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材料生的我却被推去做冲喜炮灰(穿书)》 第1章 第 1 章 身体被撞飞腾空的瞬间,林意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她甚至分神在想,这车速快得让她像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也好,大脑来不及处理疼痛,就这样结束,似乎也不算太坏。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她仿佛看见了自己未完成的实验报告,随即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林意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得救了。然而下一秒,这个念头便被彻底推翻。 视野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毫无杂质的纯白,她发现自己直接站在这片虚空里,轻盈得仿佛只剩下意识。 林意看着眼前虚无的白,心里嘀咕: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吧?怎么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连个鬼差都没有。 “这里不是阴曹地府,这是我的意识空间。”一个声音突然在空旷中响起。 林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强作镇定地问:“谁在说话?” “我是地球意识。”那道声音平静地回答,“你已经死了。按照天地法则,你本该进入地府等待轮回。但近年出生率持续走低,老龄化日益严重,现在地府里挤满了等待投胎的游魂。由于排队时间过长,部分游魂难以忍受,已经发生了数次暴动。” 听到“暴动”二字,林意不禁挑眉,这是排了多久的队,连鬼都受不了? “所以,”地球意识继续道:“地府进行了改革,与一些人口短缺的小世界签订了引渡合约。不想排队的魂魄,可以选择去这些小世界投胎。你现在是选择排队,还是去小世界?” “要等多久?”林意直接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537年。” 537年?!林意震惊得差点跳起来,孙悟空被压五指山也才五百年!怪不得要暴动,这谁等得起? 许是察觉到她的抗拒,地球意识适时补充:“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去排队时间短的地区投胎。” “还能这样?”林意一愣,“不是全球统一的吗?” “投胎历来是按地区分配的。现在特事特办,有些地区出生率高、死亡率也高,流转速度很快,通常两年内就能投胎。” 林意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你果然能读取我的想法。”她稍作思考,迅速在脑中调出那份熟悉的世界出生率排名——尼日尔、刚果、马里、阿富汗、也门…… “没错,就是你想的这些地方。”地球意识证实了她的猜测。 林意嘴角微抽,好吧,比起那些地方,小世界听起来确实是个更优的选择,“那么,去小世界有什么福利待遇和岗位限制吗?” 地球意识平和地给出答复:“福利如下:第一,你将保留现有全部记忆,并自动获得一份背景不俗的新身份记忆;第二,我会为你匹配灵魂契合度最高的小世界,数据显示,此类匹配的幸福指数和人生巅峰达成率超过90%;第三,出行前你会收到该世界的背景简介;第四,享有随时无痛退出的权利;第五,利用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差,或许在你体验完一段异世界人生后,地球这边的队伍已经排到了。限制仅有一条:不可在小世界内造成大规模生命消亡。它们是因为人才短缺才与我们合作,我们需要尊重并维护它们的稳定。” 林意垂眸,迅速抓住了核心:“所以,这本质上就像一次深度异界游,不满意还能退款返程?” “理解正确。”地球意识答道。 “很合理。”她点头,“那么返程的具体流程是怎样的?比如我想中途回来,具体如何操作?” “当你自然度过小世界的一生后,会自动回归此处进行下一次选择。若想提前结束,只需在内心连续呼唤三次‘地球意识,我要回家’,当前身体便会无痛消亡,意识回归。” 条件优厚,退路清晰。林意在心中飞快地权衡了一下,旋即不再犹豫,抬起头坚定道:“好!我选择去小世界!” 林意话音才落,一股信息便玄之又玄地涌入她的脑海。 《大乾天下》——竟是那本她生前追更到地老天荒的百万字争霸爽文!主角应白川从备受欺凌的皇子,一路逆袭登基,继而横扫列国,终成千古一帝的故事。作者笔力雄健,情节跌宕,让她和无数读者在评论区嗷嗷待哺。 ……所以,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世界简介会是她追更到一半就被创飞了的小说?!林意一时无语凝噎。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地球意识空灵的声音适时响起,“思想的凝聚,亦能诞生真实的星辰。没有人规定一本书不能是一方世界。它们被称为小世界,也是因为刚刚诞生,智慧生灵数量太少,等智慧生灵族群壮大便能晋升中世界,大世界。” 林意了然地点了点头,思维已经飞速运转起来:“原来如此。古代世界医疗和卫生条件差,死亡率高,确实需要引进外援。那如果我在那边能有效降低死亡率,算不算业绩?有没有奖励?” 地球意识似乎很欣赏她的主动,语气平和:“你可以提出诉求,我会评估其可行性。” 诉求?林意几乎不需要思考。她,一个前途光明的985材料学研二生,就因为数据搞到头秃出门散个步,便被一个报复社会的人渣终结了一切!此刻的怨气,让她当场上演一出厉鬼复仇记都绰绰有余。 “我要那个撞死我的人渣,”林意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以。”地球意识一口答应。 大仇得报的承诺像一剂强心针,林意瞬间干劲满满:“好!那我会穿成什么角色?是主角应白川的妹妹还是红颜知己?” “都不是。”地球意识打破了林意的幻想,“世界的主线走向是绝对的,为了稳定,你不会成为书中任何有名有姓的角色。” 林意一愣,合着是个路人甲?不过她很快释然,路人甲就路人甲,地位不低就行。但另一个顾虑随之浮现,“剧情完全不能改动吗?比如,有个反派明明早点死能救很多人,也不能提前解决他?” “世界的主干不能动摇,”地球意识解释,“但一些细微的枝节,你若改变了,那边的世界意识不仅不会阻止,或许还会乐见其成。” “那我怎么判断我做的事是修剪枝节还是动摇主干?”林意严谨追问。 地球意识答道:“若你即将触及底线,小世界意识会以头痛的方式向你示警。” 头痛预警?还挺智能。林意眼睫微颤,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排队要五百多年,像我一样选择劳务派遣的人应该不少吧?那个小世界里会有我的同胞吗?他们是友是敌?” “会的。”地球意识确认,“但他们大多没有额外任务。你是主动要求,才拥有了降低死亡率的任务。所有引渡者都受基础规则约束,不得造成大规模土著死亡,理论上他们不会阻碍你。不过,每个人落地的时间线不同,与你同时代的同胞不会太多。” 了解了外部环境,林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穿越过去,占据的那个身体原来的灵魂怎么办?” “不必担心,”地球意识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庄严的温和,“我们并非掠夺者。在匹配到最合适的身体后,我们会先征询原主的意愿。若她自愿交出身体,将获得一次更优的轮回机会。一切皆出于自愿。若她不愿,我们会继续寻找下一位适配者。” 听闻此言,林意心中最后的一丝道德负担也放下了。她抬起头坚定道:“好,我明白了。我们出发吧!” 话音刚落,她面前那片纯白的空间开始扭曲、旋转,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荡开涟漪。片刻之间,一道流转着柔和光晕的传送门在她眼前稳定成形。 “走进其中即可。”地球意识说道。 林意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光门。 尚书府。 林意坐在闺房的雕花窗边,望着窗外精致的亭台楼阁,忧愁地叹了口气。 地球意识给她安排的身份,是礼部尚书林千耀的嫡长女。说来也巧,这位小姐也叫林意,样貌与她原本更有八分相似。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灵魂最佳适配吧。 身份是够尊贵了,比起她现代那个需要自己拼命卷才能逃离的原生家庭,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问题是,这身份实在太尴尬了! 这位原主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大小姐,林千耀原配夫人所出。然而,正如所有故事里写的那样,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发生了。 原主出生时,母亲便因难产去世。林千耀因此对这个女儿心存芥蒂,虽不至于虐待,却也十分冷淡。 原主三岁时,外祖家卷入谋逆大案,被抄家流放。她虽未被牵连,但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原主五岁时,父亲续娶了新夫人。继母倒也不刻意刁难她,只是彻底无视,任其自生自灭。 总之,就是个标准的爹不疼、娘不爱的边缘角色。 若仅仅如此,林意倒觉得没什么,亲缘淡薄正合她意,她上辈子早就习惯了独自打拼。 但是! 为什么她一穿过来,就要面对结婚这种地狱开局啊?! 这是我下一本预收《带着知网系统闯民国!》,欢迎宝宝们收藏哦~ 苏楼枝,带着满脑子现代通信知识和一个死要钱的知网系统,穿到架空民国,本想苟着搞钱。直到一场屠杀,让她失去了所有家人。血债,必须血偿。 她盯上了季开澜——那位留德归来、屡挫倭寇的年轻少将。别人眼中他是战功赫赫的军神,而在苏楼枝眼里,他是最理想的投资人与合伙人。 “季少将,谈笔交易如何?”她摊开图纸,上面是远超时代的电台设计与加密方案,“我给您缔造一双洞察战场的眼睛,一条敌人无法截断的喉舌。” 而他回以审视:“苏小姐,你的价码?” “我只要一个机会。”她眼神冰冷,“一个,让敌人血债血偿的机会。” 从此,他麾下多了一个神秘的通讯官。敌军的密电在她面前如同裸奔,己方的指令在夜空来去无踪。当最终的决战来临,季开澜扣动扳机,瞄准镜后轻声问:“最后一步,由你定。” 苏楼枝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清晰如刃: “开火。” 「这一次,我的论文题目,叫『灭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说到这桩婚事,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由于无人上心,这位大小姐硬是被拖到了十九岁“高龄”还待字闺中,眼看就要成为皇城的笑柄。 本来,若无人想起,她或许能一直这么透明下去。可按照剧情强大的“修正力”,该来的终究来了, 顾放,字念卿,年方二十四,官拜大乾大将军。在原著中,大乾周边诸国屡犯边境,各方将领守土有责,互有胜负,勉强维持着一个危险的平衡。唯独顾放镇守的北疆,是真正的国之命门。 北疆地域广袤,形势复杂,其民风更是彪悍骁勇。在他之前,朝廷派去的将领无一不是节节败退,最危急之时,敌骑兵锋甚至遥指皇城,举国震动。 直至顾放横空出世,他如一颗耀眼的将星,不仅一举收复所有失地,更是将不可一世的北疆人打得闻风丧胆,再不敢南下牧马。凭此不世之功,他被大乾百姓奉为救世主毫不为过。 更难得的是,他麾下的军队军纪严明,从不扰民,闲暇时甚至会帮助驻地周边的老弱妇孺,这在“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古代,堪称奇迹。对于战场上伤残的士卒,他也总会竭力妥善安置,不让英雄既流血又流泪。 战无不胜,爱兵如子,护民如亲的仁德之名交织在一起,共同铸就了顾放在大乾百姓心中被近乎神化的崇高形象。 顾放在民间被奉若神明,心中作何感想无人知晓。但作为读者的林意却清楚地知道,有一个人对此极度不悦——正是当朝皇帝应许。 皇帝应许,是个连昏庸无能都不足以形容的彻头彻尾的昏君。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大乾成功地从一个地方强国,沦落为外强中干、国库空虚、被周边诸国视为肥羊的弱国。若非原著主角宁王应白川最终力挽狂澜,大乾基业险些就断送在他手中。 而《大乾天下》这本书中,也清晰地记载了顾放这位“天选冤种”的悲惨遭遇。 顾放于北疆百战百胜,声望如日中天,民心所向,百官信服。皇帝几次三番想将他撤换,却都遭到朝臣的强烈反对。自此,昏君便对顾放埋下了刻骨的嫉恨,一个臣子,声望怎能凌驾于天子之上? 后来,北疆被他彻底打怕,主动献上降表,祈求签订永世和平之约。 消息传回,昏君竟欣喜若狂。在他浅薄的认知里,天下既已太平,这功高震主的将军便再无用处。恰在此时,昏君的心腹太监献上一计。 于是,在凯旋回京,准备接受封赏的路上,顾放“意外”遭遇山石滚落,生生被砸断了双腿。 一个双腿残疾的将军,自然无法再统领军队。 昏君顺理成章地将他留在皇城,美其名曰“荣养”,实则是将他圈禁起来,任其自生自灭。曾经光芒万丈的护国战神,自此在史书的角落中,再无声息。 林意要嫁的,正是这位堪称全书“第一冤种”的顾放。 根据她接收到的信息,此刻的顾放刚刚被“护送”回皇城没几个月。为表“皇恩浩荡”,陛下特派太医院院使黄大人亲自诊治。可诊断还未结束,那位黄院使便已连连摇头,神色凝重得让围观的百姓心都凉了半截,纷纷以为他们的大将军恐怕熬不过这一关了。 不知怎的,“顾将军命不久矣”的流言便如野火般在皇城蔓延开来。百姓们忧心忡忡,生怕这尊北疆的守护神一旦陨落,便无人再能抵挡外敌的铁蹄。 民心惶惶,龙椅上的那位更是做贼心虚,生怕事情败露引发动荡。就在这上下皆愁的关头,不知哪位聪明人灵光一现,提出了冲喜这个古老的法子。 此议一出,竟意外地获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认可,毕竟,死马当活马医嘛。 于是,林意这位尚书府里无人问津的大小姐,便荣幸地成为了天选的冲喜新娘。 老实说,林意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将军并无恶感,甚至心存欣赏。听闻他残废之前不仅战功赫赫,更是仪表堂堂,面冠如玉。 “嫁了就嫁了吧,”林意暗自思忖,“就算传言有误,是个丑八怪也无所谓。反正他看样子也活不长了,我总不好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正好还能趁此机会脱离尚书府。” 唯一让她腹诽的是,这时间也赶得太急了点,后天就得出嫁,简直跟阎王爷催命似的! 时间倏忽间便跳转到了两天后的大婚之日。 许是筹备太过仓促,整个婚礼都透着一股混乱。林意像个提线木偶,被众人簇拥着完成了所有流程,直到被送入将军府,脑子还是懵的。 拜堂时,她才第一次见到她那位传说中的夫君,顾放。 顾放的出现比林意还要短暂和狼狈,自己好歹有喜娘在旁指引,而顾放则是被两名健仆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完成了仪式。喜帕的缝隙间,林意只瞥见一个苍白的侧影,昔日威震北疆的大将军,此刻竟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礼成后,林意便被引至一间布置好的新房枯坐。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饥饿感便排山倒海般袭来,饿得她头昏眼花。 幸好她留了后手。出嫁前这两日,她与贴身婢女小朱迅速建立了革命友谊,并嘱咐她带上些点心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林意压低声音,试探性地轻唤:“小朱?小朱?” 身影一闪,小朱果然不负所望地出现在眼前,像个变戏法的,利索地从袖中、怀中掏出好几个油纸包,里面正是各式精巧的点心。 林意拈着一块杏仁酥,思绪早已飘远。 地球意识说过,这里会有她的老乡,身份都不会太差,理论上她都能接触到。可怎么相认却是个难题。她回想着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主角们常用失忆或大病一场后性情大变来掩饰身份,这或许是个线索。 “得先让小朱帮忙打听打听,”林意小口咬着点心,暗自思忖,“大乾最近有没有突然行为反常或者是病愈后判若两人的人物。”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必强求,“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无妨,万一碰上个猪队友,反倒麻烦。” 更迫在眉睫的是答应地球意识的任务,提高这个时代的生存率。她一个内宅女子,想做成点事实在是束手束脚。摆在面前的路无非两条:要么,伪造身份单干。好处是自由,能放开手脚;坏处也显而易见,她无人无脉,一个女子在古代独自闯荡,风险太大。要么,借助她这位新婚夫君,大将军顾放的势力。好处是他的声望和权力能让她行事事半功倍;缺点则是,若他并非善类,自己无异于与虎谋皮,下场恐怕比老死内宅还惨。 利弊在脑中反复权衡,林意想得出了神,连手中的点心都忘了吃,眼神渐渐放空,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个颀长的人影,正拄着拐杖,悄无声息地倚在门框边,深邃的目光已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 等林意慢悠悠地吃完最后一块点心,房中的红烛已燃过大半。她回过神,下意识想去拿另一块,余光却猛地瞥见身前似乎多了一道影子,林意抬眸望去。 哇塞。 林意脑中一片空白,所有学过的诗词歌赋在瞬间蒸发,只剩下这最直白,也最震撼的两个字。 烛光摇曳,将立在门前的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男人身形颀长,纵然需要双手费力地撑着拐杖,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一张脸清俊得不似凡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组合在一起便是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宛如一块被风雪磨砺过的无瑕美玉。 传闻中面冠如玉的形容,此刻具象化地呈现在林意眼前,并且远超想象。林意不由得看得呆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你好。”低沉的男声打断了林意的出神。 “你好你好!”林意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见眼前的男人仍费力地撑着拐杖,她心下不忍,脱口而出:“你要不要先坐下?这样站着会不会很累?” 话一出口,林意才想起自己早已擅作主张揭了喜帕,赶忙找补,“啊,对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自己把盖头摘了。要不我重新盖上,你来挑?” 顾放借着拐杖的力,缓缓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微微摇头:“无妨,我不介意这些虚礼。”他抬眼看向林意,目光带着一丝歉意,“很抱歉,这场婚事并非你我所愿。我并无意拖累你,若你心有不甘,我必不损你清白名节。待风头过去,我们便可和离,还你自由。” “啊?”林意没料到他会如此坦诚且体贴,愣了一下,随即老实回答,“我没有觉得被拖累呀。你既然知道要成亲,想必也打听过我的处境吧?与其继续待在尚书府当个透明人,不如出来。而且,”林意看向顾放,语气真诚得近乎直白,“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能和你成亲,怎么看都是我赚了。” 顾放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神色微愕,一时语塞。 “我们先相处一段时间嘛,反正婚都已经结了。”林意乘胜追击道,和离?这绝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早就打听过了,一旦和离,她大概率还是得被送回尚书府。如今的她无权无势,在娘家寸步难行,唯有留在将军府,才有施展拳脚的空间。 顾放神情复杂,仍想劝阻:“可是……” “将军可是心中已有意中人?”林意立刻切换表情,秀眉微蹙,眼神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楚楚可怜。 “唤我顾放即可。”顾放连忙解释,语气带着些许无奈,“顾某并无心上人。只是我如今不良于行,已是累赘。太医院院使更断言我寿数难永,若他日我撒手人寰,留你一人在世,又该如何自处?” 林意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将军何必如此悲观?指不定,我们就是天赐的良缘,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呢?” 许是第一次见这么直白的,顾放没有应声,但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 林意看得惊奇不已,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竟是个如此纯情的!她从前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何曾有过调戏美男的机会?如今穿越一场,白送一个这么哇塞的夫君,她势必要将放飞自我进行到底。反正地球意识承诺过可以随时无痛“下线”,她毫无后顾之忧,眼前的福利才是实实在在的。 思及此,林意立刻摆出一副再正经不过的表情,目光清澈地看着顾放,那声“夫君”叫得无比顺口:“夫君,我看今晚你就别睡那小榻了,那么窄,肯定睡不舒服。不如就与我一同睡在这床上吧?你放心,我睡相特别好。如果夫君是担心我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处,可以先告诉我伤在哪里,我一点会小心避开,绝不乱碰。” “……不必,我无事,你可以安心睡。”顾放垂着眼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林意才不管顾放的婉拒,听闻此言,只当他是默许了。成亲折腾了一整天,她早已累得不行,此刻正是需要美男在身边充能的时候。于是林意立刻行动起来,拉着顾放便要躺下。 躺下后,在一片静谧和黑暗中,林意又不安分地小声提议,“夫君,我可以牵着你的手睡吗?”似是怕顾放拒绝,林意立马又楚楚可怜道:“夫君,我刚刚来到这个新地方,心里很不安。” 顾放闻言,似是无语地闭了闭眼,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妥协了,带着几分认命低声道:“随你喜好。” 目的达成!林意心满意足地握住顾放微暖的手,指腹不经意地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感受着那份真实的触感。嗯,第一天,不宜操之过急,先牵个小手解解馋就好。 林意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伴随着身侧人清浅的呼吸和掌心的温度,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第3章 第 3 章 深夜 顾放在睡梦中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深陷噩梦之中。 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山石滚落的瞬间。只是这一次,他没能避开,沉重的巨石轰然压下,将他死死困在底下,动弹不得。那巨大的重量让他呼吸困难,胸口憋闷,一股强烈的不甘与绝望涌上心头……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顾放猛地一个激灵,骤然清醒,立刻明白了梦中那巨石压顶的窒息感从何而来。 林意正毫无防备地睡得香甜,一条手臂和半个身子正大大咧咧地压在他的胸口上。 顾放望着帐顶,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动作极轻地将林意的手臂挪开,再把她的身子往旁边推了推。 窗外天色依旧沉暗,离天亮尚早,还能再睡一会儿。身上的重负移开,顾放重新闭上眼,试图再次入睡。 然而,约莫半个时辰后。 顾放在一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再次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果不其然,方才被他挪开的林意,不知何时又滚了回来,这一次,她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他身上,睡得愈发香甜。 顾放:“……”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顾放无言望帐顶的身影,和身上林意均匀的呼吸声。 林意一觉睡到自然醒,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才悠悠睁开眼。身侧早已空无一人,顾放不知何时已起身离开了。 她唤来小朱伺候梳洗,收拾妥当后,便让小朱引路去膳厅用早饭。 走在路上,林意心里还在琢磨,从昨天短暂的接触来看,顾放品性温良,为人正派,确实是个君子。但仅凭一面之缘,终究难以看透全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多跟他相处,深入了解他的为人与心性。毕竟,顾放手握大乾最顶级的声望和人脉,是她完成提高生存率这个任务最理想的合作伙伴。 膳厅离主院并不远,不多时便到了。林意踏入厅内,却意外地发现顾放居然还在安静地坐在桌旁用着早膳。 林意心下惊奇,她很清楚自己的作息和古人完全不同,在将军府第一天没人来叫醒她,可以理解为小朱知情识趣,或是下人们不敢贸然打扰新夫人。但按古代标准,此刻已是日上三竿,顾放身为一家之主,又曾是军人,怎会也这个时辰才用早饭?总不至于他也有睡懒觉的习惯? 林意赶紧在顾放身旁落座,侧过头看他,“我是不是起得太晚了?夫君该不会是在特意等我吧?” “嗯。”顾放放下碗筷,嗓音温和,听不出半分昨夜数次被打扰清梦的怨气,“你初来乍到,理应为你说说府中的人和事。”顾放指向侍立在一旁的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人,“这是府上的管家,阿福。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日后你若有事,尽可寻他商量。稍后用了早膳,他会带你熟悉一下府内环境。” 林意顺着顾放的指引看去,那是一位微胖的帅大叔,她立刻从善如流地笑道:“好呀,那日后就要劳烦阿福管家多多照顾啦。” “夫人言重了,这是老奴分内之事。”阿福笑着躬身回应。 林意的视线转回顾放身上,这才留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痕迹,不由得微微一怔,关切地问:“夫君昨夜是没休息好吗?” 顾放闻声转头,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尚可。为何这样问?” “你都有黑眼圈了,”林意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眼睑,向他示意,“很明显呢。” 顾放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角,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是吗?” “是呀,”林意凑近了些,语气担忧道:“是不是我睡相不好,打扰到夫君了?” 看着林意带着关切和一点点自责的样子,顾放语气温和地宽慰道:“与你无关。许是我还不大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罢了。” 听听,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高情商回答! 林意在心里默默点赞。她昨晚可是睡得无比香甜,不知为何,在顾放身边格外安心。既然如此,分床睡的苗头必须立刻掐灭! 于是林意立刻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纯真又楚楚可怜,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夫君,你会慢慢习惯的,对吧?我不想和你分开睡。” 顾放看着林意瞬间切换的表情,一时有些语塞,最终还是带着几分纵容妥协道:“……好,我会尽快适应。” 见林意还不动筷,顾放便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将一碟精致的点心往林意面前推了推,温声道:“饿了吧?先用早膳。” 被顾放这么一提醒,林意才发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便安心享用起面前的早餐。吃完早餐,林意见顾放似有起身之意,连忙问道:“夫君待会儿打算做什么?” “平日无事,多在书房练字或看书打发时间。”顾放答道,“现在正要去书房。” 林意正愁无事可做,一听便来了兴致,心想正好可以多观察他,于是提议:“那我能先跟夫君去书房看看吗?等会儿再让阿福管家带我熟悉府里也不迟。” 顾放对此并无异议,只温和道:“随你。” 两人一同来到书房。林意很识趣地没有打扰他,自顾自在靠近窗边的位置安静坐下。她起初还看着顾放研墨、铺纸、落笔,但看着看着,目光便不自觉地飘向了窗外,望着庭院里的花木出神。 直到顾放搁下笔,示意自己练字结束,林意才回过神来起身与顾放道别,这才出门去寻管家阿福,正式开始熟悉她未来在将军府的生活环境。 管家阿福在前头引路,尽职尽责地介绍着将军府的布局。林意跟在他身后,一边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那些台阶和门槛上。 林意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阿福管家,将军如今腿脚不便,可我瞧着他怎么还是独自拄着拐杖行走?这样岂不是既吃力又危险?” 阿福显然没料到新夫人会突然问到这个,脚步微顿,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转过身,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心疼:“回夫人,将军性子要强。他坚持自己的事尽量亲力亲为,不愿事事假手于人。老奴和府里上下看着心急,可谁也拗不过他。” “这样啊。”林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有没有一种工具,既能让他自己行动,又不用像拄拐杖这么费力呢?”她脑海里浮现出轮椅的模样,只是不确定这个时代它叫什么。 阿福闻言,困惑的指了指顾放常用的那副拐杖:“夫人说的不就是拐杖吗?将军已经在用了啊。” 林意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这个时代,可能还没有轮椅这个概念!她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为自己找补:“哈哈,你看我,一时没转过弯来,犯傻了!”然而,一个清晰明确的想法,已经在她心中迅速生根发芽。 两天相处下来,林意自觉和顾放的关系已熟络了许多。 因着腿伤,顾放告假在家静养,无需上朝,每日里多半时间都待在府中。而林意初来乍到,也还没有出过门,这两日几乎是顾放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顾放或许是将林意这番黏人解读为新环境下的不安,并未流露出任何不耐,反倒默许了她如影随形。 顾放的体贴是润物无声的,他从未对林意说过“别担心”,“别害怕”之类空泛的安慰,却会用行动表达,即便他每日早起,也总会安静地在膳厅等着,直到林意睡到日上三竿,慢悠悠地前来一同吃了早餐,才算开始一天。 今天也是如此,吃了早餐,林意又熟门熟路地跟着顾放一同去了书房。 如今,这书房里也算有了林意的一席之地,她轻车熟路地走到窗边那张已为她备好的小案前坐下,拿起上面那份尚未完成的设计图,再次写写画画起来。 是的,林意手中这份反复修改的设计图,正是古代版轮椅的第三稿。 坦白说,制作一个能动的椅子并不难,甚至无需图纸,只要对木匠说“在椅子上装两个轮子”就可以了。但林意不愿意这样敷衍。 这份用心,一方面源于这两日的相处,顾放的温和与体贴,让她真心想为他做些什么,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更现实的考量:一份设计精良,考虑周全的轮椅,不仅能极大提升顾放的生活品质,更能让他直观地感受到她的诚意与能力。如此一来,她后续提出合作计划时,阻力自然会小很多。 为此,林意这几天可谓是秃了头,如何依据顾放的身高和臂长,确定最省力的轮毂尺寸?在缺乏橡胶的时代,如何利用木材的天然弹性和多层结构来实现基础减震,以应对古代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对无处不在的门槛与台阶,能否设计一个巧妙的简易杠杆机构,让顾放单凭臂力就能轻松抬前轮越过障碍? 这几个问题日夜萦绕在她心头。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看着眼前这份几近完成的图纸,林意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她就要成功了! 第4章 第 4 章 林意放下笔,抬头望向正在练字的顾放,语气轻快地问:“夫君,将军府上有没有会做木工的工匠呀?” “有。”顾放笔尖未停,随口应道,“我让阿福将人唤来。” “麻烦带去文房吧,”林意眼睛一转,立刻接话,“我得和匠人仔细沟通,免得在此打扰了夫君的雅兴。”这可是要送给顾放的惊喜,如果在书房讨论,那不就立刻穿帮? 顾放闻言笔锋微顿,挑眉看了林意一眼,终究没多问,只淡声道:“夫人自行安排便好。” 匠人来得很快。林意跟着前来通传的阿福一同前往文房。快到门口时,她远远瞧见一人垂手侍立在门口。 “阿福,这位就是请来的木工师傅?”林意问道。 “回夫人,正是。他叫牛头。”阿福恭敬回答。 “牛头?”林意忍不住惊讶地转头看向阿福,脱口而出,“他该不会还有个兄弟叫马面吧?” “嗯?”阿福被问得一怔,困惑地挠了挠头,“没有啊,牛头是家中独子。据说他娘生他时还在田里劳作,一弯腰,孩子就掉了下来,正落在一头牛跟前,故而取了这名字。” 林意听得一时语塞,只得干笑两声:“原来如此,哈哈,是我误会了。”这故事听着可真够阴间的。都要临盆了还在下地干活,林意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两人说话间已行至牛头面前。阿福简单为双方引见后,便领着他们进了文房。 一进门,林意便直接将手中的设计图递给牛头:“师傅你先看看,这图纸你能不能看明白?” 牛头双手接过图纸,低头仔细研读起来,神色专注,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试探着问:“夫人,这物事,可是为将军准备的?” “是的。”林意坦然承认。 一旁的阿福听闻此言,眼中瞬间闪过期盼,他侧过身,恭敬地向林意请示:“夫人,老仆能否也看一看?” “当然。”林意爽快应允。 阿福立刻凑到牛头身边,两人一同端详起图纸。阿福虽不懂木工,却看得极其认真,目光随着图纸上的线条游走,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低声惊叹。 待到阿福将图纸上的精妙构思大致看明白,再抬起头时,眼眶竟已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夫人竟如此为将军着想!老仆先在此替将军谢过夫人了!”说着便要行礼。 林意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忙侧身避开,双手直摆:“这东西还没做出来呢,等做出来真的好用再谢也不迟啊!” 在林意和阿福一个要谢一个要避之际,牛头也已将设计图研究透彻。两人就轮椅的结构思路与用料选择深入讨论起来。 短短几句交流,林意心中便有了判断,这位牛头师傅在木工一道上颇有天赋,甚至可以称得上灵性。她这份设计图运用了一些基础的现代力学原理,本来已经做好牛头会看不懂然后自己要费一番口舌解释的准备。谁知牛头虽然没学过系统理论,却凭借着多年制作各类器具的丰富经验,竟在实践中摸出了一些门道,自行领悟出了几分简单的力学规律。因此,图纸上大部分精巧之处,牛头稍加琢磨便能理解通透。这无疑是意外之喜,大大超出了林意的预期。 更让她惊喜的是,牛头估算了所需工时后表示,制作这样一把轮椅,竟用不了七天。 在和牛头逐一确认了关键细节后,前期工作便算告一段落。林意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看看时间还早,她决定先回书房去,和那位说不定是未来合作伙伴的夫君多相处相处,增进一下感情。 回去的路上,林意想起牛头走路的姿态,顺口问道:“刚才我看牛头师傅走路,脚似乎有些不便?” “夫人好眼力。”说起这个,阿福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不光是牛头,咱们将军府里的下人,原都是战场上受了伤、落下残疾的兵士。有些是无亲无故,有些是家人嫌弃累赘,不肯接纳。总之,都是没了去处的人。将军心善,便将他们都收拢到府里,给口饭吃,也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将军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林意轻声感慨,“我初来乍到,心里其实很没底。是他让我觉得这里是可以安心待下去的地方。” “夫人也这般觉得吧!”阿福像是找到了知音,语气更加热切,“咱们将军的好,可不止这一点。早年他在北疆时,那年冬天冷得出奇,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压垮了无数民房,不知多少百姓被活活埋在里面。将军带着兵士,顶着风雪硬是挖了几天几夜,抢出来好些还有气息的人。后来,又亲自去求见九原郡的宋郡守,硬是借了郡守的庄园,才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都安置下来。” 林意听得入神,感慨道:“将军既有魄力又体恤百姓,实在难得。” “是啊,这么好的将军,如今却,”阿福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见阿福伤心落泪,林意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慌忙另起话头,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阿福,将军他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了吗?我这几日怎么只在将军府见到将军一个人。” 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这话让阿福更伤感了,他红着眼圈,重重叹了口气道:“咱们将军府向来讲究夫妻和顺,没有纳妾的规矩,子嗣本就单薄。老将军和夫人在将军年幼时便相继离世,也没能留下第二个孩子。” “这样啊。”林意顿时懊悔自己选错了话题,看着阿福抹泪抹得更凶,她只能干巴巴地附和,“真是令人遗憾。” 随即明智地闭上了嘴,不敢再问。不过,这番对话倒是让她对将军府的家风有了新的认识。在这三妻四妾视为常态的时代,顾放的父亲竟能坚持从一而终,这份家风,着实令人起敬。 幸好文房离书房不远,林意几乎是逃也似地告别了越哭越伤心的阿福,闪身躲进书房,那速度,活像后头有洪水猛兽在追。 “怎么了?这般匆忙。”顾放放下手中的书卷,好笑道。 “刚才在跟阿福打听夫君来着,”林意走到他身边惯常的位置坐下,托着腮,表情有些无奈,“结果说着说着,阿福想到你的伤,又开始替你难过,哭得止不住,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顾放闻言眉梢微挑,看向林意:“打听我?我人就在这儿,有何想问的,何不直接来问我?” 要的就是这句话!林意眼睛一亮,立刻顺杆往上爬。她向前倾身,胳膊肘撑在顾放的书桌上,双手捧着脸,歪着头枕在手上,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盯着顾放,期待道:“真的吗真的吗?那我可问啦!夫君,你是不是不会纳妾?” 林意的眼眸清澈,亮晶晶的盯着顾放,顾放被这样直白又专注的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嗯。顾家并无此传统,况且,”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自嘲道,“如今我这副模样,便是有心,也无力了。” “不行!”林意对这个答案显然不满意。哪怕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她也绝不能接受与别人分享伴侣。毕竟她可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一夫一妻是刻在骨子里的原则。 林意伸手轻轻拽住顾放的衣袖,小幅度地摇了摇,同时把嘴巴微微扁起,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委屈又可怜:“不要说什么有心嘛。哪怕以后有力了,也不能有这个心。夫君这辈子就要我一个人好不好?”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林意早已摸清,对付顾放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正人君子,撒娇加上得寸进尺的组合拳效果奇佳。 果不其然,面对林意这套必杀技,顾放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他看着林意拽着自己衣袖的纤细手指,又对上那双写满“不答应就哭给你看”的眼睛,终是败下阵来,无奈地摇头失笑道:“好。” “哼,这还差不多。”林意顿时眉开眼笑,她眼珠一转,趁着气氛正好,又问出一个憋了几天,略显冒犯却不得不问的问题:“夫君,你今年二十四岁了吧?怎么这么晚才结婚?在这之前不会有过什么未婚妻之类的吧?”林意心里直打鼓,毕竟这是书中世界,未婚妻退婚流可是经典套路,必须提前扫清障碍。 顾放并未介意她的唐突,神色平静地答道:“未曾有过。家母认为男子晚些成家,心性更为成熟稳重,故起初并未着急。后来北疆战事骤起,铁蹄直逼皇城,我被迫投身行伍。战事胶着,生死尚且难料,更无暇顾及婚娶之事了。” 林意眼睛一亮,追问道:“那岂不是说,从始至终,夫君身边都只有我一个人?” 顾放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眸,轻轻颔首道:“嗯。” 第5章 第 5 章 得到肯定的答复,林意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笑容愈发灿烂。趁着他此刻好说话,她立刻打蛇随棍上:“那我还想请夫君再帮一个忙,可以吗?” “你说。”顾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林意坐直身子,表情认真了些:“我想请夫君帮我找几个人。他们应该算是我的同门。” “应该是同门?”顾放微微蹙眉,对这个说法感到疑惑。 “嗯,事情是这样的。”林意早已打好腹稿,此刻组织着语言,尽量让故事听起来自然,“我小时候在尚书府没人管,有次偷跑出去迷了路,是一位好心人把我送回去的。他见我处境可怜,便偶尔来教我一些东西,说学了这些,日后即便我离开尚书府也能安身立命。” 林意观察着顾放的神色,继续道:“那位好心人学识渊博,却行踪不定,喜欢云游四方。他说自己兴之所至便会收徒教导,但每次只传授一部分学识,随后便继续游历去了。如今我也终于算是离开尚书府了,就想试着找找看,师傅是不是真的还教导过其他徒弟。如果我们能彼此相认,互相扶持,总是好的。” 顾放听完,沉吟片刻:“所以,小意是想让我帮你寻找这些可能存在的同门?但你似乎并不确定他们是否存在。” “确实不确定,”林意适时露出一丝为难,“师傅行事随性,我甚至不知道他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弟子。不过,师傅曾说过,如果我们这些徒弟真有缘分在外相遇,可以用特定的暗语相认。只要一人说出上半句,另一人能接出下半句,身份就能确认。”林意将自己能想到的最可靠的穿越者相认方式说了出来。 林意心里其实还有一层更深的焦虑无法言说:她学的是材料工程,对顾放的伤势和那位黄院使“寿数有碍”的断语束手无策。她只能暗暗祈祷,要是真的有同胞穿到同一时间线,最好是个医学生,或者至少是看过原著,知道更多剧情细节的人,能告诉她顾放究竟会怎么样,又是否有转机。 顾放看着林意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些许忐忑与期待,心下一软,温声道:“我明白了。小意是想寻一个法子,将上半句广而告之,静待能对出下半句之人出现?” “嗯嗯!”林意忙不迭点头。 顾放不禁生出几分好奇:“那究竟是何样的话语?我能否知晓?”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林意毫不犹豫地清晰念出。 顾放闻言果然微微一怔。这十个字组合在一起朗朗上口,乍听似有几分诗意,可细品其意,却全然不知所云,每个字都认得,合在一起却如同天书。他心中暗忖:果然很像是世外高人所设的玄机。 顾放略一思量,便对林意道:“此事不难。我可借由府中名义,举办一场诗会,广邀京城及附近的文人雅士前来。便在诗会上,以求补佳句或寻觅知音为名,公开悬赏这上半句,言明凡能对出最契合之下半句者,酬以黄金百两。纵使诗会当场无人能对,消息亦会随之传开。日后若有人自觉能对,仍可随时来府中应答。我会吩咐阿福,对此事多加留意。如此,既能将话语传播出去,又不会显得过于突兀,小意觉得可行?” 林意觉得这个方法很OK,又和顾放敲定了几处细节。诗会虽是因她而起,其实是由管家阿福一手操办,到时候顾放露一面就可以了,什么事都不用她做,于是林意便彻底放下心来。 找人的计划有了着落,林意决定趁热打铁,将自己的主线任务也正式提上日程。 正如启动任何重大项目前必须进行可行性研究和需求分析一样,林意虽然知道古代人活不久,却对他们为什么活不久没有根本认知,因此现在必须下沉到具体数据和原因,以便自己能清晰明了的制定任务计划。 “夫君,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林意转过身,认真道。 “嗯,你问。”顾放专注地看向林意。 “夫君见多识广,一定见过许多寻常百姓。”林意单刀直入,“在你看来,那些百姓通常都是因为什么原因离世的呢?” 顾放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温和地反问:“小意怎么会忽然关心这个?” “我师傅教我这身本事时曾说过,”林意垂下眼,语气带上了恰到好处的追忆,“这些学问,当用以造福生民。他说外面世道很苦,许多人熬不过一个冬天,闭了眼就再也醒不来。以前在尚书府我什么都做不了。可现在不一样啦,我可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夫君你又这么厉害。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做到师傅期望的那样。” 顾放沉吟片刻,认真地答道:“我真正长居之地不多。除却皇城,便是戍守多年的北疆。皇城百姓的生活在大乾已属上佳,亡故多是老病所致。而北疆气候酷寒,粮产匮乏,无法种植稻。寒冷与饥饿是多数人熬不过去的根本。” 听完顾放的话,林意愣住了,稻?那不就是她天天吃的主食吗?北疆怎么会种不了?虽说这是个书中世界,但既然是地球人写的,地理环境理应和地球高度相似才对。按她的理解,书里的北疆大概对应着内蒙古一带,那里难道真种不了水稻? 林意贫瘠的文科知识开始紧急运转:以前好像地理课提过什么南稻北麦?所以北疆不应该是种小麦的吗?还是说,除了水稻和小麦,就没有其他更耐寒的作物了? 林意努力回忆了半天,大脑里关于古代农业的部分依然一片空白,只能老老实实地问:“那北疆不种小麦吗?” 这次轮到顾放愣住了,他微微蹙眉,困惑道:“小麦?那是何物?” 林意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个世界,或者至少这个大乾王朝还没有小麦?她真是对不起她的历史老师啊。 “这个,”林意连忙找补,脸上挤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是我师傅以前游历时提过,说在极北之地见过一种叫小麦的作物,耐旱耐寒,能在苦寒之地生长。可能他说的是比北疆更北的地方吧?” 林意越说声音越小,赶紧在心里把“玉米”、“土豆”这些词死死摁住,再也不敢乱问了。 为防顾放深究,林意火速转移话题:“那北疆的百姓,现在主要吃什么过活呢?” 顾放似乎接受了她的解释,未再多问,只是答道:“是黍。” “黍?”林意喃喃重复,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冲击。她从前坚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份底气甚至支撑她在地球意识面前接下了提高古人生存率的任务。并非她自傲,以她的知识储备,即便依赖现有技术,捣鼓出水泥,酒精,肥皂乃至□□都不在话下;玻璃,改良农具,武器,假以时日也能攻克。 可现实却给了林意当头一棒,难不成,她穿越后最该恶补的,其实是农业?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或许是林意脸上的迷茫过于明显,顾放温和地开口解释:“你不识黍也属正常。此物粗粝,难登贵族厅堂。它外形似粟,却难以被人体消化,故而我们一般不食。只是北疆苦寒,别无更好的选择。北疆百姓也种菽。但菽口感不佳,多食易生胀气,唯有实在无粮时才会用以果腹。” 黍?菽?叔叔?林意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陌生的名词淹没了。她放弃挣扎,直接请求实物教学:“夫君,能不能让我亲眼看看黍和菽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以。府中没有这些,我让阿福即刻去市集采买些回来。”顾放看出她濒临崩溃,体贴地不再深入,并提供了一个更优解,“此外,若想深究此事,你或许更该问问阿福。他早年随军走南闯北,见识极广,对大乾各地风物民生,知晓得比我更为详实。” 阿福很快被唤至书房,他朝顾放与林意躬身一礼:“将军,夫人,不知唤老奴有何吩咐?” “夫人有些事想请教你。”顾放将目光转向林意,示意她开口。 林意对今日一再劳动阿福颇感歉意,语气放软了些:“阿福,辛苦你跑这一趟。我有件事想请教:以你的见闻,大乾百姓通常因何而死?各地可有不同?” 阿福闻言沉吟片刻道:“夫人此问甚大。若论整个大乾,百姓亡故,十之七八逃不过饥寒二字。其余二三,则分属天灾**。天灾之中,水患多侵南方,风灾常袭东南沿海,蝗灾虽不频发,一旦兴起则赤地千里,粮草绝收。而**大多与战事相关,尤以西北边境为甚,匈奴羌狄时时犯边,烧杀劫掠,村庄往往十室九空。然则,无论天灾或**,追根究底,最终多归于饥饿二字。房屋可重建,田园可再耕,但粮仓一空,人便如秋叶离枝,再也熬不过下一个寒暑。故而老奴浅见,百姓性命最大的敌人,并非刀兵洪水,而是腹中无粮、身上无衣。” 听完阿福说的话,林意不禁汗颜,古代百姓的生存真可谓步步艰辛。 第6章 第 6 章 经过一上午的探讨,林意将问题梳理清楚:首当其冲的,果然是饥饿与寒冷。让她意外的是,阿福指出,即便在相对温暖的南方,冬天依然有许多人熬不过去。 “南方也会冻死人?”林意不解。 “布帛在此世,堪比金银。”顾放轻声为她解惑,“许多贫民衣不蔽体,又如何抵御哪怕最温和的寒意?” 阿福离开后,书房里安静下来。林意趴在书桌上,面前摆着下人刚买回的黍与菽。黍她确实陌生,可那所谓的“菽”,这不就是大豆嘛! 林意几乎要喜极而泣,终于遇到一个她认识的东西了!信心瞬间回归。大豆营养丰富,用途极广,怎么会让人吃不饱?听了顾放的解释她才明白,这里的人,竟然只会将豆子囫囵煮熟了吃!那口感,想想都让人绝望。 一股久违的,属于科研人员的斗志在林意眼中燃起。她虽然不是厨神,但丰富的理论知识瞬间涌入脑海:豆子,磨浆可成豆浆,加糖是贵族的饮品,不加糖便是平民的营养汤。点卤能凝为豆腐,油炸可得油豆腐,煮沸静置,能挑起腐竹与豆皮,那是蛋白质的精华。至于酱油、腐乳、豆豉、豆瓣酱……核心无非是发酵。不同的菌种,不同的条件,导向不同的风味。具体工艺她虽不精,但发酵的原理她懂,大方向没错,剩下的无非是控制变量,反复试验。 林意看着那捧黄澄澄的豆子,仿佛看到了解决问题的第一把钥匙。 吃过午饭,林意照旧跟着顾放进了书房。她铺开纸笔,打算好好做个项目规划书,把待解决的问题按轻重缓急列出来,再拆解成可执行的步骤。她首先聚焦于饥饿这个头号难题。 短期突破口,是手中现有的大豆。推广豆浆、豆腐等多样化的豆制品,能快速利用现有资源,改善一部分人的营养状况。这件事见效快,可以先做。但根本的解决之道,在于提高主粮产量。林意努力回忆高中生物的知识碎片:水稻是自花授粉,想搞杂交,得先找到那株雄风不振的雄性不育株,这就像大海捞针。或许可以悬赏征集?但必须严令保护植株,而非上缴。找到了,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还要设置对照实验,摸索最优种植条件,再一代代选育稳定性状……林意在纸上重重的写下长期项目四个字。 思路转到寒冷的问题上,林意皱了皱眉。这条路更迂回。最直接的保暖材料棉花,眼下还没有。不能指望一个不确定什么时候才会传进来的作物。 那么,现实的选择就剩两个:改进建筑,或者寻找替代纤维。建筑上,炕是个好主意。结构简单,能高效利用热能,省燃料,百姓接受度高,可以尽快推广。材料上,羊毛是最优解。但大乾境内养羊极少,羊毛的主要来源在西北的匈奴、羌狄那里。如何获得羊毛?无非两条路:要么打仗要么贸易。如果是打仗,她或许能改进冶炼,甚至尝试配制□□。如果是贸易,她依稀记得教科书里提过“茶马互市”、“绢马贸易”这些词,具体细节早已模糊。能回忆起这些名词,已经是她对历史课最大的敬意了。 想到这里,林意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蓝图虽然粗糙,但大方向已然清晰。短期攻坚豆制品与火炕,长期育种与谋划羊毛来源,双线并进。她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思绪,一种熟悉的,面对复杂课题时的兴奋感取代了最初的茫然。 理清了思路,林意决定将推广火炕作为当前改善民生的首要抓手。毕竟比起需要国力支撑的战争或贸易,改良一项家家户户都能用上的取暖设施显然更易推行。 在林意的理解里,火炕本质上就是一个内置在地面或床榻下的热量迷宫。核心原理很简单:建造一个拥有明确入口和出口的密闭烟道系统,让炉灶产生的热烟气在排出前,尽可能长久地在这些蜿蜒的通道中穿行,将热量最大限度地传递给上方的炕体,从而达到持续供暖的效果。至于迷宫的路径是“回”字形还是“之”字形,对最终效果的影响,需要通过实验来验证。 明确了原理,林意快速绘制了几份不同的设计草图。有的烟道布局密集,追求最大换热面积;有的路径简洁,注重降低建造难度和烟道堵塞风险;还有的则尝试在关键节点增设可调节的挡板,以控制热量分布。每份草图旁,她都仔细标注了预估的用料、可能的工时,以及需要向工匠请教的关键问题。 林意计划在府中找一处闲置的下人房或杂屋,找几位可靠工匠,将这几种设计方案逐一建造出来。测试指标也很明确:在消耗同等燃料的前提下,测量哪种炕体升温最快、表面温度最均匀、保温时间最长。同时,建造难度、材料成本和日常维护的便利性,也必须纳入综合考量。最终目标是筛选出那个在热量效能、建造成本和维护便捷性上取得最佳平衡的性价比之王。只有这样的设计,才真正具备大规模推广的价值。 写完计划表,林意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眼下能立刻着手的事确实不多。寻找老乡和特殊水稻需要时间谋划,获取羊毛的路径更是遥远。唯有推广火炕和开发大豆新吃法,是近期内可以实实在在去推动的。 想到就去做,林意眼睛一转,望向正在安静练字的顾放,轻快道:“夫君,夫君,我现在想做两件事,你会支持我吗?” 顾放笔锋未停,只温声问:“小意想做何事?” 林意便凑近了些,将火炕的取暖原理、建造构想,以及大豆如何变成豆浆、豆腐等多样食物的想法清晰的讲述了一遍。 顾放听着,渐渐停了笔,眼中流露出惊奇:“竟还有这等巧妙之法?” “嗯嗯!”林意用力点头,随即又认真补充,“不过我说的这些都还只是理论,具体效果如何,还得做出来试试才知道。” “小意既有心去做,那便放手去做。”顾放几乎没有犹豫,便给予了全然的支持。他话语微顿,敏锐地察觉到林意似乎言犹未尽,微微侧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她,“是还有话没说完么?” 顾放说这话时,午后最炽烈的阳光正巧穿过纸窗,被滤成了一片片温柔的光斑,轻轻落在他脸上。那光描摹着他清隽的轮廓,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整个人仿佛从精美画册中走出的谪仙,美好得不真实。 林意看得失了神,刚刚组织好的话语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清晰又放肆的念头在叫嚣: 好想亲下去!!! 顾放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像是欲言又止,随后沉默地凝视了林意片刻,忽然微微探身过来,低下头,一个轻如羽翼的吻便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林意被这柔软的触感惊得猛然回神,倏地抬眼看向顾放,首先撞入眼帘的,竟是顾放已然红透的脖颈与耳根。 ……这次连脖子都红透了啊。明明这么害羞,怎么突然就…… 林意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因方才的悸动而变得细细软软:“夫君怎么突然亲我了呀?” 顾放闻言眉梢微挑,眼眸里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窘意,语气却故作镇定:“方才不知是谁,一直小声念叨‘好想亲、好想亲、好想亲’。” 林意:“……!” 她她她……她居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可恶! 好羞耻! 短暂的羞愤过后,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猛地蹿了上来。不行,必须报复回来! 林意眉眼弯弯,尽管脸颊的绯红还未完全褪去,眼神却亮得惊人,直视着顾放问道:“那,如果我现在还想亲,夫君愿意给我亲吗?” 林意那强作大胆实则掩盖不住害羞的模样,让顾放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他看着林意,终是败下阵来,低声应道:“嗯。会依着你。” 哇…… 这种感觉,也太棒了吧? 林意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欢呼雀跃,可随即又是一紧:呜呜呜,这么好的顾放,她更舍不得他死了。找老乡、寻医问药的事,她必须再加把劲才行! 第7章 第 7 章 林意脸上的红晕直到离开书房时还未完全消退。她想起之前让小朱暗中打听的事,也该问问进展了。 举目四望,果然在不远处廊下瞧见了小朱的身影。“小朱,”林意快步走近,压低声音,“我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有没有消息了?” 小朱立刻会意,也侧身探头,压着嗓子回话:“回小姐,皇城和江南这两处富庶之地的大户人家,奴婢都已打听过了。其余地方富户稀少,尚需些时日。” “这么快就把两座城摸清了?”林意双眼一亮,真心夸赞,“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所以有发现吗?” “有的!”小朱用力点头,如数家珍,“光皇城就有三位,江南有两位。”她掰着手指细说:“皇城三位:一是太子太傅之孙,莫恒志,年七岁。半年前玩耍时跌落水井,高热惊险捡回一命,自此变得胆小怕事,闭门不出,终日困于卧房。二是太仆寺卿的幺女,何静,年十五。年初一场大病后,性情从活泼开朗变得异常沉稳持重。三是左翼前锋营统领的次子,朱庆,年二十有三。去年坠马伤了腿,此后性情大变,动辄打骂下人,暴戾异常。江南两位:一是江南知府的外孙,黄西宁,年十八。前年年中时,无故从家中消失。二是江南盐运司副使之女,刘婷婷,年十二。据说是去了一趟宝光寺后,便得了癔症,时常自言自语些谁也听不懂的怪话。” 林意边走边听,心中飞速分析着这些信息。 莫恒志的情况,听起来更像是跌落水井后受了严重惊吓,产生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与穿越的特征并不十分吻合。何静从活泼变沉稳,这个反差倒是有可能。毕竟一个现代灵魂取代了古代闺秀,行事作风变得稳重谨慎,是说得通的。至于朱庆,坠马伤腿后性情大变,还时常打骂下人。这听起来更像是因残疾而心理失衡、迁怒他人。即便他真有可能是老乡,这种能打骂下人的人品性必然好不到哪里去,必须排除。黄西宁的突然消失,十八岁的少年,正值叛逆期,一时冲动离家出走几天,倒也算正常,未必与穿越相关。倒是江南那个刘婷婷,“去了趟寺庙后得了癔症,常说些听不懂的话”,这描述让林意心里一动。有些“胡言乱语”,会不会是试图用现代观念解释这个世界时产生的错位?此人需要重点关注,只是江南路远,眼下难以实地探查。 “小朱,”林意低声吩咐,“江南那位刘婷婷我们要继续重点关注!想办法再打听仔细些,尤其是她犯癔症时具体说了些什么,哪怕只言片语,都尽量记下。”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回到厢房。林意铺开那张墨迹初干的计划表,在寻访同门的条目下,提笔蘸墨,工整地补上两行:短期接触:太仆寺卿之女,何静。持续关注:江南盐运司副使之女,刘婷婷,需收集其癔语详情。 写完计划表,林意随口问道:“你说,我该怎么才能见到这位何小姐呢?” “小姐,您忘啦?”小朱眨了眨眼,提醒道,“何静小姐是您的表妹呀。” 表妹? 林意闻言目光一凝,立刻在脑海中仔细搜寻原主那些尘封的记忆。半晌,才从记忆的角落勉强翻出几个模糊片段,犹疑地问:“你是说,我五岁那年宴会上见的那个女孩?还是八岁时来府里玩的那个?” “是五岁宴会上那位小小姐。”小朱说着,忍不住抿嘴一笑,“那时何静小姐一见您就喜欢得紧,拉着您的手不放,非说要等长大了娶您呢。” 这么一说,林意朦胧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那个冰雪可爱,眼神亮晶晶的小女孩,确实曾用最认真的童言,许下过最天真的婚约。 是亲戚就好办了!即便多年未见,血缘的纽带总比凭空拜访来得名正言顺。 林意眼睛一转,主意打到了小朱身上:“小朱,那你觉得,我该找个什么由头去见表妹才好?” 小朱低头想了想,献策道:“小姐可以说,将军府新得了一些养身的好药材。您听闻表小姐前阵子大病初愈,心中挂念,便特地带了药材前去探望,顺道叙旧。不过,此事最好先禀明将军一声。” “好主意,就这么办!”林意眼睛一亮,点头认可,“那我现在就去跟夫君说!”话音刚落,林意便双手轻提裙摆,转身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门,转眼就没了影。 小朱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默默吐槽:小姐这分明是又想找个借口,去将军身边待着了吧? “夫君,夫君!”林意风风火火地跑进书房,“我想起有位表亲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如今听说好了,我想去探望她。夫君府上可有什么适合的拜礼能让我带去?” 顾放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卷,略微思索道:“前些日子恰好得了一株百年人参,品相尚可,小意拿去便是。” “啊?这……”林意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这么珍贵的东西,夫君还是留着自己调养身体更好。” 顾放的神情却异常平静,他轻轻摇头,语气听不出波澜:“不必了。黄院使既已断定我药石无医,此等珍贵之物,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 林意张了张嘴,所有的话语却堵在了喉咙里。一股尖锐的难过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她。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万全的把握能救顾放。她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那个“寻找学医老乡”的渺茫希望上,这更像是一个支撑自己不要绝望的幻想。可冷静下来想想,即便真找到了,在这个没有现代仪器、缺乏药品的古代,又能做到哪一步呢?这分明就是自欺欺人。 当初穿越而来时的踌躇满志,此刻像被戳破的气球。她曾以为凭借超越时代的学识可以轻易改变许多事,现实却给了她一记闷棍。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地球意识许下的“提高生存率”的承诺,是否终将成为一句空谈。 酸涩冲上鼻尖,视线迅速模糊,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顾放眼看林意的眼泪即将落下,顿时有些无措。他叹了口气,声音里也带上了歉意:“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惹小意难过了。” 顾放越是这样平静地承担一切,反过来安慰她,林意心里就越发堵得难受。明明他才是那个被宣告了期限的人,为什么还能如此温柔?林意的情绪终于决堤,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看到自己的话似乎起了反效果,林意的眼泪更止不住,顾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显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沉默了片刻,顾放忽然做出了一个有些生硬的动作,他俯身,伸手将低声啜泣的林意轻轻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顾放下颌微收,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想:就这样吧,既然言语苍白,多说多错,那便不说了。 林意被顾放抱在怀里,眼泪慢慢止住,情绪也随之平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其实比起担心顾放,她情绪崩溃的原因更多是近日受挫太多。本来还以为凭借她脑海中的知识能够轻易改变世界,没想到她最开始连菽都不认识了,真的是把她打击的够够的!不过竟然都已经哭了,自然要利用好这一次的伤心落泪。 林意在顾放怀里轻轻动了动,声音微哑道:“夫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身体究竟都有哪些问题?” 顾放拍抚她后背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以更温柔的力道继续轻拍,他低声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稍作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平缓得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根源是旧日战场上留下的暗伤,多年来并未彻底养好,早已伤了根本。此次回京途中,又遭遇山石滚落,双腿被砸,筋骨碎裂。偏在求医路上淋了冷雨,到医馆时已是高热昏迷。当地医师诊断,说新伤旧疾一并爆发,凶险异常,断定我难以熬过。许是命不该绝,最终竟也挣扎了过来。回京后,太医院黄院使重新诊断,结论是:腿骨碎裂,此生恐难再站立。而此前暗伤引发的高热因未得及时救治,已损及脏腑根本,烙下病根,于寿数……恐有妨碍。” 说到此处,顾放低低叹息一声,无奈道:“院使其实只断言我寿数有碍,并未直说我命不久矣。只是在外人看来,这两者之间,大抵也没什么分别了。” 林意听完,愣愣地眨了眨眼:“可是夫君不也跟我说你命不久矣吗?而且这两者,真的有什么差别吗?” 顾放失笑,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是,我也觉得没什么差别,所以才那样同你说。不过若真要细究,寿数有碍或许意味着,我原本能活到八十岁,如今却可能只到五十。” 他垂下眼,看着林意,“这么一想,是不是也没那么糟了?” 唔……好像,也有点道理? 第8章 第 8 章 “可就算这样,夫君身体亏空成这样,不是更应该好好调养吗?”林意忽然反应过来,这分明是摆烂的心态!连那株人参都不肯用。 “嗯,你说得对。” 顾放从善如流,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她,“我会好好养着,争取活得比你久一点。” “不对!” 林意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捕捉到一个一直被忽略的细节,“这些天我根本没见过你喝药!” 顾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院使诊断过,我这是亏空,并非急症,所以无需每日服药。” “夫君——” 林意拖长了声音,手指轻轻攥住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放,“夫君该不会是怕苦,不想喝药吧?夫君刚刚分明就是紧张了!” 林意放软身子,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又轻又软:“夫君,身体亏了就该补回来呀。我们好好养着不好吗?小意想要夫君陪着我长长久久的。” 顾放沉默了片刻,终是败在林意清澈的目光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妥协道:“好。都依你。” 计划通! 林意心中暗喜,她就知道顾放最吃这套。 趁顾放还没从方才的温情中完全回神,林意立刻朝门外扬声喊道:“阿福!阿福!” 不过片刻,阿福的身影便出现在书房外,恭敬询问:“夫人唤老奴何事?” “阿福快进来,我们进来说!”林意激动道。 阿福一进门,林意就迫不及待地将“必须用药材好好给将军调理身体”的计划和盘托出。阿福越听,眼睛瞪得越圆,最后竟是又激动得眼眶泛红,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擦泪,声音都哽咽了:“好,好!这个主意好!老奴苦劝将军多次,将军总是不以为意,这下可好,终于有夫人能说动将军了!” 林意不由得好奇:“阿福,你以前都是怎么劝的?” “老奴自是恳切陈情,请将军务必珍重己身啊。”阿福说得理所当然。 “这样说可不行,”林意一副传授心得的样子,压低声音,“你得说,将军要是有什么事,你可怎么办呀。最好说得凄惨一点,越惨越好,将军一心软,说不定就答应了。” “竟……竟还能这样!”阿福恍然大悟,连连感叹。 “对呀!而且我发现了,你面对将军有一个巨大的优势,”林意指了指阿福红红的眼圈,“你泪腺特别发达,眼泪说来就来!今天我都见着你哭三回了。下次劝的时候,就把你这优势充分发挥出来,保准成功!” “咳。” 顾放放下手中的书卷,脸上写满了无奈,目光在兴致勃勃的林意和恍然大悟的阿福之间扫过,最终只能扶额叹道:“虽然我知道打断二位交谈颇为失礼,但我还是建议,你们下次若再要商讨此类策略,不妨找个我不在的时候?” 林意一听,立刻转身,熟练地一把抱住顾放的胳膊,整个人贴过去,同时不忘给阿福递了个眼色,声音又甜又软:“知道啦知道啦!夫君,那我们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好好补补身体,好不好呀?” 阿福成功接收信号,根本不给顾放开口拒绝的机会,立刻接话,语速快得像在抢时间:“前些日子丞相府确实送来不少上好的滋补灵芝,品相极佳!老仆这就吩咐膳房,精心炖煮,晚膳时分便给将军呈上!” 于是,当天晚上。 顾放面前,除了日常饭菜,果然多了一碗色泽深浓、药香扑鼻的补汤。更贴心的是,连他碗里的米饭,都换成了精心调配的药膳。 顾放看着眼前这顿“十全大补”的晚膳,沉默良久:“……” 夜深,万籁俱寂。 厢房外响起几声轻微的敲击。 床榻上,顾放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他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林意已熟睡,这才无声地撑起身,取过床边的拐杖,悄然挪出房门。 门外庭院中,一个面容与衣着毫不起眼的年轻男子已垂手侍立,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影子。见到顾放利落抱拳,声音压得极低:“将军,您今日吩咐探查之事,已有结果。” 顾放拄拐立于廊下,声音平淡无波:“说。” 名为小一的暗卫低声回禀:“结果与初次探查无异。夫人在尚书府时,确实长期遭受冷遇,除必要场合外,深居简出。过往记录显示,其性情怯懦内向,与如今夫人所展现的迥然相异。是否需继续深查其转变根源?” 顾放垂眸,目光落在庭院石板上清冷的月光中,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必了,此事到此为止。将所有人力集中到皇帝那去扫尾,务必不能再让别人发现我们了。” “遵命。”小一不再多言,躬身领命。随即,他身影一晃,几步便融入黑暗角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放又在原地静立片刻,才轻轻推开房门,回到温暖的室内。他看了一眼床上安睡的林意,将拐杖小心放好,重新躺下,阖上了眼睛。 夜色依旧深沉,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翌日清晨。 小朱端坐案前,屏息凝神,执笔替林意书写拜帖。没办法,林意虽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但让她用毛笔写出一手符合贵女身份的工整文言,实在强人所难,幸好有小朱这个得力帮手。 “我刚刚说的,都记下了吗?”林意凑到小朱身边,低头看那已近完工的帖文。字迹娟秀工整,行文得体,她满意地点头,心里暗赞:决定了,以后文书工作就靠你了,小朱! “小姐,都写好啦。”小朱轻轻放下笔,小心地拎起拜帖一角,轻轻扇动,好让墨迹干得快些。 “好好好,辛苦你了。等下就麻烦你跑一趟,把帖子送到何府去。”林意说着便站起身,“我先去膳房,估计会待上不少时辰。你送完帖子回来,直接到膳房找我就行了。” “小姐去膳房做什么呀?”小朱连忙抬头叫住她,“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奴婢或阿福管家去交代膳房做便是了,何须亲自去?” 林意停下脚步,解释道:“我不是去点吃的。我是要去试试改良大豆的做法。” “大豆?”小朱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就是你们说的菽,我习惯叫它大豆。”林意耐心道,“听阿福说这东西好多人不爱吃,我想试试看,换个法子做,能不能让它变得好吃些,让更多人愿意接受。” “啊,是菽啊。”小朱恍然,脸上随即露出一丝心有戚戚的神色,“那东西确实难吃。奴婢小时候还没进尚书府时,家里就常吃豆菽饭,那滋味至今难忘。” “你还别说,”林意话锋一转,开始一本正经地科普起来,“虽然豆菽饭口感差些,但从养生角度看,它其实很健康。反倒是如今许多贵族喜爱的炖煮、油炸、反复加工的食物,长期食用才容易埋下病根,导致三高,牙齿也容易坏。牙痛起来,那可真是要命。” “啊?竟是这样吗?”小朱瞪大了眼,显然被这个颠覆认知的说法惊到了,“可奴婢瞧着,平民百姓大多面黄肌瘦,大户人家却常是身宽体胖,这又是为何?” “这是因为两者的问题截然不同。”林意耐心解释,试图用更易懂的方式说明,“平民百姓是吃的单一粗糙,营养不均衡,加上每日劳作消耗巨大,入不敷出,自然显得枯瘦。而大户人家,吃的是精细加工食物,看似丰盛,实则许多天然营养在加工中流失了,反倒积累了不少无益的负担,加上平日活动少,热量消耗不掉,自然就容易发福了。” 小朱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些“营养”、“热量”、“负担”等陌生词汇在脑子里打转,眼睛渐渐变成了蚊香状,只疑惑小姐怎么突然懂得这么多了。最后,她捧着写好的拜帖,脚步有些发飘、晕晕乎乎地告退出去了。 林意望着小朱踉跄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收拾心情,转身朝膳房走去。膳房主事阿志早已得了消息,在门口迎候,见到她便恭敬道:“夫人,昨日管家送来的菽,已按吩咐全都磨成了细粉。您看,是否现在就开始试做新的菽食?” “嗯,我先看看准备得如何。”林意点点头,迈步走进了膳房。 林意跟着阿志走进膳房。里面干净整洁,各类食材分门别类,井井有条,让人一目了然。 林意的目光很快被墙角一篮子淡黄色的细粉吸引。走过去伸手一捻,质感细腻。“这就是菽粉?” “回夫人,正是。”阿志跟在一旁,恭敬答道,“听闻夫人是想为百姓研发菽的新吃法,小人便多想了想。百姓家中通常只能靠人力推磨,耗时费力。咱们府上用驴拉磨,快上许多。为做个比较,小人特意取了一斗菽,分别用府上力士和驴拉磨试了。力士磨完一斗,也需将近一个时辰。若换做普通百姓,只怕耗时更久,产出更少。” 这个阿志,心思很细啊。林意心中赞许。昨天她和阿福交代时,两人都只想着磨成粉,完全没考虑到加工效率这个现实的瓶颈。于是她暗暗记下:计划表上,得多加一项改良粮食加工工具了。 第9章 第 9 章 林意心思电转,随即赞道:“阿志,你很细心啊。这个细节我差点就忽略了,幸好有你提醒。这事我记下了,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改进。现在,我们还是先把菽的新吃法做出来吧。” “夫人过奖了。您只管吩咐,具体活儿小的来做,都做顺手了。”阿志立刻应道。 这正合林意心意。她在现代厨艺都一般,更别提操作古代的土灶了,连添柴火都得现学。 “先做豆浆。取两斤菽粉,加大约十倍的水煮沸。煮好后分成两份,一份加适量的糖,另一份不加糖。糖的量你看着放。”林意开始清晰地下达指令,“记住,豆浆有假沸现象,冒泡后就要开始搅拌,最少要持续搅拌一刻钟。加了糖的那份,放凉了就是可以直接喝的豆浆。” “不加糖的这份,再分成两半。一半用细纱布过滤,滤出的渣叫豆渣,可以喂牲口。过滤后的豆浆,要缓慢加入草木灰水,同时不停搅拌,直到豆浆开始凝固。然后倒入模具,盖好,等上四刻钟,再取出通风晾干,得到的就是豆腐。” “另一半不加糖的豆浆,用一个宽口浅锅盛放,静置冷却后,表面会凝结一层膜,用竹签轻轻挑起,悬挂晾干。最少晾两到三天,彻底干透后变得酥脆,那就是腐竹。” 林意一口气说完几种相对简单的做法,看向阿志:“我说了这么多,能记住吗?有没有哪里不明白?” “还真有,”阿志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迟疑地问道,“夫人,您说的那个草木灰水,是什么东西?” 林意面上浮现出一丝错愕。这没道理啊!在她的认知里,草木灰是古代社会最基础、应用最广的生活物资之一,从清洁去污到消毒施肥,甚至中医入药,怎么可能没人知道? 林意拧起眉头,追问道:“你们都不知道什么是草木灰?就是柴草烧尽后剩下的灰烬。” 阿志闻言,立刻将膳房里所有人都叫了过来,当着林意的面——询问。结果竟无一人知晓草木灰为何物,更别提其用途了。 林意:“……” 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意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怪不得之前设计轮椅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给椅子加轮子这种简单构想,按理说早该有人想到才对。她此刻才猛然记起,这玩意儿在历史上可是诸葛亮的发明,最早叫做木牛流马! 要不是今天膳房众人对草木灰一无所知,给了她太大冲击,这个关于轮椅的违和感恐怕还被压在记忆角落。她不禁腹诽:该不会《大乾天下》的作者是个历史文盲吧?所以有些东西被胡乱糅杂进这个世界,而另一些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东西,却根本不存在。 “抱歉,夫人,都怪小的见识太少……”阿志见林意久久不语,不安地出声。 “不,不是你的问题。”林意回过神来,连忙宽慰他,“是我师傅教了我太多,他又从不强调这些东西的特别,让我误以为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常识。” 林意索性将草木灰的用途细细道来:“草木灰就是秸秆、柴草烧剩的灰。它能作肥料,但要记住少量多次,否则会烧坏庄稼;能杀虫防冻,铺在缸底还能保鲜;加水滤渣后的灰水,可以洗沐洗衣,也是点豆腐的关键。” 阿志听得连连点头,“原来如此!谢夫人指点!”他立刻利落地差人去取灰制水。 见阿志行动力十足,林意又补充了一个细节:“对了,点豆腐最好用豆秆烧的灰,烧成黑灰色为佳。”至于黑灰色是因为不完全燃烧这种化学原理,她决定不提,毕竟不想再看第二个蚊香眼小朱。 阿志的办事效率果然出色。豆浆煮好时,草木灰水也已备妥。接下来制作豆腐和腐竹的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是水到渠成。阿志不愧是经验老道的膳房主事,理解力强、动手精准,豆腐竟一次成型!腐竹虽需晾晒几日,但看这顺利的开头,结果应当不差。 因进展比预期快了许多,豆腐制成时还未到午膳时分。林意当即决定:今天中午,就要让顾放尝到这第一口鲜! 林意接着向阿志口授了几样豆腐家常菜的做法。阿志果然天赋过人,仅凭描述便把握精髓,顺利做出了葱烧豆腐、鸡蛋豆腐饼、肉末豆腐和豆腐丝瓜蛋汤。 看着这桌用料简单、成本低廉却色香俱全的三菜一汤,林意信心满满:这样实惠又美味的吃法,百姓怎么可能拒绝? “夫人,快到午膳时辰了,可要先将这些菜送至堂屋?”阿志询问道。 “有劳了。”林意笑着点头,又想起些什么,“其实大豆的吃法远不止这些。腐竹若平摊着晾,便成了豆皮;豆腐油炸后是油豆腐;点豆腐时若是灰水加得少些,便是豆花;豆花再经压制,又能变成豆干或千张……” 林意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些都是师傅当年顺口提过的,我只记住了最基础的几样,剩下的只能跟你说个大概,真正做出来,还得靠你自己琢磨了。” “夫人太客气了!”阿志连连摆手,笑容真挚,“能有这些法子已是天大的好事。等大豆的吃法传开,天下人自会一起琢磨出更多花样来。” 与此同时,小朱正好踏进膳房,语气轻快:“小姐,拜帖已经送到何府了。何府回了话,说明日您随时可以过去拜访。” “太好了,辛苦你跑这一趟。”林意笑着点头,正准备带小朱离开,脚步却忽然在门口顿住。她想起一件差点遗忘的要事,转身对阿志补充道:“对了,阿志,你知道制曲吗?” “这个小的知道!”阿志终于听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内容,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自豪,“不瞒夫人,小的酿的青莲醉,在府里也算一绝。” “这次可不是让你酿酒。”林意也被他的神情逗笑,温声解释,“我是想,你也许可以试试用菽来制曲。如果能做出纯白无杂色、带着曲香的菽曲,麻烦你第一时间告诉我。菽还能做成其他调味料,但前提是要有好曲,这个步骤我不太擅长,只能靠你了。” 林意心里清楚,自己何止是不擅长,对于制曲这种需要经验与技艺的工序,她几乎一无所知。要真让她动手,怕是下辈子也吃不上酱油和豆瓣酱了。 “夫人放心,小的一定尽力试出来!”阿志一口应下。 “好,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林意朝他点点头,这次才真的带着小朱朝膳厅走去。 谁知刚出膳房没几步,就在廊下迎面遇上了管家阿福。一见阿福,林意才猛地想起火炕的设计图还没交给他! 昨天因顾放的身体状况心绪不宁,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林意连忙叫住阿福,细细交代:“阿福,我书房里画了几份火炕的图样,麻烦你找几位可靠的工匠,将它们都做出来。我们需要实际测试一下,看看哪一种最省料、最暖和、最好维护。要找出那个性价比最高的来。” “是,夫人。老仆这就去办,一有结果便向您回禀。”阿福领命,步履稳健地朝书房方向去了。 林意这才舒了口气,与小朱并肩朝膳厅走去。 待林意步入膳厅时,顾放已端坐桌旁等候,面前摆着的,正是膳房刚刚用豆腐做出的那三菜一汤。 嚯,林意心下暗赞,自己刚刚一路走来并没有耽搁什么时间,这菜竟上得比她都快。能成为将军府的膳房主事,阿志果然不简单,不仅心思细,动作更是利落非凡。 “夫君,夫君,”林意快步走到顾放身旁坐下,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声音里满是期待,“这些都是用菽新做出来的菜式,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顾放很给面子地将几样菜都尝了一遍。起初他并未抱太高期望,毕竟菽的粗粝难咽早已是共识,多年来也未见谁能化腐朽为神奇。他甚至已想好,无论味道如何,都要说些宽慰的话,不让林意失望。 然而,第一口豆腐送入口中,他动作便微微一顿。 想象中的粗粝颗粒全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腻绵软、豆香清醇的独特口感。那滑嫩的触感与咸鲜适中的滋味,与他记忆中的豆菽饭简直天壤之别。 顾放有些难以置信,又接连尝了其他几样——葱烧的咸香、鸡蛋饼的鲜嫩、肉末的醇厚、汤羹的清爽……每一道都巧妙地将豆香与其他食材融合,全无半点往日菽食的土腥与滞涩。他不知不觉便多用了几筷。 林意在一旁看着顾放沉默专注的品尝,脸上早已绽开明媚的笑容。无需任何言语,顾放此刻最真实的反应,便是对她这份心意与尝试的最高肯定。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又或许是原本的预期太低,这超出想象的美味让顾放一时忘了反应。他下意识地又尝了几口,才猛地想起林意还在身旁等着评价。 第10章 第 10 章 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顾放侧过头,对上林意那双笑意盈盈眼眸,他耳根有些发热,声音却很诚恳:“很好吃。清淡却别有清香,我方才几乎停不下来。” “夫君喜欢就好!”林意眼睛更亮了,立刻分享起后续计划,“其实我们还做出了另一种叫腐竹的东西,正在晾晒,过两三天就能好。到时候我再给夫君做别的花样尝尝!” 林意话锋一转,提起了正事:“不过夫君,今天阿志提醒了我一件事。他说将菽磨成粉很费力,咱们府的力士磨一斗都要一个时辰。我在想,普通百姓家里,哪有这么多时间和力气?这会不会让大家懒得尝试新吃法?” 顾放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小意不必多虑。大乾多数农户家中自有石磨,通常都是利用夜晚闲暇来磨制,白日仍以耕作为主。若家有余财不愿出力,也可送至城中的磨坊,付些微薄费用请人代劳。况且,寻常人家一次食用不过数升,分量不多,耗时自然大减。并非日日都需要磨上一斗之数。” “原来是这样。”林意恍然大悟,“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先让大家知道菽可以做得这么好吃。只要味道足够好,他们自然愿意花这点功夫,对吧?” “正是。”顾放颔首,眼神赞许,“美味当前,些许劳作便不再是阻碍了。” 林意点点头,心中豁然开朗。看来,她暂时还不需要分心去琢磨什么水力磨坊或改良石磨。现在还是把豆腐和腐竹推广开来最重要。 “嗯,所以小意现在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顾放眉眼温和地望向她。 林意被顾放专注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差点被美色蛊惑忘了正事。她定了定神,回答道:“我打算用名人效应!” “名人效应?”顾放垂眸思索着这个陌生词汇,不太确定地问,“是想请名士们做些什么吗?” “嗯!恭喜夫君,猜对了一大半!”林意笑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小得意,“不过,想知道详情的话,夫君得先支付点报酬才行哦。” 顾放被林意这突如其来的谈判逗得有些好笑,顺着她问:“那小意想要什么报酬?” 林意工作之余不忘给自己谋福利,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是夫君的一个亲亲啦。” 顾放明显被噎了一下,他顿了顿,试着商量:“可以等我们用完膳,漱过口再……吗?那样会好些。” “好呀!”林意眼睛一亮,答应得飞快,随即又催促道,“那夫君你吃快点呀!” 顾放看着眼前人计谋得逞的小表情,只得无奈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待他最后放下筷子,林意已殷勤地将漱口的盐水递到他手边,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催促。 顾放:“……”倒也不必如此心急。 他依言漱了口。林意也迅速跟着清理了一下,随即迫不及待地凑到他面前,仰起脸,闭上了眼睛,长睫因期待而轻颤。 顾放看着林意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那根弦被轻轻拨动。他不再犹豫,微微俯身,一个温热而轻柔的吻便落在了林意的唇上。 片刻后,林意心满意足地退开些许,脸上红晕未消,眼睛却比刚才更亮。她顺势倚在顾放身侧,开始解释她的计划:“所谓名人效应,就是借助有名望又受推崇那些人的影响力。我们可以特意搞一次豆菽宴,先请几位德高望重又比较亲民的名士或清贵官员来我们府中尝一尝这豆菽。只要他们认可我们做的好吃,那么就可以证明豆菽味美价廉且有益民生,再由他们之口赞赏、传播出去,这样效果远比我们自家吆喝要好十倍百倍。百姓信他们,富贵人家也效仿他们,这新吃法就能很快推行开来。” 林意心满意足地走出膳厅,嘴角还噙着笑意。小朱早已候在廊下,见她出来便迎上前问道:“小姐,明日去何小姐府上,拜礼还是用那株百年人参吗?” “嗯,就用它吧。”林意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将军后来特意带我去库房看了,里头这类补药还真不少。”——岂止是不少,简直是琳琅满目,差点晃花了她的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市民心态实在多余,在这个封建社会的顶层圈子里,这类资源远比她想象的充沛。 想到明天就要见到第一位疑似老乡,林意整个下午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兴奋状态。她干脆放下其他事务,专心致志地回想、罗列各种可能的相认暗号——从天王盖地虎到宫廷玉液酒,连元素周期表的前几位都备着了,生怕漏掉任何一个接头可能。 大概人一旦充满期待,时间就溜得特别快。傍晚用过膳,林意只简单散了会儿步,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顾放回房休息。“明天约了早上九点,我得养足精神!”她振振有词,甚至特意嘱咐小朱:“万一明早我没跟着将军一块儿起来,你一定要冲进来把我挖醒,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烛火熄灭,夜色温柔。林意躺在顾放身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还在反复演练着明日可能发生的对话场景。寂静中,她能感受到身侧人平稳的呼吸,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与对明天的雀跃交织在一起,终于将她缓缓带入梦乡。 第二日,小朱果然不负所托。估摸着顾放已起身离开,她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厢房,轻声唤道:“小姐,小姐,该起身了。” 林意迷迷瞪瞪地“唔”了一声,眼皮重得掀不开。她隐约感觉四周仍是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天光透进来,不由得含糊嘟囔:“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刚过寅时,马上就卯时了。”小朱一板一眼地答道,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寅时?! 林意残存的睡意被这个时辰炸飞了一半,凌晨三点到五点!看看,这是正常人该醒的时候吗?!“马上卯时”那现在顶多凌晨五点!这个点,她上辈子那些同学们恐怕还没合眼呢! 顾放怎么回事?不是因伤免了早朝吗?每天这个时辰爬起来,他不难受吗?! 林意痛苦地闭上眼,自暴自弃般一把拽过被子,严严实实地蒙住了脑袋,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再让我睡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好的,小姐。”小朱从善如流地应下,脚步声轻轻朝门口挪去。走了两步,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细心地将林意蒙头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鼻子,这才放心地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黑暗中,林意抱着枕头,在必须早起和身体本能之间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被温暖的被窝和沉沉的睡意重新拉回了梦乡。 一个时辰后,小朱准时进来,再次轻声唤醒了林意。 或许是有了之前的预警,又或许是这一个时辰的回笼觉睡得格外香甜,这一次林意没有太多挣扎,还算顺利地起了身。 洗漱完毕,林意便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小朱。今日要去的是太仆寺卿府上,穿着打扮需得端庄得体,这些古代礼仪和服饰搭配的学问,林意自觉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索性全权委托给专业人士。小朱显然深谙此道,手脚麻利,动作娴熟,不多时便为她梳好了发髻,搭配好衣衫配饰。 揽镜自照,林意都有些惊讶。镜中人明眸皓齿,衣饰清雅而不失贵气,发髻利落大方,生生将她原本就不错的底子衬出了几分沉静又明亮的气度,连她自己都觉得气场似乎拔高了一截。 “小朱,手艺真不错!”林意真心夸赞道。 主仆二人简单用了些早膳,便登上了将军府的马车,朝着太仆寺卿府邸的方向驶去。此时天色早已大亮,街上逐渐热闹起来。马车刚驶出将军府所在的清静街巷,拐过一个弯,一派鲜活的古代市井图景便扑面而来:挑着担子的货郎、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行人,充满了蓬勃的生气。 林意忍不住好奇,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张望。说起来,这竟是她穿越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外出。结婚那天浑浑噩噩,坐在轿子里只顾紧张,根本无暇多看。此刻,这陌生又真实的古代生活画卷,才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太仆寺卿府与将军府相距并不太远,想来同朝为官,品阶相近,府邸自然也择邻而居。林意还没看够外面的热闹景象,小朱便轻声提醒:“小姐,我们到了。” 马车缓缓停稳。林意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袖,将那些关于天王盖地虎的紧张演练暂时压下,在小朱的搀扶下,稳稳地踏下了马车。 第11章 第 11 章 昨日林意让小朱紧急补课,将登门拜访、寒暄问礼的规矩细细过了一遍。此刻面对太仆寺卿府的女眷,她举止得体,言谈合宜,并未露出什么破绽。略作寒暄后,她便适时切入正题,温言道明来意,希望能探望表妹何静。 太仆寺卿夫人舒心丹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忧愁,轻叹一声,对林意道:“小意有心了。只是你有所不知,阿静自年初那场大病痊愈后,性情变了许多,许多旧事也记不真切了。如今你去见她,只怕她也未必能认得你了。” 性格大变?还失了忆!?要的就是这样啊哈哈哈哈!林意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这简直就是疑似穿越者的标配!小朱之前打听时竟没提到失忆,看来何府将此事瞒得颇紧,要不是她亲自登门,恐怕还无从得知。 林意心中更添了几分把握,面上却愈发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坚持:“舒姨,我与阿静幼时一见如故,情分非同一般。我实在不信她会全然忘了我。况且,我曾听闻,有些失了记忆的人,见到昔日亲近的旧友故人,受些触动,便有可能重拾往昔片段。无论如何,请舒姨允我见一见她,即便她真的忘了,能见一面,知道她安好,我也安心。”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尤其那见到旧友或可恢复记忆的说法,让原本忧心忡忡的舒心丹明显有些意动。她沉吟片刻,终于松口:“哎,你这孩子,也是个有心的。既如此,便去见见吧。但愿能如你所言。”说罢,她唤过自己的贴身婢女:“春花,你带顾夫人去静小姐的院子。” “是,夫人。”春花应道。 林意优雅起身,朝舒心丹行了一礼,声音温婉:“多谢舒姨体谅,那我这便先去看看阿静了。” 林意一路跟着春花,前往何静所居的静雅苑。沿途亭台错落,花木扶疏,她心中不由暗叹:这大户人家子女多了就是讲究,每人一处独立院落,还各有雅致名称,何静住“静雅苑”,她兄长何锋居“春风苑”,二姐何湘则在“幽香苑”。相较之下,将军府的命名就实在得多,厢房、膳房、库房、文房,直白得近乎耿直。 何静的住处离主院不远,不多时便到了。春花上前通传,出乎意料地顺利,并无任何阻碍。林意原本还还以为性情大变的何静或许会拒绝见客,看来何府对她的管束也没有严苛到要隔绝外人的地步。 在春花的引领下,林意步入静雅苑。院落清幽,布置雅洁,颇有几分静雅的韵味。她们径直走向院中的水榭,何静正独自坐在临水的栏杆边,望着池中游鱼出神。 春花上前行了一礼,低声禀报后,便悄然退下。随行的小朱也极有眼色地留在了庭院月洞门外,未曾跟入。 一时间,水榭中只剩下林意,与那位静静独坐的“表妹”何静。 “阿静,我是林意,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们玩得可好了。” 为免冷场,林意率先开口,语气轻快。 何静神色淡淡的,带着疏离的礼貌:“抱歉,我都不记得了。是母亲让你来陪我的吗?” “不是不是,”林意连忙摆手解释,“看来你是真忘了。我以前在尚书府身不由己,没法来看你。如今嫁到将军府,总算自由些,一得空就赶过来了。” “不好意思。我病好后变化太大,吓到母亲了,她试了很多法子,想让我恢复。”何静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我懂我懂。”林意感同身受,半开玩笑道,“我甚至为此学了几句跳大神的咒语,阿静愿不愿给个机会,让我展示一下?” 何静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好吧,你来。” 林意深吸一口气,目光陡然变得无比坚定而肃穆,用一种低沉而清晰、仿佛穿透时光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唱诵: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这正是她冥思苦想一夜才想出来的终极暗号。昨晚她忽然意识到,并非所有同胞都学过“氢氦锂铍硼”,但每周升旗仪式上那回荡在校园里的旋律,却是刻在每个种花儿女骨血里的共同记忆。 果不其然! 何静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随着这熟悉的歌词猛然震动,骤然亮起难以置信的光芒。她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本能地接了下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民都会发出——最后的吼声!” 林意目光如炬,握紧拳头:“起来!” 何静热泪盈眶,同样攥紧了手:“起来!” 两人目光紧紧交缠,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与生死界限,用尽全部力量同声呐喊:“起来——!” “老乡!!!” 下一秒,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随即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一切试探与伪装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劫后重逢、他乡遇故知的巨大狂喜与安心。 激荡的心情稍稍平复后,林意率先开口,声音还带着兴奋:“不知老乡怎么称呼?你也还叫何静吗?” “对,地球意识说这是和我匹配度最高的身体。你刚才说也?”何静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瞪大了眼睛,“你难道也?” “对,我也叫林意,今年25岁。”林意苦笑了一下,“被一个报复社会的疯子开车撞飞的,够倒霉吧。” “天哪,那你真的太惨了。”何静唏嘘不已,话匣子也打开了,“我叫何静,27岁。我也倒霉,跟发小去偏远山区支教,遇上泥石流,我们俩都没跑掉。”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遗憾,“我发小更冤,他28岁,985医学专业,八年本博连读,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我俩在地球那个意识空间里面面相觑的时候,真是无语问苍天。” 医学专业?!八年本博?! 这几个关键词像惊雷一样在林意脑海中炸开,她瞬间激动起来,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你发小是学医的?他也来了?他现在在哪儿?!” “唉,他就在这附近,可我到现在还没见着他本人呢。” 何静闻言,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当时地球意识说,这个时代同时有两个身体很适合我们,但不在一个地方。我们就商量好,他过来找我。他那边倒是顺利,问题出在我这儿,他是个男的,又是外地来的。我家里根本不同意我见什么外男,说是于礼不合。后来发现我俩偷偷书信往来,更是严防死守,看得死死的。我现在啊,是见字不见人,愁死了。” 这峰回路转的消息,让林意在失望之余,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一位顶尖的现代医学博士穿越而来,这简直是黑暗中透出的最耀眼的一束光!虽然眼下见不到,但至少希望就在不远处了。 事关顾放,林意比何静还要急切,立刻追问:“你发小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我想办法去见他。” “他叫黄西宁,现在这身体十八岁,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平安客栈。” 何静说着,又泄气地叹了口气,“唉,可惜我被看得紧,根本出不去。” 黄西宁!? 这名字让林意心头一动,这不就是小朱打听到的,那位“江南知府外孙、前年突然离家”的黄西宁吗?她那是还以为是少年叛逆,差点将他排除在名单之外!没想到竟是千里迢迢来寻发小的倒霉人,真是险些错过! “知道地点就好办,等下我就去客栈找他。” 林意心中大定,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不过,我能先问问,你发小是个怎样的人吗?我嫁的老公身体有些棘手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请你的发小帮忙看看?” “他啊,人很靠谱的,有点学究气的板正,但心地特别善良。” 何静实话实说,“你只要老老实实请他帮忙,他能帮的话,一般都不会推辞。” “太好了,谢谢你,何静!” 林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贴心问道,“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带给他吗?” 何静闻言,脸上浮起浓浓的愧疚,声音也低了下去:“你就说,我对不起他吧。好像他跟我在一起就总倒霉,陪我去支教遇上泥石流,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又见不到面,这一路古代条件这么差,他一定吃了很多苦,结果连我的面都见不上,我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林意听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么一想,黄西宁的遭遇确实凄惨,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现实版。 林意轻咳一声,努力将话题拉回正轨:“话说回来,我们既然穿越到古代,总得给脑子里这些超时代的知识找个合理解释。我跟我老公说,我小时候曾经得到过一位云游高人的教导,这位高人四处收徒。我想把你们也说成是高人的弟子,这样我们之间有联系,你们的本事也都有了出处。你看行吗?” “我没问题。” 何静爽快答应,“西宁那边,你自己问他就好,他应该也不会反对。” 两人又闲聊片刻,见时辰不早,林意便起身告辞,并与何静约好下次再叙。 第12章 第 12 章 在春花的引领下,林意回到主厅向舒心丹辞行。她说了几句得体的客套话,便适时提出:“舒姨,今日与阿静相见,我看她心情开朗许多。不知日后我能否常来探望?或是请阿静得空时,也来将军府坐坐?” 舒心丹见女儿今日确实情绪好转,心中欣慰,当即含笑应允:“自然可以,你们姐妹多走动,我也高兴。” 出了太仆寺卿府,林意便吩咐车夫转道平安客栈。一路上她坐立难安,小朱见林意这般模样,忍不住问道:“夫人,咱们怎么突然去客栈?” “有我同门的消息了。”林意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一个或许能帮上大忙的同门。” 话音刚落,马车便稳稳停下。平安客栈果然离得不远。 林意几乎是提着裙子跳下马车,按照何静给的线索,进门左拐疾步寻去。没走几步,“康健房”三个字便映入眼帘。她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才抬手叩响了门板。 “哪位?”门内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林意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受何静之托,前来寻人。” “稍等。”门很快打开。出现在眼前的青年身着青衫,身姿挺拔,面容俊逸,只是看着林意的眼神带着明显的疑惑与审视。“真是阿静让你来的?” “千真万确。”林意迎上他的目光,语速加快了几分,“我叫林意。黄兄,我们或许是老乡。能否借一步说话?”她特意咬重了“老乡”二字,随即双手合十,语气恳切至极,“拜托了!我听阿静说您医术高超,我,我真的急需您的帮助!” “老乡?”黄西宁闻言,打量林意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沉默了片刻,似在权衡,最终点了点头:“隔壁有家酒楼,去那谈会清净些,可以吗?” “好,好!再好不过!”林意连连答应。 两人一同走出客栈。林意让黄西宁稍候,快步走到马车边,对小朱低声道:“人找到了,确实是我同门。午饭我就不回将军府吃了,你回去禀告将军一声,就说我遇故人,晚一点就会回去。马车留在酒楼这边就行。” 小朱应下,却坚持道:“夫人,就让马车送您到酒楼门口吧,几步路也是路。” 林意看了眼仅数十步之遥的酒楼招牌,心下无奈,却知拗不过小朱的固执,只得妥协:“好吧好吧。”她回头对等候的黄西宁歉然一笑,示意他先行,“黄兄,你先走着,我随后就来。” 黄西宁颔首,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那辆装饰不凡的马车和恭敬的侍女,眼中思绪更深,转身先行朝酒楼走去。 酒楼确实很近,林意到时,黄西宁也刚刚走到门口。两人要了个清净的包间,随意点了几样小菜,待小二关门退去,房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黄西宁没有绕弯,开门见山:“你也是地球来的?” 林意一下子笑出声:“怎么,这里还有别处来的人?” 这反应已算是承认。黄西宁神色明显缓和,点了点头:“地球上有没有外星人我不知道,但这里还真的有。” 林意一时语塞。 咋的,这小世界这么缺人吗?连外星人都往这儿引渡?不对,严格来说这里本就不是地球,他们自己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外星人”…… 林意咽了咽口水,试探地问:“你能详细说说吗?” “我穿越的地方,有个女孩突然得了癔症,常说些没人听得懂的话。”黄西宁回忆着,语气平静,“家里宠她,没关着她,出门交际也常带着。去年江南知府,也就是这身体的外公做寿,她父母带着她来了。我当时帮忙招呼客人,离她不远,正好撞上她发病。” 黄西宁顿了顿,“外人看来是胡言乱语,但我听得出,那发音、语序、节奏,都像是一种成体系的语言。我当时不确定是不是什么极冷门的小语种,就趁旁人没注意,朝她轻轻说了声hello。” “她一点反应都没有。”黄西宁看向林意,“不是假装没听见,是彻底的无反应。一个来自地球的人,无论来自哪个角落,都不可能对hello这个词毫无感知。” 林意听得心头一跳。 这剧情怎么有点耳熟……该不会是她知道的那个刘婷婷吧?而且,单凭一个hello就断定对方是外星人,是不是太武断了? “所以,你就凭她不懂hello,认定她是外星人?”林意忍不住问。 “当然不是。”黄西宁摇头,“我后来找机会又试探了她几次。她会说本地话,沟通无碍。于是我对她说了哈勃定律。” 林意一愣。 “她一下子定定地看着我。”黄西宁继续说,“我就又说了庞加莱回归的前半句,问她知不知后半句,她接上了。” 林意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八年直博的狠人,这试探方式,简直像在解一道活的谜题。 “后来呢?”林意忍不住追问。 “后来就说开了。我问她从哪里来,她说,”黄西宁微微停顿,似在回忆那一长串名称,“来自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猎户座星系团-塞纳星系群-光明系-人马支臂-m78星云-梅西耶星。” 林意听得目瞪口呆:“这么长一串,你都背下来了?” 黄西宁略显奇怪地看她:“很长吗?比起专业文献,这只是几十个字而已。” 林意默默肃然起敬,她以前在学校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个学霸,但想穿越暗号这事最高也不过就是什么氢氦锂铍硼而已,她是万万想不到什么哈勃定律庞加莱回归的,这可能就是学神和普通学霸的差距吧…… “那她有没有说来这儿做什么?”林意忍不住问。毕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外星人,现代社会关于外星文明的想象不是殖民就是入侵,她多少也受了影响,心里难免绷起一根弦。 “说了。她说是在星际跃迁时误入虫洞,被抛进黑洞,身体撕裂,意识意外附到了这女孩身上。现在只是在这里养神,等意识恢复就要回家。”黄西宁说到这里,颇感兴趣道:“按她的说法,他们那个种族,身体毁灭不算死亡,意识形态的消散才是真正的终结。” “可她要怎么回去?”林意觉得不可思议,“听起来离她家乡不是一般的远。” “这我就没细问了。”黄西宁摇头,“当时宴席已散,我不便强留她。之后我又急着赶来阿静这边,就没再关注后续。” “原来是这样。”外星人的话题告一段落,林意将心思拉回眼前最要紧的事上。她看向黄西宁,神情认真:“其实我找你,主要是想请你帮忙。我老公是位将军,先前征战伤了腿,如今站不起来,太医院的人还说,他体内有暗伤,恐怕活不久。我想请你看看,他还有没有得治?” 黄西宁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微微正色道:“让我看看没问题。但你要明白,现代医学之所以能救很多人,靠的是精密仪器、系统检查和对应的药物、手术。在这里,我最多只能凭经验和观察做个大致判断,不一定准,更不一定有办法治。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林意轻声说,“我就想知道,有没有一丝可能,就算治不好,也想弄明白他究竟怎么样。”她抬起眼,语气里带着恳切,“他人真的很好。于公,他守疆卫土,护了无数百姓;于私,我刚来到这时,是他给了我一份安心。我不想他就这么……” 林意话没说尽,但眼底的牵挂却清清楚楚。 黄西宁看着她,神色缓和下来:“听你这么说,这个忙我肯定得帮。不过听你这口气,你老公很了不起啊?” “那当然!”林意不自觉地扬起下巴,“他在大乾可是战神,把北疆人打得再不敢犯边。” “北疆?你夫君是顾放?”黄西宁很快反应过来。 “对,是他。”林意直接承认道。 黄西宁神情里多了几分敬重。保家卫国的人,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敬意。“既然是顾将军,那就更该早看早斟酌。”他当下做了决定,“吃完饭我就跟你去看一看。” 林意心中一松,连忙唤来门外候着的小朱,让她先回府禀报,请将军稍候。 趁这空隙,林意将先前对顾放编的“高人徒弟”一说告诉了黄西宁,问他是否愿意暂且充作她的同门。黄西宁一听便笑了:“正好,我还发愁怎么解释这一身医术,你这借口来得及时。” 两人都是干脆性子,既已说定,便不再耽搁,起身便朝将军府去了。 林意走出酒楼时,才想起一个现实问题:黄西宁该怎么去将军府? 眼下毕竟是讲究男女大防的时代,让他与自己同乘一车显然不妥。可黄西宁如今算是离家出走,资金有限,让他自己雇车既不合适,也显得她这求助之人太小气。正暗自纠结,小朱却已上前一步,低声回话:“夫人放心,方才我已让人回府另调了一辆马车过来,就在街角候着,专给黄公子乘坐。” 林意一怔,随即拍了拍自己的额角,暗道自己真是心急则乱,这么简单的办法,她刚才竟完全没想到,光顾着惦记治病的事了。小朱简直像是从那些职场文里走出来的金牌助理,好用得让人心安。 第13章 第 13 章 心头大石落下,林意归心似箭,登上车时还不忘叮嘱车夫:“稳当为上,但如果可以,快以些也没问题。” 车夫应了一声,果然拿出了看家本领。马车一路疾驰,只是这年头的官道到底不比现代公路,车速一快,颠簸便接踵而来。林意坐在车里,只觉得整个人时而腾空、时而猛坠,胃里一阵翻搅,仿佛不是在坐车,而是在低空飞行,字面意义上的飞一般的感觉。 待到将军府门前停车时,林意一手压着小腹,一手捂嘴,面色发白地缓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站稳。 必须把水泥也提上议程了。林意深吸一口气,默默将修路一事刻进了内心的待办清单首行。 “小意没事吧?脸色怎么这样差?”一道关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林意抬头,看见顾放正坐在大门内的一张椅子上,目光温和地望向她。 “没事,”她快步走近,压下胃里的翻腾,“就是心急回来,让车夫赶得急了点,颠得有点不舒服。夫君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顾放笑了笑:“听小朱说你寻到了同门,我心里也替你高兴。既是你要请到府里的客人,我自然该迎一迎。” “那也不用在门口等呀,”林意心疼道,“等了多久?” 顾放眼中漾开一点笑意:“不久。何况,不是小意让小朱嘱咐我好好等着的么?”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意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我这位同门是学医的,我想请他为你看看,才让小朱传话让夫君先别走动,做好准备。” 顾放微微一怔,没想到林意急匆匆赶回来竟全是为了自己。他刚要开口,另一辆马车已稳稳停在了府门前。 顾放抬眼望去,随即压低声音对林意温声道:“谢谢小意。我会好好配合的。”他顿了顿,“那我们先接待你的同门,可好?” “嗯。”林意点点头,飞快地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又松开,“他叫黄西宁,夫君叫他黄兄就好。” “好。”顾放应着,阿福此时已及时将一对拐杖递来。顾放接过,正要借力起身下阶,阿福与林意已一左一右伸手欲扶。 此时黄西宁已下了马车,见状快步上前,声音果断:“不必下来!请先坐回去。” 顾放动作一顿,依言坐回椅中,随即略显迟疑:“我这般坐在门口待客,是否失礼?不如移到正厅再……” “最好别动。”黄西宁神色严肃起来,“听闻将军是因腿遭重击无法站立,此类情况多为骨折。在未经妥善处理前,任何行走尝试都可能加重伤势,导致疼痛加剧,恢复更为困难。”他言简意赅,却字字分明。 话音落下,林意与阿福面色顿时凝重。顾放眉头微蹙:“确如所言,近来疼痛日益明显。我原以为是伤后常态,未料竟是行走所致。” 阿福急问:“黄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还无法断定,需要仔细检查后才能知道。”黄西宁语气沉稳,“当务之急是请人连椅抬送,避免伤腿承力。” 阿福立刻指挥下人上前。黄西宁抬手示意,又道:“也不必特地移步正厅招待我。我此来本为诊视,直接去厢房即可。检查时各位可在外间稍等,也便于保护病人**。” 黄西宁的安排干脆利落,言语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着。顾放抬眼看了看林意,见她对自己轻轻点头,便温声道:“那便有劳黄兄。阿福,按黄公子说的办。” 阿福指挥下人将顾放稳妥地抬回厢房,自己则与林意候在外间,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门才从里打开,黄西宁探出身,示意二人可以进来了。 林意与阿福快步走入,站到顾放身旁。林意望见顾放靠在榻上、裤腿被仔细挽起的模样,心便揪紧了,脱口问道:“医生,他怎么样?” 这一声“医生”,让黄西宁神色微顿,随即不自觉地切入了专业沟通状态。“由于缺少检测仪器,目前只能依靠问诊和体格检查。”他语气平稳,“初步判断,当下最严重的仍是骨折问题。患者双侧小腿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左小腿是简单骨折,情况尚可;但右小腿是粉碎性骨折,这种情况不进行手术,很难真正恢复。” 见顾放与阿福神色专注却难掩困惑,黄西宁顺手拿起桌边一段未用的木镇尺,举在手中。“你们可将此物视为人腿的骨骼。人之站立行走,全靠骨骼支撑,这点可知?” 顾放与阿福均点头。 “骨折分普通型与粉碎型。”黄西宁将木尺横握,双手向相反方向略一用力,“普通骨折,就好比这根木尺被掰断——断开,但断口大致整齐。”他放下木尺,指尖虚划,“人的骨头本身就具有生长愈合的能力。若是普通断裂,断处会先形成血肿,逐渐凝实;骨内细胞随之增生,沿血肿形成的纤维组织生长连接,大约两三月便能愈合。这么说,可明白?” 顾放与阿福对视一眼,仍面露茫然。 黄西宁沉吟片刻,换了更贴近生活的说法:“好比孩童长高,骨骼是能生长的。成人后虽不再长高,但骨头若断了,仍会自己长回去,只是需要时间,且不能乱动。” 这一次,两人终于恍然点头。 “那我们再回到这根断骨上。”黄西宁重拾木尺,作断裂状悬空,“假设在它断裂时,上方还不断施加重量,比如人走路时全身重量压于伤腿,这断骨会如何?” 顾放沉声道:“会错位更甚,难以愈合。” “正是。”黄西宁颔首,“所以骨折后,需以木板固定伤处,静养勿动,待其自然愈合。至于粉碎性骨折……” 他将木尺平放于桌沿,以掌根猛一叩击!“好比这根木尺被重击碎裂,断成数片甚至粉末。”他看向顾放右腿方向,神色凝重,“此时若再承重走动,碎片会刺伤筋肉,疼痛加剧,且绝无自愈可能。必须通过手术,将碎骨复位、以钢钉固定,再待其慢慢生长连接。” 阿福听得脸色发白,声音微颤:“将、将骨头……钉起来?” “是。”黄西宁坦然道,“但眼下并无手术条件。目前能做的是:左小腿以木板固定,绝对避免下地行走,观察数月恢复情况。右腿虽无法手术,但只要不负重、不走路,疼痛尚可控制,不至恶化。” 室内静了一瞬。顾放垂眸望向自己盖着薄毯的腿,片刻后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黄西宁:“好。我明白了。有劳黄兄。” “那黄兄,”林意插话问道,“太医院之前说他寿数有碍,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相对没那么紧急。”黄西宁转向她,语气平和,“人的体质本就不同,寿命也天差地别。好比同样多次生育,有人能年过八旬,有人却英年早逝,归根结底是先天根基与后天调养不同。” 他看向顾放:“将军体质底子很好,应属长寿之相。所谓暗伤损寿,多指积劳成疾、旧伤反复。但只要今后悉心调养,避免劳累、逐渐恢复,很多损伤是可以缓过来的。并非急症,也绝非无解。” 林意神色稍松,又将话题拉回眼前最要紧的事:“所以现在最难解决的,就是右腿的粉碎性骨折?” “是。”黄西宁点头,“粉碎性骨折无法自愈,必须手术固定。但手术本身也有风险,严重者甚至需要植骨,以目前的医疗条件,植骨绝无可能。” “那手术至少需要满足哪些条件?”林意追问道。 黄西宁看了她一眼,一脸“你确定要听这个清单吗”的表情,但还是开口道:“条件自然是越周全越好。最基本的有:无菌环境、消毒酒精、麻醉药物、固定用的钢钉钢板、抗感染的消炎药与抗生素,以及一套专用的手术器械。” “无菌房间我可以想办法准备,酒精也能提炼。钢钉钢板……我需要先了解现在炼钢工艺到了什么水平。手术器械你出图纸,我来找人做。”林意语速很快,随即转头问阿福,“府里有麻沸散或可靠的蒙汗药吗?” “有麻沸散,药性温和且方子可靠。”阿福连忙答道。 “好,麻醉也算有解。至于消炎药……”林意重新看向黄西宁,“青霉素我做不了,但大蒜素可以试试。大蒜素管用吗?” 黄西宁揉了揉额角,似乎对她一句接一句的“能解决”有些无奈,却还是解释道:“青霉素以现在的条件几乎不可能量产,菌种筛选、提纯设备都是难关。不过我已经做出了另一种抗菌药,磺胺,效果可靠。大蒜素确实也有抗菌作用,你知道制法的话,可以做出来备用。” 林意眼睛一亮,竖起拇指:“磺胺都做出来了啊,厉害。”随即又想到什么,“等等,你有蒸馏装置?” “有。当初决定来找阿静,怕路途漫长多意外,就着手做了些常用药。我刚好知道玻璃的做法,就让家里工匠烧了一套出来。”黄西宁答得平常。 林意听得只有佩服的份。不愧是行动力极强的穿越者,连生产线都快自建了。 “那太好了。大蒜我来准备,手术时现提纯。蒸馏装置能借我用用吗?” “没问题,再帮你做一套也行。”黄西宁随口应下,像在说多做把勺子似的。 “多谢!”林意笑起来,随后总结道,“这么看来,现在最缺的,就是钢了?” 在这里跟倒霉穿越了的宝宝说一下,在古代,千万不要妄图制出青霉素,目前已知的霉菌有大约十万种,其中绝大部分的霉菌没办法生产青霉素,所以如果在没有专业设备的情况下徒手搓青霉素,你大概只能搓出一个杂菌大礼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黄西宁看着林意跃跃欲试的神情,无奈一笑:“是,现在最缺的就是合适的钢材。我等会就把钢钉钢板的图纸画给你,你看看以现在的工艺能否做出来。如果你真能备齐这些,我一定尽力一试。”他语气认真了几分,“毕竟同门一场,你又这样上心,我总不能让老乡失望。” 成了!黄西宁这边算是说定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 林意倏地转身,望向顾放,一双眼睛立刻泛起湿漉漉的光:“夫君,我们试试,好不好?” 从头到尾没太听明白那些“钢钉”“蒸馏”却一直安静听着的顾放,迎上她恳求的眼神,怔了怔,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好。”他声音温和,带着些许纵容,“看到小意这般为我奔走,我怎会拒绝。” 耶!她就知道! 林意眼睛一亮,立刻趁热打铁道:“事不宜迟,那就麻烦黄兄现在将图纸画出来吧。” 黄西宁倒也干脆:“行。给我一间安静屋子,备好纸笔即可。”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再让人帮我寻些柳树皮来,去掉外层糙皮,暴晒三日。我顺道把阿司匹林也备上。”既是决心要救,便需全力以赴。于公于私,他都愿为这位守护疆土的将军多尽一份心。 林意连连点头:“好!谢谢黄兄!对了,黄兄不如就在府中住下?也方便商量。” 黄西宁颔首应下。阿福即刻引他去书房画图,并遣人速去采集柳树皮。方才还语声不断的厢房,转眼便只剩下顾放与林意二人。 忽然的安静,让空气莫名沉了下来。 “夫君。”沉默片刻后,林意先开了口,“刚刚那些话,你应该有很多没听明白吧?我慢慢说给你听,好不好?” 察觉到林意话音里藏不住的担忧,顾放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地裹住她的指尖,目光柔和地看过来:“好,小意说,我听着。” “黄兄说的手术,意思是……他需要划开你右腿的皮肉,直到能看见骨头。”林意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发紧,“然后用一块特制的钢板,把碎掉的骨头固定住,这样它们才能慢慢长拢、愈合。而且……”她低下头,语速越来越慢,“这块钢板等骨头长好后,多半还得取出来。到那时,恐怕还要再划开一次。” 她越说越轻,几乎不敢看顾放的表情。这样鲜血淋漓、闻所未闻的做法,在当今世人眼中,不亚于刮骨剖心,几近邪术。顾放会不会怕?会不会觉得她疯了? 顾放却只是静静地听着,神色未变,只在她话音落下后,才缓声开口:“手术这事,我方才已听懂了。我没明白的,是你们后面说的‘磺胺’‘蒸馏’‘阿司匹林’那些。” 林意怔了怔,倏地抬起头:“所以夫君是……一听懂手术是什么,就愿意答应了?” “是啊。”顾放眼里浮起一点淡淡的笑意,“听你们商议,要凑齐这些条件极为不易。小意为我如此奔走,我怎能拖你的后腿?况且这是我自己的身子,在所有人都说无救时,如今有人站出来说或许能治,且说得有条有理,我自然愿意一试。” 顾放捏了捏林意的手,语气温和认真:“所以小意,现在能告诉我,那些都是什么了吗?” “嗯!”林意心头一热,用力点了点头,“其实这些都有关联,我一起说给你听。我们身边有无数看不见的小东西,叫细菌。人之所以生病,很多时候就是这些细菌钻进了身体里。动手术时要划开皮肉,最容易放细菌进去,所以得事先把它们杀干净。” 她慢慢解释着,语速逐渐平稳:“无菌房就是一间尽可能没有细菌的屋子;所有要用到的器具,包括要放进你骨头里的钢板、钢钉,都得用酒精彻底擦拭消毒。” 顾放沉吟片刻,忽然问:“这酒精与酒有关?” 林意点点头:“对,酒精就是从酒里蒸出来的精华。酒之所以醉人,是因为里面含乙醇,但我们平常喝的酒,乙醇很少。蒸馏就是一种提纯的法子。蒸一次,能得到极香极烈的酒;若反复蒸三次,就能得到浓度极高的乙醇,也就是酒精。这东西绝不能入口,沾一点就伤人,但涂在皮肤或器物上,却能杀灭细菌。” “涂在皮肤上……”顾放眉峰微动,似在思忖,“那若是将士受伤,以酒精涂拭创口,便可防细菌内侵?” “呃,是可以。”林意没想到他立刻联想到战场,怔了怔才接话,“但酒精烈性极强,沾上伤口会剧痛,一般人都难以忍受的。” 顾放默然片刻,却未纠缠此节,转而问道:“那消炎药与抗生素,又是何物?” 林意见他目光灼灼,知他听进了心里,便细细分说:“炎症是人身体受损后常有的反应,好比受伤处会红肿、发热、疼痛,这就是炎症。消炎药就是平息这些反应的药剂,能退热缓痛。至于抗生素,它专克细菌,可以直接杀灭或抑制那些致病的细菌。黄兄做出来的磺胺就是这类药。而阿司匹林重在消炎,大蒜素则能抗菌抑菌,三者各有其用。” 顾放听罢眼眸微亮,“依你所言,若将此些药物用于战场,那些受伤的士卒岂非大多都能活下来?” 听到这个问题,林意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有这些药,确实能让战场上受伤士兵的存活机会大大增加。只是黄兄那边的磺胺和阿司匹林能不能大量制备,我还不确定。如果不能量产,一切都是空谈。”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酒精和大蒜素,酒精需要大量酒水来提纯,提纯技术含量极低,量产不是难事;但大蒜素却极难储备,两斗大蒜也不过提取出指甲盖那么一点,而且存放不久,所以我才说要等你手术时现做。” 林意本以为顾放问这些,是在确认手术是否稳妥,却未料他心思早已飞到了北疆沙场、那些与他并肩受过伤的士兵身上。这般胸怀,难怪他被大乾百姓视若明月。 顾放听完,并未显失望,反而目光沉静地点了点头:“有酒精便已很好,说来我也略有家底,这些钱财留于我手中也无他用。若酒精制成,可否劳烦小意多备一些,我想送予北疆军中。” 林意闻言一怔。 略有家底?她回想将军府那朴素的陈设,再想想今天去过的太仆寺卿家中雕梁画栋的景象,人家太仆寺卿官阶可比顾放低了好几级呢,家里都比将军府豪华多了,这再怎么看,都不像是略有家底的样子吧? “夫君哪儿来的家底?”林意忍不住脱口问。 顾放被她问得微微一愣,随即坦然答道:“家母出身商贾,于经营之道颇有天分。嫁入府中后,不仅将原有产业打理得蒸蒸日上,还用盈余购置了不少地段上佳的铺面,赁了出去。如今虽家母已故,但这些产业自有熟稔的掌柜操持,我平日并不费心,只按时收账便可。” 林意听得好奇:“那夫君每月能收多少?” 顾放思索片刻,不太确定地说:“约莫五千两左右。” 夺少!? 五千两!?!? 林意脑中飞快换算——这放在现代,月入岂不是两千多万?! 她睁圆眼睛,望着眼前这位眉目沉静如水的将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原来自己嫁的不只是个战神,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顶级包租公? “五千两……五千两……”林意喃喃重复,忽然一把抓住顾放的手,眼里像落进了星星,“每月有这笔银子入手,还愁什么药不能量产!夫君,这可不是略有家底,这是绝对的底气啊!” 顾放闻言,眼里微微一亮:“小意是说,那些药都可大量制备?” 林意回过神来,却摇了摇头:“大蒜素以现有的技术难以保存,没办法量产;酒精肯定没问题。至于黄兄那边的药,到时候我去问问看。” 听林意说至少酒精可成,顾放眉宇舒展,唇角弯起一个淡淡的笑:“那我先替北疆的将士们谢过小意。” “别,别这么说,”林意连忙摆手,“这本就是该做的事。夫君怎么不先关心自己?这些东西,到时候可都要先用在夫君身上的。” 顾放却笑了笑,语气平和:“小意不必忧心。我知道你们皆已竭尽全力,而我信你们。既已尽力,无论结果如何,便都无愧于心。” 好吧。或许真是她太焦虑了。“夫君,”林意重整神色,问起最实际的一环,“现在大乾有没有炼钢的工艺?” 顾放含笑看着林意:“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小意所需之钢,究竟要炼到何等程度。不过,”他忽然倾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小意可知,炼铁炼钢皆属官营,民间私炼,形同谋反。” 林意瞳孔微缩,整个人僵了一瞬。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最根本的一层!这时代盐铁官营,何况是能制武器的钢材?这下糟了,难道真要卡死在这一步? 其实在电视剧里那种特别有市井气的场景并不多见,因为在古代商业极其不发达,重农抑商不是说着玩的。因此在古代经商完全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这是解释月入五千两的含量,不贪不抢只靠经商赚这么多,我个人觉得已经很厉害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林意怔怔望向顾放,嗓音有些发干:“那要怎么办?” 总不能前功尽弃啊。 “办法倒是有。”顾放仍维持着靠近的姿势,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此事,须得禀明陛下。” 林意呼吸一滞。 找那个昏君?他不添乱就是万幸了,还能指望他成全?可这话她不能说,总不能对着顾放直言“你效忠的是个昏君”吧?更不能当面非议天子。 林意神情里的犹豫与不甘太过明显,顾放竟低低笑出声来。他稍稍退开些,歪头瞧着林意,眼底还漾着未散的笑意。 “小意这般表情……是信不过陛下?”顾放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那我再告诉你一桩秘密。” “什么秘密?”林意下意识追问。 顾放朝她勾勾手指。林意凑近,只听他几乎用气音在她耳畔道:“我这一身伤,正是当今陛下所赐。所以,我也稍稍回敬了一二。”他眸色静而深,“如今陛下已卧榻难起,政务悉交宁王代理。宁王此人,嘉言懿行,霁月风光。若我相求,他必不会拒。” 林意彻底怔住,脑中嗡嗡作响。 顾放早就知道是皇帝害他?甚至已反击到令皇帝一病不起? 而宁王——那不就是原著里最终登基的主角应白川吗?剧情竟已走到这一步了?虽说书中确实将宁王刻画得仁德兼备,可顾放又如何能断定,那位即将掌权的皇子,一定会帮他? 顾放挑了挑眉,眼尾漾开一丝了然的笑意:“小意如今想什么,简直都写在了脸上。我好歹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若连这点识人断事的本事都没有,如何能常胜不败?” “可是,”林意仍有些转不过弯,“夫君如果真怎么明察,怎么还会被陛下算计?” “那是因为我未曾料到他竟蠢得如此纯粹。”顾放扬了扬眉梢,神情里透出几分无奈,“我原以为,但凡稍明局势之人都该清楚,北疆暂息兵戈,不是因怕了朝廷,而是因我还在。谁知他竟被北疆一纸空洞的和约蒙了眼,真以为天下太平是他运筹帷幄之功。” 林意深以为然,忍不住小声接道:“这就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谁能想不到呢?北疆递和约,无非是想熬死顾放。待他老去,大乾再无这般战神,边关烽火必重燃。偏偏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恐怕还做着四海臣服的美梦。 顾放闻言,眼底笑意深了几分:“小意这话,总结得精辟。” 林意默了默。那可不是她总结的,是另一个世界某个超火爆网游的玩家们无数血泪教训凝结成的俗语。她摇摇头,将话题拽回正轨:“那夫君又如何能肯定,宁王一定会帮你?” 顾放唇角微微牵起,“方才我说了,我有些识人的本事。”他望着林意,目光笃定,“就如我毫不犹豫应下手术,因我看得出,小意与黄兄是真心盼我好起来。而宁王,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愿见大乾好起来。既然如此,让我重新站起来、镇守北疆,于他、于大乾皆是有益之事。他为何不帮?” 林意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顾放温润平和的表面下,竟藏着这般清醒甚至近乎锐利的洞察。他不是不知世事的白莲,更非一味忠勇的莽将,他能看清人心底层的图谋,亦懂得权衡利弊的脉络。 是了,一个能让北疆人主动求和的将军,怎么可能只是靠仁善?战场瞬息万变,朝堂暗流汹涌,他能走到今日,靠的从不是天真。 林意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是她先入为主,将他看得太简单了。 “原来夫君……”林意轻声开口,“是这样的人。” 顾放仍静静看着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故意低了低头,声音里掺进一丝似有若无的落寞:“小意可是觉得,我与你想的,不太一样?” 啊这……就算我再迟钝,到这份上也该明白了。林意心里嘀咕,面上却缓了神色,轻声道:“是有些不一样。但这样的夫君,我觉得更好。从前总怕你心太善,要吃亏,如今倒没这层顾虑了。”没办法,顾放这副眉眼低垂的模样实在过于惹人怜惜,任谁见了都难硬起心肠。林意面无表情地想,这绝不是我的问题,是美色当前,不得不从。 顾放闻言,眼底那点落寞瞬间化开,漾出清浅的笑意。他识趣地不再深究,转而道:“那我寻个时机,与小意一同去见宁王,可好?” “欸?带上我?”林意有些意外,“这方便么?” “有何不便?”顾放语气笃定,“我看得出,宁王并非因对方是女子便轻视其言之人。况且,此事你比我更知关节,你在场更好。” “好,夫君既然觉得可以,那就可以了。”林意放下心来,随即想起一事,“对了,我前几天让人做了件东西,说是这几天就能做好。正好让小朱去问问进度。” 林意起身唤来小朱,吩咐她去寻工匠牛头问问“那椅子”做得如何了。刚交待完,阿福便掀帘进来,问晚膳是否在厢房用。 林意转头看向顾放:“夫君觉得呢?” 顾放见她与阿福皆是一脸小心翼翼,不由失笑:“便在厢房吧,我也懒得挪动。” 林意走回他身边,却不坐下,只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低头问道:“夫君想不想知道,我让牛头做了什么给你?” 顾放仰脸看她,眼底映着窗外渐昏的天光:“若我说想知道,小意此刻便告诉我么?” “嗯……”林意故作沉思,随即笑道,“还是先告诉夫君吧。是一种带轮子的椅子,背后有推手,别人可以推着你走。如果是你自己想动,也能用手转动大轮子,让椅子自己转动。” 顾放听罢,眼眸微亮:“听着极巧妙。小意瞒得这样紧,原是想给我个惊喜?” “对呀。”林意点头,随即又轻轻“啊”了一声,“不过后来发现个麻烦,这椅子过不了门槛。我本来想在轮子上设个机关,可怎么算都需要一股大力才能连人带椅抬过去,反而累赘。既然是图方便,就不应该更费力。所以最后我想到的办法是:在府中所有门槛边加设缓坡,这样夫君通行无阻,别人走路也不碍事。” “好,”顾放颔首,笑意从眼角漫开,“便依小意的安排。” 正说着,阿福已领着人布好晚膳。待要退下时,林意叫住他,将门槛改坡道的事交待了。阿福了然点头,并未多问便应下离去。 顾放在一旁看得有趣:“阿福也早知道了?” “嗯,图纸他也看过。”林意坦然道。 “所以,当真就只瞒着我一人。”顾放低笑出声。 林意耳根微热,心想这不本来就是要给你惊喜嘛。恰在此时,小朱掀帘进来,眼里带着笑:“夫人,牛头说那轮椅已大致完工,只差最后打磨润色。估摸着用过晚膳,便能送来了。” 林意与顾放怀着一份隐隐的期待用完了晚膳。碗筷刚撤下不久,牛头便领着两个小工,将一件罩着青布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 揭开罩布,一架线条流畅、木质坚实的带轮座椅便现于眼前。顾放的目光落在其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在牛头细致讲解与亲手示范下,他很快掌握了要领——双手握住轮圈,稍一用力,椅子便平稳地向前滑去;转向、后退都灵活自如。 比起需全身力撑的双拐,这轮椅何止方便了一点。顾放操控着它在厢房中缓缓绕了半圈,脸上渐渐露出赞叹之色。他停下,仰头看向一直紧跟着他的林意,笑道:“小意果真厉害,此物比起拐杖,实在便捷太多。”随即转而望向恭敬立在一旁的牛头,问道:“这轮椅制作起来,可繁复?” 牛头怔了怔,谨慎回道:“将军的意思是……?” 顾放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光滑的扶手,语气带着些许斟酌:“我是想,世间如我这般行动不便者,并非独我一人。不知他们是否也能用上此物。”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林意,目光里有歉意,也有坦诚,“这原是小意专为我费心设计的礼物,我却想着让予旁人,小意可会怪我?” 林意立刻摇头,声音清晰:“怎么会!夫君能这样想,我高兴还来不及。这轮椅本来就是为了行动不便的人设计的,能给需要的人用才是它最大的用处。” 牛头听罢,沉思片刻,缓缓道:“回将军,轮椅其实可简可繁。您眼下这架,之所以耗时颇长,是因夫人要求精益求精。夫人曾言,需合人体力学……”他见顾放面露不解,便换了个说法,“简言之,此椅之高矮、深浅、扶手与踏板之远近,皆是夫人暗中考量了您的身形后特意定下的。您是否觉着,无论靠背、扶手还是搁脚之处,都格外贴合?” 顾放微微动容,试着将手臂放松置于扶手上,又向后靠了靠,点头道:“确实,比寻常座椅更觉舒适合力,推行起来也平稳异常。” “那便是了。”牛头接着说,“为此,夫人悄悄量过您的尺寸,木料接榫处也反复校准。连这两只大轮,都用了杜仲胶层层贴合,以减颠簸。如此做法,自然费工费时。但若只求能坐能行,做成统一式样,那工序便简单许多,产出也快。” 顾放闻言看向林意,眸色深了深,似有万千心绪掠过,最终化作一声低叹:“没想到小意为我思虑得这般周全。多谢你。” 顾放收敛心绪,重新看向牛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如此,便劳烦你联络将军府名下的木工作坊,看看如何统一制式、加快产出。稍后我让阿福统计历年因伤致残、行动艰难的老卒人数,将数目报与你。由你统筹作坊,监制这批轮椅,可能胜任?” 牛头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迸发出激动的光彩。他挺直脊背,抱拳重重一礼,声音因用力而有些发颤:“小人必竭尽所能,不负将军重托!” 第16章 第 16 章 顾放嘱托牛头回去好生筹备后,转过头,向林意温和笑道:“眼下月色初上,景致正好。不知小意可否推我出去走走?也顺道寻一寻阿福,将统计伤兵人数的事同他说了。” “好呀,”林意眉眼弯弯地走上前,握住轮椅推手,“就当是陪夫君约会啦。” 林意推着顾放缓缓出了厢房,沿着廊下漫无目的地慢走。夜风微凉,拂过庭院草木,带起一阵沙沙细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目光则留意着四周,想巧遇阿福。 走着走着,林意心思又转到了那最关键的难题上。她斟酌着开口:“夫君以前有没有用过钢制的物品?感觉怎么样的?” “自然用过。”顾放颔首,“是剑与铠甲,钢比铁韧,不易折,亦更坚硬。我惯用的长剑便是百炼钢所制,不似铁剑易锈,锋刃却更利。”他顿了顿,似想起什么,语气里多了一丝回忆,“至于铠甲……当年我让北疆连退三百里,朝中官员们忽而都怕起我战死沙场来,联名上书,非要兵部为我特制一副钢甲。” 他轻轻拍了拍扶手,继续道:“那铠甲确是难得的利器。甲片以精钢反复锻打,轻薄却坚韧,我曾数次披它突入重围,寻常刀箭难伤分毫。也是托它的福,多了几条性命。” “这么厉害!”林意听得心旌摇曳,随即追问,“那夫君知不知道,这钢是怎么炼出来的?” 顾放沉思片刻,道:“当年因打造那副钢甲极为不易,兵部侍郎曾与我略提过一二。记得是将生铁熔作铁水,再撒入精选的矿粉不停搅炒……具体工序繁杂,我也只记得这些了。” 林意眸光一闪。 是炒钢法。这种方法依赖匠人经验,火候与搅拌稍有差池,就容易脱碳过度,损了钢的硬韧。她心中飞快掠过几个更优化的名字——灌钢法、苏钢法……或许可以结合现有的炉窑条件选择一种方法来改进。 “原来如此。”林意点点头,语气里不觉带上几分跃跃欲试,“等我们见了宁王,或许可以去官营的冶坊看看。如果现有的炉具、匠艺基础得当,说不定我还有别的方法,能炼出更合用的钢来。” 林意没说下去,只低头冲顾放眨了眨眼。夜色里,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盛着不言而喻的底气。 顾放望着林意,唇角慢慢扬起。 “好。”他温声道,将手轻轻覆在林意搭在推手上的手背,“那便有劳小意,再多费一份心了。” 林意正回想着灌钢法与苏钢法的细节差别,思绪却忽地一跳,腐竹大约就这几天该做好了。她不禁抬手揉了揉额角,暗自盘算:眼下要忙的事一桩接一桩,炼钢、酒精、大蒜素……恐怕再难分心去想大豆的百般花样了。幸好上次已经和阿志大致说过方向,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摸索了。 林意收敛心神,对顾放说道:“夫君,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菽有很多做法,能让它变得更好吃,也更容易被百姓接受?” 顾放闻言,唇角漾开笑意:“自然记得。小意那桌豆腐宴,清香鲜嫩,至今想来仍觉回味。” “夫君喜欢,让膳房常做就是,现在他们也都会做了。”林意边说边推着顾放走进近处一座小亭,自己也在一旁石凳上坐下歇息,“说起来,之前提过的腐竹应当就快制好了。我想着到时候把腐竹的几样做法说给阿志,让他自己琢磨。他机灵,不必我时时盯着。只是……” 林意略顿,语气认真了些:“推广菽食这件事,我怕是抽不出身了。除了炼钢改良,还需筹备大量酒精,大蒜素也得先试做些看看成效。这几件事都得花不少心力,恐怕难再兼顾推广。夫君心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来主持此事?” 顾放眉梢微敛,沉吟片刻:“小意既觉阿志聪慧,又熟知流程,交予他操办,如何?” “好呀,”林意爽快应下,“那就等腐竹做成后,问问他愿不愿意。”她随即又生出好奇,“话说回来,这类惠及百姓的事,往常朝廷或民间都是怎么推广的?” 这问题似乎让顾放怔了怔。只见他以手支颐,眉头轻蹙,像在记忆里仔细翻找。林意正想说不必勉强,他却已开口:“我不曾见过推广食法,但见过朝廷宣扬新政令的做法,大抵是层层传递,直至乡里,由里正当众宣读讲解。” 林意眼睛一亮,身子不由坐直:“那具体是如何层层传递的?” “自上而下,经州、郡、县、乡,终至里正,由里正告谕乡民。”顾放答得清晰,“不过此法多用于政令,与推广食饮毕竟不同。” 林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模式听起来和现代的宣传层级有点像,但显然不够灵活。看来还得靠自己琢磨,“我有些初步的想法,夫君能不能听听看行不行得通?” 顾放温和道:“可是上回说的借重名人之效?” “对,但不只如此。”林意语调轻快起来,“我想两手准备。一来借名人声望,二来要把做法画出来,做成一种即便不识字也能看懂的图册,免费派发。这样哪怕是最普通的百姓,按图索骥,也能学着做。” 林意说得认真,却渐渐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下去,脸颊微热:“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异想天开,我对许多事了解尚浅,所以想先请夫君把把关。” 顾放静静地望着她,轻声道:“这不是异想天开。这是很珍贵的心意,愿让更多人过得更好,本就是极好的事。” 他停顿片刻,眉心却又微微蹙起:“只是小意所说的图册,如今纸张昂贵,若要免费派发,恐难支撑。画图宣讲倒是可行,但只能由我们的人携图前往各处解说示范,无法将图册直接分给百姓。” 纸张昂贵? 林意一怔。蔡伦改进造纸术后,纸张成本不是应该大幅降低了吗?不过她依稀记得以前在网络上看过讨论,说古代纸张依然稀缺,文人书写力求简练,也是因为纸不够。是造纸术还没普及优化,还是技术被少数人垄断了? “我之前用的那些纸,感觉质地很普通啊,它们真的很贵吗?”林意有些困惑地问。 “之前给小意用的是缣帛,乃丝织而成。如今这等细帛,唯有皇室与显贵之家方能用得。”顾放温声解释。 原来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帛书!林意恍然大悟。怪她见识浅,拿在手里竟没有分辨出来。既然还在用帛书,那就说明造纸术尚未革新,那她或许也能从这里入手。纸要是便宜了,以后读书求学,不就更容易了? “夫君,我知道如何改良现在的造纸法子,让纸变得更便宜、更易得。将来寻常书生也能买得起纸、读得起书,你觉得这样可好?”林意决定先问问顾放的意见。眼下要忙的事实在不少,而她对这个时代许多常识仍一知半解,毕竟原身从前在尚书府就是小透明,无人教导。与其冒进,不如多问问顾放这位看似什么都懂一些的将军先生。 顾放沉吟片刻,眸色渐深:“若真能让人人都用上纸,自是极好的事。只是不知小意所说的改良纸是否合用,成本又能低廉到何等地步?” 林意顿了顿。这问题她还真没亲手验证过,但按蔡伦的方法,成品应与现代普通纸张相差无几。“会比现在的缣帛更好书写,也轻便许多。至于成本……”她边回忆边说,“用树皮、破渔网、旧布头、麻絮之类就能做,原料几乎是白捡的?” 顾放闻言,倏地抬眼看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异:“只需这些废弃之物便可?” 林意赶紧在脑中复习了一遍九年义务教育内容——没错,小学语文、初中历史都清清楚楚写过蔡伦造纸的原料与步骤。她肯定地点头:“没错,就是这些。整个流程我也清楚。” “好。”顾放没有任何犹豫,当即道,“我名下恰有一座工坊闲置已久。稍后寻到阿福,便让他重启工坊,专司小意所说的改良纸。” “太好了!”林意不由笑起来,“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寻阿福吧,正好我也歇够了。”她起身推着轮椅走出小亭,重新沿着廊下慢行。 夜风轻轻,她一边推着顾放,一边说起另一桩心事:“至于推广菽食的名人效应,我原先想着,由咱们府里设宴,请些达官贵人尝一桌全菽宴,消息传开,百姓就会觉得贵人都吃了,我有什么不能吃的,自然会跟着尝试。” 顾放颔首:“此法甚巧。不过听小意话中之意,如今另有打算?” “嗯。”林意脚步未停,声音在寂静的廊下显得格外清晰,“但夫君既说宁王一心为大乾,我就想着如果由宁王出面设宴,会不会更妥当?他现在已经代掌政务,不久就要承继大统吧?由他宴请,声势总比我们将军府来得大。再说我们如果自行广邀朝臣,会不会引人猜忌,觉得是在拉帮结派?” 顾放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含着些许感慨:“小意竟连拉帮结派都顾虑到了。此事由宁王出面,确更适宜。那待我们见他时,便一同问问他的意思,可好?” “好呀。”林意应着,推着顾放转过一处回廊拐角,恰见阿福立在廊柱旁,正与一人低声交谈。两人便稍候片刻,待那人离去,林意才推着轮椅缓缓上前。 第17章 第 17 章 阿福见到两人,上前行了礼,温声道:“将军,夫人安好。天色已晚,二位还未歇息?” 林意默了默。晚什么晚,盛夏时节,现在天边还残留着淡淡霞光,离真正入夜还有一阵呢。 “待天色暗透便去歇了。”林意含糊应了一句。 “原来如此。”阿福了然一笑,“将军与夫人这是在饭后散步消食,甚好。不知此刻寻来,可是有事吩咐?” 顾放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有三件事需你安排。其一,我与小意近日需面见宁王,烦请你与王府那边商定合宜的时日,备好拜帖与礼单。其二,替我统计这些年来,我麾下伤兵中行动不便、需倚杖而行者,将数目报来。之后去寻牛头对接,我欲为他们每人配一架轮椅。其三,我在城西那处闲置的工坊,即日起重启。你需择一勤勉可靠之人主持事务。小意知晓改良造纸之法,我打算将那工坊交予她调用。” 阿福仔细听完,一一记下,点头应道:“老仆明白,定当妥善安排。”他顿了顿,面上却掠过一丝迟疑,欲言又止。 “有话但说无妨。”顾放见他神色,温声道。 阿福见状,将心中顾虑坦然道出:“将军,自古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只给腿脚不便者配了轮椅,那些伤了手臂、脊背,或其他不便之处的人,又该如何?再者,若是有人虽伤了脚,却仍能勉强行走,只是姿势异于常人,是否也需配给轮椅?若给,恐有人心生攀比;若不给,又难免落人口实。” 阿福的话让顾放神色一顿。他沉默片刻,轻叹一声:“你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林意忽然开口。她一手轻托着下巴,思索着说:“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的待遇完全一样,轮椅本就是为无法行走的人准备的。伤了手、盲了眼的人,用不上它;而以现在的技术,我们也做不出能替代手、眼的工具。” 林意转过头,看向顾放:“所以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不局限于发什么,而是建立起一套伤兵保障体制。让所有因战致残的士兵,都能得到应有的照料与安置,有路可走,有尊严可活。” “伤兵保障体制……”顾放低声重复,眸色渐深。 “虽然我不了解军中旧例,但我猜许多士兵即便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归家后恐怕也会郁郁寡欢吧?”林意声音轻了些。即便时代不同,人性大抵相通。在她来的那个世界,残疾退役军人与孤寡老人的困境也曾是沉重的话题。 “夫人说得是。”阿福叹息道,“战场凶险,能带伤活着归来已是万幸。可许多人回家后,家人嫌其不能再劳作、反成拖累,时日一长,他们自己便也觉着活着没意思了。如今府中收留的这些人里,不少便是被家中厌弃、无处可去的。将军仁厚,将他们接来府中。起初只让他们静养,不安排活计,谁知他们反而愈发消沉。后来将军试着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情况才渐渐好转。” “这正是尊严所在。”林意试着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道,“普通人活着,多是为了一家老小。一旦自觉成了家人的累赘,就容易心灰意冷,甚至自寻短见。夫君最初不让他们劳作,本是善意,可他们或许会想:将军是可怜我,而我毫无用处,不如不再拖累将军。” 顾放凝神听着,缓缓道:“所以关键在于让他们有事可做?” “没错。”林意点头,“一则是人忙起来,就会少胡思乱想;二则是通过劳动,他们能看见自己有用,自己能创造出价值,就不再是废人。” “劳动创造价值……有价值的人……”顾放喃喃重复,似在咀嚼这几个字的分量。 林意继续温声解释:“就好比农夫耕田,虽然辛苦,但秋来收成,就是养家糊口的依仗;又好比店中小二,终日忙碌,得来的工钱能换米扯布。他们付出劳动,换来实实在在的价值,这就是‘我有用’的底气。” 顾放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顿悟的神情,他认真地问:“所以,我该给他们足够的事做?可每场仗下来,伤者成千上万,我如何能提供这么多活计?” “能。”林意望着他,眼神笃定,“夫君别忘了,我可是你的贤内助。造纸工坊一旦开起来,便需不少人手;酒精量产后,也需要持续生产的人。这两样东西,从来都是多多益善,用人只会嫌少,不嫌多。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伤兵多到连这些都安置不完,那我还懂得别的技术,到时再开新工厂就是。” 林意话音稍顿,神色郑重起来:“不过有件事,必须提醒夫君。伤兵保障的待遇,绝不能定得过高。否则难免有人为图安逸,在战场上惜命畏战,甚至故意受伤。要是这待遇高的人人都趋之若鹜,我们就会不战自溃了。”她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冷酷。可在这关乎家国安稳的事上,她不得不以最坏的揣测去做准备,万一伤兵的抚恤太过优厚,谁还愿拼命向前? 顾放沉默良久,仰起脸看向林意,问道:“那是否可通过提高战功奖赏,来与伤兵保障拉开差距?如此,伤兵不至过苦,将士们也更有斗志。” 林意一时无声。 她真不能怪自己曾经把顾放想成圣母白莲花,自己已经在想如何节制,顾放却在想如何更好。她眉心微蹙,声音软了下来:“夫君这样为士兵们着想,一定是个很好的将军。只是这提升战功待遇是夫君自己出银犒赏麾下,还是想说服宁王,改革整个军功制度?” “我想试试推动军功改制。”顾放答道,“若能以制度激励全军,士气必振,往后胜算也能多几分。” 林意默然。 她脑中闪过大秦的军功爵制——确实曾经助秦横扫**,却也埋下隐患。天下一统后,无仗可打,平民晋升之路就断了。更何况,她是在“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歌声里长大的。即便如今身在异世,看那些所谓“外敌”,总觉得其实就是外省同胞。她可以对技术、制度提出建议,却很难真心鼓动征伐。 顾放察觉林意眉间的不赞同,不由温声问道:“小意觉得这其中有何不妥?” “我在想,”林意斟酌着用词,“要是将来有一天,天下太平,再无仗可打了呢?” “无仗可打?”顾放一怔,随即温和的笑道:“那岂非海晏河清、万民安泰之象?是好事。” “不,我不是指这个。”林意摇了摇头。她沉吟片刻,决定将那段尘封的记忆化作师傅见闻说出来,“我师父当年游历四方,去过一个挺特别的国家。那时候周边国家打来打去,都想把别人灭了,自己当老大。后来这个国家搞了个军功爵制,当兵的只要在战场上立了功,就能封爵位、得田地、领赏钱。要知道在那之前,贵族生来就是贵族,平民一辈子都是平民。这规矩一出来,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一下子看到盼头了,打仗时个个都不要命地往前冲。从那以后,这个国家的军队几乎没输过,最后真把其他国全打趴下,统一了整个天下。” 阿福听得入神,不由问道:“这听来是极好的事啊。夫人方才为何似有忧虑?” 林意轻轻摇头,“如果这只是个故事,到这儿便该圆满收场了,这个国家一统天下,盛世永昌。可惜,故事还有后半段。这个国家仅仅传到第二代就亡了,从继任者继位到崩塌,不过三年时间。” 阿福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追问:“夫人可知其中缘由?” “无人能说清。”林意的声音平静,“那时的君主早已作古,真相也随之掩埋。后世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有人归咎于那套军功爵制,在征伐之年,它是刺向敌国的利刃;到了太平岁月,却伤及自身。无仗可打,平民再无晋身之阶,难免心生不甘、怨妒渐起。民心若散,国基便摇。” 见阿福听得睁圆了眼,林意又缓声道:“总之,一个王朝的倾覆,从来不是一根稻草压垮的。是千百根稻草层层叠叠,最终才不堪重负。我只是把其中一根指给你们看。至于要不要用它、如何用它,”她望向顾放,目光清亮,“决定权始终在夫君手中。” 顾放长久地沉默着,半晌,他才低声开口:“是我眼界窄了,那故事里,这个国家覆灭的其他缘由,还有哪些?” 林意略作回想,轻声道:“继位的新君暴虐,大兴土木,徭役沉重,被灭各国的遗民与本国百姓地位悬殊,许多人亡国之恨未消。” “君主、制度、民心……”顾放缓缓重复,似在咀嚼每一个字的分量,“这三者,便是托起一国、亦能倾覆一国的根基,是吗?” “没错。”林意点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之心,从来轻慢不得。” 这时,阿福却蹙着眉,提出了盘旋心底的疑惑:“可自古攻城略地,败者百姓常遭屠戮。这国家既未伤他们性命,已算仁慈。败国之民本就不会好过,他们为何还要怀恨呢?” 第18章 第 18 章 “你这是站在赢家的位置上,才觉得赢家委屈。”林意温声反问,“要是换作败仗那方的寻常百姓呢?原本日子就紧巴巴的,勉强能熬。忽然别国打来了,朝廷把你丈夫、儿子都拉上战场,一个都没回来。为凑军粮赋税一加再加,最后国还是亡了,这时再想,心里会不会更恨、更怨?” “这……”阿福一时语塞,迟疑片刻才低声说,“那难不成……还是该把人都杀干净?” 这思路怎么又拐到另一头去了。林意轻轻摇头,接着问:“那换个情景:假如你是位将军,奉命屠尽某城。你带兵破城、剿灭守军后,推开最后一道门,发现里面躲着的全是老人、妇人、孩童,你会举起刀,把他们全都杀光吗?” “呃……”阿福认真地想了想,“大概会杀一部分,但不会杀尽。” 林意有些意外:“为什么?” 阿福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苦笑道:“因为我的兵也有死伤。我不知道这些老弱妇孺有没有在背后帮过守军。但那些年纪太大、路都走不动的,或者还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我大概下不去手。” 林意听了,眉眼微弯,露出浅浅的笑意:“这样很好。既有决断,也留了仁慈。我师父还说过另一个故事:有个叫清的王朝,和准噶尔汗国交战。起初清收复了准噶尔,后来对方反叛,再收复、又反叛……近七十年间,反复不定。清廷为此耗银无数、折兵损将。最后皇帝震怒,下令尽屠准噶尔族。但将领中有位叫阿桂的,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收编改造,想给条生路。他本意是善的,却也为后世埋下隐患,若干年后,叛乱又起。” 阿福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难不成真要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这次,林意还未接话,顾放已先开了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沉静:“不,斩草除根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有人进山狩猎,有人外出探亲,有人早早逃散,也有人投降或躲藏,人命不是荒草,风一吹便倒。真要除尽,谈何容易。” “是啊,人是很难被杀尽的。”林意轻声附和。 顾放转过脸来,眼中带笑意望向她:“小意说了这许多故事,那在你看来,怎样做才是对的?” 林意微微一愣,随即低头迎上他的目光,认真道:“其实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呢?路都是一条条试出来的。就像那些故事里的人,他们都曾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直到某天发现此路不通。所以重要的,或许不是一开始就找到完美的答案,而是愿不愿意在走不下去时,停下来换一条路再试试。” 顾放闻言,怔了片刻,继而摇头失笑:“你说得对。不过,”他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闪避,“我还是想听听,若让小意来选,你会试哪条路?” “我么?”林意托着腮想了想,“大概是同化吧。” “同化?”顾放轻声重复,眼底浮起思索。 “嗯,就是试着让原本不是自己人的人,慢慢变成自己人。”林意声音轻缓,“其实对很多老百姓来说,龙椅上坐的是谁,未必那么重要。只要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有田种,有饭吃,有屋住,谁愿意提着脑袋去造反?所以,如果能让战后的百姓也觉得如今这样不坏,甚至比以前更好,那怨恨自然会淡,人心也会慢慢归拢。” 林意说着,想起那些她曾听说过的宣传战,虽然手段不算光明,但能流传开来,总有它的道理。想着想着,她眼睛一亮,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说不定以后打仗,咱们可以先在阵前喊话,说咱们这儿赋税轻、孩子能上学、生病有药医 ,保不准就有人心动,仗都省得打了呢!” 顾放忍不住笑出声:“可眼下大乾百姓日子也苦,这般说辞,岂不成了空谈?” “想想还不成嘛!”林意佯装瞪他,眼底却闪着光,“再说了,有我在呀。”她说着,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顾放静静地望着林意,许久没有言语。直到廊下一盏灯笼被风吹得轻轻一摇,他才低低地笑了。 “好。”他说,声音沉静,却像一句郑重的诺言,“那我们一同试试看。” 阿福立在一旁,原本紧锁的眉头不知何时已悄然舒展。他望着灯下并肩的两人,忽然觉得这夏夜的风里,似乎裹着一缕明亮的气息,轻轻拂过心头。 林意与顾放说笑玩闹了好一阵,待回过神来,夜色已深。二人与阿福别过,便回房歇下了。 翌日,林意睡到自然醒,睁眼时已天光大亮。她才拥着薄衾坐在床沿发呆,阿福便已来报:宁王那边回了话,将会面之期定在了三日之后。 林意听这消息时,人还带着初醒的懵然,呆呆地“哦”了一声。顾放倒是比她清醒些,虽也被她拉着多睡了一会儿回笼觉,此刻却已起身,端端正正坐在窗边的凳子上漱口净面。 自打林意发现顾放不必上朝后,便理直气壮地劝他多睡会儿养精神。一回两回,顾放拗不过她;次数多了,索性随了她的作息,二人总是一同起身。 林意慢慢醒透,想起方才阿福的话,不由对顾放感叹:“阿福做事真是又快又妥帖,这才过了一夜,连宁王的日子都定下了。” 顾放正用布巾拭手,闻言侧过头来,眼里浮起一层笑意,却只看着她,不接话。 林意被他笑得莫名:“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顾放这才放下布巾,慢悠悠道:“不是阿福太快,是小意起得太晚,如今已近巳时,阿福这消息,也不过是清晨递来的。” 林意:“……”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仔细想想,似乎确实如此。可她还是忍不住小声辩道:“我这作息不知多健康!早睡晚起,精神饱满……” 顾放起身走到林意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睡得蓬松的发顶,笑意漫进嗓音里:“是,很健康。所以我们小意夫人,现在要不要健康地用个早膳?” 林意抬头瞪他,却见他眉眼温润,哪有半分嫌弃,分明全是纵容。那点假装的气恼便霎时散了,她自己也笑起来,抓住他衣袖晃了晃:“要!还要你陪我一起!” 林意与顾放刚用完早膳不久,阿福便进来禀报事务进展:送往宁王府的拜礼已备妥,造纸工坊的负责人初步选定了刘青,此刻人已在正厅候见,随时可去相看,诗会的请柬也已派发出去,至于统计伤兵人数一事,还需些时日核实名录,确认各人是否仍在世。 听到诗会,林意才恍然想起之前为找老乡所想出的接下半句策略。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阿福已筛选好合适的才子、拟好请柬,期间还并行推进了这许多事。她心里再次暗叹:阿福这效率,当真了不起。 听完禀报,林意与顾放决定先去正厅见见那位刘青,毕竟既然已经让人候着,总不好耽搁。路上阿福抓紧时间向林意简述此人:刘青原是顾放麾下士卒,因伤退役,但为人机敏踏实,是个能担起造纸工坊事务的合适人选。 步入正厅,便见一人立即起身行礼。林意与顾放还礼后,那人抬起头来,一道深长的疤痕自额角斜贯而下,直至下颌,在他脸上刻下清晰的战痕。 刘青似对此有些局促,声音微紧:“小人刘青,谢将军,夫人予此机会。只是……青面容丑陋,恐惊扰夫人。” “怎么会?”林意笑着摆手,“这伤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吧?在我看来,这是保家卫国的印记,是勋章才对。” 刘青闻言一怔,随即展露出真切的笑容:“夫人宽厚。青听闻夫人欲改进造纸之术,将军亦有意重启城东旧坊。青冒昧一问,夫人可否略说造纸流程?青也好先往工坊勘看,早做筹划。” 这是要实地考察、提前规划啊。林意眼中闪过赞赏:是个踏实做事的人。“当然可以。”她爽快应下,随即眼睛一转,看向顾放,“夫君,要不我们也一起去?看完工坊,顺路慢慢逛回来,就当再约一次会,好不好?” 顾放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失笑,颔首道:“好。” 于是一行人出了府门,朝着城东工坊方向,缓缓行去。 林意自然与顾放同乘一车,幸好阿福思虑周全,早前见了轮椅图纸,便立刻着人改造了府中马车:车尾设有可放下的斜板,轿厢内也特辟一处固定轮椅的位置。林意第一次见到这改造时,着实惊诧又佩服,对着阿福连声赞叹,直说自己竟未想到这一层。 不过话说回来,这时代的马车真非寻常人能久坐。即便道路已是官道,颠簸起伏依旧明显,车速也快不起来。顾放说,到城东工坊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林意忍不住扶额轻叹,小声抱怨:“这车晃得人骨头都要散了。” 顾放闻言却笑了,温声道:“且忍忍罢。若是骑马,颠簸更甚。我常年行军,早已惯了,如今坐车反倒觉得安稳些。” 林意:“……” 她默默握了握拳。不行,减震必须安排上,水泥路也必须提上日程!减震材料倒是现成的,顾放轮椅轮上贴的杜仲胶就是不错的减震材料。至于橡胶,那玩意儿远在亚马逊流域,与大乾隔山隔海,除非一夜跃进大航海时代,否则林意是这辈子都见不着它了。 第19章 第 19 章 至于水泥倒是不难。石灰石、黏土、砂子,要是有铁矿渣掺些更好,比例总能试出来。或者,索性一步到位,用上更契合现在工艺的糯米灰浆。那东西黏合牢固,防水耐久,筑墙铺路都可以,成本也低廉。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是不是已经有了此类工法…… 想到这儿,林意侧过头,问得随意:“夫君可曾听过糯米灰浆?” “嗯?”顾放略怔,随即有些赧然,“听名似与营造相关,这方面我倒所知甚浅。” “夫君一听就猜中用处,可聪明着呢!”林意立刻弯起眉眼,朝他竖起拇指。是她习惯了事事问他,倒忘了他本是领兵之将,而非土木匠人。见顾放神态间竟透出些不好意思,林意心里也跟着软了一下,温声解释:“这确实是一种建筑材料,将糯米煮成稠浆,滤净后和熟石灰、砂子混合,就可以制成极坚固又防水的材料。铺路,砌墙,筑城都可以用,造价却不高。” 顾放听罢,眼底泛起好奇:“这般有用?熟石灰我倒知晓,民间夯土筑屋时常用。只是这糯米灰浆从未听闻。” “夫君不如试试看?”林意眼睛微亮,语气也轻快起来,“这材料制好铺上,大概五个时辰就能干透。如果今日开始做,入夜前或许就能见到成效了。” 顾放对水泥是否真如林意所说那般坚固颇为好奇,自然应允下来。林意便唤阿福近前,请他差人把小朱找来。虽则阿福等人行事皆可靠,但在林意心里,小朱才是那个最懂她心思的助手。水泥制法简单,重在配比,她不需要亲自盯全程,交给小朱正合适,何况现在小朱手头也没有急务。 不得不说,单人骑马确比驾马车快上许多。不出两刻钟,小朱已轻快地来到马车旁。她一见林意,便从袖中取出备好的点心递上,随即凑近小声问:“夫人,可有吩咐?” “嗯,有件事需你来做。”林意欣喜地接过点心,顺手分成三份,打算和顾放,小朱同享。小朱连忙摆手推辞,说自己已经用过,林意便笑眯眯地将两份都收下了。她边吃边交代:“我要你试着把水泥做出来。你记好:先将糯米熬成浓粥,滤去米粒,留那稠浆备用,这就是糯米灰浆。再取熟石灰、糯米灰浆、砂子,按五份、两份、三份的比例拌匀就可以了。” 小朱低声复诵一遍,点头道:“小姐,我记下了。水泥制成之后呢?” 林意见她记得牢,便接着说:“找一处光秃秃的荒地,不要有花草杂物。先铺一层碎石垫底,再往上糊水泥。注意,水泥层至少要糊两分厚。表面抹平后,静置五个时辰,其间不可让人踩踏。” “是。”小朱应下,又问,“这水泥该铺多大?荒地选在何处为宜?” 林意思索片刻,本意是为铺路,便照路的规格来罢。“宽度与寻常道路相仿,长度嘛,够咱们几人上去走几步就成,你自己决定。”她顿了顿,转向顾放,“夫君觉得,铺在哪里合适?” 顾放略作沉吟:“或许置于庄园内较妥。我在城东恰有一处庄子,不如就在那儿试?” “好呀,正好顺路。”林意欣然点头,“小朱和我们一块去吧,到了庄子再分头行事便是。” 小半个时辰后,阿福在车外禀报:往庄园的路与去工坊的道已不同向。小朱便随阿福遣来的下人先行往庄园去了。 小朱离去后,顾放对林意道:“那庄子离府确有一段路程,加之铺路之事工程不小,耗时应当不短。不若我们明日再去看成果?” “好呀。”林意正有此意。她原本没有细想铺设实验地,还以为在将军府内就可以试行,转念才想起来皇城地贵,将军府中并没有那般开阔处可供她施展。 见林意应下,顾放又温声道:“这处庄子恰离宁王府邸不远。后日我们便要面见宁王,若明日所见水泥真如你所言那般坚实,或可一并禀于宁王。届时他要亲往察看,也方便。” 林意微怔,没料到水泥还没见到个影子,顾放已思虑至此。她不由抬眼看他,眸中透着讶然。 顾放迎上林意的目光,轻笑:“怎么了?” “没什么,”林意老实道,“只是有些意外。” 顾放眉梢微扬,饶有兴致地问:“小意意外何事?” “很多呀。”林意掰着手指,“比如我只说了水泥是什么东西,夫君还没见到,就已经想到要献给宁王;再比如陛下那般待你,你却没有将怨气迁怒到宁王身上。”如果不是她知道这是个书中世界,剧情无法大变,宁王终将承位,否则怕是要忍不住劝上一句“不如反了”。 顾放静默片刻,才缓声道:“小意有几分本事,我自是看得出。你说这些新奇之物时眼神笃定,不见游移,这是胸有成竹方有的底气。更何况,我总要先亲眼见过水泥之效,再作定夺。即便届时不如预期,按下不提便是。”他顿了顿,嗓音里含了一丝极淡的讽意,“至于怨……我自然怨陛下。但宁王非陛下,且他如今看似风光,从前却也过得不易。” 林意听得暗暗咋舌。真不愧是掌兵之人,竟已无师自通了微表情识谎这个技能。她不由好奇道:“那像夫君这样身处高位的人,都会像你这样察言观色,辨人真伪么?” “十之**皆会。”顾放颔首,“世族家主,朝中权臣,明治国君,乃至我这般领兵之将,知人识人,是最基础,亦最要紧的本事。” 这个道理林意自然明白,许多位居高位者正是因知人善任方能成就大事。可她仍有不解:“但为什么历史上不少明君晚年都沉迷丹药方术?以他们识人的眼力,难道看不出那是骗局吗?” 顾放闻言明显一怔,神色间露出几分难得的茫然:“丹药之道是假的?” 咦?他这反应,莫非也信这个?林意更困惑了:“史书上不是写着许多皇帝痴迷炼丹,最后都……” “史书所载的皇帝,最终皆驾崩了。”顾放温声接话,语气平和,听不出质疑,倒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实。 林意一时语塞。这逻辑简直像说“喝过水的人都会死”一样,她知道丹药致死的科学原理,也见过史料中服丹者多不永寿的记载,可顾放或许真以为丹药有效,毕竟人生百年,终有一死。 林意沉吟片刻,换了个问法:“夫君这样讲,可是觉得丹药确有功效?” 顾放默然少许,点了点头:“我初受伤时,疼痛钻心,夜不能寐。太医院黄院使曾为我配过安神散,服后确实能安睡片刻。” 安神散?! 林意心头一跳。那可是铅汞丹药的常见方子!她急声追问:“夫君除了安神散,还服过别的丹药吗?”话出口又觉不妥,忙改口道,“不,只说药名没什么用,毕竟我也不知道药方是什么,夫君知不知道你服用的药中是否用过朱砂这味料?” 她记得清楚,朱砂在现在仍被当作药材,什么宁心安神,治惊定啼。拜托,可那实是硫化汞,是重金属,人都中毒昏迷了,怎么能不安睡? 顾放面露难色,低声回道:“我服的那安神散里确有朱砂。” 得,铅汞俱全,这安神散还真是用料扎实,生怕你睡不着一样。林意心里一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夫君服了多久?” 顾放回忆片刻,肯定道:“十日。” 还好还好,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虚的。十日的分量,无论是铅是汞,虽然已经有了沉积,但只要不再摄入,假以时日总还能代谢掉大半,对身体的危害也可以忽略不计。林意略松一口气,正色道:“夫君切记,万万不能再吃这些药了。这东西长期服用毒的很。” 顾放毫不迟疑地应下,却仍带犹豫:“小意说它毒性烈,可我身边不少人也服用此散,皆言效果颇佳。” 这安神散的受众竟如此之广?林意神色更肃:“我接下来说的,夫君如果有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好。”顾放应道。 “安神散的毒性,主要源于铅和汞。这二者都属于重金属——即密度较大的金属。这类金属多半有毒,本不该入体。”林意尽量用他能懂的词解释,“譬如铅,如今应用极广:铅丹、铅霜入药,铅粉傅面,铅器贮物能增味。但它会损伤人的神经系统、造血系统和肾脏。而汞,常见于朱砂与轻粉,会破坏神经系统、皮肤系统、生殖系统和泌尿系统。” 顾放垂目沉思,片刻抬眸:“你所说的这些系统,可是指人身的各部位?其所致的损害,是否如头疼、乏力这般?” “正是。”林意有些讶异于他的敏锐,“头疼、晕眩、乏力,耳鸣或听不真切,幻视、视物模糊,步履蹒跚、举动失调,言语含混、思绪滞涩,失眠多梦,手足颤抖等都是神经系统受损的症状。至于其他几处系统受损,则多表现为恶心呕吐、腹痛泄泻,小便稀少甚至全无,口鼻生痒、起疹溃烂,咳嗽胸窒、呼吸艰难,乃至子嗣艰难。”她看向顾放,“夫君能举出头疼乏力的例子,可是已经见过此类情形?” “嗯。”顾放颔首,“我许多同僚皆身负旧伤,疼痛难忍时便会服用安神散。其中服之甚者,确有出现头疼、乏力之状。” 林意听罢,不禁诧然:“既然已经出现这样的症状,为什么没有人疑心是安神散所致?” 顾放闻言,面上掠过一丝赧然,低声道:“因有此状者甚众,我们都以为,不过是年岁渐长的缘故。” 第20章 第 20 章 林意一时无言,难道连医生也是这样想的么?她忍不住问道:“难道连太医院的医官们也一直没有发现铅汞有毒?” 顾放沉吟片刻,缓声解释:“其实医书中确有提及此类药材不宜多服,多作外敷。《本草纲目》中记铅白霜‘外用治恶疮杀虫,性冷不可多服,恐伤胃气’;宫中《御药房用药底簿》《皇子用药档》里,亦多注‘外敷’。只是朱砂、轻粉、铅丹这几味,确有内服之例。想来医者认为在某些症候下,内服之利仍大于弊罢。” 这倒也是。说到底是药三分毒,砒霜都可以入药,即便在现代,许多药物服用过量仍会损伤肝肾。会服用这类药方的人,大概也是真到了别无他法的地步。林意想起从前听历史系学妹聊过,古代帝王沉迷丹药,往往是因为病痛缠身,到最后唯有用丹药方能暂缓煎熬,这般情境下,谁能不把那些丹药视作救命稻草? 她正想点头称是,再赞一句顾放竟能记得这许多典籍,马车却轻轻一顿,停了下来。帘外传来阿福平稳的声音:“将军,夫人,城东工坊已到了。” 林意眨眨眼,心想果然闲聊最是打发时间。这样漫长又颠簸的路程,说说话竟也就过去了。往后如果再要去哪,一定要拉着顾放一起,有他在身边说话,路途就不会觉得难熬。 林意和顾放先后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座空旷却干净的工坊,虽久未开工,却无积尘蛛网之迹。阿福做事向来周全,即便工坊闲置,也定期遣人洒扫,因此四下里显得齐整。 林意推着顾放的轮椅停在门前,恰逢刘青也从后头的马车赶至。几人相视颔首,便一同朝内走去。 坊间宽敞,梁柱高阔,午后的日光从敞开的门扉斜斜照入,在地上拉出几道长长的影。空气里浮着旧木与尘土的淡味,却并不沉闷。四下可见昔日安放器具的印痕,墙角堆着些覆了灰布的物事,应是往日留下的零星材料。 刘青快走几步,环顾四周,眼中露出掂量的神色。他转身朝顾放与林意拱手:“将军、夫人,这工坊格局规整,地基也稳。只是若要重启,还需清点现有物具,补足短缺,再招熟手匠人。” 林意推着顾放缓缓入内,目光掠过空旷的场地,心中已开始盘算哪里要放置水池、哪里要设蒸锅、哪里晾纸……她虽然没有亲手造过纸,但流程工序却清晰印在脑中。 顾放则安静打量着这处属于自己名下、却多年未曾踏足的产业。听见刘青的话,他温声道:“你既熟悉工务,便由你全权调度。需要银钱、人手,直接与阿福对接便是。” 刘青郑重应下。 林意忽然觉得,将这工坊交予此人,大概是不会错的。 林意一边推着顾放,一边对跟在身旁的刘青说道:“造纸的方法本身不复杂,需用的器具也简单。唯独其中一步,抄纸用的带框竹帘,需要特意定制。” 刘青点头记下,随即问道:“这竹帘定制时,可有什么讲究?” “倒没什么特别,帘框大小便是成纸的尺寸。你按平日书写时纸张的合宜大小来定就是。”林意答得干脆,接着便细细说起流程,“造纸需用树皮、麻头、破布、破渔网。树皮、麻头和渔网得先浸泡,破布洗净即可,之后都切碎,用石灰水浸沤。再上锅蒸煮,煮软后舂捣成浆,再用那带框竹帘从浆水中抄起一层,晒干揭下,就是一张纸。” 顾放在旁听着,不由轻声插话:“听起来倒真不难。” “是呀,”林意笑着点头,“费时却不费工。最耗时的就是浸泡,树皮之类常需数日甚至数月,以泡软为准;麻料短些,但也需数日。石灰水浸沤大约十天,蒸煮则需几个时辰至数日,同样以软熟为准。最后晾晒倒快,一两天酒能干透。” 刘青听得认真,此时开口道:“如此说来,耗时虽长,工序却清晰。青已大致记下。其中关键,似是不同材料浸泡蒸煮之时辰各异,青会逐一试出,记录成册。” 这话让林意眼中一亮,果然是个踏实懂行的,一下子便抓住了关窍。她笑着继续点拨:“这只是最基础的造法。因为成本低廉,我设想将这些纸供给寒门学子。等你能稳稳产出这寒门纸,我们就可以试着添加别的材料,譬如猪皮、竹料,再掺些金箔彩屑,制成特色纸张,专供贵族所用。” 刘青垂目沉吟片刻,抬眼问道:“夫人的意思可是,以成本价售寒门纸,不图其利,而以贵族特色纸张盈利,补其耗费?” “正是如此!”林意赞许地点头,“纸惠及寒门,有利文教传播,此事我不求牟利。但那些精工细作的特色纸,便该有多贵卖多贵。若是特别精美的,还可限量发售,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接着林意略说了几句饥饿营销的门道,刘青听得陷入沉思,似在琢磨其中经营之策。林意见状,便不再多言,只推着顾放悠悠在工坊里转了一圈。 该交代的都已交代,这空荡荡的工坊着实没什么可看。林意心想,不如早些离开,接下来的约会时光,可比在这儿干站着有意思多了。 回到马车上,林意问顾放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想看的景致。顾放微微偏头,眼里带着笑意:“全凭小意安排。” 林意便爽快决定:等到马车靠近城门时就下车走走。她记得城门外有条小河,岸边生着好些开粉花的树,看着清雅,也无人打扰,正适合闲步散心,也不必担心旁人异样的目光落在坐轮椅的顾放身上。 回程确比来时快些。到那小河边时,恰是午膳时分。阿福已着人从莲香楼备好食盒送来,连一张轻便的小案几也一并携至。林意与顾放就在河畔树荫下用了饭,而后推着轮椅,沿水缓行。 河水清透,能瞧见几尾小鱼曳尾而过。岸边的树生得疏朗,粉花细碎,风来时便扑簌簌落几瓣下来。林意正望着水光出神,忽听顾放温声问:“小意方才说,要将那最基础的寒门纸按本钱卖给寒门子弟,可是有心让更多读不起书的贫家子,也能有纸可用?” 林意心头微紧,轻声反问:“这样是不是不好?”这朝代还没有科举,寒门读书对世族冲击十分有限,她自觉应该不至于惹来大患。 “不,是很好。”顾放笑了。恰一阵风过,他发梢落了几点粉蕊,仿若画中之人。他声音温和道:“若真能让纸价低至人人可及,不出三代,大乾百姓多少皆能受些教化,这是功德。” 呃,那得义务教育普及才行。即便在现代,厌学的人也从来不少。林意眼神飘了飘,试着移开话头:“夫君似乎很爱读书?刚才提起那些医药典籍,书名听着就很偏门,你却信手拈来。” “嗯,书中自有天地。”顾放颔首,目光望向潺潺流水,“我自幼便喜翻阅杂书,经史兵农,皆有涉猎。后来被赶着上了北疆战场。那时敌强我弱,情势凶险。幸而从前读过些兵书战策,几番险局,竟是靠书中之法勉强撑过。” 咦?顾放当年竟是这般被推上战场的?原著里因顾放只是个早逝的配角,只寥寥提过他是横空出世的战神,其他都没有介绍过。林意来到这后倒是知道些背景:顾家虽是武职世系,但官阶不高,且世代坚持一夫一妻,子嗣渐稀。传到顾放父亲时,已是独苗一根。这根独苗偏又娶了商贾出身的顾放母亲,得了顾放这一个儿子。后来北疆入侵,顾放父母皆亡于战火。 林意听罢,心头一揪,声音不觉放轻:“夫君当年是被逼着上战场的?” “算是罢。”顾放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讽意,“最初大乾对北疆节节败退,将领折损殆尽,朝中很快无将可用。陛下本想擢升后妃族中兄弟,可谁都明白那是送死的差事,纷纷推诿。陛下无法,只得从低位将官中提拔,我父亲便是如此被推了上去。后来,连这样的低阶将领也死尽了,依然无人愿接这烫手山芋。陛下索性从战死将领的子嗣中挑选,命他们承父职,再赴北疆。” 林意听得胸中闷火陡升。这昏君,竟连孩子都不放过?转念却又生疑:古人最看重宗嗣传承,如果一家只剩下独子,通常不会再遣这个独子上阵。那狗皇帝难道连这点伦常都不顾了? “可夫君那时已是顾家仅存的血脉了吧?”林意声音微颤。 顾放听出她话中怜意,轻轻摇头:“那时北疆铁骑已逼至皇城,陛下与权贵重臣早已收拾细软南逃。实在无人可用了,便也顾不得这些规矩了。” 林意听得心头酸涩,低低叹了一声。她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便弯下腰凑到顾放耳边,压着嗓音问:“那夫君……怎么还认应氏做皇帝?这都能忍?” 在这里给大家说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冷的小知识,我上学时的课本确实有提过蔡伦造纸术的流程,我就一直以为这事很简单。直到我自己写文想把造纸术写出来,发现几乎所有的流程里都没提到所需要的时间是多久,然后我又细查了一下,发现这个造纸术是根据原料的不同来定时间的,反正都很久就是了。 所以如果有宝宝很倒霉的穿越了,想要靠造纸术发家致富就要重点记一下时间,反正浸泡基本上就是泡的软烂就OK了,煮的话就是煮成浆那种也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顾放闻言眉梢微扬,仰起脸看向她,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自古以来,举兵易帜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小意觉得改朝换代不难,许是因听的都是成王败寇的故事,却不见有多少起义,未起波澜便已被碾作尘泥。” 原来如此。林意有些讪讪,原还以为对顾放而言,振臂一呼并不是什么难事呢。“可是夫君,你真忍得下?” “忍不下。”顾放微微一笑,眸底却清凌凌的,不见半分混沌,“所以我并未忍。” 也对,那狗皇帝如今缠绵病榻,不就是顾放不忍的结果?林意恍然。这样看来,顾放不是什愚忠的人,而是清醒地择了一条最精准、也最少牵连无辜的路。要是真揭竿而起,烽火燃处,最先受苦的终究还是百姓。 林意不禁轻声喟叹:“夫君思虑周全。如果换作是我,恐怕战胜北疆后就被胜绩冲昏头,觉得不如自己坐了那位置。如今听夫君一说,才知如果真那样做了,苦的仍是黎民百姓。”她顿了顿,又疑惑道,“不过从前我一直以为,夫君是自愿挺身而出、救国于危难的。” ——这身体的记忆便是如此:当年随礼部尚书一家仓皇南逃,未行多远便闻北疆已退,只得又茫茫然折返京城。 顾放目光投向远处河面,声线平静如叙常事:“顾家本是平民出身。先祖幼时曾吃百家饭长大,发迹后立誓永不背弃百姓,这家训,一代代传了下来。”他唇角轻轻一扯,露出个极淡的讥诮弧度,“至于为何世人皆道我主动请缨……不过因驱遗孤上阵这等事太过骇人,总需粉饰一番,才好载入史册,免留千古骂名。” 林意听得一时怔住,喃喃道:“竟然是这样,那夫君为什么还配合他们呢?” “不过些许虚名罢了。”顾放神色平静,“我本不在意这些。既然他们看重身后声名,我顺手成全,亦无不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况且宫中并非人人皆敌。当年主张驱遗孤上阵、后来设计害我双腿的,拢共不过寥寥数人。这些人,我早已一一还报。” 他说到此处,眉宇间那丝常年不化的霜意似乎淡去些许,语气也温和下来:“至于其余人,当年皇城危在旦夕,陛下与部分文臣南逃,连带着富商百姓人心涣散。是剩下那些文官与全部武将立誓死守,将府中家丁、杂役皆编作兵卒,众人一心,才堪堪保住城门。” 林意恍然:“怪不得朝野上下和市井百姓对夫君都如此敬重,原来是并肩死战过的情谊。”她忆起这些日子的见闻,不由轻叹,“我原先还奇怪,夫君这么久不上朝,竟然没有一个人弹劾。反倒常有人送药材补品入府,我问阿福,阿福每次说的名字都不一样,那时我只当是夫君人缘极好,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林意推着顾放走到河边,回首望去,才发觉已经离马车停驻的地方颇远。她停下脚步,提议道:“夫君,不如我们往回走?” 顾放轻轻颔首,温声道:“也好。此时折返,回府应正好赶上晚膳。” 林意便调转轮椅方向,沿着来路缓缓推回。这才发觉,轮椅在泥土地上推行,阻力着实不小。她需多费些力气才能推动,心中暗幸近日无雨,泥土干硬,要是雨后泥泞,怕是要陷入其中,进退两难了。 回到将军府时,果如顾放所言,恰是晚膳时分。更令林意惊喜的是,阿志已制出了腐竹,竟还无师自通地做出了三道菜:腐竹三鲜煲、腐竹焖肉、葱油腐竹。 阿志将菜碟摆上桌,笑吟吟道:“小的听闻夫人近来忙碌,想着这等小事不该烦扰夫人,便自行琢磨了几样做法。不知合不合夫人口味。” 林意鼻尖已盈满腐竹特有的清香,迫不及待夹起一片送入口中——滑嫩爽口,豆香浓郁。她幸福地眯起眼,连声道:“特别棒!就是这个味道!” 顾放亦举箸品尝,颔首赞道:“滋味甚好。”他放下筷子,看向阿志,语气平和,“我与小意商议过,待时机合宜,便由你向百姓推广菽食诸法。你意下如何?” 阿志闻言,眼睛倏地亮起,激动地躬身道:“谢将军,夫人赏识!小的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林意适时问道:“阿志,那带曲香的菽,制出来了吗?” “回夫人,菽已生出白毛,或许还需再等几日。”阿志答得仔细。 林意点点头,接着交代:“等豆子发酵好了,将豆子取出搓散。另外用十斤水、二斤盐煮沸,彻底融化后放凉。将酱曲与增香料放入干净无油的陶坛,倒入凉透的盐水,水量需浸没豆子,用干净的布封口加盖,放置日光下暴晒三十日以上。其间每日用干净木筷搅拌一次,使得其发酵均匀。三十日后开坛,就会有酱香扑鼻。如果继续晾晒,时间越久,色泽越深,风味越醇。” 阿志凝神记下,郑重应道:“夫人放心,小的已一一记牢。” 林意没有其他事吩咐,便让阿志先退下。望着阿志轻快离去的背影,她转回顾放,眼中浮起些许困惑:“阿志为什么这样激动?推广菽食办法,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一来,这是扬名的机会。菽食之法虽出自小意之手,但阿志作为推行之人,在民间亦能累积声望。”顾放以手支颐,回忆道,“其二……阿志的家人皆亡于饥荒。先是母亲与幼妹,而后父亲也没能熬过去。莫看他如今在膳房专研饮食,实则府中田亩也由他打理。只因旧日之痛,他一心盼着多产粮、天下再无饥馑,这才对耕种格外上心。” 林意听得眼眸一亮,伸手握住顾放的手,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期盼:“这么说,阿志竟是种田的好手?” 顾放虽不解她为何突然这般激动,仍温声答:“是。他伤退后无处可去,便来府中做事。那时便向我讨了一块地,自此除了掌管膳房,心思多半都扑在田里。”他顿了顿,笑问,“怎么,小意听说他擅农事,竟如此高兴?” 怎么能不高兴!这简直是天降助力!正合她心中的水稻杂交计划。林意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语速都快了几分:“夫君可还记得,我曾请你帮两个忙,一是菽食推广,二是炕的营造?” 说起来那炕的设计图她早已画好,连阿福都已经寻找了匠人试制,正在比对哪种最是省炭暖和。只是近日事情多,她几乎将后续打算搁下了。 顾放颔首示意记得。林意便接着道:“炕的事已有阿福盯着。至于另一桩……”她眨眨眼,故意卖个关子,“夫君不妨猜猜?” 顾放垂眸思索片刻,抬眼时眸中已掠过一丝了然:“可是与粮食增产有关?” “夫君好聪明!”林意不由赞叹,“我只提了种田与菽,你便想到了。” 顾放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将种田与菽连在一处,任谁都会想到丰收二字。”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想夸你。”林意理不直气也壮地扬起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而且我也要夫君夸夸我,最好再给点奖励。” 相处日久,顾放早已熟悉她这套讨赏的路数。只见他眼帘微垂,慢慢倾身靠近,极轻地在林意脸颊上碰了碰,随即退回原处,耳根已透出薄红,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小意……很棒。这是奖励。” “喂,这么碰一下也太敷衍了吧?”林意不满地用筷子轻敲碗沿,得寸进尺道,“这奖励我不满意。今晚,夫君得重新交功课。” 见话题转移,顾放微微别开脸,喉间低低应了一声:“……嗯。” 那副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羞窘的模样,看得林意直乐。她发现顾放这人实在有趣——在床帷之间并不见得多拘谨,可一旦下了榻,但凡涉及亲密举止,便总带着几分青涩的局促,活像个初涉情事的少年郎。偏偏这副情态,林意最爱瞧。 【【【高亮:顾放还很虚弱,林意没那么禽兽,就是一些小情趣而已,他们没干什么的】】】 林意眉开眼笑地盯着顾放,直把他看得耳根愈红,只得轻咳一声,将话题拽回正事:“那小意说的粮食增产,究竟要如何做?” 一提起正事,林意顿时收了玩笑神色,认真道:“说来可能有些复杂,是一种叫水稻杂交的方法。若是成了,或许能让稻米产量多上一半。” “水稻?”顾放微怔,“是稻么?” “对,就是稻。我从前说惯了水稻。”林意反应过来,顺势解释。 “那要如何增产?”顾放追问。 “嗯……简单说。”林意略作思索,尽量说得直白,“水稻是雌雄同株的,通常自己就能结穗。但总有些雄风不振的个体。如果能找出一株这样的水稻,再将其他健壮稻株的花粉授给它,就能结出新的稻种。” 顾放听罢,眸中难掩震撼,声音都微微发紧:“可这新稻……为何就能增产一半?” “先得说清,不是必定增产一半,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形。”林意神色郑重,“这是个慢功夫,得一代代试下去。至于为何能增产,是因为寻常水稻都是雌雄同体,代代相似,难有变化。唯有引入新父本,后代才可能生出不一样的优势,比如结的穗更大、米粒更饱满。” 这般解释,顾放总算听懂了七八分。只是这“雄风不振”“授粉结新”的说法,实在颠覆他多年所知的农事常识。他沉默片刻,终是压下心中波澜,温声道:“此事我知之不深。明日看过水泥后若无他事,便让小意亲自与阿志细谈罢。” 一顿晚膳,在林意的欢欣与顾放的惊心中用完。照旧是林意推着顾放在廊下散步闲话,待月色渐满庭院,才一同回房歇下。 烛火熄灭,窗棂外只余夏虫细鸣。顾放在黑暗里静静躺着,脑中仍回荡着“雌雄同体”“授粉增产”那些字眼。他侧过身,望向身旁呼吸渐匀的林意,忍不住极轻地叹了口气。 幸好自己并非雄风不振之人。 【【【高亮:只有顾放自己知道,林意还没试过的,他就是自己感慨一下】】】 第22章 第 22 章 第二天一早,林意难得没赖床,拉着顾放洗漱完,匆匆用了些早点便动身了。 一路上,林意竟然破天荒地没抱怨颠簸或车慢,只是坐立不安地摩挲着手,一副恨不得立刻闪现到城东庄园的模样。 许是车夫赶得稳当,又或是马儿格外精神,林意觉着这回似乎又快又顺当。她正想夸两句,顾放便含笑拆穿:“庄园本就离城近些,路程短了而已。” 林意:“……” 马车驶入庄园,径直停在了水泥试验地附近。二人刚下车,便见小朱已候在一旁。她眼下泛着淡淡青黑,一双眸子却亮得灼人。 林意不由关切:“小朱,昨夜没休息好吗?要不你先去睡会,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不碍事的夫人!”小朱笑得露出八颗牙,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雀跃,“实在是这水泥太过神奇,奴婢激动得一夜没合眼!” 林意微微有些惊讶,小朱向来沉静妥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自己也没让她做什么钢筋混凝土,这水泥究竟做的有多成功?能让她连形象都顾不得了? 小朱像只欢快的小雀般围着她转,语速飞快:“夫人您不知道,这水泥实在不可思议!昨日按您的方子拌好糊上,今晨竟硬如石板!我们几个拿了铁剑又劈又砍,地上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顾放闻言,目光倏然一凝:“当真一丝剑痕也无?” “千真万确!”小朱用力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语气稍挫,“我们想着,此物若用来筑城该多好,便试着竖起来糊墙,谁知它一立便塌。” 林意心想那是自然,水泥本是一团浆糊,现代筑墙也得靠钢筋骨架。不过小朱他们能想到这层并动手尝试,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正想夸赞,小朱却又眼睛一亮:“所以我们又想了个法子,用木板四面固定,糊上水泥。眼下虽未干透,可瞧着竟是立住了!” “好主意!”林意不由赞道,“等水泥干透,确实会比较坚固,不过这种程度还不能筑墙。真要筑墙的话,我有个建议:可以在水泥中掺入沙石,先制成砖块模样,晾干后再像垒砖那样砌起来,以水泥勾缝粘合。这样筑成的墙,会更稳更牢。” “砖?”小朱歪头想了想,“是水泥的另一种用法么?” “算是水泥的进阶之法。”林意笑道,“水泥本身更像黏胶,单用筑墙易脆。但如果加入沙、石、水,它就能将各种物体凝为一体,硬如磐石,却又比纯水泥更韧。这样制成的水泥砖,就是筑城铺路的绝佳材料。” 小朱似懂非懂地问:“那为何铺地的水泥里,不掺沙石呢?” 林意一怔,反问:“底下没先铺一层碎石垫着么?” “咦?那也算吗?”小朱更困惑了。 见她还不太明白,林意放慢语速,耐心解释:“铺地时,地面本身就能托住水泥,不需额外支撑,所以直接糊上就行。垫碎石,是为了防泥土松软下陷。”看小朱眼神渐亮,她又接着道,“可筑墙是竖着的,没有依托,容易塌。这时就得让水泥自己变结实,所以要在糊糊里掺沙和石子。” 她拿起帕子比划:“你想,水泥未干时是不是黏糊糊的?” “是呀!”小朱答道。 “那这黏糊能不能黏住沙子、石子?”林意继续提问。 “能呀!”小朱一拍手,恍然大悟,“沙石本就坚硬,被水泥黏住后,整块不就变得更硬实了么!” “就是这个道理。”林意笑着点头,“不过沙子的干湿、粗细,石子的大小,和水泥的配比,都得一点点试,找出最优的配比来。等水泥砖晾干了,就能把砖块垒起来,砖缝用水泥加细砂调的灰浆黏合。垒好后再整体抹一层水泥,就更牢了。” 她顿了顿,又道:“要是筑城墙,我建议砌成梯形,底下宽,上头窄,这样根基稳,不易倒。” “梯形?”小朱眨眨眼。 “就是下宽上窄,像梯子似的。”林意指手画脚地比了个斜坡。 小朱眼睛一亮:“这样底下沉,墙就不容易翻了对不对?” “对。或者也可以深挖地基,像铺地前垫碎石一样,先在地下夯一层硬底,再往上砌。”林意补充道。 “明白了!奴婢都记下了,定会好好说与工匠们听。”小朱连连点头。 顾放与林意又细看了那片平整坚实的水泥地,亲手试了试硬度,这才放心离去。小朱则留在庄子上,继续领着人琢磨水泥砖的制法。 回府的马车上,顾放仍忍不住赞叹水泥的坚实,说若用于城墙,守城当轻松许多。林意得意地轻哼一声,顺势凑过去讨了好几个亲亲作奖赏。 亲昵过后,林意眸中水色未散,却想起什么似的,歪头问:“不过刚才你和小朱怎么都先想到筑墙?我弄这水泥,本意可是为了铺平道路呀。” 顾放略作迟疑,还是坦言:“道路若过于坚硬,恐会伤及马蹄。” “原来如此。”林意恍然,随口接道,“那给马钉上马蹄铁不就行了。” “马蹄铁?”顾放微怔,“这是何物?” “就是给马穿的鞋。”林意边说边用手指比划出一个“U”形,“这样的形状,用钉子固定在马蹄上就好。” “钉子?”顾放眉头轻蹙,“钉入马蹄……马岂不疼痛?” “不会的。”林意笑道,“马蹄外层就和我们的指甲一样,修剪时不会觉得痛。只要留心钉子长短,不要钉入肉里便好,否则马吃痛就会踹人的。” 顾放听罢,神色渐缓,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待明日面见宁王,若水泥之功得他认可,便将这马蹄铁一并献上罢。” “好呀。”林意应得轻快,顺势靠回他肩头。 车窗外市声隐约,车厢里一时静谧。顾放垂眸看着林意发顶柔软的青丝,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林意仰脸。 “只是觉得……”顾放指尖拂过林意耳畔碎发,声音温缓,“有小意在,仿佛许多难事,都忽然有了路。” 林意与顾放回到将军府,用过午膳后,顾放便寻了个由头“告退”了,临走前还特意一本正经地嘱咐:“小意与阿志慢慢商议,我就不在这儿扰你们说正事了。”那模样,倒像真怕打扰似的,惹得林意又好气又好笑。 林意先叫来阿福与阿志。问起炕的进展,阿福答说已试出最合用的构造,眼下正值夏日,正是推广的好时机,若能赶在入冬前让百姓用上,今冬便少许多人挨冻。林意听罢放心,便让阿福先去忙了。 屋内只剩林意与阿志二人。林意转身看向阿志,语气温和:“我听将军说,你种田多年,是个有经验的老手?” 阿志虽不解夫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仍恭敬回道:“回夫人,小人是种了多年地。” “平日主要种些什么?”林意又问。 “是稻。”阿志答得简洁。 很好,正是她想要的。林意眼波微动,接着问:“那种稻这些年,可曾见过一些长得奇怪、与别不同的稻株?” 阿志想了想,道:“有的。偶尔会见到几株天生矮小,或是叶子颜色、纹路异样的。” 林意想了想,觉得那恐怕是病株。她将问题引向更深处:“那有没有见过稻穗中间那朵小花生得特别瘦瘪,始终不开裂、不散粉的?” 这一次,阿志沉默了许久。他微微拧着眉,目光垂落,良久,他才抬起眼,摇了摇头:“小人不曾见过。” 林意听了,面上却不见失望。她自然明白,雄性不育株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即便在她来的那个时代,前辈们也是持着放大镜,一株一株、一亩一亩地找,也才找到六株,比例约为二十五万分之一。 科研这条路,从来是三分天意,七分坚持。 林意对阿志细细交代:“以后你如果在田中寻到我刚才说的那种水稻,也就是穗中小花干瘪不开裂的,切记立刻用木板将它四周围起,与其他稻株隔开。看看它能否自行结出稻谷。如果不能,那它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野败了。” 阿志怔了怔,拱手道:“还请夫人明示。” “野败其实就是水稻的雄性不育株。”林意放缓语速,尽量说得明白,“水稻本是自花授粉的庄稼,你可以理解为每株水稻都是雌雄同体,不借外力就能结出谷子。而这雄性不育株,就是其中雄蕊出了岔子,生不出花粉,但雌蕊仍是好的。正因为没有花粉,它自己就结不出谷来,不过这也不是必然,如果旁边有其他稻株,别株的花粉随风飘来,或许也能让它少许结实,只是终究稀罕。我这样说,你听得明白吗?” 阿志垂目沉思良久,方抬眼道:“小人明白了。只是这雄性不育株究竟有何妙用?” “妙处就在它能接纳别株水稻为父。”林意眼中泛起光彩,“刚才说了,寻常水稻都是自花授粉,代代相仿,难有变化。可这雄性不育株不同,它的雌蕊是好的,就可以承接其他稻株的花粉,结出全然不同的新种。” 在这里奉劝各位倒霉穿越了的宝宝们,不要轻易尝试自己寻找雄性不育株。在古代,没有放大镜,很可能还没找到雄性不育株你就已经瞎了。当然,如果你有琉璃还命人做成放大镜的话,那就另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阿志听到此处,犹豫着问:“夫人之意……可是这样结出的新稻,或许会生得更好些?” 林意微讶,没想到他竟一点即通:“你怎么想到的?” 阿志笑了笑,“小人种稻收稻这些年,见得多了。有些稻结的米粒圆润饱实,有些却干瘪扁瘦;有些一穗能挂百十粒,有些却稀稀落落。方才听夫人说这不育株能借别株为父,小人便想,若让它与那粒圆穗满的稻株结亲,生出的新稻,或许便能兼取二者之长。” 林意听得心头一震,不由肃然起敬。她只是稍微提了一下原理,还没说清具体有什么用,这阿志竟然也能从多年躬耕的观察中,直指杂交育种的关窍。 林意赞许地看着阿志:“你说得对。不过眼下我们暂且不论米粒是否饱满,先盯着产量来,等找到雄性不育株,就让它和结穗最多、籽粒最密的那一株水稻结合。这样培育出的新种,就有很大机会承袭多产的性状。” “好,好!”阿志双目放光,浑身干劲仿佛要溢出来,“此时正值稻花吐穗之际,小人这便去田里细细寻它!若真能叫稻子多结几成谷,天下……天下或许就再无人挨饿了。” 呃,要说再无饥荒,只怕仍是奢望。但林意不忍泼他冷水,只转言道:“这雄性不育株万中无一,极难遇见。不如张榜公告,请所有种植水稻的农人一同在自家田里留心寻找。谁若寻得,就赏黄金十两,如此重赏之下,众人必定尽心。” “妙,妙极!”阿志向林意深深一揖,声音竟有些发哽,“夫人大义,小人……小人先替万千百姓谢过夫人。”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林意连忙扶他,“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寻找雄性不育株本来就是难事,杂交育种更是漫漫征途,没有三五年的功夫,哪能轻易见效?现在就说谢谢也未免太早了。” “呸呸呸!”阿志急得连连摆手,“夫人切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小人信夫人见识非凡,既出此言,必有其理。况且——”他抬起头,眼中映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夫人先前苦心钻研菽食诸法,不正是为了叫百姓碗里多口吃的么?” 听他提起菽食推广,林意才想起这桩事已交托给他,不由迟疑:“寻找不育株只能在稻花盛开这两月里进行。若你真要全心扑在这头,菽食推广的事……可还顾得过来?” 阿志笑容一敛,凝神细思片刻,终是坦诚道:“若真寻得那株稻,往后怕是要日夜守在田埂上了。推广菽食虽是善举,只怕得另择妥帖之人接手。” “好,我明白了。”林意温声道,“那就让阿福另找合适人选。你只管安心去找那株雄性不育株,无论成与不成,这份心力,就已经是大善了。” 阿志重重应下,转身退去时,脚步比来时更显急促,仿佛那片无边的稻浪已在眼前摇曳,而其中一株特别的稻,正静静等着他去发现。 阿志离开后,林意便起身去寻顾放。他方才走得匆忙,并未说要去何处,但依往日习惯,此刻多半在书房。 果不其然,林意走到书房门外时,正听见阿福低声禀报上月府中各产业的收支情形。她在门外略站了站,听了个大概——上月进项颇丰,数字听得她暗自咋舌,心中不由感慨:以前总在哀嚎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多她一个,现在穿越了,她终于成为有钱人中的一员了! 待阿福禀罢退出,林意便推门进去。她顺口将阿志接手寻稻、需另择人推广菽食的事提了,阿福领命而去,顺手将书房门轻轻掩上。 屋里静了下来,只余窗外隐约蝉鸣。林意搬了张圆凳,贴着顾放的轮椅坐下,歪头枕在他肩头,一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虎口处经年握缰留下的薄茧,絮絮说起方才与阿志的交谈,说那雄性不育株,说阿志眼中灼灼的光,末了轻叹:“他是真把天下再无饥荒当作毕生之愿了。” 顾放静静听着,良久,才低声开口,“当年皇城一战险胜,朝中决议反攻。陛下命我将被北疆夺去的城池,一座座收复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虚空某处,“我率军北上,每收复一城,所见皆同:百姓屠尽,街巷空荡,只余北疆兵卒,与少许……被掳掠的女子。”他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在砂石上磨过,“那时我便立誓,此仇必报——为我大乾百姓。” 林意听得怔住,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直起身,转过头,迎上顾放沉静的双眼:“那夫君会不会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再无战事?” 顾放几乎未作迟疑:“自然。” 林意便笑了,眉眼弯弯道:“那我也会努力帮夫君的喔。” 顾放侧首看她,眼底的锐意悄然化开,漾出温软的笑意。他抬手,很轻地碰了碰林意的脸颊:“好啊,谢谢小意。” 午后,消失了许久的黄西宁终于现身,连带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纸卷,把林意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结结巴巴道:“这,这么多?” 黄西宁眉梢一挑,语气随意:“还算克制了,连电钻的图样我都省了。” 林意:“……”我真是谢谢你啊这么为我考虑。 她接过那沓纸卷,一页页细细翻看。其实器物并不算太多,纸厚是因每件工具皆绘得极尽详实,尺寸、弧度、刃口角度乃至握柄纹路皆一一标注,故而占去了许多缣帛。虽不如想象中繁多,却仍有几样构造颇为精妙,尤以那些形态各异的螺钉、探钩为甚。林意心中暗忖:明日非得亲去冶铁工坊问问工匠们能不能完美的一比一打造才行。 林意将图纸递给顾放,转而看向黄西宁,神色认真:“黄兄,有几分把握?” 黄西宁微蹙眉头,沉吟道:“未开刀见骨,谁也不敢断言里头究竟如何。况且,”他顿了顿,“手术时,我需有个得力的助手。” “我来。”林意几乎不假思索,“这些图样我会全部记熟,绝不会认错递错。” 一旁顾放闻言,轻声插话:“黄兄,这助手之事,可繁难?” 黄西宁想了想,摇头:“不难。无非是熟记器械次序,适时递送,偶尔替我拭汗罢了。” 顾放神色明显一松,唇角泛起温淡笑意:“那便好。届时小意就拜托黄兄了。” 黄西宁扬了扬眉,眼里掠过一丝调侃:“顾兄倒是淡定。届时躺在刀下的可是你自己。” 顾放侧首望向林意,笑意浅浅漾开:“小意既认你为同门,我自是信她。而她信你,那我,自然也信。” 林意闻言,骄傲地扬起了下巴,那模样,若非确知她是个姑娘家,黄西宁几乎要以为眼前是只开屏的孔雀了。 黄西宁被这夫妻俩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连忙摆手:“打住打住。事无绝对,我可不是泼冷水,但顾兄的腿伤内里情形未明,我们只能尽力预备周全。受限于眼下条件,纵使手术顺利,伤处也很难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顾兄需有准备:即便成功,日后逢阴雨,过劳累时,疼痛仍然难必免。” “我明白。”顾放颔首,声线平静,“有一线希望便是好的。更何况二位皆已竭尽所能,顾某心中唯有感激。” 黄西宁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随即转向林意:“我那套蒸馏器具留在江南,已经去信让工匠重制一套运来。眼下就等你的手术器械打造完毕。这段时间我会将阿司匹林备足,你的酒精、大蒜素也需要抓紧做出来。只要手术器具齐备,就可以着手安排手术。” “好,我记下了。”林意郑重点头。 “另外,”黄西宁指了指顾放,“他如今虽然坐的轮椅,但你依然要记得每日为他按捏双腿,以防肌肉萎缩。” 林意顿时紧张:“我每晚睡前都会替他按腿,只是随便揉捏,不知具体要怎么做,做多久?” “每日一次就够了,每条腿按约五分钟即可。”黄西宁起身,拍了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必过于紧张,这样的伤势难免肌肉消瘦,我们只能尽力延缓罢了。” “好,好,多谢同门!”林意诚声道谢。 黄西宁又摆了摆手,转身离去——大约是赶着去做他的阿司匹林了。 黄西宁离开后,林意仍挨在顾放身边,思忖着道:“蒸馏装置既然已经有着落了,我们或许可以着手先收些酒与大蒜备着。” 顾放颔首:“稍后见着阿福,便同他说一声。” “大蒜价格便宜,倒还好办。”林意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他肩头,仰脸望他,“可若是大量收酒,将军府是资金流转的过来吗?” 顾放垂眸看她,语气平和:“短期内不致动摇府中根本。但若长期供军中使用,确会吃紧。” “咦?只是吃紧?”林意微怔,“酒价本来就挺贵的,我们如果大肆收购,市场价恐怕还要再涨。” “银钱尚非最难之处。”顾放微微一笑,“难的是酒的来路。若我们收尽市面之酒,商人见利,必会驱民以粮酿酒。此风一长,粮仓空虚,逢战遇灾,便是大患。” 林意悚然一惊,倏地坐直身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粮食要是没了,别说打仗,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年也要出乱子的,这可如何是好?” 顾放抬手轻抚她发顶,温声安抚:“莫慌。我们不收尽市酒,只购八成,余下的我们自己酿。” “自己酿?”林意稍松口气,“府中还有酿酒产业?” “原本没有。”顾放唇角微扬,“那日听你提起酒精,我便想到这节,已让阿福暗中盘下一处酒坊。至于粮食,我们也只收市上八成,余下靠府中族田产出。除却府中人日常嚼用,其余皆可投于酿酒。” “夫君思虑竟然如此周全!”林意眼眸晶亮地望着他,心中既有钦佩,亦有赧然。自己总以现代思维度量万事,却忘了这个时代粮食便是命脉,多一分酒曲,或许便少一斗活命之粮。 顾放低笑,指尖轻轻描过林意耳廓:“那小意……可要给我些奖励么?” 林意倏地瞪圆了眼,活像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奇景,这人设崩得也太猝不及防了吧! 顾放瞧她那副惊悚模样,眼里笑意更深:“这算不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林意:“……” 好,很好。这么玩是吧?那就比比看,究竟是谁先讨饶。 如果是穿越的宝宝想要制酒精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喔,尽量自产自销,否则大量收购市面上的酒引起商人把存粮都拿去酿酒,对一个国家是很不好的噢,哪怕不打仗,古代的天灾还是很多的,很需要粮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这一比,便比到了晚膳时分。林意推着顾放出书房时,两人面上皆染着薄红,只是顾放那抹绯色,显然更深几分。林意面上端着胜利者的笑,心里却暗自嘀咕:这人不仅学东西快,脸皮进益的速度也着实惊人,刚才差点就要输了阵仗。 用过晚膳,林意照例推着顾放散步消食。中途遇见阿福,便将收购酒、粮、大蒜的事细细交代了。说完正欲离开,顾放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角。 林意驻足,便听顾放对阿福温声嘱咐:“明日让膳房多备几样豆腐与腐竹的菜式,分量不必多,做得精致些。我面见宁王时,要带过去。” 林意恍然,推着他走远后,才轻声道:“还是夫君思虑周全,我都没想到让宁王先尝一尝。” 顾放微微仰头,夜色里眸光温润:“可做得出这些的是小意。我私心觉得小意更了不起些。” 被他这么一说,林意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小声道:“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师傅教的。”她终究无法道破来历,只能让那位虚构的师傅继续担着名头。 顾放却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推着轮椅的手背上,指尖温凉,语气里却透着一层暖意:“但小意选择了拿出来,未曾私藏,也未借此谋利。反而费心竭力,要把它推及百姓,这般心意,本就珍贵。” 原来他欢喜的是这个。林意心中一动,忽然觉得眼前这人,骨子里始终是那个把家国百姓放在心头的将军。 夜色渐浓,星子疏疏落落亮了起来。因着翌日便要面见宁王,且所求之事关系重大,林意便早早催着顾放回房歇息。 “明日可得精神些,”林意替顾放掖好被角,自己也在外侧躺下,声音里带着笑意,“说不定啊,那位霁月光风的宁王殿下,真能帮咱们把路铺得更平些呢。” 顾放在黑暗里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将林意拢近些。 美美睡了一觉,林意神清气爽地起身梳洗,与顾放一同用过早饭时,膳房已开始赶制新鲜的豆腐与腐竹菜式。待二人用完早膳,六样精巧小菜恰巧装盒妥当。林意亲手提了食盒,与顾放一同登车往宁王府去。 或许是这些日子出府惯了,又或许是今日之事着实紧要,手术器械全赖宁王相助,林意此番竟未如往常那般掀帘张望街景,只正襟端坐,神情肃穆,看得一旁的顾放欲言又止。 许是她这般不同往日的凝重,连带着车厢里的空气都沉了几分。顾放终是忍不住温声问:“小意,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什么?”林意倏地转头看他,因神色过于肃然,那双眸子竟透出几分锐利,看得顾放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小意这是在紧张?我方才见你神情端凝,还当是遗忘了要紧物什。细想来,这该是你心中忐忑的缘故?” 林意忍不住小声嘟囔:“今天这是可是关乎到你的手术工具能不能做出来,自然要严阵以待。你还笑……” “我笑,是因见小意为我这般挂心。”顾放语气温软下来,伸手牵过她的手,轻轻拢在自己膝上,“我对宁王倒有几分浅见,小意可愿听听?说来也可打发辰光。” “好呀,你说。”林意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甚好,既消磨路途,缓解紧张,又能知己知彼,总是好的。 顾放缓缓道:“宁王是陛下偶然临幸了位宫女所出。陛下嫌那宫女出身低微,起初连个名分都不愿给。但因那时陛下尚无子嗣,宁王便是实打实的皇长子,朝臣们看重正统,自然不肯罢休,联名上谏要陛下给皇长子生母一个位份。” 顾放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淡淡的讽意:“陛下拗不过,勉强给了个最低的嫔位,转头却将人打入了冷宫,连宁王想见生母一面,都难如登天。” 林意听得睁大了眼。这皇帝简直是渣中极品!她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顾放眉梢微挑,瞧着她一脸急切的模样,不由笑了,“我看小意如今是一点也不紧张了,倒像是听故事听得入了迷,急着要知道下文。” 林意拽了拽顾放的袖子:“快说嘛!” 顾放瞧着林意气鼓鼓又满眼好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林意真要伸手捶他之前,他赶忙继续道:“其实后来也没什么曲折。起初因陛下嫌弃宁王生母出身,连带着对宁王也不闻不问,所以宁王是由生母亲自抚养的。直到太后施压,陛下才勉强给了宁王生母一个贡妃的名号,然后将她打入冷宫,而宁王也被迫和母亲分离。因为宁王是皇长子,而皇后一直无子,太后与一干老臣便属意宁王为太子,可陛下偏偏更偏爱三皇子伏王。两边为这事,僵持了整整十五年。” “所以宁王如今能摄政,也是因为太后和老臣们的支持?”林意恍然。 顾放颔首,语气淡然:“是。若非我将陛下请下了榻,这僵局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十五年!林意暗自咋舌。能十五年来如此固执地不喜欢自己的长子,这皇帝的心肠可真够硬的。普通人家就是养只猫狗久了也有感情,更何况是亲骨肉? 她忽然想起贡妃,又问:“那宁王的生母现在怎么样了?” “已被宁王接出冷宫了。”顾放眉心微蹙,轻叹一声,“只是贡妃在冷宫受尽磋磨,加之幼女夭折的打击,日夜以泪洗面,如今双眼已盲。” “什么?她还生过一个女儿?”林意听得火起,“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让她再有孩子?生了又不闻不问,孩子多无辜!” 见林意一副恨不得立刻冲进宫去讨公道的模样,顾放低头闷笑了一声。见她瞪来,他连忙解释:“别误会,我不是笑贡妃。是觉得终于有人与我想法一样了。我也一直觉得陛下对待宁王母子太过刻薄,可我身边多数人却认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林意一怔。是了,这里是皇权至上的时代。天子又怎么会有错?错的只能是臣子、是妃嫔、是命运。像顾放这样“你惹了我,我就还回去,管你是不是皇帝”的念头,才是离经叛道。 林意正想再问些什么,马车却轻轻一顿,停了下来。她掀帘一看,宁王府已在眼前,只得敛了心神,先与顾放一同下车。 宁王府邸果然比将军府宽阔许多,亭台错落,草木葱茏,一步一景皆透着精心雕琢的雅致。这般景致,本足以令人流连,只是林意心中装着正事,全然无心赏看,顾放则似早已来过多次,神色平静无波。 二人随着王府仆从穿过几道回廊,来到正厅。刚落座不久,便听脚步声自屏风后传来。 宁王应白川一身常服,步履闲适地踱了进来。他瞧见顾放,唇角一勾,语气熟稔道:“念卿今儿怎得空过来?”目光转向林意时,他眉眼微弯,随意点了点头,“这位便是嫂子吧?在下应白川,字安进。往后还请多指教。” 林意略感新奇地打量应白川,倒与她想象中那种肃穆威重、深不可测的未来帝王不大一样。她依礼微微颔首:“林意,顾放之妻。殿下客气。” 顾放显然与应白川极为熟稔,抬手摆了摆,省去了虚礼:“场面话便免了。今日前来,一是有事相求,二也有几桩消息,想说与你听。” 应白川眉梢微挑,身子朝前倾了倾,感兴趣道:“哦?连你都有事要求我?快说说看。” “你先把你那副没正形的模样收一收,”顾放无奈扶额,“如今既已摄政,总得顾及些体统。” 他顿了顿,正色道:“今日前来,最要紧的是想借你辖下的冶铁工坊一用。小意的同门于此道颇有钻研,说我腿伤或可一试手术之法,需剖开皮肉,将碎骨复位固定。” “噢,明白了。”应白川懒洋洋地歪在椅中,摆了摆手,“是要打制能轻易划开皮肉、又不伤筋骨的利刃是吧?行啊,工坊随你用,里头的匠人也任你差遣。”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随口接道,“你们的骨骼确实能自个儿长回去,虽说长得慢,总比没有强。不过得当心那些看不见的小东西,万一钻进伤口里,可就麻烦了。” 林意闻言倏地抬头,目光直直钉在应白川脸上,整个人怔在当场——这、这话风……难不成这位“主角”,也是穿来的? 顾放也从林意的反应中觉出异样,试探着问:“小意与她的同门也曾提过类似说法,但她们是从一位高人师傅处习得。难道你……” “高人?我自己不就是么。”应白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至于高人指点……不就是啊统嘛,你们不都清楚的?” 啊统?! 第25章 第 25 章 林意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雷劈中。她僵硬地转向顾放,眼神里写满惊疑——听这意思,顾放早知道?不,难道这世界的人……全都知道?! 顾放默然片刻,略显尴尬地低声向林意解释:“宁王曾言,某日忽于梦中神游仙宫,引领他的……便是一位自称啊统的仙人。” 哦,原来他说这个根本没人信啊。林意露出恍然的神情,眼睛却紧紧盯住应白川,不放过他脸上丝毫变化。她试探着轻声问道:“殿下说的这个啊统……全名可是叫系统?” “咦?你知道?”应白川倏地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意,“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啊统的全名。你如何得知?” 这该怎么回答?林意的大脑飞速运转。看应白川这反应,分明就不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哪个古人能无师自通“葛优躺”还这么理所当然啊!更何况他刚才那句“你们的骨骼”,用的是“你们”这种划分彼此的代词,说明他心底里就没把自己和这里的人看作同类。他究竟是因优越感而自觉不凡的地球人,还是……压根就不是地球造出来的物种? 林意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道:“殿下,咱们……能不能先对个暗号?对完了,我保证知无不言。” “暗号?”应白川一脸茫然。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林意语速飞快:“氢氦锂铍硼!” 应白川:“???” 没反应?再换一个!林意马不停蹄:“宫廷玉液酒!” 应白川:“???” 看来得用大招了。要是这个大招还不行,她就得效仿黄西宁来个能量守恒或者光速不变了。林意深吸一口气,肃然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应白川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了下去,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Bingo! “种花人?”林意眼睛一亮。 “嗯啊!”应白川激动地点头,“是老乡吗?” “是啊!”林意长舒一口气,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可你刚刚前两个暗号怎么一个都没对上?差点吓死我,要是连国歌都对不上,我都打算问你一些基本定理看看你是不是外星人了。” “什么基本定理?”应白川更懵了,“可你前面说的那些,我全都没听过啊?” “你长期旅居海外?”林意随口一问。 “不是啊,”应白川一脸老实,“我住在艾克塔尔星,那儿没有海啊。” 啥? 啥星?! 你再说一遍!? 林意彻底懵了,大脑仿佛瞬间宕机,只余下那五个字在耳边嗡嗡作响: 艾克塔尔星…… “艾、艾克塔尔星?”林意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对啊,就是艾克塔尔星系的主星嘛。”应白川一脸淡定地说着让林意完全无法淡定的话。 “冒昧问一句……您那边是……哪一年?”林意声音都有点发颤。 “星历3756年啊。你离我的年份很远吗?”应白川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何止是远啊……那根本是隔着不知多少光年的时空鸿沟!林意心里一片凌乱。 顾放看看林意,又看看应白川,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温声打起圆场:“看来安进与小意虽都得过高人指点,却并非师出同门呢。” “哈哈,对、对啊,”林意赶忙找补,暗恼自己刚才太冒失,“我师傅说他来自地球。” 应白川此刻也大概明白过来,略带诧异地看了林意一眼,顺着话头道:“正是。我们并非同一位师父所教,方才是我误会了。” “哈哈,都是美丽的误会!”林意赶紧接话,试图转移话题,“那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应白川也有意让顾放不再深究方才的异样,便顺着问道:“你们方才说,还有几桩事要告知我?” 顾放目光在林意与应白川之间轻轻一转,垂眸思索片刻,才缓缓道:“两件事。其一,小意以菽制了几样新菜,今日带来请你尝尝。若你觉得合口,我们想借你在贵戚间的声望,将菽食之风推广开来。其二,小意制出了一种叫水泥的物料,极为坚牢,可铺路,亦可筑城。想请你亲去看看,若觉可行,再议如何在大乾用上此物。” 林意闻言,忙将食盒递上。应白川毫不客气地接过,直接举箸尝了起来,边吃边点头:“不错,这个好。推广之事不难,是要借上层之风,带动民间效仿,是吧?” “是有这层考量。但我们打算双线并行,同时也会遣人去各地传授菽食诸法。”林意解释道,“眼下虽只有豆腐、腐竹两样,但府中膳房已在试制更多花样了。” “甚好。若能多研几样出来,大乾百姓的饭桌也能多些滋味。”应白川三两下将几碟小菜扫尽,拍拍手起身,“好了,那便带我去瞧瞧水泥罢。” “不急。”顾放却温声开口,“我许久未来你府上,倒想四处走走,看看景致可有变化。”他眼帘微垂,语气自然,“正好小意的师父与安进的啊统似有些渊源,你们不妨趁此聊聊师门旧事。” 林意与应白川对视一眼,都有些无措。林意担忧道:“可夫君你一个人……” 顾放抬眸,朝她轻轻一笑。那笑容温润如春日暖阳,看得林意心头一跳,耳根微热。 “别担心,小意。”他声音柔和,“我会请安进的侍卫程旭陪我。我与他见过几回,也算相识。” 林意被他笑得晕乎乎的,迷迷糊糊便应下了。应白川见状,即刻唤来程旭,吩咐他推着顾放在府中随意逛逛。 程旭推着顾放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厅内只余林意与应白川二人。空气静了一瞬,还是林意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在:“那个……我叫林意,来自地球,时间点是……2025年。” “呃,我大概猜到了。”应白川挠了挠头,说得直白,“现在地球已经被划为文化遗产保护星了,只能观光,不能定居。你一说是地球来的,我就想,多半是过去的人了。” “地球成保护星了?”林意心里一紧,急忙追问,“是出什么大事了吗?灾难?战争?” “没、没有啊。”应白川被她急切的语气弄得一愣,随即失笑,“你别紧张,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就是人类后来走向星际,越走越远,回地球反而不太方便了。加上地球原生资源消耗得差不多,联盟就立法把它列为保护区,不再允许常住。但真想回去看看的话,谁都可以买张星际航票去观光,就当是回老祖宗的老家转转。” “那就好,吓我一跳。”林意松了口气,自嘲道,“可能以前末日题材的电影看多了,条件反射。” “不过话说回来,”林意好奇地看着应白川,“你怎么会有系统?我们这些人什么都没有,都是……嗯,裸穿?” “我们?”应白川眨眨眼,“你是说……不止你一个?是你刚刚说的那些同门?” “对。”林意点点头,索性坦白,“我和顾放说我们是师出同门,这样以后做出些超出这个时代认知的东西,也好互相打掩护。不过我们人不多,连我在内,目前也就三个。” “那已经很厉害了。”应白川真心实意地竖起拇指,“有同伴互相照应,总比单打独斗强。我是倒霉催的,遇上星际乱流,人没了。结果有个系统找上门,说让我当一下快穿局临时员工来这儿救个场,成了就能复活。我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 “救场?”林意不解。 一提这个,应白川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愁眉苦脸道:“系统说,这是个小说世界。但原主角小时候就死了。小说世界很脆弱的,主角一死,世界就开始崩溃。世界意识没办法,只好向主系统求救。主系统就派了救场系统,编号005绑定了我。” 主角……小时候就死了? 林意如遭雷击,喃喃重复:“主角怎么死的?” “哎,这事说来话长。”应白川长长叹了口气,“简单讲,就是主角有个渣爹皇帝。皇帝偏心郑贵妃生的三皇子,想立三皇子为太子,但太后和朝臣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死活不答应。这渣爹就默许郑贵妃一派,暗地里对主角下黑手。原本的世界线里,是王皇后护着这孩子,才让他活到成年。可现实却是王皇后身体不好,去得早。皇后一走,这孩子没多久就意外掉进池塘,没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当然,我穿过来之后,表面上自然是救活了。只是可怜那孩子,除了他生母,这世上再没人知道,真正的他,早就已经不在了。” 林意震惊道:“贡妃知道真正的宁王已经不在了?” 应白川反问:“不然你以为她是怎么哭瞎双眼的?” “我原以为……是因为女儿夭折,加上在冷宫受尽苦楚,才……”林意声音渐低。 “知子莫若母。”应白川轻叹一声,显然也对那位可怜女子心怀同情,“我几乎是一来,她就察觉了。” “她没有告发你?”林意不解。按常理,古人不是该将这等事视为妖邪附体,惊惧交加么? “没有。”应白川摇头,“她只对我说:‘那孩子当我的儿子,实在吃了太多苦。去了也好,再不必遭这些罪了。’她只求我……好好待她孩子的身躯。”他顿了顿,声音更轻,“话虽如此,可自从我来了以后,她便日日垂泪。明明从前再难熬的日子,她都默默忍过来了。” 林意望着应白川眼中的愧色,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在她看来,一切的源头是那昏聩狠毒的皇帝,贡妃母子纯属无妄之灾。宁王是个从未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孩子,而应白川……也不过是个被系统推来救场、却不得不背负着旁人躯壳与过往的异乡客。 第26章 第 26 章 她胸中那股郁结之气终究难平,忍不住问道:“难道那狗皇帝就什么事都没有?” 应白川闻言,反倒诧异地看向她:“念卿写信给我时,不是提过他已经将那事告诉你了么?”他略作停顿,语气里透出几分不确定,“难道不是指他给陛下下毒的事?” “那不一样,”林意理直气壮,“狗皇帝欠顾放的是他还了,可他欠恭妃母子的呢?” “哦,这个你放心。”应白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明面上我动不了他,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没停过。况且我这儿还有系统商城,我给他用了每日噩梦香,保准他夜夜难安,饱受折磨。” “哇,你居然有系统商城!”林意眼睛一亮,羡慕之余,又忍不住带上了期盼,“里头有没有能治顾放腿伤的东西?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的。” 应白川目光虚虚投向半空,似乎在查看什么。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能直接取出来用的物品里,没有能立刻治好的。不过有样东西叫恢复超快丸,能在一天内大幅加速伤口愈合。等手术做完让他服下,恢复起来会快很多。” 林意心头一松,她并非不信黄西宁的医术,只是习惯多做几手准备。“那这药丸要怎么换?” “不用你特意换。”应白川解释道,“我这个系统流通的货币是人民幸福指数。刚才听你们说要推广菽食、铺水泥路,这些事一旦做成,自然会有幸福指数入账。” “人民幸福指数?”林意感慨,“这系统可真够心系苍生的。”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疑惑道,“不过你来自那么先进的未来,应该有很多方法能提升幸福指数吧?别的不说,光是菽的吃法,你总不至于不知道吧?” “呃,这个……”应白川难得露出几分尴尬,“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星历3756年距离你的时代有多少年吧?” “多少年?”林意好奇道。 “将近六千年。”应白川别开脸,摸了摸鼻子,“这期间人、动物、植物,都经过了许多轮进化。你那个时代的东西,和现在早就不是一回事了。你说的大豆,现在进化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们想吃它,得经过一套极其复杂的处理工序才行。” 好家伙,六千年后连颗豆子都成精了。林意又问:“那总有些先进的科学知识、治国良策,总能拿出来用用吧?” 应白川闻言,一脸头痛地扶住额角:“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系统不允许我ooc!”他无奈道,“它说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能提出来的。我要是强行灌输现代概念,轻则警告扣分,重则直接触发惩罚机制,上次我试着提了句统计抽样,就被电得三天拿不稳筷子。” 林意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你这系统管得还挺宽。” “何止是宽,”应白川苦笑,“简直是拿着剧本盯场。我只能用这个时代已有的知识框架,一点点引导他们往更好的方向走,就像你们做的那样。” 林意眼睛一亮,立刻问道:“所以像我们这些外人来做这些事,就没问题?” “正是如此。”应白川摊手,“所以每次听说你们当中有人能做出些造福百姓的事,我都乐见其成,恨不得搭把手帮一把。” “好说好说!”林意眉开眼笑,当即应承道,“我保证以后多琢磨些惠民的工程出来。那恢复超快丸就拜托你了,等我老乡给顾放做完手术,我就来找你拿,可以不?” “成,到时候让人给我递个话就成。”应白川爽快应下,随即起身,“走吧,该去寻念卿了,别让他等久了。” “等等,”林意搓搓手,脸上堆起略带讨好的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想请教,就一个,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你问。”应白川说道。 “咳咳,”林意清了清嗓子,“我有个老乡遇见过一位自称来自M78星云梅西耶星的外星人。你们那个时代已经证实有外星生命了吗?还有那个大过滤器理论,是不是被推翻了?” 应白川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这可不算小问题啊。” 林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应白川这才悠悠道:“有外星生命,早已不是秘密。你提到的梅西耶星,是光之种族的母星。那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生命形态——本质是一团有意识的光,能凝聚出实体躯壳。他们的肉身极其强韧,无需任何防护就可在宇宙真空中遨游。”他顿了顿,“至于大过滤器理论,目前的普遍共识是:它并非全错,但也不完全正确。宇宙的生命演化之路,比人类最初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原来如此。”林意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起身道,“多谢解惑!那咱们这就去找顾放吧。” 林意与应白川步出正厅,便见不远处水榭中顾放正静静坐着。程旭守在一旁,见他二人出来,微微躬身。林意连忙快步走去,扬起笑脸对顾放道:“夫君,我们聊完了。你在这有没有看见什么新景色呀?” 顾放唇边牵起一抹温和笑意,缓声道:“此处的花木,与从前所见……似乎有些不同了。” 恰在此时,应白川也悠悠踱了过来,闻言随口接道:“是吗?我没吩咐人换过花啊,也许是下人们自己打理的吧,我倒没留意。” 林意:“……” 大哥,您真是钝感力超绝啊,听不出这话里有话吗?她暗暗扶额,赶紧岔开话头:“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启程去瞧瞧水泥吧。” 顾放含笑望了林意一眼,从善如流:“也好。从此处过去,总需小半个时辰,早些动身为宜。” 见二人都这般说,应白川自然无异议:“成,那便出发罢。” 既是一同前往,应白川自乘宁王府的马车,林意则与顾放同车。车轮缓缓转动后,林意挨着顾放坐下,心中那股微妙的心虚又浮了上来,小声试探:“夫君……是不是瞧出什么了?” 顾放微微一笑,温声反问:“瞧出什么了?” 林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顾放见状,眼底笑意更深,轻声道:“人皆有自己的隐秘心事,再寻常不过。我并无意深究,只是……”他顿了顿,声音里掺进一丝几不可察的委屈,“只是见你与安进说着些我插不上话的体己话,心里……有些吃味罢了。” 林意听得心头一暖,又酸又软。 听听,这是什么神仙回应!既体察到她有话不便明说,体贴地借故避开,留足余地,又不曾走远,始终守在不远不近处,顾全她与外男独处的名声,等她惴惴不安时,更不着痕迹地将话头转为吃醋这般夫妻间的小小情趣,轻巧地翻过了这一页。 呜呜呜,她家夫君怎么就能这样善解人意,又这样温柔妥帖! 林意感动得一塌糊涂,拉起顾放的双手,眼里泪光盈盈:“不是我不愿说,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让你接受。我怕这些事对你而言,太过惊世骇俗,反而平添烦扰。” 顾放闻言,轻轻回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厚:“我知道。我大概能猜到几分。”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所以,也请你……不必告诉我。” “啊?为什么?”林意愣了,一时竟没细想顾放能猜到她与应白川的来历,本就是件细思之下令人心惊的事。 顾放静静望着她,目光深静如水,话里却似藏着未尽之意:“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林意怔了怔,随即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她不由朝他竖起拇指,语气里带了调侃,却也含着真心:“夫君这是……大智若愚。挺好的。有时候想想,稀里糊涂过完一辈子,说不定比清醒地走完全程,还要幸福些。” 顾放顺着她的话,温声问:“小意似乎……很有感触?” “也不算感触吧,”林意想了想,将从前的事换了个壳子,“是我师傅曾说,人知道得越少,往往活得越容易满足。他告诉我一个故事:他有个友人,生在山野深处,拼尽全力才走出大山,见识了外面的繁华。可那人见了之后,反而觉得……痛苦。” “痛苦什么?”顾放不解,“是因她发觉自己从未享受过山外的好日子,两相比较之下,心中不平?” “不是的。”林意摇头,“她原本以为山里那样的生活是常态,因为人人都那样过。直到走出大山,她才惊觉自己从前过的日子是何等的困顿,而山里每一个人,都活在同样的困顿里。可山中人自己却浑然不觉。” “所以她的痛苦,是来自看清了众人的苦,却无力改变?还是痛心于他们对苦难的麻木?”顾放试着理解这故事背后的意味,“你认为她因走出大山而清醒,所以反而痛苦?” “差不多吧。若是从未走出,或许便能无知无觉地过完一生。”林意垂眸,声音轻了几分。 顾放偏头思索片刻,望向林意,缓缓道:“我征战这些年,见过大乾边城的百姓遭北疆烧杀劫掠,他们很痛苦。也曾有一次为追击敌军深入北疆腹地,路过一个小部落,里头尽是妇人、老人与孩童,看他们的日子,想来……也很痛苦。或许这世间的苦难本就是大多数,不分南北,不论敌我。” “也许吧。”林意点点头,总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便不再深谈,转身撩起车帘,探头向外张望。 不过片刻,她忽然缩回身子,眼睛亮晶晶地转向顾放,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夫君夫君!我看见上次我们散步的那条小河了!就那棵最大的树下——有一对小情侣在亲嘴!怎么上次我们就没这样干呢!” 顾放:“……” 先给宝宝们解个密,这个外星人不是反派,就是正文完结的一个引子,只在最后一章短暂出了一下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顾放抬手扶额,无奈地轻轻拉住林意袖子,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声音里满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纵容:“小意,非礼勿视。” “噢噢。”林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终究是讲究男女大防的古代。若那对小情侣的事被人瞧见宣扬开,对那姑娘的名声怕是极大的损害。她立刻乖巧地顺着顾放的手坐了回来。 静了会儿,她又坐立不安起来,小声问:“夫君,我刚才看见那对小情侣了……会不会对那个女生有什么妨碍?” 顾放闭了闭眼,声音温和平静:“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于她便是清风过耳,了无痕迹。” “那就好,那就好。”林意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活泼模样。恰巧马车已驶过那段河岸,她便再次探身,撩起车帘朝外张望。 这一路,林意便保持着这般兴致勃勃的姿态,直至马车停在城东的庄园门前。下车时,顾放趁着应白川尚未走近,轻声问林意:“小意方才怎那般专注外头?平日乘车,似少见你这般。” “因为我看见一个从没见过的大家伙!”林意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大一只!模样有些像猪,鼻子却比猪长得多!上回走这条路时都没见着呢!” 顾放闻言了然一笑:“小意说的怕是貘。能见着它,倒是好兆头。” 貘?这名字听着耳熟……似乎是现代已经灭绝的动物?林意心中一阵雀跃,这趟出门可真值,竟亲眼见到了活生生的,在后世仅存于文献图册里的生灵! 在林意思绪飘飞间,应白川也已下了马车。林意便推着顾放走到他身侧,三人一同望向脚下那片灰白坚实的地面,小朱这几日显然没闲着,将水泥地的范围又往外扩了不少。上回来时还需从旁绕行,如今马车竟是直接停在了新铺的水泥地上。 应白川抬脚,重重往地上一跺。闷响沉实,地面纹丝未动。他眉梢微扬,赞道:“确实硬实。往后若用此物铺路,无论运粮行军,皆能省时省力。” 顾放颔首:“正是。且小意她们如今正试制能立起来的水泥,若得成,边关城墙亦可焕然一新。” “哦?”应白川兴致更浓,“那立墙的试验,眼下到哪一步了?” 林意闻言,转身将候在不远处的小朱唤来。小朱快步上前,背脊挺得笔直,一副干练模样,清晰回禀:“回殿下、将军、夫人,如今仍在试沙、石、水三者的最佳配比。眼下已有两款简易混凝土凝固后极为坚硬,寻来的力士以重剑劈砍,亦未留痕迹。” “甚好。”应白川点头,“若难以分辨哪款更牢,不妨以铁剑尖端全力刺击试试,尖锋所向,最能试出根底。” 林意顺口接道:“正是此理!受力越集中,越能试出材质的坚固。” 小朱认真记下:“奴婢明白了。” 就在此时,应白川忽然抬手,示意小朱暂且退下。林意正觉莫名,却听他开口,语气里掺了几分刻意的斟酌:“啊统说水泥确实不错。只是采石取沙,工程浩大。若照旧例征发徭役,百姓负重,恐生怨懑。” 顾放闻言,眉头不由蹙起,水泥筑城之利近在眼前,可若为此劳民伤财、激起民怨,又与初衷相悖。 林意正暗自懊恼:自己又被现代思维带偏了,只以为一些沙子石头哪里都可以获得,却忘了在这个时代,大规模采集运输背后,是无数百姓被迫离家的血汗。忽觉余光里有人使眼色,侧目一看,应白川正拼命朝她眨眼。 林意:“……” 懂了。这位老乡知道破解之法,但因着系统限制不能ooc,不能由他直接说出。顾放虽明理,却未必能立刻想到合宜的替代方案。这开口的人,只能是她。 徭役……这座压在古代百姓脊梁上的大山。陈胜吴广因它揭竿,多少家庭因它破碎。绝不能再让寻常百姓为此流汗流血。 林意仿佛看见那枚恢复超快丸正扑棱着翅膀要飞走,立刻挺直腰板,义正辞严:“绝不能再征百姓服此苦役!那些判了斩监候、秋后问斩的死囚呢?把他们统统押去采石场,只要采不死,就往死里采!” 顾放:“……” 应白川眼底掠过一丝孺子可教的笑意,面上却仍端着沉吟之态。 林意越说越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继续慷慨陈词:“重刑犯一个也别放过!轻刑犯可视情节轻重,酌情派工抵罪!” “善!”应白川抚掌,当即拍板,“回府我便与刑部尚书议此事,以役代刑,于国于民,俱是两便。” 顾放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人,一时无言。默然片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确是个破局之法。他顺着林意的思路,缓声补充:“或可再加一条:北疆俘虏,亦堪驱使。” 林意眼睛一亮,劳动力自是多多益善!更何况对敌俘虏,用起来更无须心软。只是她忽地想起什么,疑惑道:“夫君手中有北疆俘虏?” 顾放默了默,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自是没有现成的。但如今北疆战事未歇,去信边关将领,嘱其留意俘获,并非难事。” “哦,对哦……”林意讪讪一笑,刚才激动过头,竟忘了这茬。 三人议定水泥推广诸事后,一时倒有些闲了下来。应白川便提议: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在这庄子里转转,用了午饭,午后正好去冶铁工坊看看器械进展,一日时间便也妥帖打发了。 林意与顾放自然无异议。顾放唤来庄中管事,吩咐去猎些新鲜野味,午间整出几样时鲜菜蔬。待管事领命退下,三人便屏退随从,信步往园中深处走去。 四下清静,唯闻鸟鸣风过。应白川左右望望,确信近处无人,忽然开口:“我要开始清理老鼠了。” 顾放神色未变,只淡淡颔首:“嗯,加油。” 应白川对他这敷衍态度甚为不满,挑眉道:“喂喂,你好歹给点反应啊。你媳妇方才可特意向我求了一枚神丹,专为你术后备着的。” 顾放闻言,眉梢微微挑起,仰脸看向林意,虽未言语,眼神里却明晃晃写着:你刚刚不是说丹药皆不可信么? 林意被他看得耳根发热,摸了摸鼻子,小声辩解:“那个……别的丹药确是假的,但他这个……不太一样……” 林意只得向顾放细细解释:应白川那枚丹药,是他那位神通广大的师父啊统所赐,效力非凡,有它相助,顾放术后恢复的把握就能快上许多。 顾放听罢,眸中泛起一层极浅的涟漪。他竟不顾应白川尚在身侧,抬手轻轻牵住林意的手,垂着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小意可是……用了什么去换来的?” 林意正诧异于顾放忽然在外人面前这般亲近,便听出他语气里藏不住的懊恼与担忧。她刚要开口说“没什么”,应白川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带着刻意夸张道:“喂喂喂,顾念卿,你这可太伤我心了!就这么不信我?” 顾放别开脸,声音仍旧轻轻的:“我怕小意一时情急,许下什么难以承担的诺言。” 应白川大约是难得见顾放这般模样,竟起了玩心,故意拖长语调:“你怎么就断定她付出的一定是自己的代价,而不是你的呢?” 林意见顾放肩背都似微微塌下去几分,赶忙打断这越来越歪的话题,直截了当道:“没有没有!什么都没付出!我们只是目标一致,他让我多行利国利民之事,我便尽力去做。仅此而已。” 顾放这才转过脸,望进林意眼里:“当真?” “当真。”林意弯下腰,与他平视,“他的啊统毕生所求,便是天下大同、国泰民安。他自然要努力完成这个心愿。” 一旁应白川无奈摊手:“你们夫妻俩可真是,行了行了,说回正事。她刚才所言不虚。我的啊统确以天下大同为愿。赠你神丹,也是盼你康复后,能继续镇守北疆,护一方太平。你意下如何?” 顾放默然片刻,眼帘低垂:“你们为何如此笃定,我定能好起来?” “念卿啊念卿,”应白川摇头失笑,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对自己没信心,总该对我们有些信心。且不说你夫人那位同门手段如何,单是我的啊统,便绝不简单。你必定能好,我打包票。” 顾放听罢,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叩,缓声道:“镇守北疆本是我的职责,自不会推辞。只是边塞苦寒,待我去后,还请你多看顾小意一二。” “等等!什么去后?”林意一听这话风不对,立刻插嘴,“夫君不打算带我一起去?” 顾放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低了些:“那边日子清苦,天寒地冻,吃食单调,也没什么消遣,你会闷坏的。” “不行不行!我不管!”林意索性耍起赖来,“我就要跟着夫君!夫君去哪儿我去哪儿!” 顾放显然拿她这般模样毫无办法,语气里透出无奈:“小意,别闹。此事我们回去再细说,可好?” 回去再说?那还得了!妥协一次,以后次次都得让步。刚才她还帮着应白川防ooc,这会儿正是讨回人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