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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藤萝为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妖精


    陈玉说姜穗好了, 就跟个笑话似的,姜穗憋红了脸,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姜穗的手在裙子上擦擦,仿佛它至今还留着少年头发硬邦邦扎手的触感。还有他那句冷而淡的“我不是她家的狗”, 让她略微惊惶。


    该丢的人丢完了,她还是得回学校上课。


    初一的学习进度并不赶, 作业也不多。姜穗去学校, 恰好上次的月考成绩也下来了, 他们班总共52个人, 姜穗在班上排21名, 一个不温不火的中等成绩。其实并不是姜穗不会做, 相反,她大多数都会做, 只不过对于她而言时间不够, 试卷小部分还是空白。


    姜水生对她的成绩毫无要求,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平安健康,所以姜穗对成绩也不看重。


    倒是小同桌陈淑珺, 看到成绩以后就趴在了桌子上, 十分难过的模样。


    姜穗安慰她:“没关系,付出的努力都不会白费, 有一天它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报你。”


    陈淑珺振作了一些,然而她磨了磨牙:“姜穗,你知道我们的年级第一名是谁吗?”


    姜穗说:“驰一铭?”


    陈淑珺闷闷不乐,看了姜穗一眼:“你看, 随便让人猜大家都会猜是他,真是让人生气。他什么时候能不考第一啊?”


    后排的蒋娣好奇地问:“陈淑珺,你怎么那么讨厌他的样子,他做了什么吗?”


    陈淑珺脸蛋红成了番茄。


    姜穗自然知道那段过往,她眼睛里流出了些许笑意,替陈淑珺解围:“她随口说说的,我们以前都是小学同学。”


    蒋娣“哦”了一声,接受了这个说法。


    陈淑珺羞恼地低下了头,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初一的成绩发了不久后,初二月考和初三模拟考的成绩也下来了。


    初三(1)班,驰厌看了眼自己的卷子。


    语数外满分都是120分,他语文80,数学58,英语56。其余成绩也都差不多,有些微糟糕。


    他的卷子上,所有没被涂黑的地方后面全是勾。而另一半,全部被涂黑了。


    他盖住卷子,没太在意。


    段玲看了班上成绩,她成绩不怎样,是35名,一看驰厌在班上48名,她露了一个满意又讥讽的笑意,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唯一让人比较生气的是林雯雯的成绩,林雯雯在班上第二名。


    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约莫就是林雯雯了。


    段玲咬了咬牙,有些不甘。然而转瞬她又想,成绩对她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段天海总不会让她没有好学校念。


    驰厌也这样想,只有段玲有书读,愿意读书,他就能读书。


    段家阅览室的书,因为对他开放了权限,他有空都会去看看。里面什么杂书都有,但是因为段天海是生意人,所以里面大多数是生意经。


    阅览室里的书,驰厌通常只看地理、人文、科学、生意类实用的书籍。


    如果周末有空,他也会看看法律和心理学。


    六月份中考完,段天海抽空见了一下驰厌。


    段天海审视地看他一眼:“我听说,你的成绩不怎么样。”


    驰厌淡声说:“可能是耽误了两年,跟不上进度。”


    段天海面色放松宽和了些,嘱托道:“嗯,你也要努力,给小玲做一个好榜样。”


    “我知道了,段总。”然而驰厌心中微哂,段天海可不是文雷这样讲义气又无私的糙汉子,段天海心胸狭隘,寄希望手下有人才可用,又怕他们成长速度太过惊人。


    七月初中考成绩下来,段玲果然考得很一般。段天海问段玲:“之前你不太满意驰厌,马上就要读高中了,要不爸爸给你换个陪读?”


    段玲迟疑了一下:“算了,就驰厌吧。”


    段天海诧异道:“为什么?”


    “他很好用。”段玲道,“很听话,做事快,成绩不太好。爸爸,你知道的,我可不想陪读比我成绩好。”


    段天海哈哈大笑,算是同意了让驰厌继续上高中。


    段天海怕段玲受欺负,给她挑了在R市口碑还不错的国立高中,叫做九中。


    过了这个暑假,驰厌就可以去九中念书了。


    *


    驰一铭看看驰厌的中考成绩:“哥,这就是你说的考得还不错?”这么点分,他怀疑他哥是闭着眼睛做的。


    驰厌看了眼成绩:“这个成绩,才能上高中。”


    驰一铭有些费解:“是不是段家对你不好?”


    驰厌扯了扯嘴角:“没有的事。”然而其实他更想说,这个世界,有谁是该对他好的么?


    然而能念高中,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这也算驰厌第一个“暑假”,中考完以后没有暑假作业,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空闲的日子。


    李子巷里的时光悠长,一只狸花猫跃上青瓦,偏头看驰厌。


    驰厌打开存折,从三月到七月,他去段家工作攒了四个月的工资,加上之前的一万多块钱,现在总共有三万多块钱。


    少年眸色漆黑,这积蓄对于两个半大少年来说很不错了,然而他知道这样远远不够。


    段天海是商人,暑假自然不会给驰厌发工资。


    驰厌想找点事情做,他书看得不少,然而真正实践过的,只有修车。这并不是什么体面又厉害的技能,然而也不是毫无用处。


    驰厌联系了一下戴有为。


    戴有为很惊讶:“你要回来修车啊?”


    “不是修车,是改装。”


    戴有为嘟囔道:“我以为你去了段家工作就不会回来干这脏活累活了呢。”


    “暑假做一做。”


    戴有为说:“可是谁敢把车给个毛头小子改装啊!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驰厌说:“我不要钱。”


    “???”戴有为无法理解,半晌道,“好吧,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是说好了啊,出事了不能找我。”


    “嗯,不找你。”


    *


    七月闷热,夏风带着空气的闷,将蝉鸣声拉得老长老长。


    姜水生用卷尺给姜穗量了下身高,快十三岁的姜穗长了两公分,现在有157cm了,姜水生乐呵呵地笑:“穗穗又长高了,多吃点饭,以后比爸爸还高。”


    姜穗也弯着眼睛笑。


    这个夏天太热了,她脸上的纱布反复感染,特别在后山那次,加重了伤势,到了七月份,姜水生怕伤口不透气,才带她去把纱布也除了。


    医生小心揭开纱布,姜穗十分配合,乖巧地侧过半边脸。


    大家看着她半边脸,久久没说话。


    少女睫毛长长的,并不是很翘,但是浓密又轻易,脸颊小巧却并不消瘦,微微有点儿肉,桃花儿眼明亮又大,眼尾坠着浅浅粉晕。奶白色的肌肤上,有浅浅一个痕迹。


    稚嫩的半个侧脸,像是笑意盈盈的乖巧天使。


    医生快被她给萌化了:“哎哟,你这闺女长得真好。看得我都想生二胎了。”


    姜穗回过头,眨了眨眼。


    她另外半边脸青紫也消退了,其实如果上次不在后山摔那么严重,她的伤早该好了。


    医生摸摸她微卷的细软头发:“你伤恢复得很好,估计要不了两周,痂就脱落了。回去养养伤口,暂时也别去练平衡操了,天热,中暑也不好。捂一个暑假,你会漂亮得不行。”


    姜水生也呆了许久,他挠挠头,笑得憨厚又喜悦,他和妻子都不是很好看,怎么穗穗就长得这么漂亮精致呢。


    姜穗给医生道了谢,姜水生很听“医嘱”,让姜穗暂时不要出门练平衡操了。她可以在家帮他处理一下半夏的泥,或者把初中的暑假作业做完。


    如今不和驰一铭住一个院子,姜穗自然乐得快点好起来。


    *


    大院儿的夏天阳光明媚,八月份的时候,孙小威领着一群大院儿男孩子在院子里踢足球。


    所有小少年中,他穿得最好,牛仔裤还是他姥爷特地从帝都带回来的款式,整个儿一个小富二代。他今年十四岁,在私立初中念书,并不和驰一铭姜穗他们一个学校。


    他的足球越过开得灿烂的几个桔梗花,“咔”的一声,砸碎了一闪窗户。


    玻璃碎片七零八落,有人幸灾乐祸地笑:“孙小威,你把姜叔叔家的玻璃砸碎了,看你怎么办!”


    孙小威有什么好怕的,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事,姜叔叔脾气好,说一声就没事了。我赔钱呗。”


    他阔气得紧,2000年少年们兜里有个五块钱就算不错,他一掏掏出一张一百,一张五十。


    其他人羡慕地看着他,有个当官儿的老子和有钱的爷爷真是好。


    如果是他们,打碎了邻居家的窗户,早就慌死了,而孙小威丝毫没有闯祸的自觉。


    他站上那一小片稚弱的桔梗花圃,吊儿郎当提高声音道:“姜叔叔!不好意思啊,踢球打碎了你家玻璃。”


    那头半晌没人应,过了会儿,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


    孙小威等了一会儿,他在心里盘算,这年头大院儿一扇窗户真不贵,赔个二三十块钱就非常给面子了。姜水生人挺不错的,想来不会去给他那凶悍正直的老爸告状。


    他正美滋滋毫无压力地想着,一个小少女攀上窗台,从碎掉的窗口与他对望。


    八月暖阳剪成碎金,蝉鸣声轻轻骚.动着耳膜的夏天。


    少女桃花儿眼潋滟,白净的小脸上,长睫颤抖着,三分娇憨七分艳,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孙小威:“……”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半晌红了脸,那红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根。


    孙小威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我踢球,我不是故意的……我把你家,不不,我赔钱。”


    少女声若脆铃,不悦地指责道:“孙小威,你还踩到我家桔梗花了。”


    什、什么花?


    眼前这张脸艳若桃李,小妖精一样。少年愣了许久,低头看自己脚下,几朵可怜的蓝紫色花儿在他践踏下奄奄一息,这下孙小威脖子都红了。


    他心跳飞快,没头苍蝇似的,跳出小花圃,慌忙用手去扶花茎。


    “对不起,我给你摘,不是,我是说,我给你栽好!”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远处的男孩子从侧面只能看到孙小威红着脸刨土。


    “孙小威怎么了?”


    “魔怔了吗?哈哈哈,他在干什么,刨土栽花。”


    “好傻啊哈哈哈。”


    孙小威头也不敢抬,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脸红到快滴血。


    他胡乱掏出150块钱全放在姜家窗台上,拔腿就跑了。


    姜穗愣愣拿着150块钱,微气恼地探出头去:“孙小威,你到底在做什么?”她不其然对上了远处一众观望的眼睛。


    少年们笑声戛然而止,再没人笑孙小威,缓慢的,一个个全部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抽发红包300个,从两分评抽,大家冲鸭!


    看看谁是幸运儿!


    单章评论破千加更。


    ————


    读者说爱我,问我能看见她吗?


    当然傻话啦!说爱我通常都能看得见,骂我我就看不见的。


    ————


    我有一颗糖,足以慰风尘。


    藏在玻璃里,刀遍天下人!


    让你们乱说甜,高冷╭( ̄▽ ̄)╮看哪个铁头娃敢吃!


    ☆、对望


    晚上姜水生骑着自行车回来, 看见家里窗户碎成了玻璃渣, 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摇着头叹息了一声。


    姜穗摊开手,把孙小威给自己的150块给姜水生看:“孙小威赔的钱。”


    姜水生惊讶道:“他怎么赔那么多?”


    姜穗咬牙:“不知道。”


    其实她哪里能不知道,用后世的说法, 孙小威就是个颜狗。然而十三岁的自己,总不可能用这个来给父亲告状。


    姜水生道:“一扇窗户要不了这么多钱, 多的穗穗给他退回去吧。”


    “爸爸。”姜穗闷声道, “我不想去。”


    “为什么啊?”


    姜穗不说话了,孙小威现在一见她说话就结巴, 她听着都着急。好在姜水生只是随口问问, 她不愿意去, 姜水生二话不说就自己去还了。


    姜水生去还钱,孙小威他爹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不用姜水生告状就把孙小威一阵好打。


    孙小威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爸!我错了还不行么, 你轻点轻点, 哎哟!”


    他爹是真给气笑了:“你小子有钱啊,早晚家底都得给你败光, 不如早点打死了事。”


    孙小威也冤:“我当时脑子里,就只有……”他闭了嘴, 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就是不说话了。


    “你倒是说说你脑子只有什么?豆腐渣么!”


    孙小威脸通红,咬牙挨了这顿打。


    他本来以为他红着脸刨土这件事会被嘲笑很久,没想到这件事大院儿所有男孩子意外一致地缄口不言。那天的惊鸿一瞥,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孙小威咬着草茎, 目光不动声色地往那扇修好的窗户瞥。


    身边杜力说:“那是姜穗吧?


    有人道:“是她。”


    “……哦。”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红着脸问:“你们觉得,她好看吗?”


    谁也不吭声,仿佛谁第一个说就输了似的。


    “孙小威,你觉得呢?”


    孙小威突然被点名,跟被踩中尾巴的猫似的:“我觉得什么?她那副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男孩子们如梦初醒一般:“对对,不是好人。”


    他们心口不一,神思不属。然而孙小威的话,大家还是有点认可的,姜穗长相和性格可不符合,她长得娇滴滴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像是小桃花成了精。


    这一年学渣们搜肠刮肚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模样,反正、总之一看就不是好人就对了!


    *


    驰厌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给富二代杨嵩改了一辆摩托车。


    八月末,城市燥热的气流加剧着酷暑。


    有人不耐烦地说:“杨嵩,他怎么还没来,你耍我们玩儿呢,要是车子改成了垃圾,老子当场给你砸了。”


    杨嵩也心烦气乱:“急什么!”


    “他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看过去,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巨大的引擎声伴着夏日里空气折射的灰尘,黑衣少年控着摩托车,飞跃过跨栏,车子滑行一段距离,急速拐了个弯,最后稳稳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子滑行的轨道处一道深痕,富二代们瞠目结舌,半晌才有人激动道:“酷啊我.操!”


    杨嵩也反应过来了,激动得眼睛都亮了。


    车上的少年摘下头盔,冲他点点头:“杨少。”驰厌将头盔挂在把手上,富二代们稀奇地摸摸这辆改装好、外形酷似子弹的摩托。


    驰厌道:“车胎是热熔胎,赛车专用的,抓地强,操作性能好。油封链条和氙气大灯也改了。”他说着,打开了摩托车的照灯,几个人眼睛都绿了,稀奇地摸摸。


    “这他.妈车子太酷了。”


    驰厌把钥匙交给杨嵩,杨嵩激动得不行,他酷爱摩托车,家里收集了十多辆,但是没有任何一辆比得上驰厌改装以后的。现在得到这把钥匙,就跟他爸把遗产交给他一样激动。


    杨嵩说:“驰厌,不,厌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哥。”


    驰厌笑了笑:“杨少说笑了。”


    杨嵩摸着车身,说:“多少钱你尽管说,无论多少都是应该的。”他当初抱着试试的态度,随便从车库拖了一辆给戴有为那小子,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炫酷的摩托。


    驰厌道:“不用,之前就说过不收钱,改装来玩玩。”


    “那怎么行!必须给。”


    他几个兄弟也叫嚣着必须给,驰厌最后依然只收了买材料用的成本费。


    这一单一分钱没有赚到,戴有为知道的时候,都心痛死了:“什么?你傻不傻啊,真一分钱没收!那车子那么帅!”


    驰厌说:“我心里有数。”


    戴有为不懂,驰厌却明白,他最大的收获已经得到了。人际圈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以后看到这辆车的所有人,都将知道驰厌这个名字。


    杨嵩高调又爱炫耀,可谓爱车如命,实在是最好的人选。


    然而快九月了,还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去高中需要买很多新的生活用品。


    驰厌想了想,以后少不了和杨嵩这类人打交道,他如今这身确实不行。段家那身体面的行头属于“工作服”,也不能日常穿。他第一次走进大商场,导购员见他高高瘦瘦,穿的也是地摊货,免不了爱答不理,驰厌也不在意,挨个儿看过去。


    他最后看上了一套黑色的衬衣和西服长裤。


    一看价格,竟然标价1866。在这一年,也算是比较奢侈了。


    导购员见他皱眉,轻轻嗤笑了一声。


    驰厌的目光,跃过那套男士衣服,落在最里面玻璃橱柜的水晶小猫身上。


    它太漂亮了,猫眼做得很逼真,是纯粹的绿色水晶,在灯光折射下憨傻可爱栩栩如生。驰厌紧紧皱着眉。


    导购员说:“我说你不买就别挡道啊,衣服你到底要不要。”


    驰厌道:“衣服不要了。”


    导购员讥嘲厌烦的目光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又听见这个穷酸的少年说:“那只水晶猫给我。”


    导购员呆住。


    那猫比衣服还贵两百块啊。


    *


    水晶猫安静窝在他怀里,烫得胸口有些疼。


    这是驰厌这辈子第一次做这么脑热的事情,他的理智清楚又冷淡地告诉他,它再漂亮,也不过是块石头而已。石头在李子巷随处可见,犯不着体面的衣服都不要,买这么个无用的东西。


    然而他想起那天在舞蹈室里面,她看他警惕讨厌的眼神,让他心中那种不悦又升腾了起来。


    他摸摸自己的脸,姜穗舞蹈鞋踹在上面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他抿了抿唇。


    驰厌没有回李子巷,八月的夏天,他一身汗,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水晶。


    它在阳光下更加炫目美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这样昂贵的奢侈品,他从来没想过将它从橱窗买出来,然而现实是,他站在了大院外面。


    他没想怎么样,只不过敬老院那件事,像是他心中一个坎儿,哪怕是段玲受到了报应也不能让他心里平息一点。


    驰厌冷着脸,踱步到了姜家门边,从前门看到后院儿蹲了两个小姑娘,他脚步顿住,没再打算进去。驰厌抬眼看进去,姜穗背对着他,专心看着一个木桶。


    姜雪在捯饬冰粉,姜穗托腮看着姐姐。


    “穗穗啊,我这次一定能成功,你相信我,菠萝味儿的冰粉可好吃了。可惜你们家井水不够凉,不然我刚刚也不会失败。”


    姜穗眼带笑意,点点头。


    2000年她家还没有冰箱,姜雪家也没有,姜雪买了包做冰粉的粉末,把它用开水冲了倒进碗里,然后放进装有凉水的木桶,再等一会儿也能凝固成爽口的冰粉。


    两个女孩子目不转睛盯着木桶看。


    好一会儿,姜雪用勺子戳戳,惊喜道:“成了成了!”


    姜穗被她的喜悦感染,也弯着眼睛笑。


    姜雪用勺子舀起来,小心翼翼又期待地喂她一口:“你试试,好吃不?”


    姜穗张嘴吃了一口,童年贫瘠却色彩斑斓,这样的冰粉显得可贵又可爱。


    她用力点头,肯定姜雪:“好吃,雪姐姐真厉害。”


    姜雪被她如今的笑容击中心脏,她夸张地捂住胸口:“快别笑了,别对着我笑,我需要人工呼吸了……”


    姜穗更是乐不可支。


    姜雪吧唧一口亲姜穗脸上,她捂住脸:“啊啊啊我妹妹天下第一漂亮!”


    姜穗的反应速度哪里躲得掉,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无奈极了。


    她伸手把荡漾的姜雪拉起来,又用力拎起木桶,打算放进家里。


    驰厌本来面无表情看着。


    他在姜雪大声喊出她妹妹第一漂亮时,额上青筋欢快跳了跳。


    然而稚弱的小少女拎着木桶转过身,吭哧吭哧要往屋里走,抬起眼睛看见他时,他用力抿住唇,一眨不眨看着她。


    姜穗拎着桶,被门口高高的少年吓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确定道:“驰……驰厌?”


    驰厌死死攥紧手中小猫,似乎恨不得捏碎它。他耳朵隐隐发烫,面色却很冷,像是结了一层不化的冰。


    他转身便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那只小猫也不打算给她了。


    原来不是姜雪眼瞎,眼瞎的人是他。这种东西,她这样的姑娘,应该还看不上。


    姜穗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她迷茫地问姜雪:“我又惹到他了吗?他脸色好难看。”


    姜雪探出头:“没有吧,这人真奇怪,摆死人脸给我们看做什么,欠他钱吗?”


    姜雪说话一点也不注意音量就算了,这两个姑娘也不知道等别人走远了再说!驰厌还没走远,他耳力好得很,闻言咬牙,气得胸口发闷。


    死人脸……


    他紧紧抿着唇,加快脚步走出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抽发红包500个!冲鸭!单章评论过千加更依然算数,可是每章都差那么点!


    ☆、幼弱


    驰厌本就没生气, 然而那只水晶猫到底没有送出去。九月到来之前,戴有为打电话约他出去喝酒。


    两个少年坐在夜市, 戴有为边喝边哭:“陈玉芳今天和李东结婚了。我本来以为我有机会的, 她家灯泡坏了是我帮忙换的, 洗衣机我给她买了, 从一楼搬到了五楼, 这些年工资我都没舍得花,我给她买裙子、买项链,甚至连房子都看好了。我以为再修两年车, 多攒一点钱, 陈玉芳就会嫁给我, 可是她还是嫁给李东了。”


    驰厌知道这种事安慰没什么作用,戴有为平时抠门得紧,也喜欢躲懒,但是他真的很喜欢陈玉芳,陈玉芳路过的时候, 什么脏活累活戴有为都要抢着干,希望她能看见他的努力。


    戴有为眼眶发红:“我去问了她为什么, 她嫌我没出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努力在她看来是没有自尊的低贱谋生, 李东开了个小饭馆, 她就嫁给李东了。为什么啊,这个世界这么现实,不管怎么努力, 始终摆脱不了出生的枷锁。”


    驰厌沉默不语。


    戴有为又开了一瓶啤酒,泪珠子大颗大颗掉。他喝了个尽兴,也哭了个尽兴,最后戴有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驰厌从怀里摸出水晶小猫,他想起戴有为很早以前的话,他问他难不成还喜欢仙女不成?


    驰厌没有想过喜欢仙女,但是他前几天见到了她,这小猫就再也送不出去了。他知道。


    驰厌比戴有为现实多了,他冷静理智地想,有些没有发生的事,一开始就不该奢望。


    九月初,秋天到来,驰厌把小猫卖掉了,换了一身体面的衬衫和西装裤。


    他心里有点儿难受,可是转瞬又平息下去。


    对他来说,这年秋天格外冷,他心里像是多了一滩死水,沉寂又无声。


    驰厌该去上高中了。


    *


    开学前,姜水生又带着姜穗去做了一次检查。


    医生说:“四肢协调多了,平时只要不剧烈运动都没关系,你坚持练习平衡操。至于行为和思维迟缓的问题,只能长大再看,你年纪不大,不建议用药物。”


    姜水生也没真追求完美,知道女儿健康他就开心得不行。


    何况今年初秋还不冷,带着夏天的余温,姜穗上学的时候,姜水生特意叮嘱了她换上去年生日买的新裙子。


    姜穗换了裙子,心情也挺不错。


    她背着书包,冲姜水生挥挥手:“爸爸再见。”


    如今初二了,她一个人去学校没关系。


    姜穗到的并不算早,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了。清晨柔软的风吹在脸颊上,窗外高大的乔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昨晚的露珠从叶片滴落。


    同学们沉浸在一个暑假不见的新奇感中,纷纷打量对方有什么变化,姜穗就是这时候走进的教室。


    她裙摆被风吹起,少女面容稚弱,眼睛琉璃一样干净。


    姜穗未语先笑,见大家都在看她,她露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然后教室陡然安静下来,同学们张着嘴巴,半晌没有说话。


    她走错教室了吗?新同学吗?


    许久才有人结结巴巴开口:“姜、姜穗?”


    姜穗点点头,软声说:“早上好。”她声音脱去了女孩的童稚,却更为柔软清脆。


    班上有人红了眼,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再看一眼。而落落大方的已经围了上来,惊奇地与她搭话。


    “哇姜穗,你脸上的伤好了好漂亮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对,好白,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睫毛这么长。”


    “竟然没有留疤,好神奇。”


    姜穗坐在座位上,跟不上她们说话的速度,往往她们说了许久,她才慢吞吞接一句话。大家这下都知道她反应速度依旧跟不上。


    同学们善意极了,姜穗也很开心,她真诚地热爱这段友好的青春岁月。


    陈淑珺捧着脸打量姜穗,像在打量一个美丽的梦。


    “我的天啊,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啊……”


    姜穗解释道:“可能是对比太大了。”以至于同学们都反应不过来。


    陈淑珺摇摇头,脸颊有些红:“这不一样,以前我虽然觉得林雯雯学姐好看,可是她像是……嗯……水一样,你不一样,你像是……”她脸更红了。哦说来有点羞耻,姜穗的好看太妖气了,偏偏那张脸又幼弱,看着就跟天生会撒娇似的羞耻美。


    怎么说呢,有点……色气。


    姜穗也知道,但这个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等大家适应。


    好在现在是开学,值得兴奋的东西很多,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冲淡了姜穗带来的影响。


    可是阳光中学的颜值担当林雯雯已经毕业了,没几天,七班姜穗超级好看就几乎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姜穗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危机感,她怕定居产生变数,于是很注意避开驰一铭。


    好在他们班没有和一班一起的体育课,驰一铭现在也离开了大院儿住在了李子巷。


    *


    驰厌不到17岁,身高186,这是他去念高中之前的数据。


    驰一铭现在14岁不到,身高163。有了驰厌的身高做比对,为了长高,驰一铭每天放学都会去打篮球,他脸蛋精致好看,笑起来俊朗又邪气,路过的女孩子都会悄悄看他。


    彭军拍拍他的肩,扭扭捏捏问:“你认不认识那个……咳咳,七班的姜穗啊?我听说以前你们是小学同学。”


    驰一铭抹了把汗,听彭军说起这个名字,驰一铭记忆仿佛回到了桔梗花开那个午后。他笑眯眯地道:“不认识。”


    那种不稀罕他的丑八怪,他做什么还要记得她?


    彭军有些失望,可是他眼中的兴奋和渴慕没有散去:“我还以为你认识呢,也对,她那么好看,你要是认识,肯定早就说了。”


    驰一铭面色莫测:“好看?”


    “对啊,特别漂亮,比林雯雯学姐还好看。”彭军兴奋道。


    驰一铭呵了一声,觉得彭军不是眼瞎就是疯了。他继续拍球,彭军见他不感兴趣也就没有继续再说。


    驰一铭心有疑惑,然而他一直没有遇见过姜穗。他正是自尊心最旺盛的年纪,一想到姜穗对他的不待见,他也拉不下脸去看看如今他们盛传她的美究竟是多美。


    就这样,一直到了过年,他也没有见过一次姜穗。


    *


    放寒假时,大伯家得到了很多公司发的年货,据说大伯升了职,这一年工作十分出色。


    他们一家三口吃不完,就给姜水生送了许多。姜水生也被这一堆年货吓了一跳,有毛巾、肥皂,还有瓜子糖果。


    姜穗给他出主意:“我们送些给张叔和洪姨他们吧?”


    姜水生不吝啬,闻言自然同意。东西这么多,挨家挨户分,少分些都分得过来。他心好,便带着姜穗串门儿。


    姜穗拉拉他衣服:“爸爸,我们不送给赵楠家里。”


    姜水生说:“都是邻居,厚此薄彼不好。”


    姜穗眼睛亮晶晶的,她坚持道:“他们一家太坏了,不送!有些人没有必要交好,因为他们不会感恩。驰厌和驰一铭两兄弟现在都还独自在外面生活呢。”


    姜水生叹了口气,被她说动了:“那好吧,不送就不送。”


    送到孙家时,孙小威听说姜穗来了,从房间冲出来,一路穿过院子,到了门边他又矜持高傲地昂起头,挑挑拣拣看姜穗带来的东西。


    “什么啊都是……这种糖难吃死了……”


    孙小威父亲额上青筋一跳,恨不得打死这嘴贱的小子。姜水生好脾气地笑笑,姜穗……脾气也好,她不看他,拉拉姜水生示意可以走了。


    孙小威见他们要走,急忙道:“喂,虽然难吃,可是我勉强也就接受了吧。你吃酒心巧克力吗?我还有太妃糖,先别走,小爷大发慈悲分些给你好不好?”


    姜穗摇摇头,糯声说:“谢谢你。”


    孙小威扭捏道:“我还有别的,蝴蝶烟花要么?旋转蜻蜓呢?”


    姜穗表示都不要。


    孙小威变脸道:“哼,不要就不要,你要我也不给。”


    姜穗心想,还好她没要。不然他不给,那她多尴尬呀。


    走出孙家院子,姜水生笑着说:“那孩子和他爸爸一点都不像,太皮了。年货还有一些呢,我们去看看驰厌他们两兄弟吧。”他叹息着说,“他们搬出大院儿都一年多了,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姜穗有些抗拒,她很久没有见过驰厌和驰一铭了,于是摇摇头:“爸爸你去吧,我回家。在下雪呢,你打着伞走慢些。”


    姜水生自然不会勉强她,只身一人去了。


    姜水生到了李子巷,驰家两兄弟正在吃饭,这饭点也太早了,天都没黑。姜水生敲了敲门,是驰一铭开的门。


    驰一铭诧异道:“姜叔叔?”


    “是我,给你送点年货。”


    驰一铭说:“您进来坐。”


    姜水生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出租屋,小城外面到处贴着对联挂着红灯笼。他们门上光秃秃的,什么喜庆的氛围也没有。


    进来才发现这屋子很小,堂屋摆了桌子,一间小厨房,除此之外就是两件卧室。


    偏偏桌子上的东西也清贫。


    有盒凉菜还不错,看得出是买的,其余几个菜是他们自己做的。姜穗没有母亲,姜水生就格外心疼没有父母的孩子。


    驰厌站起来,给他搬凳子:“姜叔叔坐。”


    姜水生问了下他们情况,还没聊到几句,他手机就响了。是姜穗大伯姜水兴打来的,姜水生脸色一变:“好好,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就要走,走了几步又想起大年夜独自在家的姜穗。


    他回头,犹豫了一下:“驰厌,姜叔叔拜托你一个事。你能不能去告诉穗穗一声,让她去她大伯家住几天,她奶奶心脏病发了。”


    驰厌抬起头,许久他说:“好。”


    姜水生急急忙忙走了,姜穗奶奶可能会去世这个消息,让他乱了方寸。


    驰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驰一铭问:“哥,怎么了啊?”


    驰厌说:“姜叔叔让我去通知她女儿。”


    驰一铭说:“我去吧,趁着天还没黑,我跑过去。哥,你不是还要改装车子么?”


    驰厌沉默了一下,拿起屋里的伞:“我去,是我答应的事。你早点睡,外面在下雪,别乱跑。”


    驰一铭点头:“成吧,那哥,你也注意安全。”


    “嗯。”


    驰一铭穿上风衣,向大院儿走。


    又半年了。


    又快一年,他知道时光冗长,这半年其实也没少想过这小姑娘会变成什么模样。是不是很受欢迎?过得非常开心?


    后来就想得少些了,他要学的东西太多。


    姜穗也许就是生命里不小心遇见的镜花水月而已。而且她还太小,才初二。这一路他什么也没想,什么都不敢想,平静极了,只一心早点为姜叔叔传话。


    驰厌脚程快,十八分钟左右就到了姜家门口。


    他敲敲门,半晌那头警惕地问:“是谁?是爸爸吗?”


    声音软糯糯的,明明清脆,可是外面在下雪,他听着有些嗲气。


    驰厌隔着门,语气平静地说:“不是,我是驰厌,你奶奶突发心脏病,姜叔叔照顾你奶奶去了。他让你去你大伯家住。”


    那扇紧闭的红木门被拉开。


    她身后下着雪,院子里一株盛放的红梅。


    少女穿着系带冬衣披风,急急忙忙开了门。她又长高了,稚弱美丽的生命总是这样,许久不见又是一个新的模样。


    驰厌目光凝了凝,又缓缓移开了目光。


    她仰头看他,语气焦虑:“奶奶发病了?爸爸让我去大伯家住?”


    驰厌目光转回她身上,许久才闷声道:“嗯,他让我送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姜水生(拍桌而起):混账!我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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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在文案请了假,生理期特别不舒服,又坐了一天车回家,感谢小仙女们转告和包容。枝枝今天双更补上。


    上一章评论1600+,所以会加更,今天可能来不及,那明天也给大家双更。还有别刷评论啊,零分评没有用,影响也不太好,抱抱可爱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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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以下姑娘的霸王票,没整理完,下章继续感谢。挨个儿抱抱:


    ☆、心狠手辣


    姜穗明白情况不太妙, 多半爸爸、大伯和大伯娘都赶去医院了,她得去和姜雪做个伴。大院儿离大伯家并不远, 现在天还没黑, 赶去来得及。


    听驰厌这样说, 姜穗回去把屋子的窗户关了,然后拿起一把粉色的小伞:“走吧。”


    驰厌便默默跟在她身边。


    外面下着雪, 以至于天光哪怕黯淡着, 道路也分外明亮。姜穗身上的披风被吹起来, 她有些尴尬,不大敢看身边的驰厌。


    她很久没有见过他,目前留在记忆里最深刻是自己踹了他脸一脚,一个男人但凡被人在脸上踹一脚,心情约莫都是不美妙的, 驰厌不待见自己也情有可原。


    驰厌走在风雪那一边, 她披风终于没被吹得四散飞扬了。


    然而她披着的头发,又软又卷,她一会儿又摸摸小脑袋,按住不让它们飞。


    谁也不说话。


    驰厌放慢了步子, 随着她磕磕绊绊的步调走。


    姜穗一直低着头, 驰厌以为她担心她奶奶。其实这倒不是,姜穗几乎没怎么见过奶奶,那位老人执拗极了,很早以前就不喜欢姜穗的母亲,姜水生经常为了妻子和母亲吵架, 那个年代的老人重男轻女,姜穗出生以后,她甚至提出过要溺死姜穗,姜水生真怕她把爱女杀了,这才搬出来住。


    她不爱姜穗,姜穗自然也不爱她,她只为风雪中的姜水生担心。


    驰厌沉默着,他并不知道怎么与她说话。他看人剔透极了,姜穗分明就是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所以她每次即便帮了忙,也跑得远远的。


    姜雪家到了,姜穗松了口气,小声对驰厌说:“谢谢你,新年快乐。”


    驰厌点头,脸上依然冷冷淡淡。


    姜穗收起伞,蹬蹬蹬跑了。


    驰厌在原地看她。


    姜穗跑到三楼,敲敲门:“雪姐姐!雪姐姐!”


    屋里没人应,姜穗心道不好,姜雪这时候不会出门了吧。她一时有些茫然,姜雪也不在家,那她怎么办。姜穗慢半拍一摸口袋,果然连自己家钥匙也没带。


    “……”反应慢就是这点不好,出门十次,她往往只有三次反应过来要带钥匙。


    她心里一慌,大年夜这么冷啊。


    姜穗硬着头皮往楼下跑,想看驰厌还在不在。她跑下去,风雪中少年还未走多远。他背影形销骨立,穿着黑色风衣,看起来冷漠又消瘦极了。


    姜穗也是没办法,想找个人商量,她追了几步:“驰厌!”


    驰厌脚步顿住,回过头,举着伞看她:“怎么了?”


    姜穗鲜少有求于人,何况这人还是关系不怎么好的驰厌。她脸颊慢慢红了:“我姐姐不在家,我回家的钥匙也没带。怎、怎么办呀?”


    驰厌抿了抿唇,又几步走了回来。


    他低头看她,少女绞着手指,耳朵尖儿羞愧地红了。


    驰厌脱了风衣,连同伞一起递给姜穗,说:“伞拿着。”


    姜穗连忙拿好。


    驰厌试了试一楼防护栏的结实程度,然后手臂一撑往上爬。


    风雪落在他脸颊上,少年单薄的身体肌理分明,他踩着防护栏,很快从一楼爬到了二楼的位置。三楼没有防护栏,只有阳台,是可以翻进去的。


    姜穗紧张地抱住他衣服,她有些后悔,这样太危险了,下面就是冷硬的雪地,而他沉默着就往上爬,让她吓得不敢说话打扰他。


    驰厌跳进三楼,没一会儿他回到阳台边,淡声道:“门开了,进来吧。”


    姜穗跑上楼,驰厌接过自己的衣服,他知道她想与自己保持距离,所以并不看她:“你姐姐家应该装防护栏。”


    少女呆呆看着他,许久“噢”了一声。


    驰厌也知道翻进她堂姐家不礼貌,可是外面风雪那么大,他受得住来回走,姜穗却不能再走一段路回家了,因为天快黑了。他也并不问她,因为他猜她大概率会拒绝这个办法。


    屋子里比外面暖得多,他身上的雪顷刻化了,打湿了里面的衣服。


    驰厌拿过自己的衣服和伞,就要下楼离开。


    姜穗纠结地看着他的背影。


    “驰厌?”


    他回头,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还需要什么帮助。


    她指指他衣服,小声道:“你衣服打湿了,会冷吗?”


    驰厌说:“不会。”


    “噢,”她轻轻软软地说,“我姐姐家的东西我不能动,我自己的只有这个,你介意披我的披风走吗?”


    她解下自己的披风,走过去放到他臂弯。


    他手指触到她披风触感,是仿兔毛的面料,柔软极了,还带着少女的温度。


    他抖开她披风,重新披回她身上,声音和外面的雪一样清冷:“不需要,你自己穿。”


    她裹在披风里,娇娇小小的,许久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露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笑:“谢谢你。”


    像是冬天盛放的一朵花儿,美得有些惊人。


    驰厌眼珠颤了颤,别开眼睛:“进屋去吧。”


    姜穗觉得对不起他:“我上次踹了你,不是故意的。”


    驰厌说:“我没生气。”


    姜穗想了想:“你帮了我许多忙,我以后也可以帮你忙的。”


    驰厌不语,楼道暖黄的光,她长长的睫毛像是要化蝶一样。


    姜穗自告奋勇,眼睛清亮:“比如说,梁芊儿她还住在大院儿。我、我可以帮你送她东西。”


    “……”驰厌沉默地看着她,空气冷了几个度。


    姜穗问:“你不高兴吗?”


    驰厌冷冷看她一眼,看得姜穗抖了抖。


    他转身要走,姜穗道歉道:“对不起,我知道你不高兴了。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我的气。我给你道歉。”她苦着小脸,难不成这时候驰厌还没喜欢上梁芊儿吗?


    可是白月光这种东西,不是年少就刻在了骨子里么?


    驰厌猛然回过头,抬手重重捏了一下她的脸,他难不成就没脾气么!


    他目光冷冷凉凉,下手也颇重。


    她反应不过来,也来不及呼痛,就呆呆看着他。等他捏过了,她捂住那个红印子,眼睛泛出水光。


    可怜又无辜。


    他心里的火终于散了个干干净净。


    姜穗委屈极了,他们都是疯子,为什么都喜欢掐人家脸?这个人太奇怪了,她踹他脸一脚,他还从舞台上抱她下去,一点儿都没脾气的样子。可她不过说了一句话,他就心狠手辣掐她。


    驰厌抿唇,凉凉地说:“不需要你帮这种忙,痛就长点教训。”纵然没有未来,可是年少时,她说这话无异于践踏他的心。她怎么会认为他喜欢梁芊儿?他要是真喜欢梁芊儿就好了。


    这回驰厌离开姜穗什么也不说了,她捂住脸颊,心想未来传言果不作假,驰厌脾气真坏。这种坏脾气的人,万一还掐她怎么办?


    *


    姜雪回来以后愧疚极了,连声给姜穗道歉:“我当时在同学家呢,还好你进屋了,不然冻病了怎么办?咦,你脸怎么了?”


    姜穗闷声道:“不小心撞的。”


    “唉,真是笨。盛世美颜都不知道爱惜,给我就好了。”


    “……”


    这晚两姐妹说了一会儿话,姜雪说:“反正我不担心奶奶,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偏偏瞧不起世上所有的女人。她自己经历了磨难,心肠不但没有柔软,反而变得更加冷硬,她不爱咱们,觉得我们断了姜家的香火,用她的原话说,恨不得把我们在尿桶里溺死。如果不是我们的爸爸妈妈,我们肯定活不到现在。这样的奶奶,我一点也不为她难过,穗穗,你难过吗?”


    姜穗摇摇头。


    姜雪稀奇道:“哟你竟然不难过?”


    姜穗茫然道:“我为什么会难过?”


    姜雪:“你这种脸,通常来说都有一颗圣母心,就是全世界对我不好我都要爱它包容它!为她伤神为她悲春伤秋跪着尽孝。”


    姜穗被她逗乐了。


    姜雪抱住她:“妹妹哟,所以我超级喜欢你!”


    年后,姜家奶奶还是挺过了这一关。姜家姐妹虽然不喜欢她,可是也为她感到高兴。


    姜穗初二下学期了。


    有一天放学前,陈淑珺表情非常怪异。她小声给姜穗说:“我听说,驰一铭早恋了。”


    姜穗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听谁说的?”


    “班上都在传,他被隔壁六班一个女生倒追,昨天下午,有人看到他们在学校石子路上亲嘴。”


    姜穗瞪大眼睛。


    陈淑珺心里又烦又闷,她既不是滋味,又有些恨驰一铭,她说:“我就说这种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等着吧,总有人会去老师面前揭发他。”


    姜穗过了震惊期,随即心里就是美滋滋的。驰一铭有了喜欢的人,这真是……太棒了!这是不是证明他不会再看上自己了,也不会发神经病非得要她嫁给他。


    过了几天,姜穗才发现这个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驰一铭是真的一直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女生在一起,那个女生还是校长的女儿,叫做吕青。


    姜穗心情复杂,但是相当愉快是真的,她躲了他半年多,终于不用苦巴巴躲闪着做人了。驰一铭不管喜欢谁都没问题,只要不是自己就好。


    *


    吕青挽住驰一铭的手臂,亲昵地说:“放心吧,奖学金和助学金还是你的。”


    驰一铭笑笑,示意她把手松开,被人看见了不好。他面上笑着,眼里却没有温度。


    吕青连忙松开了,脸颊上出现些许粉晕。


    驰一铭笑着摸摸她的头,吕青脸彻底红了。


    驰一铭漫不经心地想,真好收拾。


    吕青的青梅竹马是朱峰。


    那个被驰一铭划破过数学书和作业本、后来关在男厕所泼冷水的朱峰。一开学吕青就恶整他,她想要折腾他太容易了,驰一铭住校,他蒸饭的盒子里常常会出现沙子,有一次还出现了虫子。


    驰一铭表面很平静,心里把她的下场想了一万遍。


    然而身份悬殊太大了,这个女生就像是哥哥身边的段玲,他们都动不得。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让吕青喜欢上了他,他知道每次他打篮球,吕青就会去偷窥。这个年纪幼稚的女孩子,心思太好猜了。


    她不止是因为朱峰针对他,还因为朱峰注意到了他。


    驰一铭笑着想,既然喜欢他,那就任他宰割了,敢惹他就要付出代价。早晚夹了沙子和虫子的饭,他要吕青吃下去。


    他哥哥冷着一张脸,从未想过对段玲用这样的方法,一直被段玲支来喝去。哪怕在驰一铭看来,段玲那样自卑的人,要引她动心再操控容易不过了。


    驰厌不做的事,他驰一铭来尝试。


    反正他骨子里就坏透了,也没谁能治得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大家晚安。明天一更的更新时间依然是22:30.


    ————


    感谢以下小天使的打赏,挨个儿抱抱~


    ☆、阴鸷


    驰一铭和吕青的恋情维持了一学期, 放暑假前的五月,姜穗和陈淑珺去学校林子里纳凉,外面体育课热火朝天, 姜穗咬着小冰棍,和陈淑珺坐在废旧小楼的楼梯口。


    陈淑珺突然问她:“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姜穗侧耳去听, 果然隐隐约约有女孩子的哭声, 是从楼上传来的。陈淑珺吞了口唾沫:“不会闹鬼吧?听说我们学校是建在坟地上的。”


    姜穗说:“别怕,都是传言。”


    陈淑珺道:“那我们去看看。”


    她拉着姜穗, 还没走两步, 就听见了一个含笑微痞的声音,他懒洋洋地出声:“再坚持一下啊,你漂亮很多了。”


    姜穗和陈淑珺听见他的声音, 再也不敢往上走。


    两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驰一铭竟然翘课了?


    楼梯上, 转角另一头, 吕青捂住嘴,她眼眶都红了:“可我很饿,我真的太饿了,我两天没有吃饭了。”


    驰一铭叹息一声, 他扬起下颚,矜贵地摸摸她脸颊:“虽然我觉得你的坚持很有效果,现在漂亮了许多,可我舍不得你挨饿,吃吧。”


    他从兜里摸出巧克力, 吕青见到眼睛都要绿了。她伸手去抢,驰一铭笑盈盈看着她。


    吕青的手突然顿住,她看看驰一铭。


    少年轻笑着,眉宇精致极了,他薄唇黑发,明明看着她,可是又不像在看她。他很好看,特别是专注看着人的时候。


    他是年级第一名,温柔又体贴,打球的样子酷毙了,她远远见过他戴着护腕投三分的模样,让她心跳个不停。


    他人缘也好,几乎全班都很拥戴他。这样一个人,是她男朋友。可她知道,自己明明不怎么讨喜的,不漂亮,成绩也很差,甚至有一点点胖。


    吕青触电似的缩回手,她嘴唇颤抖着说:“我不吃,我可以坚持的。我真的瘦了很多吗?”


    驰一铭暗暗轻嗤,说:“当然。”


    吕青死死咬着唇,又把自己兜里准备拿来买午饭和晚饭的钱交给驰一铭:“我能坚持的。”


    她想要抱抱他,少年腰身劲瘦有力,她需要一点力量。


    可她才触碰到,驰一铭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肩膀:“青青,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吕青有些崩溃,但还是点点头:“我没忘,要努力学习,减肥,和你考一所高中,然后我们再在一起。”


    驰一铭眼底没有感情,靠在墙上,轻慢地垂眼看她。


    真是蠢。


    他突然朝楼下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对上两张震惊的脸。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子愤怒地看着他,他记忆力好,想起了这个小学同学陈淑珺。还有一个……他脸上的笑僵硬了几秒,渐渐变得诡异而难看。


    姜穗哪知道这个变态突然低头,她和陈淑珺跑都来不及,就被他逮个正着。


    她脸色白了白,连忙低头拉起陈淑珺就走。


    驰一铭眸色不明,看着她们的背影。


    吕青拉拉他袖子:“驰一铭,你在看什么?”


    驰一铭说:“看一只蝴蝶。”


    吕青也探头往下看:“哪里来的蝴蝶?我怎么没看见。”


    驰一铭懒得应付她:“飞了,你快回去上课吧,以后不要在上课时间找我。”


    吕青连忙说:“我下次不会了。”她饿的没有精神,手脚都是软的,她只是想问问驰一铭,她能不能放弃,可是一看到他,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驰一铭收起她的钱:“我给你攒着,走吧。”他确实懒得动这笔钱。


    驰一铭擦擦自己手指,有几分厌恶。


    *


    偷听到这个秘密,陈淑珺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想起小学的时候,自己情窦初开,驰一铭也是这样对自己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刻毒极了,说出来的话只剩下伤人,陈淑珺落寞了一阵就放弃了。


    然而吕青这个样子,显然已经很不对劲了。


    姜穗能有什么反应?她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反应的。


    她只能企盼离得远驰一铭看不真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们都感受到了驰一铭那种阴鸷刻毒。


    没几天,学校里出了件大事,校长女儿吕青在音乐课上晕倒了。有人说,不久前还看见过吕青吃馊饭。


    那饭是馊的,然而吕青已经闻不出来了。


    吕青长期饱一顿饥一顿,最后因为低血糖进了医院,身体也出了一些毛病。


    然而学校里都觉得这个女孩子有毛病,没有一个人怀疑过驰一铭。就连吕青本人也没有把他供出去。


    姜穗郁闷极了。


    陈淑珺颤着牙齿:“他真过分。”也真可怕。


    姜穗:“别去惹他。”


    通常来说,不惹驰一铭的人都没事。他不发疯那样样都好,简直阳光向上好青年。然而他疯起来,能花很多年去干一件可怕的事。


    现在的驰一铭还有没有牙的小狼崽子,未来那个认祖归宗的驰少,才是又贱又毒。


    正常人对上疯子,哪有什么胜算,姜穗真怕陈淑珺犯傻。


    因为这件事,姜穗更是避着他,也反复告诫陈淑珺不要往上凑。


    好在暑假终于快来了。


    *


    驰厌踹了一脚地上的男生,那一脚分毫没留情,男人撞到桌子上,捂住肚子爬不起来。


    驰厌面无表情,踩住他手指:“给她道歉。”


    班上有人尖叫一声,周围班级也有看热闹的。


    地上的男生痛得叫了一声,连忙说:“我道歉,我道歉,对不起段玲,我不该在背后这样说你长相!”


    驰厌看了一圈班上的人,个个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驰厌松开脚,段玲眼睛闪过一丝愤恨,举起一沓书往男生脑袋上砸。


    驰厌冷冷看着,像是没什么感情,等她打够了,他格住段玲的手:“行了。”


    段玲狠狠扇了驰厌一巴掌,转头跑出去了。


    驰厌摸了摸嘴角,面无表情起身,似乎她的迁怒对他毫无影响,回座位上看书去了。


    这节课后驰厌罚站了一节课,又受了留校察看的处分,那个被打的男生家境不错,最后记了过。


    班上悄悄在说,驰厌就是段玲一条狗,谁如果冒犯段玲,他就会咬人。段玲打他,他就跟没有感觉似的,平时也几乎不与段玲说话。班上有这样的学生,成了同学们八卦的对象。


    然而段玲拿书砸人的事,段天海知道以后又心痛又叹息,他为了让段玲开心一点,提出暑假送她去她舅舅家玩。


    段天海让驰厌也跟着。


    “她舅舅那里同龄人多,你带小玲多接触一下,不能让人欺负她。”


    驰厌恭敬应了。


    然而骑车越往熟悉的地方开,驰厌面上的平静终于打破了。


    “张叔,我们去哪里?”


    张叔乐呵呵道:“曲溪大院儿。”


    豪车开进大院,少年少女们纷纷探出头看热闹。


    黑色加长的豪车扬起浅浅的灰尘,向大院儿北面开去。


    孙小威拿着自己的宝贝万花筒,刚要出门,就看见段玲从车上下来了。


    他嘴贱,撇了撇嘴:“老巫婆又来了。”


    段玲眼睛一瞪:“孙小威,你再说一次!”


    “耳聋吗你,还再说一次。”


    孙小威的父亲从门口出来,笑道:“小玲来了,快进来坐,舅舅好几年没有看到你了。”


    段玲喊道:“舅舅。”


    孙小威轻蔑地看了车旁的驰厌一眼:“哟,还带了狗来。”说完就盯着太阳跑了。


    他爹孙晨气得吹胡子瞪眼,孙晨也是认识驰厌的:“驰厌啊,你也进来坐。”


    驰厌眼底没什么情绪,礼貌地点点头。他暗忖,原来段玲的舅舅是孙晨。段天海经商,孙家爷爷辈很辉煌,到了孙晨这辈,他是清廉的小官儿,也颇受敬重。


    这一家子确实有钱有势。


    *


    孙小威拿着万花筒,跑到了大院儿南面。


    姜穗在院子里洗衣服,少女擦擦额角,浸在水中的手指嫩生生的。孙小威背着手昂着头走进去,语气颇为傲慢:“姜穗。”


    少女偏过头,软声喊他名字:“孙小威,你有什么事吗?”


    “……”孙小威愣愣看着她被水打湿的睫毛,脸颊慢慢红了,他斜眼看她,“小爷得了一个好东西,你求我我就给你看看。”


    姜穗咬唇,努力憋笑。


    她极力不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我不感兴趣,洗衣服呢。”


    孙小威气死了:“你不好奇吗?”


    少女摇摇头:“你站在太阳下不热吗?”脸都红透了。


    孙小威泄气般道:“算了,看你这么惨,还要自己洗衣服,给你看看吧。”他仗着姜穗满手泡沫躲不开,脸上表情得意高傲,动作却讨好地在她面前蹲下,给她看万花筒。她睫毛很长,孙小威万花筒都不敢靠近了,怕碰到她眼睛。


    炫丽的大自然在眼前炸开,确实美丽极了。


    姜穗轻轻一笑:“很漂亮。”


    孙小威咳了咳:“你想要吗?如果你……”


    姜穗摇摇头:“不要。”


    孙小威:“你真讨厌。”


    姜穗点点头说:“那你蹲远一点啊。”


    孙小威气得恨不得吼一声,他怒气冲冲说:“我表姐来了,她很烦的,我不想呆在家里,我就要待在你家里!”


    姜穗半晌慢吞吞开口:“我家不管饭的,你吃那么多。”


    孙小威恶狠狠瞪着她:“我吃的才不多。”


    姜穗反应了一下,诚实地说:“那也不管饭。”


    孙小威气死了,把万花筒往她怀里一塞,就跑出了院子。


    姜穗叹口气,苦恼地看着怀里的万花筒,这种一看就不是市面上的普通玩意,还镶了黄金边,孙小威这个败家子。她还得还给孙叔叔。


    然而她从未听说过孙小威的表姐,他表姐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还有评论过千的二更,更新时间为00:40之前。


    ☆、第26章 珍宝


    姜穗洗完衣服,又和姜水生一起把午饭吃了。


    七月的夏天闷热, 外面太阳挺大, 姜穗的体质怕热, 便打算晚上再还万花筒。


    等待天边变成瑰丽的玫红色, 她这才出了门。


    孙家大院儿的门关着, 她上前敲了敲门。


    孙小威躺在躺椅上, 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孙晨刚要去开门, 段玲一扬下巴,冲驰厌道:“你死了么,还要我舅舅开门。”


    驰厌一言不发去开门了,段晨皱眉, 到底不是自家孩子不好训斥, 他严厉了声音:“小玲。”


    段玲扁了扁嘴,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她的亲人就父亲和这个亲舅舅, 在他们面前, 她还是愿意收敛脾气的。


    驰厌打开门,门外少女仰头看他, 夕阳在她身上留下细碎温柔的剪影,她没忍住道:“驰厌?”


    听见她声音, 在躺椅上的孙小威一跃而起, 想要跑,又变成了骄矜的步子, 往门外走去。


    段玲皱了皱眉,她这个表弟一向眼高于顶, 现在这么激动,鬼都看得出不对劲。


    驰厌低眸看她,低低“嗯”了一声。


    孙小威推开驰厌:“姜穗,你怎么来了?”驰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姜穗,抿了抿唇。


    姜穗举起手中的万花筒,递给他:“来还你这个。”


    孙小威说:“我送你了。”


    姜穗头疼道:“这个很贵,你自己收着吧,别随意送人。”


    孙小威不接:“我自己的东西,我爱送就送。”


    姜穗刚要说,孙小威不接那她只能还给孙叔叔了,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了过去。姜穗偏头看着驰厌,驰厌面无表情。


    孙小威炸毛:“驰厌,你做什么?”


    驰厌平静道:“她说了她不要。”


    驰厌也不看他们,面上没什么表情,拿起万花筒进屋,给了孙晨。孙晨疑惑道:“这不是小威的吗?”


    驰厌往门边看了一眼,淡声说:“他拿去送人了,别人还了回来。”


    孙晨额上青筋一跳,这还是孙小威爷爷给的古董,让他好好收着,转眼就送人了。这败家儿子!然而姜穗他还是很喜欢的,他听见了少女糯糯的声音,于是道:“穗穗吗?快进来玩。”


    门外少女扬声道:“谢谢孙叔叔,爸爸在家等我,我要回家了,改天来玩。”


    段玲盯着万花筒:“舅舅,这个好漂亮,我可以看看吗?”


    孙晨对外甥女不小气:“拿去玩吧。”


    段玲虽然见过不少好东西,却也知道这个很漂亮,与一般的万花筒不同,它里面的时间是立体的,就像真的迈进大自然一样,而且散发着檀木香,滚边的是真黄金,而且拿在手中很有分量。一看就非常值钱。


    姜穗离开,孙小威一进来就炸毛了:“段玲!还给我!”


    他抢宝贝一样把万花筒抢回来。


    段玲气死了:“我是你姐姐,你拿去送人都不给我看看!”她更想知道,孙小威究竟送谁了?这小气鬼竟然也舍得!


    孙小威说:“我可没有你这种把弟弟推去喂马蜂的姐姐。”


    段玲脸色不好看:“都说了是意外。”


    然而谁也知道不是意外,这么多年段玲不过来玩,也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段玲好奇老家树上的马蜂窝,结果捅下来才知道害怕。她把小两岁的孙小威推倒,自己跑了。


    而是事后段玲害怕极了,没让人去救他。


    这件事在孙小威心中扎了根刺,马蜂多毒啊,他差点就丧命了,从此再也不待见她。


    孙晨拍拍孙小威的脑袋:“男子汉别记仇,小气像什么样子。”


    孙小威敷衍地咧了咧嘴角。


    段玲到底心虚,不再和他抢万花筒了。


    *


    段玲来院子,就是为了和同龄人玩的。她玩耍,驰厌自然不会参与,他便待在孙家帮忙做事。


    孙晨看他眼神颇为欣赏。


    没几天,段玲就和赵楠梁芊儿熟了,但是梁芊儿看出来了,段玲有时候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冷的,让她打了个寒颤。


    梁芊儿心里既得意又难受,得意的是,戴着口罩的段玲正好衬托自己的好看。


    难受的是,段玲家很有钱,自己处处低了一等,不敢像对赵楠那样颐指气使。


    段玲问:“穗穗是谁?”


    几个女孩子都愣了愣,随即梁芊儿眼睛一亮:“她啊,叫姜穗,你也认识她吗?”


    段玲说:“我为什么要认识她?”


    梁芊儿长大了几岁,比赵楠精明太多,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她平时不和我们一起玩,你突然问她名字我很诧异。”


    段玲示意她继续说,梁芊儿笑笑:“她可能看不上我们吧,毕竟她那么漂亮……”赵楠疑惑地看看梁芊儿,不是梁芊儿让他们孤立姜穗的吗?


    这下连赵楠都感觉到段玲猛然冷下来的脸了。


    段玲扯了扯嘴角:“我们找她玩啊。”


    这正合梁芊儿心意,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姜穗家走。


    姜穗在写暑假作业,从窗前看见她们,她皱了皱眉。


    段玲见到她的时候,身体都抖了一下,她瞪大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林雯雯。


    “姜穗,一起出去玩啊,你天天都不出门。”


    姜穗摇头:“我写暑假作业。”


    梁芊儿小声给段玲说:“看吧,我就说她看不起我们。”她感觉到了,一见到姜穗,段玲的火力全部转移了。这让她不甘,却又乐于看热闹。段玲谁惹得起啊。


    姜穗眨眨眼,总觉得梁芊儿没说好话。


    段玲语气不善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她这样咄咄逼人,姜穗语气依然很礼貌:“对不起,我写了作业还要打扫卫生。”


    段玲抱着双臂,有些明白为什么孙小威喜欢她。


    段玲看她年纪还小,长得就跟个妖精似的,她说:“既然你没空,我们可以帮你打扫卫生。”


    让她们打扫还得了?


    院子里还晾了很多药材,姜穗摇头:“我不习惯和你们玩。”


    段玲已经是个成熟的少女,她比这些少女都大个一两岁,虽然心中恼怒,然而姜穗语气很软很礼貌,让她没法发火。她半点也没把之前那个劝架的少女和姜穗联系起来,毕竟前后差距太大了。


    梁芊儿拉拉段玲:“算了吧,我们请不动她。”


    女孩子们只能离开,段玲一路沉着脸。梁芊儿小声说:“她总会出门的,她家做药材生意,院子后的山林空着,姜叔叔就拿来种药材,下大雨前她有时候会去盖苗子。”


    段玲冷睨梁芊儿一眼:“你什么意思。”


    梁芊儿心里一咯噔,她勉强笑笑:“没什么意思。”


    然而一年多前,林雯雯几乎给段玲留下了很深重的阴影,她见到姜穗,几乎一下子就想起了林雯雯。都那么好看又高傲。


    不,姜穗更甚。为什么她们都可以活得这样惬意!


    段玲说:“那来玩一个游戏吧。”


    *


    夏季雨水最旺盛。


    黄昏一场暴雨前,姜水生依然没回家。


    姜穗关好窗户,又趁着风雨没来往山林走,这片林子雨水丰茂,将零碎药材苗子撒进去,来年就会收货一大片宝贵的药材。


    这个法子是姜穗想到的,她得靠自己多攒点钱,万一姜水生身体依然出问题,那么他们家可以自己努力挺过去。


    于是这片药材林她看得比谁都重。


    段玲和梁芊儿她们准备看好戏,梁芊儿也损,和赵楠在姜穗盖苗子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别人躲得过去,姜穗不一定,她生了病,反应特别慢。


    她们也没想怎么姜穗,但是让她因为“高傲”吃吃苦头是可以的。掉坑里,淋一会儿雨,自然有人找她出去。


    山上有一条小溪流,偶有透明的鱼苗游来游去。姜穗沿着小路上山,她走得很慢,如今一般不再摔倒了。


    赵楠有些害怕,她虽然坏,可是这种害姜穗的事,她不太敢做。


    “要不我们回去吧……”


    梁芊儿说:“闭嘴,要回去你回去,那坑里什么都没有,又不会伤着她。”


    姜穗过来盖苗子,她拉开薄膜改上去,但是来来回回都避开了掩盖好的洞。


    段玲皱着眉头,她走过去。


    天上开始打闷雷。


    姜穗回头,就看见段玲站在自己身后。


    *


    赵楠手脚发软,梁芊儿脸色也不好看。


    她们急急忙忙跑进了孙家,赵楠一看驰厌,抖着嗓音说:“哥,出事了。”她们不敢和大人说,姜叔叔知道,估计再好的关系都要打人。


    驰厌看她一眼,赵楠可从来不喊自己哥,他也没这样的妹妹,然而他没纠正,只看着她们。


    赵楠支支吾吾:“段玲和姜穗,在山上……”


    天空开始下雨了。


    驰厌冷冷看她们一眼,飞快往他曾经捕捉斑鸠那片山林跑。


    而此刻,段玲和姜穗都坐在坑底,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段玲很想扑过去打她,然而她到底不是个神经病,知道这件事是谁的错,虽然姜穗抓住了自己,两个人一起掉了下来,可是是自己推她下去的。又小又高的坑,掉下去她们脚就扭伤了。


    段玲没想过会扭到脚,她脸色煞白,泪水也留了出来。


    姜穗遭遇飞来横祸,脸色也不好看。


    然而她没哭,安安静静等着赵楠她们喊人来救。


    雨水打在她们身上,泥巴湿漉漉的,姜穗动动凉鞋,白嫩的脚趾上全是泥。


    来回跑要一会儿,而转眼就成了瓢泼大雨。


    段玲擦了眼睛,死死盯着姜穗。姜穗不反对她报复嘲讽她容貌的人,可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这让她也有些生气。


    头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拉你们上来。”


    两个少女齐齐抬头,看见了全身湿透的驰厌,雨水顺着他下颚流下去,他半跪在坑口边,冲她们伸出手。


    段玲眼睛一亮,这可是她的人,她问:“你先拉谁?”


    剩下那个人,意味着还得等待一个来回,至少在这里孤零零淋二十多分钟的雨。


    姜穗也抬眼看他。


    那双桃花儿眼雨水洗过一样,明澈干净,映出他沉默的模样。


    他心猛然有些痛,出声有些艰难,然而他还是低声说:“段玲,手给我。”


    段玲一笑,心情颇好,她爬上他的背,朝着坑底看了一眼。


    坐在坑底的少女看着他们,一言不发,连求救都没说。


    驰厌死死咬着口腔,嘴里一阵腥气,他不敢看那双好看的眼睛。他背着段玲,一声不吭往大院儿走,脚步飞快。


    路过溪流,段玲说:“我要去洗洗鞋子,我鞋子上全是泥巴,很不舒服。”


    见驰厌没有反应,段玲加重语气:“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驰厌抿着唇,眼神冷得快要结了冰,他再没听她的话,任凭她怒骂拍打,像是背着一块木头。


    到了孙家,他把段玲一扔,就脚步急切又要上山。


    段玲高声道:“你要做什么!不准去,不然我让我爸扣你工资。”


    他猛然回头,那目光又冷又凉,看得段玲抖了抖,一时竟然不敢再出声。她真有种感觉,她再说话这个神经紧绷的少年会忍不住对她动手。


    他一路跑了回去。


    姜穗抱着膝盖,大雨打得她有些疼。她手搭成小蓬蓬,阻隔雨水拍打她的脸,祈祷爸爸快点回家。


    她有些难过,其实没法不难过。


    这种情况,换了谁,再成熟的人心里都不好受。她是受到伤害的人,可是驰厌还是先救了段玲。如果爸爸在,他再善良都会心疼他家穗穗的。


    驰厌跑了回来,见她乖乖坐在坑底,他口腔一阵血气。


    他手指微微颤抖,语气低了很多个调,冲她伸出手:“姜穗,手给我。”


    姜穗抬头看他,她也没闹脾气,毕竟害她的不是驰厌。


    她把小手递给他,礼貌地说:“谢谢你。”


    驰厌心都快碎了。


    他说:“我背你下去。”


    “我可以走,拜托你拉一下我就可以。”


    他不说话,猛然抱起她,姜穗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已经在他怀里了。


    少年胸膛硬邦邦的,她有些排斥这样,也有些恼了,推了推他:“我要自己走。”


    她的手明明轻飘飘的,抗拒地落在他肩上,却让他脸色有些苍白,驰厌说:“对不起。”这一声很轻很轻,轻到她听不见。


    姜穗排斥极了被他这样抱着,她又不是小女孩了,驰厌这样抱她不礼貌。


    可他走得很快,大雨落下来,他微微弓着身子,替她挡了雨。


    少女小小软软一团,被他按在怀里。


    “我要掐你了驰厌,你放开,我生气了。”


    他抿住唇。


    身边就是溪流,她狠下心,掐了他一下。


    他身子动也没动,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把她放了下来。


    姜穗还没松口气,他就把她放下了岩石遮住的地方,让她把凉鞋浸在水里。


    那双小巧的、会跳舞的脚,被溪水冲走泥巴,露出原本的白皙肤色。


    驰厌沉默着,半跪在她身边,给她把凉鞋脱了,为她轻轻洗脚。


    姜穗完全没反应过来,她有些茫然,一双玲珑白皙的脚踩在少年掌中。


    等反应过来,她这下彻底生气了,一巴掌打过去。


    驰厌握住她的手,没让她落下来,他看着她,眼里翻滚着许多情绪。


    这下怎么又要自尊了!段玲打他不是都不躲不闪的吗?


    他重新为她穿上鞋,说:“我送你回家。”凉水浸一下,她脚没那么痛。


    姜穗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的火,在他怀里折腾着要下去。明明没有段玲那股狠劲,但他却觉得不太好受。


    背着段玲时,他当自己搬货,背着一块湿漉漉的木头。


    可是抱着姜穗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抱着的,是怎样的珍宝。


    珍宝生气又闹腾,揪住他头发。


    他被迫低头看她。


    珍宝瞪大眼睛,快气哭了。


    然而眼睛里只有他,真好。


    ☆、第27章 讨厌


    姜穗见驰厌不知道痛一样,也倔强不松手。


    他微微皱眉, 什么也没说。


    他们回到大院儿的时候, 姜水生还没回来, 驰厌这才把她放开, 姜穗脚扭得不严重, 冷水泡了一下只有轻微的疼痛, 她走进屋里, 到底心中恼怒又迷茫,不愿意看他。


    他全身上下都滴着水,就站在大院儿外面。见她回屋了,他才离开往孙家走。


    姜穗现在讨厌透了他和段玲, 一眼也不想多看他。


    她迅速洗澡换了衣服, 好在夏天不太冷。姜穗怕感冒,连忙喝了感冒冲剂预防。


    到了傍晚, 雨小了一些, 姜水生才拉着一大袋货物回来。


    姜穗冷静下来,火气也消了不少。


    “穗穗, 脚踝怎么了?”


    姜穗低头看了眼,碰了热水, 她纤细的脚踝有些红肿, 加上走路也有些不对劲,让姜水生看出来了。


    姜穗张了张嘴, 看着父亲疲惫焦急的脸,最后笑着摇摇头:“不小心扭了一下, 明天就好了。”


    姜水生松了口气。


    “爸爸,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看到要下雨了,你洪姨还在推车,就先帮她把车推回家了。”他解释道,“药材也不能淋雨,我去借了几个袋子遮住。”


    父女俩吃了晚饭,姜穗那点难受也平息了下去。


    她知道今天段玲整自己的事不能让姜水生知道,不然姜水生一定会去讨一个公道。


    父亲不是孙晨,也不是段天海,他只是这个世界再普通不过的父亲。以段玲的性格,看看林雯雯就知道下场了,初三那一年段玲没少找林雯雯的麻烦。


    如果姜水生真的去了,发生什么难以预料。


    倒是可以过段时间告诉孙晨,段玲毕竟是他亲外甥女,他为人正直,总会尽管教的义务。


    到时候即便段玲记仇,也只会记在自己头上,而不会注意到姜水生。


    *


    段玲换了衣服,冷眼看着驰厌:“我说过不许你回去,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驰厌漆黑的眸没任何情绪,他声音也如眸色一样淡漠:“段总让我看着你,别闯祸。”


    段玲哼了一声:“我爸最疼我。”


    驰厌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这件事并不能指望段玲心虚,他也没想过让她心虚。


    这件事最先炸毛的是孙小威,他见段玲湿漉漉地回来就已经怀疑,后来他看见了惊慌的梁芊儿,孙小威虽然怀疑,可是心中幸灾乐祸。


    可是第二天他看见姜穗肿起来的脚踝,和段玲几乎一模一样,还没等姜穗给他父亲说这件事,孙小威自己就炸毛了。


    毕竟他再清楚不过他表姐是个什么性格。


    他拉着姜穗,气得发抖:“姜穗,我揍死那个恶毒的丫头给你讨回公道。”


    他像头小牛犊子,闷头就往家跑。


    姜穗无奈极了,还好姜水生出门了,她皱眉跟了上去。


    孙小威拉起来在院子里折纸的段玲,狠狠推了她一把。


    虽然他比段玲小两岁,可是愤怒的男孩子凭着一股蛮力,也把段玲推得胳膊肘装了一下树。


    “孙小威,你敢这么对我!”


    “你看我敢不敢!”他气得快没了理智,拿起院子里他爸打他的棍子就要对着段玲招呼。


    段玲也不客气,见他疯,干脆拿起什么就往他身上扔。


    桌子上的水杯砸在孙小威肩上,孙小威的棍子也打了一下她手臂。


    段玲尖叫一声,姜穗正好气喘吁吁走到孙家门口。


    姐弟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孙小威扯着段玲头发,往她脸上招呼,段玲也死命抓他的脸。


    段玲目光怨恨,她怒声喊:“驰厌!你死了吗?”


    驰厌听见声音从房间里出来,皱了皱眉,拉住孙小威的后领子,往旁边一扔。


    孙小威在他手中跟扑腾的小鸡仔一样,坐在了地上。


    他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对小爷动手!”从某方面来说,这是他和段玲唯一的相似之处,毕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


    驰厌刚要说话,就看见门外的少女走进来。他看见她安安静静走进来,扶起来孙小威。


    炸毛的孙小威也呆了,一腔怒火像戳爆的气球,呆呆看着姜穗侧脸。孙小少爷靠着女孩子软软的手臂,表情呆滞着,脸颊慢慢红了。


    孙小威咳了咳:“姜穗,你去旁边坐着,小爷去收拾这两个杂碎。”


    姜穗松开他,有些头疼,解决问题不是这样解决的啊,但是她知道孙小威心思纯粹,是为了她出头。


    驰厌目光看着姜穗,手指握紧。


    段玲怒道:“你说谁是杂碎!”


    孙小威扬眉:“说你,还有你家走狗!”


    段玲冷冷一笑,她说:“驰厌,把孙小威拎出去,让他知道什么叫尊重姐姐。”


    “我呸!”孙小少爷天不怕地不怕,气势日天,“你有种就来。”


    驰厌冷着眉眼,朝孙小威走过来。


    他比孙小威高太多,孙小威身高才到他胸膛。


    然而驰厌的手还没碰到孙小威,就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打掉。


    明明不痛不痒,可是他的手猛然一颤,僵硬住了。


    驰厌看着姜穗,她明透的桃花眼里带着浅浅的厌恶,她说:“你别碰他,他不是故意的,”她又转头道,“孙小威,我们走了。”


    驰厌喉结动了动,死死咬住牙,还是不能阻止那股苦涩蔓延开。


    他第一次这样清楚自己的立场,孙小威是光明正大的保护者,而他站在敌对面,在她看来又坏又面目可憎。


    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趴在他背上为他挡雨,也不会做出去后山救他的傻事。


    她那么好,可她讨厌他。


    孙小威心想,小爷才不要走,还没收拾段玲呢。


    姜穗知道他的性格,于是道:“孙小威,我把院子里的多肉送给你。”她温和地笑了笑,眼眸瑰丽,孙小少爷完全没听到她说什么,然而魂都要飞了,呆呆重复道:“送、送给我?”


    “嗯,给你。”


    孙小威倨傲道:“哼,那今天就暂时放过段玲,我们走吧。”


    驰厌收回自己的手,她打那一下仿佛还烙印在身上,疼得他心脏微微颤抖。


    他身体僵硬着,许久才若无其事一般,把那只手放进兜里。


    *


    这件事最后是孙晨出面解决的,孙小威添油加醋激昂告了一状。


    孙晨亲自上门道歉,又赔了很多礼物,姜水生这才知道这件事。姜水生气得要命,一件礼物都没要,站在门口臭骂段玲。


    孙晨苦笑,姜穗心中却觉得温暖:“孙叔叔,你的道歉我接受了,礼物拿走吧,我和爸爸不会要的。”


    孙晨说:“对不起,我教训过段玲了,但是我不是她爸爸,只能点到为止,我已经给段天海说了,让他好好教女儿。穗穗,老姜,我真对不起你们。”


    发生这样的事,孙晨也对段玲很失望,提前把她送回家了。


    段玲赌气说:“不待就不待,我回家去。”


    坐在汽车上,想到舅舅竟然也责怪她,她眼里出现些许泪意,又憋了回去。她就知道舅舅说不定还记恨孙小威小时候那件事,孙小威才是他亲儿子,她这个外甥女根本算不了什么。


    路过南边姜穗家时,她转头深深看了一眼。


    见驰厌目不斜视的冷淡的模样,她心中终于舒坦点,也不再看姜穗家了:“张叔,开快点,我想我爸了,舅舅竟然骂我。”


    张叔叹口气:“好的,小玲。”


    段天海接到了孙晨的电话,皱了皱眉,然而他想到段玲的缺陷,放轻语气意思性讲了两句,就把这件事带过了。


    何况他心中也有不满,孙晨只指责自己教女儿,他自己怎么不把孙小威教好,竟然为了别人和姐姐动手。他明明知道段玲最在乎脸了,还打了段玲好几下。


    暑假很快过去了,再开学时,段玲和驰厌已经高二了。


    段玲后半段暑假过得挺愉快的,以至于她都忘记姜穗这件事了。


    直到某一天,她从学校楼梯上摔了下去。


    当场鼻子出了一滩血。


    同学们吓得尖叫。


    有人去喊驰厌,驰厌慢慢放下书,他目光平静极了,一步一步走向倒在地上的段玲。


    他冷冷看着她,像在看一滩死肉。


    周围有人惊恐地说:“驰厌,你不把她送医院吗?”


    驰厌平静道:“摔伤患者不能动。”


    驰厌拿出手机,先打医院的电话,又打段天海的电话。电话那头,段天海目眦欲裂。


    救护车声中,驰厌在段玲身边蹲下。


    周围吵吵闹闹,他撩开她头发,上面沾了她的血。段玲完全失去了意识,驰厌低声问:“怎么样,段玲小姐,痛不痛?”


    段玲身体微微抽搐。


    驰厌笑了一下。


    上课铃响了,再多看热闹的同学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回到教室。驰厌拍了拍段玲的头,也像拍狗那样拍。


    “你可没我难受。”他一颗心,在暑假那时都快碎了。偏偏还要像狗一样,她指哪儿打哪儿。


    驰厌慢慢把指尖的血擦干净,看着段玲被抬上救护车。


    这件事让段天海焦急又大发雷霆,段玲摔得很严重,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很久,接下来可能住院都要住两个月。


    她的门牙掉了一颗,有轻微脑震荡,右腿骨折,鼻梁骨受损。


    段天海一巴掌打在驰厌脸上:“废物!我让你看着她,你都做什么去了!”


    驰厌低下头,面无表情。


    段天海等段玲能说话了问:“小玲,谁把你推下去的?”


    段玲眼中怨毒,然而她仔细回想,什么都想不起。似乎真的是自己掉下去的?可是好好的,怎么会掉下去呢?


    他们学校是普通学校,楼梯上自然没有装监控,而且段玲是上了厕所回来出的事。这件事要怪也怪不了驰厌,因为那时候驰厌在教室里面看书。


    段玲和段天海只能自认倒霉。


    段玲住院,驰厌便不能再继续读书。


    因为他的失职,段天海想要解雇他,可是段玲不同意,毕竟驰厌能力的确出色。


    段天海想想也算了,换个人,也不会比驰厌做得更好。


    于是干脆让他去公司打杂,等段玲身体好了再去学校念书。


    驰厌算准了这个结果,平静地应了。


    十月份,他开始去段家的服装公司帮忙,只是最底层的打杂而已。


    然而时间却空下来了,周末时他忍不住去了一趟阳光中学。


    风微凉的早秋,校园里一派欢声笑语。


    来的路上,他买了一块可爱的粉色蛋糕,往校园里面走。


    陈淑珺拉着姜穗的手,从小卖部回来。


    姜穗看见驰厌时,小脸皱了皱,拉着陈淑珺绕开走。


    陈淑珺问:“那是……驰厌吗?”


    姜穗点点头。


    “他来做什么呀?好像拿着蛋糕。”


    姜穗想了想:“来看他弟弟吧。”


    ☆、第28章 疯狗吗


    驰厌也看见了姜穗,她拉着另一个圆脸少女绕开他走。


    他皱眉, 手指紧了紧, 追过去:“姜穗。”


    姜穗抬眸看他。


    他想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 最后指尖蜷缩放下:“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陈淑珺左看看右看看, 松开拉着姜穗的手:“那我回教室啦, 大课间还有时间, 你们说吧。”她一溜烟儿跑了, 心里满是八卦。驰一铭的哥哥怎么会找姜穗说话?


    驰厌低声道:“抱歉。”他把手中蛋糕递给她。


    姜穗不接,她摇摇头:“你是替段玲道歉的吗?我已经不生气了,孙叔叔也替她道过歉了。”


    驰厌抿抿唇,他看着姜穗的眼睛:“不是。”


    姜穗疑惑看他。


    驰厌说:“是我自己, 想和你道歉。”


    姜穗愣了愣, 然后她摇头道:“我明白的,你不是故意的, 你只能听段玲的话。”她这段时间调整过来心态了, 因此对他也不太在意,她甚至能友好地道, “我没有生你的气。”


    因为她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她眼里带着轻快释然的笑意,驰厌喉间干涩, 这世上最可怕的情感约莫就是不在意。


    然而他能奢求什么呢?在姜穗眼里, 他就是段玲的走狗,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驰厌平静下来, 他问:“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姜穗摇摇头,她退后一步, 似乎不太喜欢他的眼神:“我要回去上课了。”


    驰厌默了许久:“好。”


    她绕开他,从他旁边走过去。


    他收紧手指,连回头的胆量都没有。


    那一年还没有流行“白月光”这个词汇,他一辈子的胆怯几乎用在同一个人身上了。这个人不在意他,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不需要他为她做任何事情,然而却是他年少的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他甚至,很难见她一回。


    *


    姜穗做完教室的卫生,拎起教室垃圾的时候,天空已经下雨了。


    十月秋雨凉飕飕的,她裹紧外套,从教室外面拿了伞就往楼下走。这个点校园几乎没几个人了,她为了躲驰一铭,这两年着实不容易。


    她下到一楼,转去学校的垃圾堆,天空划过一道闪电。


    教学楼下的垃圾堆转角处,有细微响声,姜穗来不及收脚,她才拐角,就连忙捂住了嘴。


    少年衬衣解开两颗扣子,扣住一个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在接吻。


    他姿态懒散,明明扣住人家下巴反复摩挲,他眼里的笑意却冷嘲极了。


    那女孩一直喘,手攀上他的肩膀。


    驰一铭听见脚步声,微微抬眸,就看见了转角处的姜穗。


    他动作顿了顿,唇还落在那女孩的唇上。


    那一刻姜穗恨不得捂住脸,可惜她反应慢,愣是和他呆呆对望了两秒。


    驰一铭手指把怀里的女生推开。


    女生被他吻得晕乎乎的,眼尾都是水光,他推开女生,女生不解地看着他。


    他偏了偏头,冷睨着姜穗,眸中没有半点情潮。


    女生便也随他目光看过去,姜穗已经收回脚,躲回教学楼。姜穗又尴尬又忐忑,驰一铭可真是会玩,这个女生不是吕青,他竟然又换了女朋友。姜穗心跳飞快,恨不得他们赶紧走。


    女生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


    驰一铭手插进兜里,他眸中的笑没了,说话语气也不善:“没看什么,有东西落在教室了,你先走。”


    女生说:“我等着你呀驰一铭。”


    驰一铭勾了勾唇:“我让你走,没听见么!”


    他态度这样恶劣,那女生也有些伤心,最后却还是一步三回头走了。


    等她离开,驰一铭才慢条斯理上楼,他眼前浮现那张美丽呆愣的小脸。啧,还真他.妈是她。


    他走到转角处,一看空空荡荡,哪来的人影?


    驰一铭眸中浮现些许怒色,他真被气笑了。


    从小就不待见他是吧!以前不管他怎么欺负她,她都闷着不吭声,把他当空气。


    而现在么,他就不信他们那么没缘在一个学校里念到初三了,人人都知道七班有个娇滴滴要命漂亮的女生。就他连人都没见过,害他还以为没和别人活在同一个世界。


    他长高了许多,现在可算一米七了。


    他走上楼,一间间找。


    好,让你躲。


    *


    姜穗紧张死了,如果说上次驰一铭整吕青他们之间离得远看不真切,那这次这么近她确定他看见自己了。


    为了避免万一,她心跳飞快躲进了二楼女厕所。


    这一年阳光中学的厕所是蹲坑,隔间的门不高,她低头看手表,再等个十来分钟再出去。她撞见人家接吻多尴尬啊,一定得等他们走了她再出去。


    女厕所好啊,这里最安全了。


    脚步声拍打着地面。


    他走到她在的隔间,居高临下看她。


    姜穗一抬头,就看见一双浅灰色的眼,像是落进世界尘埃,他眸中没有刚刚接吻时的讥诮,里面只映出她仰头看他的模样。


    驰一铭面无表情。


    姜穗愣了好半晌,终于憋了出来:“这是女厕所!”这个小变态!


    驰一铭:“哦。”


    “你进女厕所做什么!”


    驰一铭嗤了一声:“你告我啊,谁信?”他扬了扬下巴,“出来,我们来算个账。看我亲嘴看得爽吗?”


    姜穗脸通红。


    她拉紧书包带子,死活不肯出去。驰一铭当她傻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最后没忍住,终于笑了:“姜穗。”


    “嗯?”


    “姜穗。”


    姜穗不回答她了,他喊得她心里发毛,叫魂吗?


    他嘴角笑意蔓延开:“姜穗。”


    姜穗毛骨悚然:“你早恋!还脚踏两只船,还进女厕所,你完了!”


    驰一铭笑得不可自抑:“哦。”他随手搭在隔板上,“有没有人说过你……”


    姜穗打死也不接他的话。


    “虽然还是丑。”他看着她努力沉住气,又猛然笑开,说,“但真他.妈可爱。”


    姜穗瞬间绝望,她话都不想和他说。


    驰一铭突然问:“为什么讨厌我?”


    姜穗可以列举出一万个理由,但是驰一铭这种人,冷暴力才有用。


    驰一铭嘴角的笑果然淡了,他轻飘飘说:“行吧,那我也讨厌你。”


    他似乎是觉得没意思,手插回兜里,又走了出去。


    姜穗吃过他的亏,真怕他杀个回马枪,她耐心等了许久,这才小心出去。


    小雨淅淅沥沥,校园里空无一人,她像打了一场仗一样,无比心累。


    太可怕了,驰一铭还不是未来的驰少呢,就猖狂成这样,再过几年怎么得了?


    *


    姜穗心惊胆战等了好几天,驰一铭竟然没有丝毫动静。姜穗不敢掉以轻心,十一月初,学校公告栏贴了一封情书。


    陈淑珺气喘吁吁跑回教室,眼睛都气红了:“姜穗,公告栏那里有你写给驰一铭的情书!”


    姜穗握笔的手都不稳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陈淑珺说:“你不会真给驰一铭写了情书吧?”


    姜穗心里憋了一口气,等她去公告栏前,那里已经挤了一堆人。


    一封情书被粘在公告栏上,上书——


    “驰一铭,我仰慕你的才华,也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可是我一见到你就很紧张,希望你也喜欢我。——初三(7)班,姜穗”


    周围的人说:“姜穗是你们说那个姜穗吗?”


    “对,比以前林雯雯还好看那个。”


    “假的吧。”


    “天啊她竟然给年级第一名写这种情书,我就说,她长得就跟个妖精似的,完全不像林雯雯学姐那么清纯。”


    姜穗一把将情书扯下来,周围的同学纷纷看着她。


    说“假的吧”那个男人尤其呆滞,等姜穗拿着情书走远了,他才满脸通红,恨不得咬掉舌头。


    但是确实长得……不清纯,很勾人啊。


    姜穗拿着那封情书,心情非常糟糕。陈淑珺担忧地说:“这会是谁的恶作剧啊?”


    姜穗一声不吭,又垂下眼睛写作业了。


    她知道,驰一铭躲是躲不掉了。


    这小变态犹如跗骨之蛆。


    她得想想办法。


    *


    驰一铭等着姜穗来找自己,他们班在发月考成绩,同学们纷纷挤在前排去看,只有驰一铭没有动。


    不用看,他也知道第一是谁。


    他难得有些走神。


    一支笔在指尖转来转去。


    姜穗,他心里念了几遍,有些烦躁,别他.妈躲起来哭了吧?


    他想那双湿软清透的眼睛,觉得还真有可能。


    一直到周五放学,姜穗也没来找他。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他现在的女朋友屈洁倒是忍不住了,放学堵住他:“驰一铭,你和姜穗怎么回事?”


    驰一铭心里烦死了,语气也冲:“你说呢?”


    屈洁说:“你是我男朋友,她还贴那种情书,她简直不要脸。”


    驰一铭偏了偏头:“不要脸?”


    屈洁见他没笑,也不知道他什么心情,她有些慌:“你不会看上她对吧。”


    驰一铭扯了扯嘴角:“是啊。”


    屈洁不放心地看他一眼,她问:“你喜欢我,对吧?”


    驰一铭笑笑不说话,眼里却冷冷的。屈洁突然什么也不敢问了。


    到了周一,驰一铭终于知道了姜穗做什么去了。


    他眸光沉沉,听着升旗仪式教导主任唾沫横飞批评:“有些同学恶作剧,以别人的名义在公告栏贴情书!这种行为极其恶劣,要是被我们逮到,一定会重重处罚,举报也有奖励。”


    好得很,驰一铭听着听着笑了。


    她还真是,极度讨厌他了。


    *


    姜穗明白,谣言虽然澄清了,她也不用去找驰一铭,可是这样根本治标不治本。


    她也许是最冤的人了,别人好歹惹过驰一铭,可是她什么都没做,驰一铭一见到她就像疯狗见到肉一样。还特别莫名其妙。


    现在还是他偶尔恶毒一把,要是未来成长起来的驰少,霸王硬上弓都干得出来。


    比起驰一铭,什么段玲、梁芊儿,根本排不上号。


    十一月清秋,校园里银杏黄了一片。


    姜穗有些焦急,她闷闷不乐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最近去练平衡操都没有精神了。


    山林的小药铺郁郁葱葱,眼看着他们家日子也越来越好,也自己努力攒下了些许积蓄。等她上高中,就该年年拉着姜水生去检查、预防肝硬化了。


    可是这种平静的日子,突然被这么个变故搅乱。


    怎么办?


    给教导主任说,给姜水生说,都没有任何作用。哪怕这两年有作用,可是过几年呢?


    谁能治得住驰一铭啊!


    姜穗叹了口气,清风吹起她的衣角。


    街道尽头,一个身高颀长的少年咬牙在帮忙搬运货物。


    他微微喘着气,背上一片汗水打湿的痕迹,然而周围的人偶尔会对他友善地点点头。他沉默如山,却也点头回礼。


    车子是段氏的货车。


    姜穗愣了好半晌,不知道怎么的,想起驰厌之前说过的话——我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吗?


    如果还有个人治得住驰一铭,那就只有未来的驰厌先生了。


    她苦了一张小脸,可他不喜欢自己,会帮她吗?


    ☆、第29章 卑微


    姜穗没有想过她反悔会这样快,明明不久前才拒绝了驰厌的蛋糕和言语, 可是现在又轮到她求他了。


    她脚步十分犹豫, 干脆躲在树后看他。


    少年手臂上一层薄薄的肌肉, 帮着周围的人上货。


    可他不是应该陪段玲读书的么?为什么会来做这些?这条路是她回家的路, 遇见驰厌让她十分意外。


    他们没一会儿就装好了货, 车子开走, 驰厌抹了把汗, 也要顺路回家了。姜穗注意到,工人们大多都带了水壶,只有驰厌没有。


    短短这点时间,他因为动作利落, 比别人多装了好几袋。


    工人三三两两散尽, 最后夕阳下只有少年高高瘦瘦的身影。


    他一个人朝着李子巷走去。


    姜穗还没想出对策,身体已经下意识跟着他往前走。


    他似乎一无所觉, 绕过了街道, 姜穗脚步了下,还是决定跟上去。她总要挣扎下的, 不能让时光倒退这件事变得毫无意义。


    然而她走过街道,少年便已经在那里默默看着她。


    驰厌眼瞳漆黑, 额上碎发被汗水打湿。他冷厉的表情在看到她以后微微僵住:“怎么是你?”


    姜穗:“……”她有些尴尬。


    姜穗脚尖轻轻点了点地, 这是她不安的小动作。


    这一刻她脑海里想了很多话,最后一句也没法说。总不能说, 你能不能帮我治治你弟弟?她是驰厌什么人啊,哪来的脸说这话?驰一铭和他才是亲人。再说曾经, 他不也没阻止过驰一铭么?


    驰厌没有走过去,他满身汗水,他知道自己身上很臭。


    眼前的少女穿着干净的黑色小皮鞋,浅蓝色的上衣还有只振翅欲飞的蝶,她整个人明亮又温软,奶白的肤色,像是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驰厌抿抿唇。


    小公主突然慢吞吞把书包放在膝盖上,然后拉开拉链。


    她在里面找了一会儿,然后找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她又把书包拉好背上,走到他面前时,他僵住身体才没后退一步。


    姜穗说:“你吃苹果吗?”


    驰厌看着她,没有伸手接。


    少年的汗水顺着脸颊落下来,姜穗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耻。她确实是在青涩又茫然地讨好他。


    这样尴尬的邀请,她本来都以为驰厌不会要了,没想到下一刻他伸手接住。


    驰厌手指握住苹果,又看姜穗一眼:“你想要什么?说吧。”


    他敏锐得可怕,她的“不怀好意”仿佛无所遁形。


    驰厌说:“你说吧,我看看自己有没有。”


    姜穗有片刻茫然,他语气很平静,却似乎她提什么过分要求都可以。明明只是一个苹果的交换,她隐约觉得,也许是重来一次的缘故,驰厌或许没那么讨厌自己。


    她小心翼翼问:“周六我要去贴宣传单,你可以和我一起吗?”


    驰厌默了默,许久才道:“嗯。”


    姜穗松了口气,她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会因为一个苹果答应这样莫名其妙的要求。


    驰厌转过身:“我答应了,你回家吧。”


    “噢。”她偏了偏头,看着少年的背影。他往李子巷的方向走,步子迈得很大,那个苹果他握着,没有吃。


    *


    周六姜穗要去贴宣传单。


    她以前为了康复,每天都要练习平衡操,而念了初三以后,就只需要每个周末去了。“朝露舞蹈班”已经成立很多年了,她们的老师不再年轻,可是善良温柔。


    姜穗当初那样的情况,许多人不愿意收,亦或者要价很高。


    只有朝露舞蹈班的连老师愿意教导她,并且收费很低。连老师认真帮她治病,姜穗一直很感激她,因此每年舞蹈班的招募工作,都被姜穗揽下来了。


    她需要在整条长青街允许贴报的地方贴上宣传单。


    而姜穗周三的时候看到,数学竞赛会在长青街举行。


    这种竞赛驰一铭是一定会去的,他如今代表了整个初三的脸面。其实姜穗也大可以换个时间去贴单子,然而她思忖,驰厌愿不愿意治驰一铭,越早知道越好。


    所以她干脆不更改时间,周六去贴宣传单。


    出发前,姜水生让她把粉色的小水杯带着,还给她塞了一个面包。


    姜穗全部放在书包里装好,八点就到了舞蹈班外面。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把印刷好的传单拿出来,然后打算去找驰厌。


    小城的早晨漫了一层薄雾,她才出门,就看见榆树下的少年。驰厌衣衫和头发半湿,冲她点点头:“走吧。”


    姜穗愣愣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驰厌不语。


    他心中有些狼狈。


    这个小城,很少有人见过凌晨五点钟的天幕,那个时候太阳没有升起来,最远的地方有浅浅一抹瑰色的红。鸟儿会跃上电线杆,树叶上凝了露水。


    她忘记说几点见面,他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笔挺站了三个小时。


    直到朝阳升起,卷帘门次第被拉开。包子的香气弥散整个街道,露水沾湿的黑色衬衫无声诉说着他的可笑。


    怎么会有人五点就站在这里等?


    见他不愿意说话,姜穗也不再问。她抱着一小沓传单,全部放在他手中,驰厌接过来,本以为要这样走,没想到她又开始从书包里摸东西。


    姜穗把小面包拿出来递给他:“吃早饭。”那个水杯是她自己用过的,她犹豫了一下,攥在手中,没有给他。


    她笑着,在他冷然沉默的目光下,又把自己的宣传单拿回来。


    她抱着宣传单,示意他吃东西。她语气又轻又软:“对不起,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但我是谢谢你愿意帮助我。”


    她长大以后,鲜少再这样对他笑了。


    眼里像是缀上星星,细软的头发都被朝阳渡上一层柔和的光。驰厌确实不懂为什么她会突然需要自己,可他明白,也不需要懂。


    驰厌自然不会吃她的小零食,他替她拿着,跟在她身后。眸中映出她的模样。


    这一年长青街公交站有放小报的地方。


    她说是让他帮忙,可是什么都自己做。姜穗涂好胶水,展览板上只有最高的地方有空位了。


    她踮起脚,发现身高不够。


    而她下意识回头,驰厌冷淡看着她。目光无波无澜,像是一面沉寂了许多年的湖。


    姜穗并没有想过向他寻求帮助,她放下书包,跳着贴了上去。


    贴得七歪八扭。


    她又踮脚去撕,又笨又可爱,可她始终没有找他帮过忙,仿佛把他当成背景板。


    驰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上前抬手把那张宣传单撕下来,她猛然转头,撞上他胸膛。


    他捂住心脏,低头看她。


    姜穗捂住额头,眼泪都快撞出来了。她捂住额头,有些崩溃,眨巴眼睛看他。


    他便也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桃花眼儿太过好看,明亮到他这辈子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驰厌盯着她,终于问出来:“为什么找我帮忙?”


    姜穗没有想到他今天才问这个问题。


    她还没想好答案,他目光带着几分冷看她:“你明明有些讨厌我,为什么还会找我?”走路离他几步远,不会给他杯子,看着他的目光敬畏又轻微厌烦,也不太乐意开口让他帮忙。他几近卑微的期待感散去,冷静到有些心凉。


    “……!”他怎么知道的!她不是已经很礼貌了吗?


    ☆、第30章 别早恋


    驰厌眸色极黑,他专注看着一个人时, 骨子里都会被他带上那股凉意。


    尤其是他情绪极少外露, 微微动怒时便格外明显。


    驰厌确实不在意她需要他帮什么忙, 可是显然, 她心不在焉对他, 却不是为了他。


    被他这样看着, 姜穗微微无措。她矮身从他身边钻过去, 平息了一下气息:“没有讨厌你。”


    说这话时,姜穗不敢看他眼睛。


    她尊敬过驰厌,也曾经厌恶过他。他的善意给了大多数人,可是唯独没有给过她。


    以前驰厌默认用肝.源威胁她, 所以她才会同意嫁给驰一铭, 天知道那时候她多怕。其实不是不怨的。所以即便她为他做了许多事,也不要他任何一点感激。


    她抱起剩下的宣传单, 低头往街头另一端走。


    她走了挺远才回头, 驰厌没有跟在她的身后。


    姜穗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情绪真敏.感, 撒谎都骗不了他。


    她自己努力张贴宣传单,对驰厌不帮自己这件事也不失望, 大不了躲着驰一铭走。


    姜穗把长青街的允许张贴宣传报的地方贴了大半, 就看见驰一铭靠在路灯旁闲闲看着她。


    他上衣口袋插了支笔,看着她的目光没有平时的调笑, 反而奇异的有些安静。


    姜穗掉头就要跑。


    驰一铭捉住她后领子:“跑什么?”


    姜穗僵住身体,不敢回头:“驰一铭, 你脑子有病吗?放开我。”


    驰一铭说:“你说我有病,还给我写情书?”


    “谁给你写情书了!你要不要脸,明明是你自己写的。”


    他笑了:“哦,你知道呀。”


    他松手,走到她面前:“你好好和我说话,我能这样吗?我对你做什么了,你这么讨厌我?”


    姜穗憋住气,她瞪也不敢瞪他。


    他这种人,瞪他他都觉得她在勾.引他。如果是前两年,她面对驰一铭还没那么怕,可她知道,这个初三一念完,驰一铭就会回到驰家了。


    那时候他报社一样,反过去欺辱过去对他不好的人。


    姜穗深吸一口气,闷声道:“我哪里得罪了你,我道歉可以吗?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驰一铭“嗤”地一笑,她说这样软绵绵的话,可是眼睛死活不看他,看着他身后的路灯,眼里闪过羞愤的光。她眼尾微微上挑,带着浅浅的红晕,仿佛一欺负就会哭似的。


    其实驰一铭倒是有个原则,不主动招惹他的人,他是不会刻意去整的。


    吕青、尹佳萱,这些人或多或少干了点让他不舒坦的事。


    然而姜穗……确实超乖。


    她见了他恨不得挖地八百米,一句话也不说。她确实不主动招惹,可她莫名让人更生气。


    他还记得搬家那个午后,他抱着怎样奇妙的心情去与她道别,那时候她竟然笑了。她对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是因为他的离开。驰一铭以为自己忘了,可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他依然记得如此深刻。


    那种羞恼的情绪,仿佛藏着年少时那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秘密。


    驰一铭阴森森地吓她:“你见过我那么多次干坏事,我怎么放了你。”


    姜穗小声说:“我没看见。”她飞快看他一眼,“我不说出去好不好?”


    她那一抬眼的讨好,让驰一铭愣了愣,他笑了,这次眼睛里都带了笑意:“好啊。”


    姜穗连忙说:“那再见。”


    他眼里笑意不改,猛然凑近她。


    “要不,你亲我一口,我以后就放过你怎么样?”


    姜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微微勾唇:“真的,不骗你。”


    她目光转动,看到了驰一铭身后的驰厌。


    驰厌也在看她,他眼瞳如墨,看着她和驰一铭的眼神都很冷淡。


    姜穗尴尬极了,又有些难堪。


    每次都这样。


    驰厌远远站着,看她被驰一铭欺负。


    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爆发,她宣传单狠狠拍在驰一铭脸上。


    亲你个鬼!


    不学好的小变态。


    驰一铭被她打得脸一偏,他半边脸红了,眼睛里笑意没了,阴鸷地看着她。


    “你打我?”


    就许你欺负人么!她掉头就跑。


    驰一铭狠狠磨了磨后槽牙,踩住她白色运动鞋,才要伸手去捉她,就被人按住肩膀。


    驰一铭回头,看见眸光微凉的驰厌,颇为诧异:“哥?”他神色有几分古怪和不自然。


    驰厌淡淡看他一眼,说:“回去。”


    驰一铭眸光变了变,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眸中沉郁阴狠:“我和她算完账就回去。”


    驰厌道:“我说回去。”他甚至语调都没什么起伏。


    驰一铭咬了咬牙,不甘地走了。


    等驰一铭走了,驰厌转头看姜穗。


    少女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只鞋被驰一铭踩掉,露出里面浅灰色的小熊袜子。


    她蜷了蜷脚趾,踩在地上,已经趁他和驰一铭讲话跑出了老远,看仇人一样看他们。


    十一月的街头,天空苍白得没有一朵云,行人来来往往,忍不住打量这个过分好看的小姑娘。


    驰厌蹲下,捡起那只白色的鞋子。


    他穿过街道,走到她身边蹲下,声音带着清秋般的浅淡的凉薄之意:“脚放进来。”


    姜穗没看见他给驰一铭说了什么,她往后退,愤愤道:“一丘之貉。”


    驰厌却突然笑了。


    他捉住那只没穿鞋子的脚,肉乎乎软绵绵的,又分外小巧。在她呆愣的目光下,把鞋子套进去。


    姜穗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她颤着语调说:“你要做什么?我打了驰一铭,你要打回来吗?”


    驰厌说:“不打你。”他说,“我回去收拾他。”


    姜穗呆呆看着他,眼泪要掉不掉。


    他又笑了,觉得心里柔软熨帖极了。偏她眼泪汪汪的,包在眼眶里,努力憋住气势。


    驰厌伸出另一只手,粗糙的指腹把她眼尾的泪擦掉:“别早恋,长大再恋爱。”


    她方才还无望的眼泪被人擦干净,不确定地眨眨眼,睫毛上也沾了晶莹的水珠,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重复道:“回去收拾他?”


    “嗯,收拾他。”驰厌说。


    *


    幽深的李子巷,到了十一月就开始刮大风。


    驰一铭摸摸疼痛的脊背,烦躁地踢翻了屋子里的几个背篼。


    他以往那些破事,驰厌从不过问。可是昨天驰厌打了他。


    “威胁人,你长本事了。”


    他那个冷冰冰的哥哥这样说。


    驰一铭当时咬牙受了那一棍,眼里却不服输:“你不是从来不管我的事吗?”


    驰厌说:“现在管,姜叔待我们不薄。”


    确实,姜水生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去年过年时,也只有姜水生惦记着他们兄弟俩。


    而从前住在大院,姜水生悄悄塞过很多回吃的给自己和哥哥。


    姜水生敦厚老实,为人可亲。


    他们姜家的人,没有半分对不起他的。所以他最后默默挨了这一下,没有再反驳驰厌。


    可是答应离姜穗远一点,又让他烦躁得难受。


    其实他不会动手打她,他只是想吓吓她,让她别一见到自己就跑。


    然而想起姜水生,他仅剩的一丝人性还是勉强同意了驰厌的话。


    成吧,不惹就不惹。


    驰一铭咬牙,别让他再看见她。


    不然……他可保不住忍不忍得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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