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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藤萝为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冷漠[霸王票补充感谢]


    那天以后,姜穗再也没有见过驰一铭。


    直到十二月的时候, 学校开始格外重视起他们初三。毕竟每一届初三的升学率就是学校名誉的保障。


    而第一名的驰一铭, 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他成绩特别好, 因此学校让他去初三每个班发表演讲鼓励大家。


    他去姜穗班上演讲的时候, 脸上冷了一瞬, 然后带着谦逊的笑意, 把学习经验给大家分享了一遍。姜穗抬头, 发现驰一铭梗着脖子,盯着他们教室后面那块黑板,一眼都没有看她,这才松了口气。


    驰一铭讲完就走了, 他脚步声特别重, 出了教师门脸就臭了。


    他既然不纠缠她,姜穗也开始重视起中考了。她一直不是什么天才, 但她足够努力, 病好以后成绩蹭蹭上涨。


    题能写完了,得分自然高。


    姜穗的目标是R城九中。


    这是R城最好的一所高中学校。


    她曾经就没有考上, 于是这次决定加倍努力。


    姜水生每次回家就都看到她在努力练习屋里,他心疼地道:“穗穗起来活动活动, 身体比学习还重要, 学习成绩尽力了就好。”


    姜穗哭笑不得,可能她爸爸是唯一劝着女儿不要那么努力学习的人了。


    她说:“我再努力半年, 考上高中就好了。”


    没有过人的天赋,总不能在努力上也输人一步。年少时轻狂, 长大了才知道学习的时间多么宝贵。没有好的出生,就只能自己用双手开辟一条路。


    匆匆忙忙的学习中,很快就放寒假了。


    这一年下雪特别晚,2002年的二月份,R城的大雪才纷然而至。


    姜雪生了一场大病。


    姜穗依然在大伯家过年,担忧地守着堂姐。姜雪瘦了好多,以往圆润的脸颊一下子双下巴都不见了,她发着烧,神智不太清醒。


    姐姐约莫是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却不喜欢姜雪。


    姜雪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他,给他写情书,所有零花钱都给他买小礼物。她所有的恋爱脑、少女心,全部花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后来姜雪上了大学,每天早晨起特别早给他在图书馆占座位,看见他来了就急匆匆跑掉,每天黄昏跑步假装偶遇。


    那男生梦想是唱歌,她一有空就去给问哪里能有一个上台的机会。


    她高中大胆喜欢他,被他拒绝说轻浮。


    后来大学默默喜欢他,他依然冷冰冰。直到前不久,他为了另一个女孩子,骂姜雪歹毒不要脸,姜雪怔然许久,才把手中苦苦求来的歌唱大赛名额表扔进了垃圾桶。


    回来她就病了。


    一个人再多、再卑微的讨好与喜欢,也是经不住折腾的。


    姜雪糊里糊涂握紧姜穗的手,还在念:“高均……”


    姜穗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额头,温柔应道:“在呢。”


    姜雪眼泪突然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除夕的时候,姜雪好了起来。她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好几张专辑和一张刻录光盘。


    姜雪眼神黯淡了一下,又重新笑起来:“穗穗,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那几张专辑是她很努力才抢到的,是高均喜欢的明星唱的歌。而那张刻录光盘,是很多年的时间,他抱着吉他在教室练习,她悄悄录下来,剪辑又修音,为他做好的“专辑”。


    或许在高均眼中,姜雪轻浮无知又花痴,然而她真的尽力了。


    全部的青春,都用来喜欢他了。


    *


    姜穗拿着那几张专辑,硬着头皮来到了李子巷。


    大过年的,贫瘠的李子巷却依然冷冷清清。这条巷子租金最便宜,却也脏乱。


    她淌过小水洼,不知道驰一铭住在哪里,生怕他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看着每扇门都像是他们家。


    好在一路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她都没见到谁冲出来吓她。


    天空在下大雪,姜穗撑着伞,呼出的气息变成白色。她按照姐姐的嘱咐,找到了地址也不敲门,从木头门的门缝里塞进去。


    才塞进去,门就开了,露出一张俊秀干净少年的脸。


    他约莫二十岁左右,头发和衣裳都很整洁。见到姜穗他愣了愣,然后微微皱眉:“你和姜雪?”


    姜穗心中惊讶,她和姜雪是堂姐妹,然而长相只有两三分相似。一眼见到自己能联想到姜雪的人,那必定是对姜雪很熟悉的人。


    高均他……


    高均低头,看着专辑:“这是什么?”


    是姜雪放弃了的喜欢啊。


    姜穗轻轻叹气,按照姐姐说的,她道:“是姜雪不要的垃圾。”


    高均蹲在地上,捡专辑的手指僵住。那双手指节苍白,似乎拿不稳专辑。


    姜穗转身离开了。


    风雪吹着她的伞,造成了很大的阻力,她微卷的长发被风吹得些微凌乱。


    一只狸花猫,瑟瑟发抖从她身边窜过去。她顺着它受惊吓的身影,看见出来洗完衣服后出门倒脏水的驰一铭。


    驰一铭端着一个胶盆子,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姜穗怔了怔,目光看着他。大冬天的,驰一铭和学校里体面讲究的形象完全不同,他穿着一条棉裤,花的。


    看着就……暖和。


    头发也是鸡窝,穿着棉拖鞋,吊儿郎当的。


    姜穗迟钝地有些想笑,可是她下一秒反应过来忍住了。


    他脸色变了变:“你给我转过头!”


    大雪落在她伞面,她把伞收了,二话不说跑得飞快,跑远了才笑出声。


    她笑得那样开怀,大雪温柔地落下她身上。


    唇色娇艳,好看得不行。


    驰厌站在巷口,一直目睹了经过,后知后觉他垂下了眼睛。


    他伸出手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姜穗看到他时,笑容一下子僵住。


    驰厌衣服被磨得破破烂烂,半边脸都是擦伤的血痕。


    他手腕也在滴血,一滴一滴,仿佛成了雪地里盛开红梅。


    她问:“驰厌,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驰厌抬起眼睛,声音有点儿冷:“上次是驰一铭招惹你,这次呢?你主动来招惹他吗?”


    姜穗愣住:“什么?”她反应过来才明白,她出现在李子巷,本身就说不清。


    她在驰厌眼中,看见了几丝冷淡,他以为她对驰一铭欲拒还迎。


    姜穗皱了皱眉:“你听我说,我来李子巷是找另一个人。帮我表姐找的,和驰一铭没有关系。”


    驰厌发间落了白雪,咳了一声,血从他嘴角溢出来。


    这一年他十八岁,比起驰一铭花裤子的可笑,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风衣,宽阔消瘦的肩膀也落满了雪。


    姜穗从没见过人吐血,她连忙跑过去:“驰厌,你吐血了,你得去医院。”


    他身体摇摇欲坠,可她还没碰到他,他就猛然后退了一步:“别过来!”


    他闭了闭眼:“别过来,离我远一点。”


    二月的风灌进肺里。


    吹得他清醒又疼痛。


    她也许喜欢驰一铭,也许不喜欢驰一铭。然而他清楚地明白,不管喜欢与否,她的情绪都是给驰一铭的。姜穗的笑容是驰一铭的,讨厌和烦恼是属于驰一铭的,那么驰厌有什么呢?


    或许有怜悯和同情。


    然而怜悯和同情,是一个男人最不需要的东西。


    他从来没招惹过她,只是远远看着。


    然而他恨透了姜穗同情他。


    一面施舍,一面让人刻骨地求而不得。她以为他能忍住冷淡平静的心情多少年?一年、五年、还是十年?


    姜穗再一次听到他让她不许靠近他的话,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李子巷内,驰一铭换了裤子,用手抓了两把头发,飞奔出门:“操!姜穗,你给老子站住!”


    那声音又远及近,张狂极了,姜穗下意识抬头看驰厌。


    驰厌也冷冷看她一眼,他说:“赶紧滚。”


    多冷漠狠戾的话。


    姜穗几乎又回到了曾经被“大名鼎鼎臭脾气”的驰厌先生骂哭的场面,她抿了抿唇,看见他半边脸的血迹,咬牙往前走了。


    她走了几步,身后重重咚的一声。


    姜穗回头,少年倒在了雪地里。


    ☆、第32章 锦绣


    姜穗连忙跑回去,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人命重要。


    驰一铭跑过来也愣了:“哥!”


    他吃力地扶起来驰厌, 咬牙对姜穗道:“帮我一下。”


    大过年的, 折腾到医院以后已经快中午了。


    驰厌失血过多, 一直昏迷着, 驰一铭的皱着眉, 看到姜穗, 冷冷哼了一声。


    姜穗见驰厌没事, 便决定要走。


    驰一铭坐在门边,见她起身要走,脚一伸把门踢上,门关得严严实实。


    驰一铭眼尖地看到, 她脸颊微不可察地鼓了鼓, 有些可爱的模样。


    他说:“做什么去呢?”


    “我回家。”今天还是过年!


    驰一铭僵了僵,也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不许她走有些神经质, 但他腿依然没有缩回来, 乱找了个理由:“我哥还没吃饭呢,你去给他买饭。”


    姜穗瞪圆了眼睛。


    驰一铭摸了摸自己的兜, 跑出来太匆忙,一分钱都没带。驰一铭面不改色厚着脸皮:“去不去啊你, 给我也买一份。”


    姜穗抿了抿唇, 明明是冬天,她嘴唇依旧红艳艳的, 花骨朵儿一样。


    姜穗问:“那你们吃什么?”


    驰一铭被她容色晃了下眼,有些懊恼:“我不吃辣, 别的都可以。我哥不挑食。”


    姜穗点点头,表示记得了:“你把腿拿开,让我出去。”


    驰一铭狐疑看她:“你不会跑了吧?”随即他自己阴阴一笑,“你敢跑我下学期天天去找你。”


    “……”


    *


    驰厌睁开眼睛,低低咳了一声。


    他有些头晕,脸颊还被粗粝的地面擦伤了。好在这都不严重。


    “哥,”驰一铭连忙过来,“你好些了吗?发生了什么?”


    驰厌起身要下床:“我没事。”


    驰一铭说:“是不是段玲那个贱女人!”


    驰厌淡声道:“不是。”他说不是就真不是,而且这次是他故意受的伤。


    驰厌看着窗外,大雪压了枝头。2002年了,他依然一无所有。


    这两年他看得分明,段天海只把他当成段玲的玩具,他很少接触到段氏企业的任何东西,那么段天海这条路就走不通。


    另一条线杨嵩却可以。


    驰厌帮他改装过好几辆摩托车,杨嵩对他极其有好感。


    神智这几年,他渐渐融入了杨嵩那个小圈子。


    几个爱吃喝玩乐的阔少,除了有个好爹,样样都混。然而阔少们的好感浮于表面,心里却不一定瞧得起他。


    直到今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有个人的摩托,在国外改装过,然而他嫌轮胎不够抓地,又擅自换了轮胎。


    驰厌看到以后,淡淡移开目光。


    后来他们在山道上兴奋欢呼的时候,轮胎突然爆了,那人当场被掀翻。后面几个人都傻眼了,刹车都来不及。


    驰厌陪着他们玩,离得近,他眸中一冷,猛转把手,撞开了那辆失控的摩托车。


    他自己滚在地上,石子从脸颊和手肘擦过去,火.辣辣的痛。


    后面那群富二代本来以为今天都要玩完了,没想到驰厌把障碍物撞开了,他们才能及时刹车,捡回一条命。


    富二代们腿都软了。


    杨嵩也抖着嘴唇,把驰厌拉了起来:“你帮兄弟们捡了条命,以后每个人欠你一条命。”他回头去看其他人,“不过分吧?”


    众人纷纷惨白着脸点头,把伤得最重那个人送医院了。


    驰厌没有去医院,他坚持到回家,才堪堪倒下。


    他知道,这些人脉,终于牢牢握住了。


    他什么都没有,但也什么都可以凭本事挣。这几年他拼命看段家阅览室的书,在段家公司实习时也偷偷学了很多东西。因为段玲并不喜欢读书,一旦她不愿意念书了,自己书都没得念。驰厌越发意识到,他需要另一条路的紧迫感。


    驰一铭见他看窗外,自己也忍不住看了眼:“她不会真跑了吧?胆子一下就这么大了?”


    “你说谁?”驰厌哑声问。


    他们话音才落,姜穗就喘着气上来了。


    她头发和围巾上落了一层雪,她似乎被冷风冻到了,揉揉自己脸颊:“吃饭吧。”


    驰厌见到她,轻轻抿唇。


    姜穗还记得他晕倒前的不客气和疏离,她低头,找出那份白色盒子装着的饭,递给他。也学着他那样,臭着脸,一言不发。


    剩下一份是红色的,她给了驰一铭。


    然后她看也不看他们:“饭买好了,我走了。”


    驰一铭下意识起身,还好他险险记得自己答应了驰厌什么。他打开盒子:“我看看她买了什么。”


    清淡的土豆丝上面,有几个特别小的辣椒籽。


    驰一铭狐疑地看了眼辣椒,然后吃了一口菜。


    下一刻,他脸色骤变:“姜穗!”


    这他.妈哪里弄来的泡椒土豆丝!辣椒籽都是小米辣里拨拉出来的!


    他吃不得辣,吃了一口,眼眶都红了,嘴巴里立刻没了知觉,恨不得去外面抓一把雪放进嘴巴里。


    驰厌打开自己的饭盒。


    里面清清淡淡的,一盒皮蛋瘦肉粥。


    他怔了许久,眼眸轻轻垂下。她竟然还记得,他的胃不好。


    他想起才对她说过那么恶劣的话,心中酸涩,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


    姜穗回到家,心里总算开心起来。


    反正情况都这样糟糕了,她为什么要受驰一铭的气?早晚都得死,好歹得快乐一天。


    这混账现在估计脸色都是青的。


    至于驰厌,他这种凉薄的人,她最后一回帮他了。以后他就算死雪地里,她也不会再回头。


    她一个都惹不起,未来大不了大家就同归于尽吧!


    这个年过完,姜雪又活力满满了。


    她捏了个雪人送姜穗,吃吃笑道:“你看它,像不像你?”


    姜穗接过来,无法理解:“哪里像?”


    “长得白。”


    “……”


    姜雪看了眼自家楼上,贼眉鼠眼拉过妹妹:“你们学校有多少人给你表白?估计加起来都得一个班吧。”


    姜穗忍不住提醒她:“姐姐,我过了年才15岁。”


    恋爱脑姜雪不赞同道:“十五岁怎么了啊,古代十五岁都生娃了!你很快就高一,然后就可以开启‘霸道校草爱上我’剧情了!”


    姜穗脸色憋得青了青。


    姜雪这个乌鸦嘴!


    姜雪笑容突然顿了顿:“呐,我开玩笑的。年少别遇到太喜欢的人,才能快乐久一点。”


    姜穗知道她又想起高均了,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姐姐你做的雪人真可爱!”


    姜雪瞬间不悲春伤秋了,她看着一坨乱糟糟的雪,再看神经病一样看姜穗。


    姜穗涨红了脸:“丑萌也很可爱。”


    姜雪哈哈大笑,捏捏姜穗小脸:“你姐姐才没有那么脆弱,我这辈子都不喜欢高岭之花了,等我带个小狼狗回来。”


    姜雪一直眯着眼笑,然而漫天大雪,世界都成了白色。


    她落寞地想,年少别遇到太喜欢的人,才能快乐久一点。这是用多少真心和眼泪才换来的觉悟啊。


    这年开春来得特别早,再去上学时,都没有往年那么冷。


    进入初三下学期,整个年级都笼罩了些许紧张的氛围。


    姜穗提前想好了自己今年的生日礼物。


    现在才三月,等到九月份,她要姜水生去做一次身体检查。下半年也是她最后练习平衡操的时间,以后就不去再去“朝露舞蹈班”了。


    她脱下舞蹈鞋时,天空下起了雨。


    三月的雨有些冷,R城的天气预报从来没有准过。


    陈南南家弟弟生了病,急得快哭了,姜穗把自己的伞给了她,她想了想,去舞蹈室的仓库,找出一块薄薄的胶板,顶在脑袋上就要回家。


    小城阳光烂漫时,温柔又多情,下起雨来却“六亲不认”。


    雨点砸得她撑着胶板的手都疼。


    路过二桥时,姜穗看见了他。


    他穿着黑色的夹克,撑着一把大黑伞,缓步向她走来。


    驰厌这年十八岁了,个子拔高到了一米九。


    她不得不仰头看他,雨水从她湿发上流到下颚,有几分超越年龄的靡丽。


    她眨眨眼睛,看清楚是驰厌,有些防备不悦地看他。


    反正对她来说不是好人。


    驰厌也低眸看她。


    那双清凌凌的桃花儿眼,漂亮得快要烧起来了一样。


    他突然开口:“你小时候,我背过你一次。”


    姜穗偏了偏头:“什么?”


    驰厌说:“你说让我回来读书,后来我回来了。”


    姜穗茫然地看着他。


    少年眸色很淡,像这年冷冽的风,漆色蔓延的天空。


    他说:“姜穗,那时候我觉得,R城真美。”


    她眼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不解。


    驰厌眸中映着她的模样,突然问:“你喜欢驰一铭吗?”


    姜穗的疑惑一瞬通通不见了,她恼怒地看着他,忍无可忍:“你才喜欢驰一铭!”


    他顿了顿,浅浅笑了,眸中竟然有些温柔:“嗯,你不喜欢。那你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最迟两年,我会回来。”他把伞撑在她头顶,递给她拿好,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进雨里。


    对于她来说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却让他觉得有些难捱。也许她明天就忘了。R城有他这辈子最不堪的经历,也有连绵不绝雨雪,然而还有个从未懂过他心事的少女。


    也许他很快就回来了,也许这辈子都没脸再回来。


    大雨一瞬打湿驰厌的头发,他不曾回头。


    姜穗怔然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迟钝地想起一段往事。


    时光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


    后来叱咤风云的驰厌,年少时也曾背井离乡去打拼。


    他后来所有的辉煌,都是当年一点点流下的汗水和血水。


    吃了那么多苦,他当真要去拥抱他的锦绣前程了。


    ☆、第33章 白月光


    驰厌说要离开,然而离开之前, 他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六月初, 他翻出家里的存折, 交给驰一铭:“家里所有的钱, 供你上完高中和大学。”


    驰一铭低头, 看见上面的一串数字怔了怔, 竟然有二十万!这么些年, 驰厌为段天海工作,还替杨嵩这群富二代改装车子,攒下了不少钱。


    驰一铭没有伸手接,他脸色极其难看:“你就这样走了?”


    驰厌沉默了一下:“我不能永远做段玲的一条狗。”


    驰一铭眼眶发红:“哥, 你留下吧, 把工作辞了。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也会想办法赚的。”


    驰厌把存折放桌子上:“密码是你母亲生日。”他说完进屋收拾东西, 除了船票和衣服, 他所有东西都留给驰一铭。


    驰一铭眼神淡下去,看着驰厌的目光有些冷。1995年, 他母亲出车祸死去。那个冬天特别冷,家里什么都没有, 风雪肆虐。


    驰一铭发着高烧。


    十一岁的驰厌背着他, 一路往北走。


    那时候驰厌乞讨过,偷过小镇的馒头, 还为了给他治病向医生下跪。


    一个孩子,背着另一个孩子, 去投奔他舅舅。


    年少不知事,后来他们才知道有赔偿款的事。


    那一整个冬天,他们几乎死过一回。那时候驰一铭最恨驰厌。


    因为他母亲出车祸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生日蛋糕,是为驰厌买的生日蛋糕。


    妈妈捡来驰厌时,七岁的驰厌抱着一个襁褓流浪。


    里面就一块布绣着“厌”,孱弱的男孩子饿得要快死了。驰一铭的妈妈给他喂饭,替他治病,给驰厌过生日,还告诉驰一铭:“以后他就是哥哥。”


    驰一铭无比讨厌这个“哥哥”,在妈妈死的时候,这种厌恶到达了顶峰。


    然而那个生病的冬天,是驰厌背着他,闯出了一条生路。


    他心中仇恨又茫然,却勉强承认了这个哥哥。这么些年,驰厌不吃不喝也要养大他,让他念书,而驰厌自己辍学去修车。


    然而现在,驰厌也要离开了。


    驰一铭面无表情问:“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


    “你走了,以后就不是我哥了。”驰一铭扯了扯嘴角。


    驰厌回头看他,眸中漆黑,许久,他淡声道:“今年我十八岁,驰一铭。我为你活了十一年。”


    下跪,被打,修车,没有书念,去做人家走狗。


    都是为了七岁那时候吃的几口饭。


    驰厌平静极了:“驰一铭,我不欠你什么。”他为了那块蛋糕,保护了驰一铭十一年。然而驰一铭的母亲,却不是因为买蛋糕出的车祸,而是被人恶意撞死的,只不过她死前哀求驰厌保护好驰一铭。


    十一岁的驰厌脸颊瘦削,沉默着在她病床前磕了个头。


    驰厌只是想,活得像个男人而已。


    *


    驰厌没有向段天海辞职,他去的时候孤身一人,走的时候也毫无存在感。


    第一个发现他离开的是段玲。


    段玲被段天海带去见一个叔叔家的儿子,段天海近来身体不好,人一天天变老,就会越来越忧虑,他怕自己死了段玲没人护着,于是带段玲去“相亲”。


    他们这样的有钱人都可以早早定亲,本来段玲也十八了,段天海知道她外在的缺陷,于是几乎把整个段氏都作为段玲的嫁妆了。


    然而那个叔叔的儿子,一直非常不耐烦,后来等到段天海和父亲让他们培养感情的时候,他和段玲吵了起来。


    段玲泼了他一杯水,他当即冲上去打段玲:“艹!”


    段玲下意识就道:“驰厌,给我弄死他!”


    许久不见少年身影,她才发现驰厌并没有来。


    段玲披头散发,怒道:“驰厌呢,他不想活了吗?”


    张叔连忙冲进来,这才告诉她:“他好像离开了。”


    段玲脸色变了几变,心里升起一种荒诞感,她当场也不相亲了,跑去找段天海:“爸爸,张叔说驰厌不在我们家工作了,你帮我把他抓回来!”她眸中愤恨,“把他抓回来,我知道所有人都嫌弃我,他没有嫌弃过。”


    驰厌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然而段玲眷恋这份无情。


    段天海疼她,让人去查,查出来驰厌已经准备走了。段玲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


    驰厌坐在船尾,戴有为说:“你老看港口做什么?我们又不会有人来送别,你弟弟会来吗?”


    六月的天,晴朗极了,天空湛蓝色,阳光出奇明媚。


    驰厌不说话,然后他皱眉看见戴着口罩的段玲从车上下来。


    她眼里全是怒意:“你要走?我同意了吗?”


    驰厌看她一眼,那一眼依然冷淡。


    段玲气不过,抬手要甩他巴掌。


    驰厌捏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推开:“滚。”


    段玲怔住,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眸中怨毒:“把他捉住,不许他走。”


    她带了两个保镖,那两人立马听命过来。戴有为连忙说:“有话好好说啊,段小姐,别动手!”


    段玲说:“打断驰厌的腿!”


    驰厌嗤笑了一下。


    戴有为没拦住,被两个保镖揍了一拳。船里面出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驰厌动了动手腕,蓄力,抬腿,把那两个保镖都打趴下了。


    戴有为揉着自己胸口,看得目瞪口呆。


    段玲颤抖着嗓音:“没用的废物!”


    驰厌冷冷看她一眼,却没有动手打她。倒不是不打女人,而是走之前少惹麻烦为好。


    他重新登上船,段玲向前走几步:“驰厌!你不就是想要一条出路吗?你留在我身边,我让你进段氏。”


    驰厌觉得好笑极了,然而他没笑,船还有两分钟开了,他毫不犹豫迈步上船。


    段玲终于急了:“你敢走!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了,离开我段家,你就是个没钱的废物。”


    驰厌转头:“段小姐,你就祈祷有一天,我这个废物不会回来。”


    船开了,段玲恨恨看着他。


    戴有为咽了咽口水:“驰厌,你真这样走了啊?”


    驰厌说:“不然呢?”


    “我以为你老往那边看,是在等什么人。”


    驰厌没有回答他。


    戴有为咳了咳:“真的,那边什么情况,我们也说不准,其实你留下来也可以,毕竟你还有个弟弟。我就无所谓了,孤家寡人嘛,无牵无挂,就算是为了娶媳妇,搏一搏也值得。驰厌,你这样又何必呢?”


    船行驶在水上的噪音刺耳。


    驰厌许久以后才开口:“我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再回来。”


    他们俩坐在甲板上,驰厌摸摸单薄的包裹,r城在渐渐远去。段玲都来了,然而他知道姜穗不会来,她甚至不曾在意。


    他走了,她应该很快就把他忘了。


    这所小城见证过驰厌许多狼狈。


    他只是想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不会再有人对他呼来喝去,也不用背负对驰一铭的责任,更不用对人卑躬屈膝。


    那样他就可以,像个普通少年那样挺直脊背。


    他年少时在故乡有个白月光。


    后来几百个日日夜夜里,偶尔也会想起她,想起有一年她笑的模样。


    *


    2005年夏天,姜穗推开窗。


    桔梗花丛中的少年尴尬收回自己扒着她窗户的手,表情转变为高傲恼怒:“姜穗,我看见了,你们班那个黄毛又给你告白。你还冲他笑,我要告诉你爸,告诉你老师!”


    姜穗说:“孙小威,你过来一点。”


    “什、什么?”他脸上写着不屑,然而脚步很快凑上去,“你想和我说什么?”


    姜穗突然从屋里拿出一个鸡毛掸子,打在他背上:“让你跟着我!不学好!还扭曲事实!”


    孙小威咬牙看着她:“你打我!你完了我给你说。”


    姜穗关上窗,把孙小威关在外面跳脚。


    八月的r城□□,姜穗撑开伞,步行去“朝露舞蹈班”。


    少女身姿轻盈,穿着薄荷色的半身裙。


    孙小威愣愣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又要去舞蹈班教那几个小妹妹了。


    时间过得真快,明明很多年前,丑丫头走路都走不稳,还要去学平衡操来治病。可是一晃她长大了,竟然也开始帮助其他人了。


    少女撑着伞,腰肢很细,以前平板板的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鼓鼓的。


    如果说初三时的姜穗像含苞花骨朵儿,如今她高二了,就是完全绽放的姿态。


    r城九中,可以不知道谁是年级第一名,也可以不知道谁是“校霸”,但是没人不知道姜穗。


    她病好了,走路不会再摔倒,漂亮得整所学校皆知。


    明明小时候那样笨拙,可是如今姜穗也开始优秀起来,她是学校主持人,也曾经上台跳过舞,声音变得柔和又动听,像珠落玉盘。


    许多人追她,许多人败北。


    孙小威愤愤踢一脚她窗前的花。


    原本几朵,现在变成了一大片,几乎整个大院儿的少年都悄悄为她种过花。


    孙小威看着她背影,心跳极快,他转头愤恨地踩死她几朵花:“水性杨花!丑丫头,丑丫头!”孙小威口不对心,心里究竟多酸,只有他自己知道。明明以前还爱和他玩儿的,可是长大了,她无比注重男女界限,好不容易回家,也不怎么理他了。


    晚上姜穗回家,出乎意料又看见了孙小威。


    他通身酒气,逮着几个人就发泄,见了姜穗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姜穗也不理他,晾了衣服就要回去。


    孙小威突然道:“姜穗!”


    姜穗回头。


    “你小时候没有整过驰一铭吧?”


    驰一铭没有中考就不见了,姜穗已经两年没有听到这个消失的名字,她摇摇头。


    孙小威咬牙:“那就好,他认祖归宗后回来了,现在可牛逼坏了。还让小爷给他敬酒!”


    姜穗:“……”她想想如今的自己,觉得这比整过驰一铭还可怕。


    ☆、第34章 归来


    姜穗承认,她这两年过得尤其滋润。


    驰厌走了, 驰一铭失踪了, 她如愿考上九中, 父亲检查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不喜欢的人都走了, 珍惜的人平平安安,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以至于两年多的松快日子, 几乎让她给忘了, 驰一铭初三的时候不是失踪,而是被驰家认回去了。


    关于这件事,她隐隐知道些内幕。


    驰一铭亲生父亲驰晋华非常有钱,然而在结了婚以后, 出轨了驰一铭的母亲。驰一铭的母亲最初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直到被驰夫人找上门,她不愿意做小三愤而离开, 然而那时候肚子里已经有驰一铭了。


    驰一铭母亲倔强, 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这段过往,哪怕穷苦, 也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所以也是很多年后,驰晋华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


    驰晋华和驰夫人只有一个女儿, 因此驰晋华坚持把儿子找了回去, 对这个让他惊喜的孩子可谓有求必应。当初在大院儿饭都不怎么吃得饱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大名鼎鼎的驰少。


    姜穗提前被孙小威通知了这个消息, 心拔凉拔凉的。


    然而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驰少有了新生活能忘了她。


    九月份开学之前,姜穗对姜水生说:“今年的生日礼物也是希望爸爸去检查一次身体。”


    姜水生说:“你这孩子,我身体好着,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姜穗正色道:“生日礼物必须完成。”


    姜水生便也笑开了眉眼:“好好,听穗穗的。”


    姜穗这才高兴起来。


    姜水生说:“你今年去就高三了,再过一年就要高考,你住学校爸爸不放心,要不我租个房子来照顾你?”


    姜穗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姜水生是典型的老实憨厚父母,在他眼里,子女高考非常重要,是需要陪伴的,姜穗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只好说,“爸爸你过来我学习会分心。”


    一听到会分心,姜水生哪里还敢坚持:“那你放月假回来我给你煮好吃的。”


    姜穗笑眯眯应了。


    九中离家挺远,因为要上晚自习的原因,姜穗选择了住校。


    她们学校四人寝,开学姜穗才到寝室,室友眼睛都亮了:“穗穗来了!”


    大家纷纷笑起来:“穗穗!”


    姜穗柔和应一声,从书包里拿出带给她们的礼物:“卤毛豆,我自己做的,你们尝尝。”


    三个女生凑过来,邓姗嗅着香气,愉快道:“穗穗你简直是珍宝!”


    做了两年室友了,彼此都非常熟稔。她们也不与姜穗客气,还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礼物送给姜穗。


    寝室三个人,分别是邓姗,马佳忆,王兰。


    邓姗是个话痨,马佳忆戴着眼镜,是大学霸,王兰比较沉默寡言。姜穗在班上人缘非常好,室友也相当喜欢她。


    姜穗带来的卤豆子入了味,浓浓的卤香刺激着味蕾,几个女孩子抢着吃完,邓姗恨不得吮一下手指,意犹未尽道:“真好吃,比零食还好吃。”


    马佳忆点点头。


    姜穗铺好床,晚上睡觉的时候,邓姗突然问她们:“你们看到我们学校外面开的那家商城没有?”她声音兴奋,“过几天就开门!这还是我们学校周围第一个商城啊。”


    姜穗压好床角,听见王兰小声问:“是什么样的商城啊?电子游戏还是超市那种。”


    邓姗兴奋死了:“不是不是,都不是。才不是网吧这种,电子宣传栏上面说了,给女孩子开的,餐厅、衣服、包包、珠宝!”


    连看书的马佳忆都惊讶地抬了头:“谁会在学校外面开这样的商城啊?“


    不怕亏本么?


    这年头,高中生哪来的消费能力,别说珠宝、衣服、包包,她们天天穿着校服,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许穿,商城开了虽然让人很兴奋,可是看得到,也买不起啊。


    姜穗也非常疑惑,她曾经不是在九中念的高中,因此不知道九中外面有没有开大型商城。


    然而她来学校时也看见了,离学校不远的那栋豪华的楼,真的放出了开商城的告示。


    邓姗说:“管它呢,买不起能过一下眼瘾也好啊。”


    姜穗也没纠结太久,她现在非常节约,很少买新衣服,恨不得有一分都给姜水生存着,防止疾病发生手足无措。


    *


    开学一周以后,同学们的兴奋感淡了些。


    直到周三,班主任岳老师突然宣布道:“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同学们眼睛都亮了,谁会在开学一周再来?


    他们配合地鼓起掌,少年手插兜里走进来。


    他穿着白衬衫,嘴角噙着笑,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落在第二排的少女身上时,偏了偏头,笑容敛了一分,然后开口道:“我叫驰一铭。”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


    然后掌声才稀稀拉拉响起。


    姜穗班上是三班,高三一共26个班级,前五个班级都是先锋班,能冲清华北大那种,因此这么些年,鲜少有插班生。


    驰一铭是唯一一个。


    姜穗木着脸,只有她没有鼓掌。


    驰一铭站在讲台上,肆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啧,长大了。


    漂亮得招人,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人讨厌。


    岳老师说:“驰一铭同学成绩相当优异,是原学校的第一名,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希望同学们能对待新同学热情友好一点。”


    教室里就最后一排有个座位,驰一铭径自过去坐下了。


    他目光看了姜穗一会儿,又别过头。


    同桌是个小胖子,驰一铭扬了扬下巴:“第二排那个,扎马尾的?你们班班花?”


    小胖子看看姜穗,红着脸说:“嗯嗯。”


    驰一铭笑了下。


    目光凉凉的。


    这么久了,他还记得那泡椒土豆的味道,差点让他把胃酸都吐出来。


    不急,现在和她好好玩。


    没半天,驰一铭的背景大家都知道了。有钱人的儿子啊!怪不得能插班。


    他长得好,眉宇俊朗,唇格外红,有些不羁的味道。


    死板的高三生活似乎突然注入了活力,因为他的到来鲜活起来。


    一放学姜穗就跑了,她不敢回头,往食堂跑得飞快。


    驰一铭这种人,现在有钱自视甚高,越是在他眼里低端的地方他越瞧不起。比如这种大锅饭食堂。


    驰一铭才站起来,姜穗就跑远了。


    他歪了歪头,冲小胖说:“你们班班花真有活力。”


    小胖讷讷道:“她很好啊。”


    驰一铭嗤笑了一声。


    然而他没去追。


    他来念书是有条件的,r市虽然是他的故乡,可是s市才是他爸的根据地。所以一回来驰一铭就和r市的商人应酬吃了好几顿饭。


    驰晋华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他就得在s市给他爸做点成绩。


    所以之前他会和段家还有孙家吃饭。


    毕竟强龙礼让地头蛇么。


    *


    恰是九月中旬,天空还下着雨。


    “驰少,您坐着,他很快就过来了。”


    驰一铭冷着脸,讥讽道:“h岛过来的人,面子可真是大。”


    他助理立马道:“毕竟您也听说过三爷,那可是垄断了半个珠宝市场的人,今天来的据说是他继承人。不管怎么样,我们要想在r市发展,和他打好关系总没有错。”


    驰一铭看了眼表:“晚了十分钟了,这他妈耍老子玩儿呢?”


    助理擦了擦冷汗:“或许路上有什么事,您等等,再等等。您需要什么,我去给你拿?喝咖啡吗?”


    驰一铭踹了他一脚:“滚。”


    大雨哗啦啦下,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开过来。


    司机撑起一把雨伞,打开后车门。


    男人的皮鞋踩在地面,司机立马给他撑好伞。


    后面的车子陆陆续续下来几个人。


    驰一铭舔了舔口腔,恶意地笑了笑。


    哟,排场不错。


    车里出来的男人很高,他穿着西装,走了出来。在他抬起眼睛的一瞬间,驰一铭的笑容突然僵住,脸色也慢慢变了。


    从车里出来的男人,侧脸上一道很明显的疤痕,从眉骨一路蜿蜒到冷硬的下巴。


    这伤痕将他原本坚毅冷峻的长相,生生拉扯出一丝凌厉和狠辣,这种成长让人心惊。驰一铭对这种外貌的改变倒是不在意,毕竟男人不靠脸吃饭,然而看着这道疤,就知道当时情况多凶险。


    还真是,为了这份荣华富贵不要命。


    想起驰厌现在的身份,驰一铭眸中冷了冷,笑吟吟道:“好久不见啊,哥。”


    驰厌站在雨中伞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久违,一铭。”


    ☆、第35章 心上人


    今年再见,彼此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场合。


    驰厌走进咖啡厅, 顺手点了一杯, 坐在驰一铭的对面。外面下着大雨, 驰一铭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驰厌淡声道:“毕竟是故乡。”


    驰一铭讥讽地笑了笑:“那些羞辱过你的人呢, 打算报复回去吗?你以前的老板段天海, 至今还没有什么长进, 他见了你, 表情必定很精彩。”


    驰厌看他一眼:“我是来和你谈生意,不是讲这些。”


    驰一铭无所谓地笑了笑:“哥,这么久不见,你依然这么无趣。”


    驰厌不置可否, 他拿出一份文件, 上面是横霞岛屿的珍珠养殖场介绍。珍珠单卖不值钱,远远比不上黄金和钻石, 然而一座岛屿的财富, 却不可估量。


    驰一铭也正色起来。他家有珠宝生意,女人的钱挺好赚, 做好了珠宝他相当于就在R市站稳脚跟了。驰厌说:“合同我也带来了,你顺便看看。”


    驰厌抿了口咖啡, 手指点了点最下面那份合同。


    驰一铭一看合作价格脸色就沉了:“你玩儿我?比市场价高出了五成!”


    驰厌道:“这是海水珍珠, 不是淡水珍珠。往下面看,还有一批黑蝶贝产出的黑珍珠。”他语气很平淡, 完全是商业议事口吻,“黑蝶贝生长环境要求很严格, 只有一半能顺利产出珍珠。横霞岛屿提供的珍珠都是完美的,如果你需要劣质的产品,那我们完全可以改一份合同。”


    驰一铭皱眉。


    驰厌说得没错,这种惊人的价格背后,确实有一定的价值,然而这么高的成本,万一珠宝亏损怎么办?他家还有个妹妹,虽然他那个渣爹属意他成为继承人,然而驰夫人还有个女儿,同父异母的妹妹同样有继承权,这样大一笔钱,搞砸了驰一铭绝对没有好下场。


    驰一铭冷静下来,摇摇头:“价格太高了,整个R市,除了驰家,没人敢接手你这批珍珠。降两成,我们考虑合作。”


    驰厌笑了下:“一铭,你回去和你爸学学,再来和我谈价格。”他起身,外面黑衣随从立马为他撑伞,他甚至都不给驰一铭讨价还价的机会,就再次上了车。


    驰一铭看着他车子离开,眸中冷了冷。


    驰厌话里并没有羞辱的感觉,甚至有些指点的意味。然而驰厌连个机会都不给,无疑就否决了年轻气盛的驰一铭。


    驰一铭扯了扯嘴角,如果他不签合同呢?他不信驰厌能在R市这所贫穷的城市找到其他合作方。


    *


    大院儿已经很旧了,这么多年过去,几乎所有人都在市区中心买了新房,大家住上了小区,便不会再管这样红墙绿瓦的房子。


    驰厌的车停得很远,他点燃了一根烟,遥遥看着老旧的大院儿。


    他的助理水阳忍不住道:“先生,你买这样一块地做什么?”


    2004年房价暴涨的时候,大院儿因为位置太偏,丝毫没有沾到地皮升值的光。所以即便到了零五年,这块地依然没有投资价值。先前据说有老板要买下这块地建工厂排污,后来驰厌知道以后,就介入进来,说他要这块地。


    驰厌指尖夹着烟,他垂眸弹了弹烟灰。


    水阳说:“听说这山上有溪水,可是这种地,拿来建什么都不合适。而且他们这种院子的住户,心里都非常有归属感,钉子户那是死了都不愿意卖房子的。”古老建筑,想要守住的就是记忆与信仰。


    驰厌神色淡然,许久才到:“留个念想而已,不愿意卖地的别强求。”


    水阳噎住,半晌没敢说他之前已经让人去敲打这边的居民了。还放出了话,既然驰厌先生要这个老旧的地方,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钉子户留下。


    毕竟作为一个优秀的助理,很明白钉子户的存在只能让这块地毫无价值。水阳随口应了声,然后问:“先生,你还要进去看看么?”


    “不了。”驰厌摁灭了烟,他指尖擦过自己脸上的疤痕,语气平静而随和,“走吧。”


    七百多天,有时候驰厌也会想,她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真正回来了,他才意识到,那确实就只是一个念想。


    他说两年后回来,然而已经远远超过了两年。年少的冲动和热情,渐渐消弭在了奔波和海浪声中。他成熟了太多,竟也明白一个人不喜欢他,就少去打扰。


    水阳示意司机开车,驰厌最后还是没有进去大院儿。


    姜穗放月假回来,才知道姜水生病了。


    姜水生一直咳,脸色苍白。


    姜穗心一沉:“爸爸,你检查结果呢?”


    姜水生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说:“我没事,就是换季导致的感冒,B超单子在桌子上,你这孩子,爸爸都说了,身体没有问题。”


    姜穗才拿起单子,外面就有人敲门。


    姜穗要去开门,姜水生拦住她,沉下脸:“我去。”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争吵声,姜水生声音鲜少这么大,他扬声道:“我说了不卖!多少钱都不卖,滚滚滚,别再来找我了,不然下次把你打出去。”


    姜水生喘着气进屋,姜穗问:“又是买地的吗?”


    姜水生点头。


    姜穗知道这块地价值不高,升值空间也不大,一开始有家地产公司要买地,说是拿来建工厂,开价很低,许多人犹豫着卖了。后来听说换了位老板,开价高,也承诺不会拿来建工厂,许多人的都欢喜地卖掉了,其中并不包括姜家。


    因为这是姜穗出生的地方,也是唯一留下她母亲回忆的地方。


    姜水生舍不得买,对他来说,这就跟卖了祖宗基地一样难受。


    “这杀千刀的生意人,一次两次不行,我就不信他们还要逼我。”


    姜穗安慰他:“没事的,孙小威他们家不也没搬走么,还有洪姨他们,好几户人家都没搬呢。”她看着姜水生的检查单,轻轻皱了皱眉,血小板数量比平时减少了,然而早期肝硬化典型是症状不明显,这也可能是感冒导致的。


    姜穗不放心:“爸爸,我们等你感冒好了,再去复查一次。”


    姜水生无法理解女儿为什么热衷花这个冤枉钱,然而不忍她失望,还是应了。


    周末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放出风声,说如果剩下的“钉子户”不搬走,那么他们将会强拆,然后先斩后奏。


    这是最激烈的手断了,往往这种情况下,最后赔偿得当报警也没用。


    孙小威父亲孙晨为了官途平稳,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买地老板似乎背景了得,也不愿意当这个“钉子户”,终于同意把房子卖了。


    孙晨都卖了房子,大家都慌了。


    水阳这时候让人请剩下的“钉子户”吃饭。


    姜水生气得胸口发闷:“孙晨都走了,他们绝对是要示威,穗穗,我们不能屈服,我们要是把房子卖掉,以后这里被污染,你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都没了。我要去和他们说。”他两鬓斑白,喘着气。


    姜穗扶住他:“爸爸,我去说。你生病了,好好歇着。我会努力保住房子。”


    到了下午,姜穗换了条裙子过去。


    路上她遇见了洪丽云和梁芊儿,十八岁的梁芊儿身材高挑,清丽的脸颊上化了淡妆。她给洪丽云说:“妈,我们过去看看情况,我听说这个老板很有钱,我们多要点钱再把房子卖了。”


    洪丽云欲言又止,眼里有些惆怅——她不愿意卖。


    梁芊儿怒道:“我不管,这种破房子有什么用,到时候你别说话,我来说。”


    遇见姜穗,她闭了嘴。


    天空在下雨,姜穗撑着伞,穿了一身浅青色的秋装,荷叶边的裙摆,静谧又温柔。


    梁芊儿咬唇,不再说话,她盯着姜穗的背影,脚步情不自禁放轻了。这些年她才逐渐感觉出,自己和姜穗这妖精差别太大了,小时候一直看不上姜穗,然而现在,她竟然会情不自禁模仿她美丽的姿态。


    一行人到了酒店外面,有人通知水阳,那些仅剩的几家“钉子户”过来了。水阳很不耐烦,说道:“今天就让他们全卖了知道吧?这群人太难搞了,不就是想要钱?适当加价可以,心太黑就采取不友好的措施了。”


    让他们来这种地方,也确实是施压。


    保镖为他们引路的架势,就让人看出要买地的老板不好惹。


    梁芊儿筹划了一路,该怎么加价,然而看到人高马大的保镖们,她心里微微有些发憷。他们会吃她加价这一招么?


    水阳目光往外看,在一个浅青色的少女背影上顿了顿。


    那时候姜穗正好收伞抬头。


    她似乎明白背后的老板不是接见他们的这些员工,清透的浅棕色的眼眸透着大厦窗户,看向他们这边的方向。


    尽管知道她看不见自己,水阳依旧愣了愣,被她幼嫩美丽的容颜惊艳了一瞬,情不自禁皱了皱眉。


    这么好看的少女?也是钉子户?


    一行人进了包间,水阳身后,驰厌淡漠的嗓音问:“你刚刚打电话,提到了买地的事?”


    水阳连忙笑道:“之前你要那块地,今天就可以全拿到了。那几个钉子户来了,我让底下的人同他们谈谈,把地让出来。”


    驰厌放下钢笔,抬头眉头皱得死紧。


    水阳看出他不虞,摸了摸鼻子:“没办法了嘛。”


    驰厌不吭声,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我过去看看。”


    水阳吃惊道:“驰厌先生,你……”


    驰厌冷冷说:“我本意不是让他们卖地。”


    水阳:“……”完蛋,估计那边已经在半利诱,半威逼了。


    *


    包间内,梁芊儿开了个价格,那头一位干练的女士笑道:“小姐,您得寸进尺了,开出的价格远远不合理。”


    梁芊儿说:“我不卖又怎样?这是我家的房子,我乐意卖就卖,不愿意卖你们总不能强抢,你只是个打工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让你们老板来谈。”


    女人笑了,这少女还真当他们是买地的了。她似乎没有听到梁芊儿贬低的话语,笑容不改:“我们老板很忙,这件事我来就可以了。”


    梁芊儿说:“那我要150万!”


    女人眼中微冷,转过目光,看向角落里安静聆听的姜穗。一桌子人,她年纪最小,却也最吸引人眼球。少女丸子头微松,却带上几分明媚幼弱的意味。


    女人说:“那位小姐呢,你家的房子,怎么说?”


    姜穗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道:“抱歉,我家不卖。”


    女人脸色沉了沉,刚要说话,一个人进来与她耳语。女人脸色几变,最后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我们老板来了,就在隔壁的包间,你们想谈价格的,不愿意卖的,都可以与他说。”


    一桌子人没料到这个结果,面面相觑。


    姜穗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从容起身,梁芊儿反倒脸色白了。


    这么一圈保镖在,明确透露出两个信息。第一,老板很有钱,所以能讨价还价讹诈一笔。第二,这老板绝对不好惹。


    然而话都说出去了,梁芊儿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姜穗身后。


    在过道上的时候,梁芊儿小声道:“喂,姜穗,你真的不卖啊?”


    “嗯,不卖。”姜穗说。


    梁芊儿小声说:“他不会让人打我们吧?”


    姜穗沉默了一下:“不会吧。”然而她心里也有些忐忑,她知道要谦和礼貌,在门开之前,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前面引路的人推开门,里面男人抬起眼睛。


    姜穗愣愣地看着里面的人,有一瞬是懵的。而梁芊儿则完全呆了:“驰……驰……”那个在童年时意味着可以随意欺辱的名字,此刻怎么也说不出口。


    驰厌目光略过目瞪口呆的梁芊儿,落在姜穗身上。


    他漂泊了太久,如今回到故乡,年少时难以启齿的白月光少女长大了,风采半点不减当年。


    驰厌没想到是她来。


    他的失态只有一瞬,随即礼貌地把目光移开,平静道:“坐。”


    ☆、第36章 坏脾气


    姜穗在他对面的桌子坐下,梁芊儿惊疑不定, 也跟着坐在了姜穗身边。


    驰厌说:“拿些蛋糕过来。”


    水阳跟着他, 闻声连忙吩咐下去, 没一会儿桌上就摆了几块精致的糕点。


    对面两个少女谁也没动, 姜穗目光落在驰厌脸颊的疤痕上, 轻轻皱了皱眉, 她记得以前驰厌脸颊是没有疤痕的, 到底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驰厌觉察到她的目光,他顿了顿,说道:“今天让你们来这里,很抱歉。房子我们不会强买, 如果不愿意卖, 说出来就可以。”


    他语调清冷,没有多余的感情, 虽然话十分客气, 然而一瞬就让梁芊儿白了脸。


    “我卖!”她以为驰厌是以退为进,不买她家的房子了, “就原来的价格,我家同意卖!”


    驰厌看她一眼:“可以, 待会儿出去签合同。”他极为淡漠冷静, 又让梁芊儿抖了抖。她以前对驰厌的欺负都是暗地里的,现在如坐针毡, 害怕极了。


    可是一想到他现在的身份,她心里又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男人真有能力。


    姜穗也有些意外,她犹豫了一下:“抱歉,我家不想卖。”她抿了抿唇,唇.瓣娇艳,“我知道这会对您造成很大的麻烦,可是房子是我妈妈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驰厌手指交叠,放在桌子上,这才把目光放在姜穗身上。


    姜穗也正看着他,她软声道歉:“对不起,如果未来您有什么项目在大院儿开展,能配合的我们家都会尽量配合。”


    还真是长大了,说话都不带着小时候的奶音了,反倒像把小勾子。


    驰厌说:“好。”他见她松了口气,接着问,“尝尝蛋糕吗?”


    毕竟人家答应了,不吃过不去,姜穗拿起叉子,吃了一小块奶油蛋糕。奶油很浓的牛奶味儿,在嘴里化开。她忍不住眨眨眼,挺好吃的。


    梁芊儿白着脸,勉强笑道:“驰厌,我以前……”


    驰厌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看了眼姜穗,她站起来,见他看自己,犹豫着小心地露出一个笑意。颤巍巍又娇滴滴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僵硬极了。


    看来还真怕她家房子保不住。


    水阳也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姜穗。


    先前谈判负责的女人,恭敬将两个少女请出去了。


    水阳注意到,虽然驰厌脸色未变,可是短短十分钟,老板看了那个浅青色裙子的少女十来次。


    估计驰厌自己都不知道。


    水阳啧舌,漂亮是漂亮,可是太小了点啊。幼嫩娇弱的模样,房子都不肯卖,哪里肯……咳咳。


    他一想驰厌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顿时心思活络起来,老板也有生理需求啊!


    驰厌坐了一会儿,看了眼姜穗吃过的蛋糕,本想踱步去对面酒店,突然道:“水阳,原本去拜访陈老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水阳看了眼行程表:“后天。”


    “改为今天下午吧。”


    水阳怔了怔,随即还是道:“现在就去吗?”


    驰厌没什么表情地地说:“嗯。”


    *


    姜穗撑开伞,往回家的方向走,她没有想到老板是驰厌,这件事竟然真的就这样解决了。


    这顿饭本就是鸿门宴,因此房子的事情谈妥,她也不会留下吃饭。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她面前经过时,司机按下车窗,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姜小姐,送你一程吗?我们顺路。”


    她认出这是水阳,刚刚跟在驰厌身边的男人。姜穗连忙道:“谢谢您,不用。”


    水阳看了眼后视镜里木着脸的老板,咳了咳:“你先上来吧,还有些以后建设的项目要给你说呢。”


    姜穗犹豫着收了伞:“好的。”


    毕竟就她家一家“钉子户”,着实太过尴尬了。后座打开,她看见端正坐着的驰厌:“……”


    驰厌说:“上车,雨飘进来了。”


    姜穗连忙坐上车。


    她裙摆湿了些,小心不触碰到他。


    车里开着空调,还有股淡雅香气,姜穗不自在极了。她彻底找回了最初面对驰厌那种感觉。畏惧,害怕,又弥散着浅浅的尴尬。


    驰厌转头看她。


    姜穗目不斜视,结结巴巴问水阳道:“未来会、会建什么项目?”


    水阳随口瞎掰的,哪儿知道建什么项目,于是他接着胡说:“可能养浅水蚌,你们那边不是有溪水吗?水质不错,也可能搞其他的吧。”


    姜穗道:“嗯。”只要不是建污染很大的工厂就好。


    水阳见老板死活不吭声,他低低叹息一声,硬着头皮就往最大的水洼里开。


    车子开得好好的,猛一颠簸,姜穗身体一倒,嫩生生的手指恰好按到驰厌的腿。


    掌下肌肉温热紧绷,她一下子收回手,耳尖都红了,不住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变故让驰厌也僵了一下,他抿唇,从后视镜里警告地看了水阳一眼。


    他淡淡对姜穗说:“没事。”


    姜穗恨不得把手给剁了。


    她这回死死扒住车子,车子掀翻了也不敢往驰厌那里倒。


    这年秋色冷清,窗外黄色的落叶被风吹得刮起来。驰厌说:“姜穗,我没那么可怕。姜叔身体还好吗?承蒙他以前的恩情,我改天拜访他。”


    姜穗尴尬极了:“还好,谢谢你,拜访就不用了,你那么忙。”


    驰厌沉默下来,许久快到大院儿了,他才开口:“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帮忙,如果你需要,如果我能做到。”


    姜穗愣了愣,年少时驰厌也常常说这话,然而她从未当真过,唯一当真那次,就是用他做驰一铭的挡箭牌,结果还被人家发现了。


    她想起这件事羞恼极了,哪里还敢找他帮忙?


    到了大院儿门口,她急急忙忙下车。


    水阳忍俊不禁:“老板,她怕你啊?”


    驰厌说:“开你的车。”


    水阳真的不想笑,可是姜穗没看到,他却看见了,少女手按那一下,老板整个人都僵硬了,比中了子弹还紧绷。


    水阳:“她伞都没拿。”


    驰厌看了眼座位旁浅绿色的雨伞,明白水阳说得对,她确实有些怕自己。


    驰厌皱眉,看着那把伞。


    水阳以为他嫌脏,连忙道:“你不用管,我待会儿让人送回去。”


    驰厌眸色沉沉,没说话。


    *


    临时拜访陈老果然不管用,陈老带着妻子出门了。


    驰厌只能回酒店,r市的秋天有些冷,水阳提前穿上了外套:“这么冷的城市,冬天下雪也下得早吧?”


    驰厌说:“嗯。”


    水阳见他一回来就工作,忍不住说:“三爷也说了让你放松放松,年纪轻轻不要活得那么死板,老板,要不我们出去玩?”


    驰厌也不反对:“玩什么?”


    水阳咳了咳:“杨嵩他们不是之前就来过电话让你出去聚聚吗?要不我们去看看。”


    驰厌心情不那么平静,他默了一会儿才应了水阳。


    杨嵩得知他要出来玩非常高兴,他们去的“湖光山色”,是r城最大的娱乐会所。从前驰厌在r城生活了那么久,可是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水阳跟着他进去,里面灯红柳绿,水阳忍不住“啧”了一声。


    要说玩,海岛那边不好玩,长年的海浪声,女人又黑又瘦,平板得跟个男人似的。


    以至于水阳看见姜穗,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可是太过惊艳,反倒不敢唐突。


    然而会所就可以放开玩了。


    驰厌一进来,杨嵩他们纷纷站起来赔笑:“厌哥,这边坐。”


    有人给他递烟,被水阳笑眯眯挡了:“我们老板只吸自己的烟。”这群都是纨绔,要是给普通的烟还好,要是加了什么毒/品,那就坏了,这种东西可不能碰。


    杨嵩笑道:“没事没事,那我给哥点烟。”


    说着,他拿出打火机,殷勤地要给驰厌点烟。驰厌笑了笑,倒是没拒绝,他长腿交叠,往沙发上坐了。在场几个男人心情都挺复杂,当年给他们修车的人,当真闯出名堂回来了,所有人都得赔笑。当初杨嵩只给他指了条路,后来听说他落海死了杨嵩还叹惋了一下,能想得到驰厌搭上了三爷这条线。


    驰厌安静吸烟,杨嵩拍了拍手:“都进来。”


    没一会儿,包间进来几个衣着暴露的猫女郎。


    都知道三爷的海岛金银财宝富贵得不得了,可就是少女人,毕竟那样恶劣的坏境,也不适合女人生存。杨嵩便起了心思想讨好驰厌,看他指缝能不能漏点油水出来,因此猫女郎颜值都不错。


    杨嵩弯唇,低声对驰厌说:“厌哥,最后面那个小明星,就是最近演玉明公主的樊剑灵,贼他.妈清纯。”


    驰厌抬眸。


    樊剑灵进来,目光一眼就落在了驰厌身上。她原本有些屈辱,然而她不是第一回干这事,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为了资源来了。


    这男人眸光很清冷,像是r城每年冬天的雪。


    他穿着整齐的西装,长腿宽肩,有种独特的气质,明明侧脸有条伤疤,可是却莫名多了分男人味道。这男人真年轻,樊剑灵心思一动,对他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笑。


    驰厌看着她,笑得好假。


    怯生生的笑,他不久前才见过……为了房子,那少女也笑,生怕他反悔或者撒谎。


    那一笑打破了几年记忆,让他原本放开的手紧了紧,驰厌本不打算打扰姜穗,可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樊剑灵穿着白裙子,纨绔们吹了个口哨。


    “懂不懂事啊,给厌哥倒酒。”


    樊剑灵才拿起杯子,驰厌突然起身:“你们玩,我去透透气。”


    他走到走廊上,吸了好几口烟,心情却依旧无法平静。


    驰厌以为自己忘了,然而一闭眼,丸子头少女面容格外清晰,她浅青色的裙摆,幼嫩柔软的手指,都让他颇为烦躁。


    这约莫是他这辈子眼光最高的一回。


    年少轻狂的年纪,他想着她撸过。


    后来就再也不肯了,毕竟像戴有为说的,有的人,最好别惦记,不然得难受一辈子。他深以为然,打算过一会儿回去,年少时看上的人,当时都没敢追,现在惦记算什么。


    樊剑灵出来,拿着一杯酒,她目光迷离,是微微勾.引的眼神。


    男人好高,一米九几了吧,她怕来陪的是个矮子,伤了男人自尊,因此穿的平底,可是现在她头也仅仅只到他的胸膛。


    樊剑灵眼里多了几分迷恋,她露出笑容:“您不喜欢这里,那我们换个地方聊天好不好?”


    驰厌目光冷冷看着她,突然嗤笑了声:“滚,别烦我。”


    他推开她,往会所外面走。


    秋天在刮风,他这辈子第一次明白一个道理,这辈子就不能遇见姜穗这样的人。


    他拿出口袋里的一张纸,这是从购买房子那里得出的姜穗家的电话。


    他几经犹豫,还是打通了电话。


    那头嘟嘟几声,他靠在树旁,有些难捱地闭了闭眼。


    电话被接通,少女声音轻软:“你好,请问找谁?”


    姜穗见那边不说话,她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请问找谁,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喉结动了动:“你伞在我这里。”


    姜穗反应了好一会儿:“驰厌先生?”


    “嗯,”他说,“是我。”


    姜穗说:“没关系,我不要了。您可以让助理扔了。”


    “……”他要说的话便堵住,眉眼沉沉。


    姜穗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她似乎恨不得挂断电话,驰厌说:“姜穗,我脾气不太好。”


    姜穗手里拿着擦头发的帕子,不解极了,她小声说:“您挺好的。”


    驰厌说:“不好。所以我反悔了,你找个时间,我们谈谈你家房子的事。”


    姜穗震惊极了,她的礼貌终于变了调:“你说了不买的!”焦急与惶惑,终于让她生出了一丝被耍的气恼。


    驰厌冷漠地说:“资本主义没有信用。”


    ☆、第37章 心意


    那头挂了电话, 姜穗才气得咬了咬牙。姜水生在屋里问:“穗穗,谁呀?”


    姜穗赶紧道:“没事,卖保险的,爸爸。”


    “哦, 那你挂了电话早点睡。”


    “好。”


    姜穗把才洗完的头发吹干, 心中些微气恼。她今天回来的时候, 将驰厌不再买他们的房子告诉姜水生, 姜水生当时特别高兴,长长舒了口气,结果晚上驰厌就反悔了。


    姜穗打算自己谈判一下, 如果事情完全没有转机,再告诉姜水生。


    以前人人都说驰厌脾气不太好, 许是年少时受过的磨练和挫折太多,他心也变得狠起来。姜穗心中忐忑,然而她想起以前自己对驰厌也算不得差, 兴许求一求情, 他的态度就软化了。


    此时“湖光山色”那边, 驰厌又在外面吸了两根烟, 这才走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驰厌知道这是错误的, 几乎那句话才出口, 驰厌心里就有些暴躁。


    水阳看出他心不在焉:“怎么的?刚刚那个小明星不喜欢?”


    驰厌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喜欢你就玩。”


    水阳摸了摸鼻子:“我可玩不起。”


    杨嵩一行人玩high了, 在搂着猫女亲嘴。


    水阳啧舌:“还是这边玩得开放, 海岛那些女人, 比男人还粗壮,看着都没胃口。”他说归说,却也不打算上手玩,开玩笑,老板都不动,他玩得开心算什么。退一万步说,应酬可以,有些东西最好不要碰。


    水阳目光在猫女身上逡巡了一圈,又看看不为所动的驰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姜穗。


    那少女简简单单的打扮,唇红齿白,一双勾人的桃花儿眼微微圆,看一眼身体都酥了半边。年龄还没多大,以后得多好看啊?就是拿去娱乐圈,也没人比得上这种风情。


    水阳说:“老板,你喜欢下午那个女孩啊?”人家太乖,水阳都不好意思称作女人。


    水阳本来以为驰厌会否决,然而驰厌僵了一瞬,警告地看了他眼。


    卧槽!水阳瞪大眼睛,一下子就明白了,还真喜欢啊。


    驰厌烦躁得很:“收起你那副表情。”


    水阳立刻笑眯眯道:“好好好。”


    驰厌抿了抿唇,已经后悔了。说好了不打扰她,他刚才只是脑子没有清醒,也许也是喝了点酒,才会出尔反尔说那样的话。


    驰厌说:“你明天给她打个电话,就说我今天喝醉了,说的话不作数,她家的房子我不会强制买,也不用和我谈话了。”


    水阳消化了很久,差点捶沙发大笑,然而他绷得住,憋得很辛苦:“成,不买是吧。”


    驰厌心中烦闷:“嗯。”


    水阳木着脸:“老板,一定给你办好。”


    *


    周二的时候,姜穗收到了水阳的电话。


    水阳费了些功夫拿到她的手机号,又趁着姜穗下课时间给她打过去,水阳严肃道:“姜小姐,关于你家房子的事,实在让人非常为难,本来工程要动工了,修个欧式小庄园,可是你们家保留着未免太突兀。”


    姜穗轻声问:“你们依然要买吗?”


    少女声音轻软,像是春风拂过水面。水阳昧着良心说:“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余地,你要是有空,双方可以再聊聊,老板似乎还有其他打算。”


    姜穗想起房子,说:“我有空。”


    水阳:“今天可以吗?”


    姜穗咬唇:“嗯,我请假。”


    水阳给了她一个地址:“那你自己打车过来,费用我们报销。”


    姜穗还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请假,她怕晚上去不安全,干脆请了下午的课。她平时在班上特别乖,因此班主任直接准假了。


    以至于驰一铭下午开车来上课,一眼就看到第二排的座位空着。


    他问小胖子:“班花呢?”


    小胖子讷讷道:“我也不知道,她室友肯定知道。”


    驰一铭于是笑眯眯地去问邓姗:“物理老师让我喊姜穗过去一趟,姜穗呢?”


    少年面容清隽,邓姗愣了愣:“她请假了,好像要出去办什么事。”


    驰一铭懒洋洋道:“哦。”他的视线扫过姜穗课桌,转了个弯就出教室门了,驰一铭的主要任务毕竟不是学习,这一点老师都知道。


    他一离开,教室立马八卦起来。


    “他胆子真大,老师竟然从来不说他。”


    “谁让人家有背景呢,‘承诺’珠宝听过吧,他家的。”


    “哇,怪不得……”


    *


    姜穗下车付了车费,走进大楼里。


    按照水阳说的,她进了电梯12楼的休息室。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下午时间14:11。


    水阳打开监控器,就看见少女的模样。她不似那天穿着浅青色裙子,而是一身校服。九中的校服外套蓝白两色,姜穗的拉链拉到锁骨以上,下面一条深蓝色校服裤子,她绑着马尾,安静坐在沙发上,十分乖巧。


    水阳突然觉得罪恶。


    罪恶的水阳拨通内线电话:“老板,吃饭吗?”早过了午饭时间了,工作狂魔还没出来。水阳有时候无法理解驰厌,三爷对他已经够信任,然而驰厌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生怕不够努力。


    驰厌皱眉,在看珠宝鉴定书,他冷声提醒水阳:“你胆子长了,说了工作时间别烦我。”语气要多恶劣就多恶劣。


    水阳说:“真不休息一下啊?”


    “滚。”驰厌把电话挂了。


    水阳不恼,笑眯眯的。一旁喝咖啡的李姿看神经病一样看他:“知道老板不会吃你还烦他,你找虐么!”


    李姿就是那天代替谈判房子的女人。


    她是跟着驰厌从海岛过来的,说实话,也算横霞岛屿一朵花,除了黑了点。这是个标准有能力的女强人,驰厌也只会把这种人带在身边。


    水阳又拿起电话,拨通内线,笑嘻嘻道:“老板。”


    驰厌啪的一声摔了钢笔,眸中愠怒:“在公司待得不耐烦了么?”


    水阳说:“也没什么大事,姜小姐说她要来谢谢你,现在正在12楼等呢,你忙我就推了?”


    那头沉默了一下。


    水阳瞥了眼监控器,说:“来者是客,小姑娘看着挺可怜的,坐那里好乖,水都不敢喝。”


    驰厌说:“你让她等一下。”他穿上外套起身。


    李姿也看了眼监视器,神色古怪:“那个‘钉子户’?”


    “哎呀钉子户多难听,人家是真的不想卖,我们才是要夺走小公主城堡的恶龙。”水阳挂了内线,又打通休息室的电话,人模人样地说,“姜小姐,据我了解,这件事能商量,我们老板这个人心很软的,你求求情,语气好一点,老板就同意了。”


    姜穗半信半疑:“真的吗?”


    “当然啊,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水阳从不骗人!”


    姜穗说:“他不同意怎么办?”


    水阳给她出主意:“这好办,他没吃饭,饿着呢,你请他吃个饭,吃人嘴软,他就同意了。”


    姜穗觉得好不靠谱,然而水阳已经利落地挂了电话,他还特别自觉地关了监控器。


    李姿听到了一切,声音都变调了:“你骗驰厌先生?”


    水阳说:“唔,没有啊。他不是没发火吗?”


    李姿回想一遍,脸色慢慢青了。


    驰厌……确实没发火。


    *


    驰厌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少女抬起眼睛看他。


    她悄悄捏了捏手指,这是个不悦的信号。她讨厌死骗子了,然而骗子现在一句话就能拆了她家房子。她眸中清亮,像是雨后洗过的天空。


    驰厌心中那种诡异的难受感又上来了,他错开眼睛,坐得离她很远。


    他整个人有种可怕的疏离感和冷淡感,他点点头:“房子的事,抱歉。”


    他昨晚不太正常,有些不好的念头,毕竟年少遇见过这样惊艳的人,他多少也有些痴念。他不是两年前的自己了,那些少年隐秘的心思随着大海日复一日的浪潮声褪.去,他沉淀得内心像一潭死水。


    再没人比驰厌会看人,她从前就不喜欢自己,如今也没有多大变化。


    他能做的最好的成全,就是离人家远一点。


    姜穗听见他说抱歉,以为他是在说,这房子买定了。她心中慌乱,压下气恼,想起了水阳的话,破罐子破摔:“驰厌先生,我请你吃个饭吧?”


    驰厌抬眸,他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皱了皱眉。


    姜穗出口都觉得自己傻了,才会信水阳这番无厘头的话,然而下一刻,驰厌说:“可以,走吧。”


    他拿着西装,率先出门,步伐微快,似乎不愿多看她一眼。


    姜穗跟在他身后。


    她摸摸自己的钱包,半晌脸颊红了,姜穗镇定到:“驰厌。”


    驰厌回头:“怎么了?”


    “你介意吃蛋炒饭吗?”


    驰厌默了许久:“不介意。”


    “噢。”她小声说,“蛋炒饭很好吃的。”事实是她没钱,她一个高中生,穷得货真价实。


    驰厌说:“嗯。”


    姜穗找的好辛苦,才找到一家特别普通的小餐馆。老板看看男人矜贵的西装,又诧异地看看少女一身校服:“两位吃什么啊?”


    姜穗说:“两碗蛋炒饭。”她压下羞赧,不敢看驰厌脸色。


    蛋炒饭炒的特别快,姜穗吃过午饭了,她用勺子吃了一口,脸色变了变。盐放多了!


    她连忙去看驰厌脸色:“要不,我们换个东西吃?”


    驰厌顿了顿:“不用。”他垂眸,吃了好几口,面不改色。


    姜穗都快怀疑自己味觉出问题了。


    男人大口吃着饭,姜穗硬着头皮问:“驰厌先生。”


    驰厌平静地应:“嗯,你有事就说。”


    姜穗不抱希望,干巴巴道:“你能不能别买我家房子呀?我和爸爸都求求你了。”


    驰厌动作顿了顿,他脑子好使,在路上就反应过来水阳干的好事了,因此现在也不意外,依然平静地应:“好。”


    姜穗小心看他一眼:“这次不反悔了吗?”


    他薄唇抿住,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嗯”。


    姜穗已经不信任他了,小声说:“资本主义没有信用。”


    他终于抬眸看她,用那种姜穗从未看懂的眼神。让人觉得怪怪的,想要移开眼睛的目光。


    驰厌说:“这次不骗你。”他目光明明十分浅淡,透着十月秋色,有几分压抑的感觉。似怒,又似低叹。仿佛她是个让人恼火的小姑娘。


    这就很没道理了,姜穗想,明明是他讨人厌。


    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这句话。


    驰厌原本心如死水,偏偏一看见她就觉得不甘,他压抑着火气:“有些事情,我两年前就给你说得很清楚了。”给她告别,说他两年后一定归来。


    姜穗茫然,片刻睁大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驰厌。


    她时常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或许那年雨声太大,雾气朦胧,她才隐约看见了一个少年最卑微期待的感情。


    驰厌豁地起身:“就是你想的那样,这回明白了?我不会骗你!”


    ☆、第38章 喜爱


    姜穗眼里震惊, 等到驰厌走出小店了, 她都没有回神。


    驰厌的意思是, 他喜欢她?


    但是怎么可能呢?


    老板见她呆呆坐着, 问道:“同学, 饭还吃不吃了?都冷了。”


    姜穗回神:“不吃了。”她结了账,走出店里,已经没有看到驰厌的身影,仿佛刚刚短促的对话是她错觉。


    她像是在一场荒诞的梦境中,姜穗没去驰厌办公的大楼,她现在整个人有些慌乱,干脆逃避似的回了学校。


    另一边驰厌回到大楼,敲了敲水阳的桌子:“你是不是很闲?”


    水阳摸摸鼻子:“不闲, 事儿多着呢。”


    驰厌说:“下次别自作聪明。”


    水阳小心瞅着驰厌神色, 老板看上去不悲不喜的, 似压抑又似解脱。水阳摸不准他的意思,一时也不敢开口了。


    驰厌说:“那块地暂时放着, 别管了。先管横霞岛珍珠的事。”


    驰厌的心情只有他自己能懂,他确实很喜欢她, 年少时就恋慕,然而他本来永远都不打算说, 却还是经不住能吃个饭的诱惑。


    他觉得丢人,情绪轻易就被人牵着跑。


    驰厌下班之前, 心情依旧不平静, 他多抽了几根烟。


    水阳给驰厌开着车, 笑吟吟问道:“老板,你真喜欢她啊?”


    驰厌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浅浅淡淡,然而让水阳心中一凛,驰厌说:“有些事少问,还有今天的事,是最后一回。”许久他才说,“以后不喜欢了。”


    水阳叹息一声,笑意也敛去了:“放心吧,我盯着李姿的。”


    驰厌有些疲惫,揉了揉额角。


    水阳心里有些难受,如今的驰厌看着风光,都传驰厌是岳三爷的接班人,可是这么点名头,也是驰厌用命换来的。驰厌命大,所以回来了r市当老板,而当初和驰厌一起打拼的戴有为,成了植物人躺在病床上。


    驰厌回来替渐渐年迈的岳三爷开辟市场,但这老狐狸怎么可能信任他,李姿就是监视他的人。


    驰厌哪怕想弄走李姿,也得考虑考虑还在横霞海岛的戴有为,戴有为是替驰厌挡了一下,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放了权,却又给驰厌加上了无形的锁链。


    岳三爷也知道这个年轻人成长起来太快了,他一直在找驰厌软肋,然而病床上的戴有为显然还不能令岳三爷满意。


    驰厌可以玩女人,可以滥情,但他偏偏不能喜欢谁。


    水阳说:“你没那么喜欢她对吧?老板,见几回就当全个念想,我看她还没明白这回事,所以你也想开点,等三……那位死了,你总还能遇见更喜欢的人。”


    驰厌久久不言,等汽车开过了二桥,水阳才听见他说:“嗯。”


    很低的嗓音,让人无端听得难过。


    然而水阳知道驰厌很快就能站起来,起初水阳看见他,就是在横霞岛屿上。


    岳三爷手下有个男的很喜欢羞辱人。


    他让驰厌和戴有为趴着给他做上车的踏脚石,戴有为被人压着,一脸屈辱。驰厌却平静到几乎冷漠。那时候水阳就忍不住看了驰厌好几眼,这人要么天生奴性,要么骨子里对他自己都下得了狠手。


    水阳觉得驰厌不是前者。


    后来果然不到一年,驰厌成了岳三爷的左右手,那个羞辱过他和戴有为的男人,据说不久就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驰厌还平平静静去上了香追悼。


    他一无所有,所以可以忍受这世上所有磨难。


    水阳想,驰厌说不喜欢,想必就真是不喜欢了。毕竟这条路要走下去,倘若真的爱上谁,从前就跪得毫无尊严和价值了。


    姜穗上次被驰厌突然的话“吓到”,还好那天以后什么都没发生。驰厌再也没有找她,甚至两天后他就让人带信,说大院儿这边的房子暂时空着,他不会再买她家的房子。他甚至放话说,这些房子他不用的时候原本的住户可以回来住。


    姜水生听了特别高兴,有了明确的信儿,心头大石总算落下:“这老板可真是个好人,他竟然还愿意让人免费住着。”


    姜穗心情很复杂,其实这个大院儿对驰厌友好的人极少,他如今能这样以德报怨,的确十分有风度。


    然而大院儿还剩下的人家依旧少了。


    寥寥几户人家,其中就包括赵楠家、梁芊儿家,还有被他爹打都打不走的孙小威。除此之外,还有几户想留下来的邻居。


    赵楠家情况十分特殊,驰厌没有买这家人的房子。当时赵松石和邓玉莲得知破房子还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高兴极了,然而驰厌冷冷地说,最北边那房子用不着。


    这事还惹人笑了很久,赵松石两口子差点活活气死。对于他们来说,眼睁睁看着别人卖了房子拿了钱,自己守着穷酸的破房子,这滋味别提多难受。


    至于梁芊儿他们家,则想着免费的不住白不住。


    然而平静日子没过几天,十一月发生了一件让她无法忍受的事,驰一铭不知道抽什么风,浩浩荡荡搬进了大院儿。


    他跟班儿一群,严阵以待喊驰少。


    驰一铭从豪车上下来,先看了眼姜穗家的房子,然后慢悠悠说:“走,住北边儿去。”


    他的助理董逸指挥着人,一群人往赵松石家去了。


    吵吵嚷嚷的,惊动了整个大院儿。姜水生原本还在料理货物,闻言也怕出事,要过去看看:“赵松石那两口子前几年做得不厚道,那个是驰一铭吧?他那样子倒像是寻仇。”


    姜穗:“……”寻仇肯定是寻仇的,驰一铭那样小气,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当时对他不好的赵家两口子。


    姜穗劝不住爸爸,便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


    到了最北面,驰一铭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大院里赵松石两口子唯唯诺诺,赵楠脸色铁青。


    驰一铭把玩着手指上的文身字母“”,姜穗远远看了眼,现在他无名指上只有个“”,当初他兴致勃勃挨着“”纹了个“s”,把她吓得够呛。


    邓玉莲陪着笑:“我们一铭有出息了,我当时就觉得,你这脑子好使,长得也俊,一看就不是普通孩子。”


    驰一铭毫不给面子捶桌大笑。


    邓玉莲被他笑得脸色都挂不住了。


    驰一铭说:“舅舅和舅妈这么欢迎我,我就住下来尽孝好了。但是你们家这房子,只有主卧和次卧能住人,我和董逸他们住了,你们住哪里好?”他笑着道,“哦,还有杂物间。”


    赵楠没忍住:“你!”


    驰一铭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邓玉莲连忙把赵楠拖回去了。


    赵楠求助地看向人群,似乎希望老邻居能帮她家说说话。有好几个人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孙小威也在,少年皱了皱眉,没有上前。别人是不明白,然而孙小威到底是官二代,心中跟明镜似的,驰一铭这人如今不好惹。


    接收到赵楠的目光,远处看热闹的梁芊儿急忙拉着妈妈就要走。


    开玩笑,现在她恨不得驰一铭别想起自己。


    洪丽云张了张嘴,就被女儿拉着走远了。


    姜水生看不下去了,在他看来,当年最难过的是驰一铭,而并非驰厌,哪怕这两口子过分,可是还是给了驰一铭一口饭吃,让他念了许多年的书。姜水生不知道赔偿款的事,因此在他看来,驰一铭的做法有些过分了。


    然而他也知道别人的家事贸然管不太好,没有强出头。


    姜穗松了口气,还好她父亲虽然善良敦厚,可是并不冲动惹事。


    驰一铭:“董逸,来,给我当年的老邻居们发个红包。”


    接着他目光转了转,从董逸手中拿了两个红包。向姜水生走来,他神情也正经真诚起来:“姜叔,谢谢你当年照顾,我的心意,你收着吧。”


    姜水生摆摆手,叹息一声:“这个不能接,你过得好就行。”


    驰一铭知道姜水生的性格,也不勉强,又看向姜穗。


    他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姜穗,你呢?要不要?”


    姜穗心想,你有病啊。


    她说:“不要。”


    驰一铭揣进兜里:“那行吧。”他背对着姜水生,看着少女隐忍的小脸,心中乐不可支。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打不死我。


    姜穗看不下去,喊姜水生一起回家了。


    听说从那以后,赵楠一家人真就挤在杂货间。


    大院儿如今算是驰厌的地,他本不想管,可是驰一铭弄得那么隆重,他不知道都不可能。


    驰厌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驰一铭说:“我以后要买很大的房子,不给舅妈住,也不给赵楠住。要吃烧鸡,吃一只丢一只,让赵楠眼馋吃不着。”


    那时候驰厌只是平静听着,不发表任何感想。


    他的恨并不多,有时候他甚至有点麻木。


    他出生卑贱,不是驰一铭那种天之骄子,驰一铭哪怕一时落魄,后面也能成为别人的珍宝。


    而驰厌不一样,他流浪了很久。


    看过漆黑老鼠流窜的夜,也吃过冬天还没融化的雪。


    驰厌见过的恶意太多了,久了以后他便有些麻木,报复心一开始还有,后面就渐渐淡了。


    以至于驰一铭还会报复,而驰厌鲜少会。


    他所有的感情,只记住了那个秋天摔下后山,姜穗温柔的安慰和衣服上的香气体温。


    驰厌记得,初三的驰一铭是喜欢姜穗的。


    哪怕弟弟恶意地笑着,然而依旧掩盖不了对姜穗特殊的喜爱。


    驰厌也喜爱她。


    喜爱到真想把驰一铭丢出来。


    然而当水阳问他管不管的时候,驰厌听见自己平静地说:“我早就说过了,不管。”


    ☆、第39章 傻不傻


    过了段时间, 姜穗才知道驰一铭说在大院儿住下来是心血来潮。


    他只是占了赵松石两口子的住处, 然而他鲜少过来住。他似乎很忙, 偶尔连课都不会来上。


    十一月天气渐冷时, 孙小威被迫搬家了。


    毕竟孙家不可能一直留在老旧的大院儿, 孙小威一直梗着脖子不愿意走。被孙晨胖揍了一顿他依旧不松口,直到他爷爷病重,他必须离开大院儿了。


    姜穗知道以后,亲自给他做了很多好吃的。


    十一月她窗前的花儿都凋谢了,她便从家里碰了一株绿萝和几株多肉,一同带给孙小威。


    这绿萝还是前两年孙小威去旅游从花市带的,后来被姜穗养的很好。


    孙小威蹲她家门口,像条没人要的大狗。


    姜穗不由心软了些:“孙小威, 这些送你, 你知道我家没什么好东西, 这些权当是心意了。”


    孙小威低着头:“谁要你家花了,这种又丑又养不活, 哼。”以前她送的多肉,被孙小威天天浇水浇死了。


    姜穗没理会他的别扭, 也同他一起蹲下来,她眉眼温柔, 带着笑:“听说你新家很好玩,别难过啦。”


    他突然抬头, 眼眶泛着红:“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姜穗轻声说:“会的。”


    会想念这个年少时为了自己打段玲, 笨拙给多肉浇水, 结果不小心淋死植物的暴躁少年。她感激他一直都在她的记忆里。


    孙小威看见她眼里的温柔,这回不脸红了,他只剩难过。


    少年别扭地说:“我不讨厌你,我很喜欢你。”


    姜穗笑了:“嗯嗯,我知道。”


    孙小威气恼地瞪她一眼:“就这样?你倒是说说别的啊!”同意不同意,给个话。


    姜穗摇摇头,她慢吞吞地说:“我说了你要生气。”


    孙小威脾气都没了,他从地上跳起来:“闭嘴,不许说!”


    “……”


    他跑出老远,又冲回来拿走姜穗给他准备的礼物。


    他说:“什么都不许说。”你不说,我就可以骗骗自己,再骗久一点。


    姜穗坐在门口台阶上。


    天幕苍白,大院的绿瓦都老旧了,姜穗有些年少远去的轻愁,直到听见旁边浅浅的嗤笑声。


    姜穗转头,就看见了驰一铭。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姜穗皱了皱眉,刚要起身,被他单手压住肩膀。


    少女肩膀纤细娇弱,他说:“对这蠢货就那么好,对我就那么差?我当时给你告别,你干什么了来着,笑出声了?”


    姜穗说:“你记错了。”


    “我记性好着,知道我吃不得辣,还给我放辣椒?”他冲她龇牙吓唬她,“我想想,你这么对我,我一直都还没和你算账呢。”


    少女桃花儿眼瞪着他,驰一铭终于笑出声:“啧,不如给我当媳妇吧。”


    她猛然站起来,驰一铭下巴被她脑袋撞到,他险些咬着舌头。驰一铭脸色铁青:“姜穗!你练铁头功吗?”


    姜穗的回答是砰的一声关上门,还顺手上了个栓。


    她决定改天再养条狗。


    这辈子她爸给没生病呢,她用不着将就着讨好他。


    驰一铭本来该生气的,他踹了一脚她家的门,气着气着就笑了。


    下巴估计都被这姑娘脑袋撞青了,然而她再怎么恶劣对他,驰一铭却只想掐着她脸蛋儿,让她泪汪汪求个饶。


    没多久就放寒假了。


    今年和往年不同,姜穗没法再去大伯家过年,因为姜雪工作了。即便姜穗去大伯家,也会格外无聊。


    “雪姐姐过年 都不回家吗?”


    “没办法,”大伯叹口气,“这野丫头,说是要跟拍录节目,过年都在忙。”


    这事姜穗是知道的,姜雪大学学的摄影专业,经常扛着单反到处跑。


    然而年前,传来的消息让大伯觉得天都要塌了——姜雪扛着单反拍摄一个综艺节目,结果在山上失踪了,节目组一直在派人找,至今没有人找到。


    大伯甚至不敢告诉婶婶,婶婶有心脏病,只焦急痛苦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姜水生和姜穗。


    姜穗心里也是一惊,大伯和爸爸已经决定去隔壁市找姜雪了。


    事关亲堂姐,姜穗不愿意在家等着,也要和他们一起去找人。


    失踪立案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大过年,人手不够,多个人多份希望。


    一行人当即买票去隔壁市。


    下午出发抵达节目组已经是晚上了。


    路上姜穗也打电话和节目组了解清楚了情况,原来这个节目组是个博眼球的小综艺,只能请到一些十八线小鲜肉,小鲜肉唱歌跳舞谁看?但是如果是用探险寻宝创造热度就不一定了。


    于是他们来到了这座荒山。


    节目组开的工资不高,鲜少有人愿意录制跟拍,姜雪是自愿来的,因为她要拍的人是高均。结果出了意外,姜雪、高均、还有一个工作人员至今没有回来。


    高均没亲人,如今就只有姜雪和工作人员的家人焦急地跟着找。


    然而入夜大家都不敢进去,只能白天进山去找。


    天一亮大家就浩浩荡荡进山找人了,导演说:“我报警了,但是这地方偏得很,而且昨天失踪时间不长,不能够立案。”


    大家都沉默着,只能庆幸下了雪野兽在冬眠。这节目组真是不要命,为了热度找骂挨。


    荒山大得要命,松树上铺了厚厚一层雪,整个世界都是冰天雪地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姜水生开始咳嗽,大家都劝他回去休息,可他坚持要找姜雪。


    最后还是姜穗把他劝了回去:“万一雪姐姐回来了,我们都不知道,得有个人守着,通知大家消息。”


    范围太大,众人只能分开搜索,然而为了照应,每两人一组,姜穗就和一个圆脸男生分到了一组。


    男生叫宋迪,他红着脸看了眼姜穗,安慰道:“你姐姐一定会没事的,雪地很滑,你小心走,别摔着。”


    宋迪心想,姜雪就长得挺漂亮了,没想到她妹妹这么惊艳!比节目组录制的小明星还要好看太多!


    姜穗心思不佳,没回应他的安慰,只一声声喊着姜雪。


    她声音都快喊哑了,还是没能听到任何回应。


    从早上走到下去,背包里的水和面包都吃完了,宋迪一直看着雪地,也心里发慌,却不好意思在大美人面前说出回去的话。


    雪地看多了,人眼都花了,宋迪刚好开口说话,脚下一塌,整个人瞬间失重掉落下去。


    姜穗也跟着摔了下去。


    雪地下面是个石洞,整整三米多高,她觉得石头嵌入自己膝盖,骨头都快散架。大雪遮盖了道路,他们竟然摔进了这里。


    宋迪呻吟出声,姜穗看着前方,惊恐瞪大眼,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宋迪痛死了:“???”


    他顺着姜穗水盈盈的眼睛看过去,一条大腿粗的蟒蛇盘成一团在冬眠。宋迪冷汗直冒,手脚都僵硬了。


    他哆哆嗦嗦要去摸手机,摸出来才发现没信号。


    雪从他们头顶落下,洞里还有腥臭味。


    这种难受与以前被段玲恶整完全不一样,姜穗脸色惨白,有些绝望。宋迪再也顾不得形象,瘫软在地。


    这种天气和道路,他们一动不敢动,谁会来救人?


    水阳看着驰厌开车出门。


    驰厌脸色很冷,侧脸坚毅,前两天驰厌说再也不喜欢的话还在耳边,今天就要去找人。


    彭罗山一带,别人不知道,精通地理的人却不能不懂,地理环境太过险要,虽然比不上横霞岛屿,但是之所以成为荒山,也是有原因的。


    出了这事,水阳才知道驰厌说放下,也就是嘴上说说。


    然而驰厌去找人,得自己去,并且水阳得帮他保密。


    毕竟这不是去度假,是去玩儿命。水阳想想那山上可能有的东西,抖了抖,看着老板开车远去,深深叹了口气。


    去了人家也不喜欢你,驰厌明明心里清楚,还是要去傻不傻啊。


    水阳去会所开了个包间,装作自己和老板大过年纵情声色。


    姜穗抱膝坐着,她肩膀落了一层雪,浸湿衣服,让人觉得冷。


    宋迪发着抖,还在与手机做斗争,心里痛骂着节目组,说不定姜雪他们也是这样失踪的。


    天快黑了,事实上,现在已经下不了山了。


    姜穗冷到没了知觉,她抱紧自己,第一次这样孤单害怕。


    以至于头顶传来了脚步声时,她还以为是自己错觉。


    ☆、第40章 怀抱


    驰厌一个人上了彭罗山, 他在山脚下时就看见了节目组临时居住的小村落, 他把车停得很远, 几乎不在众人视线范围内, 然后只身徒步上山。


    冬天的山林没有夏天危险, 然而依然会充满许多意外,在驰厌看来,来这里拍摄节目是相当不要命的事情。他上山的时候,山下的村落正爆发着争吵,显然接二连三的失踪事件让导演不同意再上山找人,先前大家都以为姜雪的失踪是个意外,然而今天傍晚,除了姜穗他们没回来, 还有一个化妆师没回来。


    导演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这片山林不能再进去。


    姜水生红着眼眶, 险些用扁担和他们打起来。


    驰厌没有管山下什么情况,事实上他上了山以后就一路在标记路况。


    他来得急, 几乎什么都没带,身上只有一把习惯带着的匕首, 他带着它仔细辨别脚印。雪地里容易迷失方向,好在姜穗他们白天出门的时候人多, 脚印还留着浅浅的痕迹。


    驰厌排除了最多最杂脚印,也排除了又来回脚印的路, 于是他沿着剩下几条路摸索过去。


    饶是如此, 他也走错了好几回路, 天色暗下来他才走到最后一条路上。


    驰厌用手机照明,雪地反射着光,让道路没那么黯淡。他走到一处地面,明显觉得脚踩上去不太对。


    驰厌谨慎绕开这块地,用匕首柄轻轻敲了敲,果然听见了中空的声音。


    地底有个溶洞。


    他小心从外围走过去,就看见地面有个大洞,再往前一点,他看见了掉进溶洞里面的姜穗和宋迪。


    姜穗抱着膝盖,冷得发抖,宋迪比她好一些,裹着羽绒服缩在角落试图用手机求救。


    姜穗听见脚步声,抬起了眼睛。


    昏暗的天幕下,雪花落在她的眼睫,她便一眼就看见了驰厌。她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亦或者是被冻傻了,这种地方怎么会看见驰厌?


    宋迪抬起头,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打着手势——救救我们。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惊恐地指了指溶洞里面。


    驰厌皱着眉,顺着宋迪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大蟒蛇的躯体。驰厌许久没动,宋迪脸上的欣喜慢慢冷却了下来。


    宋迪想:刚刚只顾着有人来了,然而忘了这人没法把他们拉上去,这个脸上有道疤的年轻男人连绳子都没有,三米的高度,他怎么把自己拉上去?动静太大惊动了大蟒蛇,它醒了怎么办。


    姜穗手指冰凉,她反应过来以后也冲他打手势——下面太危险了,你回去找人吧。


    然而三个人都清楚,这里离山下那么远,天色又黑了,一来一回,几乎一整夜都不能赶过来。


    这样的天气,他们被蟒蛇掣肘,只能在洞口吹寒风接着雪花,不敢往里走,实在太冷了,谁都不知道在洞里能不能挺过去。


    姜穗抱紧膝盖,大雪触到她肌肤仅剩的温度,又在她眼睫处化开。


    然而下一刻,驰厌从洞口跳了下来。他有准备地跳,落地卸了大部分力道,并不重。


    宋迪睁大眼睛,这人不要命了吗?看见大蟒蛇还往里面跳,这下可好,三个人都出不去了!


    驰厌也不说话,走到姜穗面前,他刚刚观察了一会儿周围的情况,现在心里有了底。


    他靠近她,姜穗也颤着眼睫看他。


    离上次蛋炒饭世间过了很久,在生死的面前,当初的尴尬也消弭于无形。


    驰厌凑近她,才发现她冷得厉害,唇在微微哆嗦。


    他抬手替她拂去发上雪花,低声凑近她耳边:“我送你出去。”


    姜穗冷得浑身僵硬,她有些虚弱地看他。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然而这句话说得极其坚定。


    驰厌把她拉 起来,然后在她面前蹲下,示意她踩着他肩膀上去。


    姜穗知道现在别无办法,她也不敢磨蹭,踩着他肩膀,驰厌让她扶着溶洞壁,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


    他这年身高一米九一,姜穗有一米六八,她踩着他,自己的手臂刚好能到洞口。


    驰厌沉默着,握住她小腿,无声把她往上送。


    姜穗半边身子上去了,她努力咬牙往上爬,总算出了洞口。


    洞里的宋迪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看着驰厌,这得多大勇气才敢跳下来把人家送出去。


    这个沉默高大的男人一来,虽然表情不丰富,可是这一刻宋迪莫名看到了希望,他竟然真的把姜穗送出去了!


    宋迪站起来,他实在冷得快死了,也顾不上男人尊严这种东西,小声乞求道:“也帮帮我吧。”


    洞口蹲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冬夜没有月光,他只能看见小小的一团,在雪地里看着他。


    洞壁太滑,驰厌是没法爬上去的。他沉默了一下,对宋迪说:“可以,但是你要守着她。”别让她害怕。


    宋迪怔了怔,连忙应了。


    驰厌如法炮制,把宋迪送上去。


    宋迪上了洞口,喘着气,感觉自己仿佛死了一回。


    洞里又剩驰厌一个人了,他看不清姜穗什么表情,她此刻想必也看不清自己表情,他冲她打了个手势——你先走。


    宋迪也小声说:“姜穗,我们先走吧,至少找人来救他啊。”


    姜穗全身冰凉,她摇摇头。


    什么找人来救他,在这里待一夜,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宋迪见她死心眼,他也很焦躁。又劝了两回,实在冷得受不住了,对洞里的驰厌道:“你看到了啊,我喊她走了,她不走,我真的要冷死了,我走了!”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这么深的洞,即便衣服打结当绳子用,他和姜穗这两个冻了大半天的人也没法把驰厌拉上来。


    不管是找个躲雪的地方还是遮风的地方,总比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来得好。


    驰厌神色冷了冷,然而宋迪已经走了。少女还蹲在洞口,她就从来没有这么不听话过。


    驰厌脸上掉下一滴水,他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她在哭。


    驰厌咬牙,突然一声不吭摸出匕首开始凿石壁。


    他挑着地方凿,声音不大,却分外危险,毕竟洞里还盘踞着蟒蛇。


    驰厌用了十足的力气,好在这洞壁并不很坚硬,他当真凿出了四五个洞。


    姜穗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紧张地注视着洞里的蛇,好在它一直没醒。


    雪越下越大了,姜穗原本生疼的脚趾已经麻木。


    驰厌凿出几个间距很大的洞,他踩着那些洞勉强够到地面,他借着力,手臂一撑,出了那个溶洞。姜穗紧绷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


    离宋迪离开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


    驰厌手掌被岩石和匕首划出了很多血,他在雪地上擦擦,走过去抱起姜穗,他怀里也冷,可是她显然更冷。


    驰厌摸了摸姜穗脸颊,果然一手泪水。


    他没说话,给她把泪擦了,抱着她往来的地方走。


    他走了一会儿,看见标记过的地方,驰厌抱着她走过去,拨开一处的雪花,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山洞。这山洞和原本姜穗他们掉下去的溶洞不同,里面十分狭窄,洞口还有几根腐朽的枝条。


    驰厌把她先放下,自己又钻了进去。


    他声音依旧很淡,仿佛没什么感情:“雪下大了,天亮再下山。”


    姜穗自然不反对,她冷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竟然只想这样睡过去。


    驰厌皱着眉头,把腐朽的树枝捡起来,重新挡住洞口,他怕被风 吹倒,扯下领带系了一下。


    一月末风雪肆虐,好在r市的冬天比别的地方冷,人也穿得厚不少,驰厌脱下最外面的羽绒服裹着她,自己穿着衬衫,背对着洞口,然后把她抱过来。


    姜穗额头抵住他胸膛。


    她终于清醒起来,他胸膛又温度,薄薄一层肌肉下,她的额头触到了他的心跳声。


    张扬极了,像是鼓点一样。


    他抱得很紧,他的背面临着寒风,而她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暖。


    驰厌没说多余的话,在这样的夜晚,他安静得一如往昔,甚至依然带着几分刻在骨子里的冷淡。


    姜穗却突然莫名意识到,他兴许,真的有点儿喜欢她。


    至少跳蛇窟没几个男人做得出来。


    驰厌也很累,他闭上眼睛,在想明天带她下山的路线。


    怀里一只小手,轻轻触了触他脸颊。


    驰厌低头,对上她眼睛。


    “你冷不冷?”姜穗轻声问。


    驰厌面无表情:“不冷,你快睡,睡醒就天亮了。”


    “胡说,你把衣服拿回去。”


    驰厌:“我习惯了。”他说这话极其平静,他真的习惯了这种寒冷,小时候这样的风雪夜都没能冻死流浪的他,长大自然也不会。


    她眸光颤了颤,缩回手,她摸到的脸颊明明冷得跟冰渣子似的。姜穗问他:“驰厌,你那天的意思是喜欢我吗?”


    这是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太奇怪了。甚至骇人到让她觉得惊奇盖过腼腆。


    驰厌默了默,许久才说:“没那回事,明天你自己回去那个村子,别往这种地方跑了。”


    如果是以前,姜穗会很尴尬自己自作多情,毕竟她请驰厌吃饭那时候,那段对话含糊不清,甚至让人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告白。


    可是现在,他说没有,她竟然觉得是假话。


    姜穗挣开他怀抱,从身上拿下他的外套,披回他身上。


    驰厌刚皱眉,她就缩进他怀里,拿他宽大的外套裹住他们两个人。


    感受到往怀里钻的小脑袋软乎乎的身子,他骤然僵住,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敲在脊椎上,动弹不得。


    姜穗第一回干这种事,脸颊也红了,然而她知道这样才不至于让驰厌后背吹一夜的风。


    男人突然剧烈的心跳声,让她耳膜都震颤。


    她慢吞吞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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