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怔怔望向顾放,嗓音有些发干:“那要怎么办?”
总不能前功尽弃啊。
“办法倒是有。”顾放仍维持着靠近的姿势,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此事,须得禀明陛下。”
林意呼吸一滞。
找那个昏君?他不添乱就是万幸了,还能指望他成全?可这话她不能说,总不能对着顾放直言“你效忠的是个昏君”吧?更不能当面非议天子。
林意神情里的犹豫与不甘太过明显,顾放竟低低笑出声来。他稍稍退开些,歪头瞧着林意,眼底还漾着未散的笑意。
“小意这般表情……是信不过陛下?”顾放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那我再告诉你一桩秘密。”
“什么秘密?”林意下意识追问。
顾放朝她勾勾手指。林意凑近,只听他几乎用气音在她耳畔道:“我这一身伤,正是当今陛下所赐。所以,我也稍稍回敬了一二。”他眸色静而深,“如今陛下已卧榻难起,政务悉交宁王代理。宁王此人,嘉言懿行,霁月风光。若我相求,他必不会拒。”
林意彻底怔住,脑中嗡嗡作响。
顾放早就知道是皇帝害他?甚至已反击到令皇帝一病不起?
而宁王——那不就是原著里最终登基的主角应白川吗?剧情竟已走到这一步了?虽说书中确实将宁王刻画得仁德兼备,可顾放又如何能断定,那位即将掌权的皇子,一定会帮他?
顾放挑了挑眉,眼尾漾开一丝了然的笑意:“小意如今想什么,简直都写在了脸上。我好歹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若连这点识人断事的本事都没有,如何能常胜不败?”
“可是,”林意仍有些转不过弯,“夫君如果真怎么明察,怎么还会被陛下算计?”
“那是因为我未曾料到他竟蠢得如此纯粹。”顾放扬了扬眉梢,神情里透出几分无奈,“我原以为,但凡稍明局势之人都该清楚,北疆暂息兵戈,不是因怕了朝廷,而是因我还在。谁知他竟被北疆一纸空洞的和约蒙了眼,真以为天下太平是他运筹帷幄之功。”
林意深以为然,忍不住小声接道:“这就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谁能想不到呢?北疆递和约,无非是想熬死顾放。待他老去,大乾再无这般战神,边关烽火必重燃。偏偏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恐怕还做着四海臣服的美梦。
顾放闻言,眼底笑意深了几分:“小意这话,总结得精辟。”
林意默了默。那可不是她总结的,是另一个世界某个超火爆网游的玩家们无数血泪教训凝结成的俗语。她摇摇头,将话题拽回正轨:“那夫君又如何能肯定,宁王一定会帮你?”
顾放唇角微微牵起,“方才我说了,我有些识人的本事。”他望着林意,目光笃定,“就如我毫不犹豫应下手术,因我看得出,小意与黄兄是真心盼我好起来。而宁王,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愿见大乾好起来。既然如此,让我重新站起来、镇守北疆,于他、于大乾皆是有益之事。他为何不帮?”
林意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顾放温润平和的表面下,竟藏着这般清醒甚至近乎锐利的洞察。他不是不知世事的白莲,更非一味忠勇的莽将,他能看清人心底层的图谋,亦懂得权衡利弊的脉络。
是了,一个能让北疆人主动求和的将军,怎么可能只是靠仁善?战场瞬息万变,朝堂暗流汹涌,他能走到今日,靠的从不是天真。
林意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是她先入为主,将他看得太简单了。
“原来夫君……”林意轻声开口,“是这样的人。”
顾放仍静静看着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故意低了低头,声音里掺进一丝似有若无的落寞:“小意可是觉得,我与你想的,不太一样?”
啊这……就算我再迟钝,到这份上也该明白了。林意心里嘀咕,面上却缓了神色,轻声道:“是有些不一样。但这样的夫君,我觉得更好。从前总怕你心太善,要吃亏,如今倒没这层顾虑了。”没办法,顾放这副眉眼低垂的模样实在过于惹人怜惜,任谁见了都难硬起心肠。林意面无表情地想,这绝不是我的问题,是美色当前,不得不从。
顾放闻言,眼底那点落寞瞬间化开,漾出清浅的笑意。他识趣地不再深究,转而道:“那我寻个时机,与小意一同去见宁王,可好?”
“欸?带上我?”林意有些意外,“这方便么?”
“有何不便?”顾放语气笃定,“我看得出,宁王并非因对方是女子便轻视其言之人。况且,此事你比我更知关节,你在场更好。”
“好,夫君既然觉得可以,那就可以了。”林意放下心来,随即想起一事,“对了,我前几天让人做了件东西,说是这几天就能做好。正好让小朱去问问进度。”
林意起身唤来小朱,吩咐她去寻工匠牛头问问“那椅子”做得如何了。刚交待完,阿福便掀帘进来,问晚膳是否在厢房用。
林意转头看向顾放:“夫君觉得呢?”
顾放见她与阿福皆是一脸小心翼翼,不由失笑:“便在厢房吧,我也懒得挪动。”
林意走回他身边,却不坐下,只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低头问道:“夫君想不想知道,我让牛头做了什么给你?”
顾放仰脸看她,眼底映着窗外渐昏的天光:“若我说想知道,小意此刻便告诉我么?”
“嗯……”林意故作沉思,随即笑道,“还是先告诉夫君吧。是一种带轮子的椅子,背后有推手,别人可以推着你走。如果是你自己想动,也能用手转动大轮子,让椅子自己转动。”
顾放听罢,眼眸微亮:“听着极巧妙。小意瞒得这样紧,原是想给我个惊喜?”
“对呀。”林意点头,随即又轻轻“啊”了一声,“不过后来发现个麻烦,这椅子过不了门槛。我本来想在轮子上设个机关,可怎么算都需要一股大力才能连人带椅抬过去,反而累赘。既然是图方便,就不应该更费力。所以最后我想到的办法是:在府中所有门槛边加设缓坡,这样夫君通行无阻,别人走路也不碍事。”
“好,”顾放颔首,笑意从眼角漫开,“便依小意的安排。”
正说着,阿福已领着人布好晚膳。待要退下时,林意叫住他,将门槛改坡道的事交待了。阿福了然点头,并未多问便应下离去。
顾放在一旁看得有趣:“阿福也早知道了?”
“嗯,图纸他也看过。”林意坦然道。
“所以,当真就只瞒着我一人。”顾放低笑出声。
林意耳根微热,心想这不本来就是要给你惊喜嘛。恰在此时,小朱掀帘进来,眼里带着笑:“夫人,牛头说那轮椅已大致完工,只差最后打磨润色。估摸着用过晚膳,便能送来了。”
林意与顾放怀着一份隐隐的期待用完了晚膳。碗筷刚撤下不久,牛头便领着两个小工,将一件罩着青布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
揭开罩布,一架线条流畅、木质坚实的带轮座椅便现于眼前。顾放的目光落在其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在牛头细致讲解与亲手示范下,他很快掌握了要领——双手握住轮圈,稍一用力,椅子便平稳地向前滑去;转向、后退都灵活自如。
比起需全身力撑的双拐,这轮椅何止方便了一点。顾放操控着它在厢房中缓缓绕了半圈,脸上渐渐露出赞叹之色。他停下,仰头看向一直紧跟着他的林意,笑道:“小意果真厉害,此物比起拐杖,实在便捷太多。”随即转而望向恭敬立在一旁的牛头,问道:“这轮椅制作起来,可繁复?”
牛头怔了怔,谨慎回道:“将军的意思是……?”
顾放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光滑的扶手,语气带着些许斟酌:“我是想,世间如我这般行动不便者,并非独我一人。不知他们是否也能用上此物。”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林意,目光里有歉意,也有坦诚,“这原是小意专为我费心设计的礼物,我却想着让予旁人,小意可会怪我?”
林意立刻摇头,声音清晰:“怎么会!夫君能这样想,我高兴还来不及。这轮椅本来就是为了行动不便的人设计的,能给需要的人用才是它最大的用处。”
牛头听罢,沉思片刻,缓缓道:“回将军,轮椅其实可简可繁。您眼下这架,之所以耗时颇长,是因夫人要求精益求精。夫人曾言,需合人体力学……”他见顾放面露不解,便换了个说法,“简言之,此椅之高矮、深浅、扶手与踏板之远近,皆是夫人暗中考量了您的身形后特意定下的。您是否觉着,无论靠背、扶手还是搁脚之处,都格外贴合?”
顾放微微动容,试着将手臂放松置于扶手上,又向后靠了靠,点头道:“确实,比寻常座椅更觉舒适合力,推行起来也平稳异常。”
“那便是了。”牛头接着说,“为此,夫人悄悄量过您的尺寸,木料接榫处也反复校准。连这两只大轮,都用了杜仲胶层层贴合,以减颠簸。如此做法,自然费工费时。但若只求能坐能行,做成统一式样,那工序便简单许多,产出也快。”
顾放闻言看向林意,眸色深了深,似有万千心绪掠过,最终化作一声低叹:“没想到小意为我思虑得这般周全。多谢你。”
顾放收敛心绪,重新看向牛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如此,便劳烦你联络将军府名下的木工作坊,看看如何统一制式、加快产出。稍后我让阿福统计历年因伤致残、行动艰难的老卒人数,将数目报与你。由你统筹作坊,监制这批轮椅,可能胜任?”
牛头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迸发出激动的光彩。他挺直脊背,抱拳重重一礼,声音因用力而有些发颤:“小人必竭尽所能,不负将军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