呼,有什么情绪就压抑不住了。
我拼命撑住站直了,眼眶还是泛酸,眼前都快模糊了。
“我试探过旁人,他们不能看到你,只有我能,是不是?”
“第一次试探时,他们都说我疯了。”
“……后来我就不试探别人了。”
“是癔症也好,真的能看到也好,总之能看到你,我很开心。”
“或许人行将就木时,周身会有死气罢……无所谓了,只要我能看见你……可我有时候,真的希望只是自己的癔症。”
我还是希望卿卿能有安好的来生。
十五、
卿卿的神情依然平和,只是眸光里有了些叹。
我真的猜对卿卿的想法了吗?
是叹吗?
卿卿在叹什么?
我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卿卿真的安静等着时,我就又说不出了。
……只要卿卿想,怎样都可以。
我一直奉行此约,到如今,没有多少遗憾。
十六、
所以我开始和卿卿说起身后事。
我的身后事。
十七、
我说我为清宴在临县置办了府宅铺面。
清宴若愿意前往定居,就是正好。
若不愿意也无关系,给她收租,总归是资产。
我说:“我快了,清宴总会长大,我有些不想她太陷入往事,去别的地方闯闯,挺好的吧。”
“你会同意吗?”
我得不到卿卿的回答,而身体已然脱力,只好跪坐在地。
十八、
卿卿这次真的不一样。
她不但停留,尚且能动,只是我瞧不出她是如何行走来到我身边的。
她到我面前,我依然望着她。
见到卿卿竟然俯身,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头发……
十九、
我胸膛内的心脏极速跳动,几近忘记呼吸。
卿卿,是在安慰我吗?
二十、
但下一刻,她消失了。
二十一、
我转眸,看向窗口,那里有一隙。
月光透隙而入,皎然如仙尘。
今夜……是个圆月啊。
二十二、
清宴竟然真的在我这里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乳娘才找过来。
我有些生气,认为乳娘不尽心,斥责了她。
我还想要更换她,但被清宴拦住了。
二十四、
昨日之事,我对清宴有愧。
所以听进了女儿的话,只是仍然冷声,让乳娘不可再犯。
清宴被乳娘喂养大,偏向她,两人一起出门时,我掀眸看去,见清宴与乳娘互相拍了下手。
合作愉快的样子。
是庆祝躲过一劫,是吧?
二十五、
真的不知道,卿卿若带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二十六、
今日我离开了栖春阁,去往白府后宅。
我虽不常处理后宅事,可并不代表我不会。
更何况,继任白家家主的是看卿卿长大的哥哥,素来疼爱她。
哭啼、诉苦、旁敲,我会的。
卿卿走后,我不再有科考的心力,官做得不大,白家众人便不太拿我当回事。
脸面给一些,也踩一些。
毕竟在他们看,我是入赘。
二十七、
没关系。
只要达到目的,怎样都无所谓。
白家主如我所愿,召集族人到正堂,在他们面前勃然大怒。
他表示亲族再嚼舌闲说,就分府出去。
若是侍从们说的,直接打发走。
我站在他的身边,看他们胆颤心惊。
我达到目的了。
但我没有笑。
二十八、
这种消息,在后宅传的很快。
清宴那孩子,早学后又过来找我。
“阿爹——!!”
这次她唤得脆生生的,倒不像先前那样犹疑了。
我想我到底是对孩子少有陪伴,这才让她被少量的关爱就哄好了。
我对不起卿卿。
二十九、
我招手让清宴过来。
“爹这里有你娘的画像,过来认认娘。”
三十、
其实自从卿卿走后,我的身体立刻就跟着不行了。
医师来了,说是心病。
很多人都劝我,叫我别困在过去。
往前看,还要有孩子要养呢。他们说。
是啊,还有清宴。
我强撑起来,吩咐把卿卿的东西都收好,安置在屋中高大的木柜中。
平日里,我尽量不去看。
三十一、
清宴非常好奇,跃跃欲试要替我打开柜门。
小孩子嘛,总这样。
门开后,所有陈旧的故物扑面而来。
我立在原地不动了。
清宴却是第一次见,这摸摸那摸摸。
她很快找到那扎画纸。
三十二、
我见她手脚麻利要打开了,我下意识闭眸。
清宴“咦”了声,我没理。
下一瞬,清宴说:“啊,看不清楚了呀!”
我这才睁开眸。
原来那声“咦”不是对我。
三十三、
但是画,真的看不清楚了。
三十四、
我自幼乞食,后来精力都用在卿卿和读书上。
我不会作画。
那些画,是卿卿的手笔。
卿卿总是很聪明,我记得最初为她磨墨时,她用毛笔画的还是粗线,后来没多久,就已能勾勒出极精细之处。
我当过卿卿作画的观物,也为卿卿捧镜便于她描画自己。
三十五、
我翻看着那扎画纸。
清宴大概察觉出我低沉的脸色,静静不言。
……没有了。
那些或是卿卿或是我的画纸中,没有了卿卿的脸!
但关于我的还依旧如初。
三十六、
我慢慢转眸,看向清宴。
我问:“你梦见过阿娘,是不是?”
“当初,你怎么说的,她的样子?”
三十七、
“我有时候会梦到娘,但她没有脸呢……”
我其实没有忘记。
三十八、
但我不能吓着小孩子。
我说:“或许是当初作画时忘记了,你过来,爹给你画。”
清宴到底是小孩子,她信任我,重新雀跃起来。
我和她一起在桌上摆满丹青颜料。
我坐在椅上,摊开那些纸张,挑选了一张。
清宴缩在我的怀中,很贪恋这一刻似的。
三十九、
但我真的,不太会画。
更何况是人脸。
我想着卿卿的容颜,这辈子我都不会忘。
但即便如此,画在笔下的依然有所出入。
……出入很大。
连清宴都怀疑了,她认认真真观看画中的女子,抬头问我:“阿爹,这就是娘吗?”
我点头,我说是的。
四十、
清宴今日又想留宿,我不许。
孩子可怜兮兮的,若不是有家规,又要说她自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向乳娘瞥了一眼,这次她不敢和清宴一起胡来了,半哄半劝把孩子拉走。
月爬上天幕。
我坐在阁中院里,花树下。
在石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四十一、
栖春阁侍从最少,我只留下一个做杂务。
平常我对他也无甚要求,只让他做到没事不在我跟前晃。
我想要安静,想要栖春阁在百年之后只是栖“春”。
深夜皎月下,只有虫鸣,留置的灯烛有将熄的征兆。
我扫了一眼,继续一杯又一杯灌酒。
无所谓了,我的烛火早在六年前就湮灭。
四十二、
其实我不甚酒力,但卿卿的酒量却极好。
我见过卿卿把酒当水喝的模样,我担忧过她醉酒。
但那次她无恙,甚至留给我一个不懂的词。
……是什么?
酒瓶已空,酒劲却上来了,我这具身体如今真是越来越差。
头脑昏沉间,却从过往捡起一粒尘埃。
我摇晃着酒瓶,含含糊糊道:“……这‘度数’。”
四十三、
到现在,我还是有些不太理解。
四十四、
烛灯燃尽了,火光被黑暗吞噬。
院中只有华月的微光。
我又看到了卿卿。
这次她离我远一点,在花树上。
四十五、
是一直待在那里吗?还是才出现?
卿卿……在一直看我喝酒吗?
我不常喝酒的,其实我不爱喝酒。
卿卿知道:我喝酒时,是情绪不睦的。
四十六、
我和卿卿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四十七、
我还是先说了。
我怎能忍心让卿卿久等?
四十八、
我问她:“今日给清宴看了画像,本来是想让她认娘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想要露脸呢?”
“卿卿,不留痕的话,百年之后,便不会有人记得了啊。”
又何止有百年这么久?
我看的见白家亲族脸上的假面悲伤啊。
四十九、
若世间只有我一人记得卿卿。
她不会难过吗?
可我也快要撑不住了。
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五十、
我哽咽着问:“卿卿,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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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