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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妖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自力更生


    是日, 正是午时,天色却阴霾而灰沉,像是被遮上了一层铅色的铁幕, 肃杀而凌冽的秋风裹挟着透骨的冰雨,鬼哭狼嚎地在天地间叫嚣。宽阔笔直的官道上,行人寥寥, 略有几个也都步伐匆匆。


    就在此时, 五辆不起眼的素色马车从皇宫那大开的宫门中鱼贯而出, 那当头的马车似乎出示了一块令牌,侍卫们便齐齐退下, 恭恭敬敬地目送着马车离开。


    马车一出宫门,坐在车辕上的李奉便扬着奉承的笑,转身马车内的沈芊汇报:“姑娘, 咱们出皇宫了。”


    马车内的窗帘被拉得高高的, 寒风裹挟着雨丝毫不留情地打进来,将马车的长座椅都打湿了一半, 沈芊却依旧毫无所觉地撑着下巴, 坐在车窗边上,任由那冰冷的雨丝将她罩上了一层水雾,根根发丝似乎都透着晶亮的光泽。即便是听到了李奉的话,她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连那点漆似的眸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蕊红坐在一旁,看得心焦又心疼,她再一次忍不住出声劝道:“姑娘……您坐过来些, 天气冷,莫要受了寒呐!”


    沈芊那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颤了下,她扶着窗棂,缓缓地转过身来看了蕊红一眼,眉间微蹙:“你莫要坐过来,这边的凳子湿了。”


    蕊红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不知道姑娘和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自从姑娘从乾清宫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恍惚怔愣着,好似魂儿都没了,看了着实让人心疼。姑娘的性子从来都是喜怒随心,再大的事儿只要睡一觉马上就能翻篇,这一年多来,她从未见过姑娘有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她想,姑娘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呀。


    “姑娘……您要是心里难受,您就说出来,哭出来,再大的事儿,奴婢都陪你扛着。”蕊红不顾沈芊的阻拦坐到了她的身边,也被雨丝拍打着,她握住沈芊的手,连声劝慰。


    沈芊见她竟过来陪自己淋雨,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伸手放下了车帘子挡住外头的风雨。接着她又扶住蕊红的手,同她一道挪到了未被淋湿的地方,从矮柜中抽出了干净的布递给她:“擦擦吧。”


    蕊红接过棉布就连忙给沈芊擦拭起了头发,唯恐她被这秋雨冻着。沈芊本想自己擦,可伸手拿了两次,都被蕊红躲过去了,她便也不再坚持,任由蕊红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其实……我也没什么难受的,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突然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沈芊低头自己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我一门心思想着搬出皇宫,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没钱、没房、没地,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没办法靠自己的能力走出皇宫……呵呵,嘴上说着要离开他,却还要靠他的人来安排一切,他一定觉得很讽刺吧……”


    蕊红听到沈芊这么说,有些懵,额,姑娘的这些想法和她猜测的差得有点大……她本来以为姑娘是被陛下伤了,这才失魂落魄、食不知味,结果原来是,嗯,生气自己没钱没势啊……咳咳,果然是姑娘的风格。


    “蕊红,你说我现在跳下马车,凭咱俩的能耐,能找到地方住吗?”沈芊忽然抬头,殷切地看向蕊红。


    蕊红吓了一跳,连忙出声掐灭她这个危险的念头:“姑娘,京城不比青州,那可是真正的寸土寸金啊。您就算是把奴婢卖了,也只能够住上几天客栈。奴婢知晓您不愿接受陛下的帮助,但是……但是……”


    蕊红“但是”了好一会儿,终于灵光一闪:“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您就当是借陛下的,日后再还给陛下便是了!”


    沈芊倒是第一次从蕊红口中听到这样混不吝的话,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蕊红,我要忏悔,你大概真是被我带坏了。”


    蕊红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这话说得着实是有些大逆不道,她心虚得很,忍不住缩到了沈芊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望向一帘之隔的李奉和车夫。


    沈芊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不大不小:“你说得对,就当是我先借了,日后再还他,等会儿我得打个欠条,嗯哼,我可不会随便赖账。”


    坐在车辕处的李奉早把里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听到这一段,他忍不住苦笑,告状?就算这对主仆把陛下挤兑出花儿来了,他也不敢告状哟!还有什么欠条,只要沈姑娘不拒收宅子、行李和奴婢,就算她要打一百个欠条,他也得乖乖地收着哦。


    马车穿过官道,又转入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小巷两边都是一座座精巧漂亮、错落有致的四合院,沈芊掀开帘子往外一看,便晓得这里大约算是一个比较高端的住宅区。她早上才和赵曜说了要出宫,他倒是这么快就找好了地方,可真是迫切呢……


    沈芊哼了一声,她现在心里有气,自然是瞧赵曜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连他按她意思做事,都成了错处了,女人呐,还真是不能得罪。


    下了马车,李奉便立刻吩咐后头马车里五个扮成仆人的侍卫将行李都搬进院子,可谁知没等侍卫动手,沈芊直接把人一拦:“我和蕊红就两个人,用不了这么多东西,只要这一箱衣服被褥就够了。”


    听到这话,李奉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依旧陪着笑脸让侍卫把剩下的箱子搬回到马车上。等到侍卫们把东西放好,几个奴婢便鱼贯而入,一副要打扫收拾屋子的架势,沈芊又不太爽地把人一拦,表示这里有自己和蕊红便好了,这么多奴婢,就算是先打欠条,她也养不起。


    李奉又笑眯眯地把奴婢都给请回去,一副完全听从指挥的样子。等到所有一切都按照沈芊的意见安置好,又收了沈芊写的数张欠条后,李奉很淡定地带着剩下的东西跟沈芊告辞了。


    他这一告辞,蕊红都有些懵了:“这……这就完了?”


    沈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已经撸起袖子打算做饭了:“对啊,你还想咋样咧?”


    不按套路出牌啊!蕊红内心哀嚎,开什么玩笑,李奉这太监总管就是这么当的?带出来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啊,莫说陛下,便是普通人家的主子都丢不起这个脸啊!还是说,陛下就是这么个意思,真的一点都不打算管姑娘了!


    蕊红无比震惊,甚至都没想起要给厨房里的沈芊搭把手。


    “蕊红,帮忙来添个火。”沈芊坐在灶头底下,顶着烟灰使劲儿地往灶底吹起,可那火愣是怎么也烧不起来,她以前是做过饭的,也烧过灶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青州布政司府的灶头能烧着,京城的灶头她就烧不着了呢?!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青州布政司的灶头,早早就有人给她劈好了细柴,准备好了引火的物什,甚至前头几次,厨娘们怕她烧不起灶,还会偷偷地在灶头里添油!而在这里,不仅不会有人为她准备这些事,甚至连火折子都是受了潮发了霉的。


    蕊红听到了沈芊的唤声,连忙跑进厨房,帮着她烧火。然蕊红虽是个丫鬟,但一直是夫人内屋的梳头丫鬟,烧灶头这种事早就是遥远的童年记忆了,哪里还能做的顺手。两个大姑娘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在厨房里折腾了好半天,才总算堪堪把这一顿简陋的晚饭给做出来了。


    捧着这卖相不好看的面条,蕊红的眼眶都红了:“姑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用,不能好好照顾您,害得您……害得您要这般委屈自己。”


    沈芊盛起面,顺手擦了一把脸,立刻就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只灰脸猫了,她颇为哭笑不得地打水洗了脸,内心很是感慨,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大,认为是自己在照顾小曜,可现在看来,不管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其实是她,一直在被他照顾着啊。


    沈芊所在四合院的隔壁是一个格局差不多的院子,此时此刻,这院子里正站着五六个侍卫,七八个奴婢,而站在最前头,俨然是刚才笑眯眯地跟沈芊告辞了的李奉!


    “李公公,我等可要现在过去?”带头的侍卫统领一身仆从打扮,他耳力好,已经把隔壁厨房发生的事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一听之下,心里便有些着急了。陛下派他们来,可是来照顾沈姑娘的,若是陛下知道他们旁观着沈姑娘遭罪,还不得气得拿他们开刀啊。


    李奉听了这侍卫统领的话,忽然转身对他神秘地笑了笑:“孙仪卫,你好不容易才得了陛下的信任来保护沈姑娘,难道就不想立一件大功劳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离开男主,wuli女主也能好好生活,就是……就是烧不着火而已,小意思~~~


    发现是一百零一章了呢~~没收藏作者的小天使不考虑包养一下作者菌咩~~~来来来,收藏一下作者菌呗,作者菌给泥们表演胸口碎大石【强壮!


    第102章 田螺汉子


    这位孙仪卫是禁军中从五品的仪卫副, 是隶属于高齐手下的一个小统领,虽颇得高齐信任,但依他的级别一直没机会得见天颜, 此刻听到李奉这么一说,自然难免有些心动:“请李公公指点。”


    李奉一笑,便道:“沈姑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她之前对陛下产生了一些误会, 若是能让沈姑娘解除这些误会……孙仪卫, 你可就立了一件大功了。”


    “这……这该如何办?”孙仪卫非常疑惑,宫里传得一些话, 他自然也是听到过,但他口风紧,从来不与人讨论这些, 所以对事情了解并不多, 况且他对沈芊的印象本就是非常好的,故而并不怎么信这些谣言, 人家可是打退鞑靼的大功臣!这样传人家的谣言, 也太忘恩负义了。


    李奉也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揣摩人的心思揣摩得出神入化,譬如今天,他早早就想到了依照沈姑娘那倔强的性子, 是绝不会轻易接受陛下送来的人和东西的,所以在他安排宅子的时候,直接就安排了相邻的两套, 果不其然,这就用上了。


    而此刻,他这脑筋便动到了如何让沈姑娘和陛下和好这件事上,他瞧出沈姑娘是个不喜欢被人干涉和控制的人,而陛下呢,偏偏习惯于掌控一切,她和陛下的矛盾极有可能就是出在这上头。既然如此,不若反其道而行之,让沈姑娘过上与陛下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生活,让她享受不受控制的一切……这也许会让她有些不同的体悟,让她对陛下产生一些理解。


    李奉将这意思大略地跟孙仪卫说了说,并嘱咐他可以时不时地帮沈姑娘办一些难事,且一定要让她察觉到是有人在主动帮忙。


    孙仪卫听罢,便对着李奉连连道谢:“多谢李公公指点!”


    李奉安排好了这边的事儿,带着沈芊的那几张欠条就回宫去了。


    乾清殿,赵曜握着手里这一沓欠条,面露苦色,真是个狠心的女人,竟然连这点东西都要跟他分割清楚!是,是他的不对,是他骗了她,可难道她就真的要因为这个错误跟他一刀两断嘛!就算是死刑犯,应该有个申辩的机会吧!


    李奉低着头,隐隐感觉到气氛不对,便立刻缩了缩脖子,试图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然而殿中就站了个他一个人,再缩也是首当其冲。


    “除了给你欠条,她还说了什么。”赵曜的声音很沉闷。


    “姑娘她……”李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姑娘她还拒绝了您送去的金丝炭、沉水香、丝帛绸缎和大部分的钱财,另外,那些奴婢和侍卫,她也没要。”


    “什么!”赵曜怒得一拍桌子,瞪视李奉,“你把这些人都带回来了?”


    李奉连忙跪地解释:“没有,没有。奴婢派人在隔壁另外租了间屋子,把东西和人都留在了那里,并嘱咐孙仪卫务必照顾好姑娘。”


    赵曜还有些不高兴,毕竟他的姑娘住惯用惯了宫里的东西,如今却要去住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可一想到沈芊那倔脾气,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好了,你退下吧。”


    李奉松了口气,应了一声之后便倒退着慢慢退出了内殿。


    “高齐。”赵曜肃容对外唤了一声。


    高齐应声而入:“微臣参见陛下。”


    赵曜微垂眸,沉声道:“那件东西,弄完了吗?”


    高齐俯身,正色道:“禀陛下,马上就该完工了。”


    赵曜抚着欠条上的沈芊那娟秀的笔迹,眉间微微舒展,明显带上了几分温和的笑意:“要尽快,朕不希望她因为住宫里这件事受到流言蜚语的攻击。”


    高齐默默低头,面上颇有几分无奈,知道陛下早早就在准备这件事的时候,他既佩服又震惊。强留事件发生后,他一度以为英明神武的陛下到底还是为沈姑娘头脑发昏了,可后来他得知陛下在沈姑娘进宫第二天就开始准备这件事……做到这种地步,他也只能感慨,昏是昏得彻底,但英明总归还是英明的。


    他收回思绪,默默回道:“陛下深谋远虑,到时候只要公布‘真相’,关于沈姑娘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赵曜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虽然是个补救的法子,但到底不过亡羊补牢,有多少成效都还是未知数:“但愿如此吧。”


    住在城南小巷子的四合院里的沈芊,既不知道皇宫里紧锣密鼓准备着的一切,也不知道隔壁就住着自己一心寻找的“田螺姑娘”。是的,在住了三四天之后,沈芊便发现了这么一群“田螺姑娘”的存在,毕竟,任谁家的缸永远会自动装满,谁家的柴永远会自动劈开,谁家的院子永远时不时能挖出银子……都会怀疑自己家里是住了个田螺姑娘。


    今儿这次更夸张,那个在早市菜摊中态度嚣张,愣是用个动过手脚的秤多骗走了蕊红十文钱的肉贩子竟然哭得稀里哗啦地跪在她们门前,死活都要把这十文钱还给她们。


    瞧着这么个满脸横肉的黝黑汉子哭天抢地地捧着十文钱,对着她们又跪又拜,身为苦主的蕊红都有些不忍了:“好了好了,我收下了,你起来吧。”


    肉贩子听到这话好似还有些不敢相信,连着确认了好几遍,得到了蕊红的肯定答复后,他那双小眼睛里瞬间露出劫后余生的光芒,放下铜钱,转身就跑!


    “哎哎!是谁让你来还钱的!”沈芊立马扒着门,冲着小巷里奔逃的黑壮背影高声追问。


    沈芊眼见着这高大健壮的背影恐惧地抖了抖,下一秒眼前这黑熊般的体型愣生生跑出了猎豹的速度,像一道黑色闪电瞬间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沈芊无奈地撇撇嘴,关上门,回身与蕊红对视一眼:“好嘛,看来咱家的田螺姑娘还是个暴力田螺呢!”


    蕊红听到她这个形容,顿时忍俊不禁,也跟着打起趣儿来:“这话本子里的田螺姑娘可都是住在水缸里的,咱们家的田螺住在哪儿呀?”


    沈芊作沉思状,认真道:“你想知道?嗯……你看这田螺属水,只要咱们把屋子烧了,他一定就该憋不住要现形了!”


    蕊红吓了一跳,忙道:“那姑娘也要跟着流落街头了,不值不值!”


    沈芊瞧着身边这丫头竟然还真考虑起来,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傻丫头,你还当真呢!”


    蕊红这才松了口气傻笑起来,她还真怕姑娘和陛下呕气,不肯接受“田螺姑娘”的相助而想着离开这里。


    一墙之隔的另一座四合院里,扒在围墙上听动静的一群“田螺姑娘”也齐齐松了口气,尤其是首领孙仪卫,还伸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显然是真被沈芊那句“烧屋子”给吓到了。


    “这沈姑娘……不会真烧房子吧?”一个小年轻的“田螺汉子”愁眉苦脸地趴在墙壁上,一边使劲儿听着隔壁的动静,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


    孙仪卫反身就是给他一个爆栗子,怒瞪了他一眼:“乌鸦嘴!别胡说八道,沈姑娘是这种人吗?”


    “田螺汉子”被打了还不罢休,继续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可是……可是人家毕竟独得圣宠,脾气上来了烧个房子,也算不了什么。”


    这次可不是爆栗子,孙仪卫直接一巴掌拍在了“田螺汉子”的头顶,把他打得嗷嗷直叫:“什独得圣宠?乱传什么!你一个禁卫军,跟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一样不懂规矩?还想不想干了!”


    “田螺汉子”委委屈屈地蹲到墙角:“大人,属下错了,属下知罪。”


    孙仪卫瞪了他一眼,又环顾周围一圈的禁卫军,正色道:“你们到我手下的时间不算长,我今儿也叮嘱一句。宫里的谣言,不论真假,听了都得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一群禁卫连忙站好:“明白!”


    “还有,我让你们提担挑水,你们也别不服!这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来的机会?你们单知道听哪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们知道沈姑娘是什么人吗?那是这次灭鞑靼的大功臣!”孙仪卫继续给这群人训话,皇宫的禁卫都是战事结束后重新调集的,人心不齐,这不,干了几天“田螺姑娘”的活儿,便开始有人不高兴了,“你们出身兵马司,没机会上战场见识沈姑娘的能耐。但你们可以去征北军里头问问,看看这天下第一军是怎么评价姑娘的!要是人家能来这儿干活,哪儿轮得着你们!”


    这一番说的,倒是让场中所有人都一静。


    “你们自己好好表现吧。”孙仪卫说完这句话,便甩下这批人,走回了屋子,准备今晚想办法把金丝炭给放到沈芊的院子里去。


    然而,不管是打算好好表现的禁卫军,还是琢磨着送炭的孙仪卫,却不巧的,都没有了机会。


    这边还训着话呢,那边就不声不响地出现了一辆轻便的马车,稳稳停到了四合院的门口。马车上下来个老仆妇,笑眯眯地被蕊红迎进了屋子,而不过片刻之后,沈芊便带上了蕊红和一大箱行李,兴高采烈地坐上了马车,离开了巷子!


    隔壁罚站的禁卫们看得大惊失色,一叠声地把孙仪卫唤出来,可等到这群禁卫军追出巷子,马车早就已经扬长而去了!


    “这……这怎么办啊!”田螺汉子焦急万分。


    孙仪卫的脸色也不好看:“回宫,请罪吧!”


    作者有话要说:  搬家哈哈~


    第103章 话外音


    “姑娘, 到了。”张青家的笑眯眯地拉开帘子。


    沈芊探出头来,新奇地看着张府的新宅子,兴奋道:“这里便是张大人的新府邸吗?”


    张青家的边扶着沈芊下马车, 便笑着道:“是圣上赏的宅子,听闻原先是皇家的宅子。”


    沈芊仔细欣赏着这巍峨古朴的大门以及两侧由古砖砌成的高墙,忍不住赞叹:“这屋院看上去古朴又有气势, 真的不错。”


    张青家的领着沈芊在园子里走:“陛下皇恩浩荡, 因着我们大人在京城中也没有宅子, 便赐了一座。前些日子,宅子里还有没整理妥当, 如今整理妥当了,这才请姑娘过来小住。”


    “多谢夫人想着我。”沈芊显然很高兴,她在这儿认识的人着实少, 尤其是现在离开了赵曜, 更是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多少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 这让她很是不爽, 也让她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有自己的朋友圈,至少,不能老被赵曜这个“心机婊”绑定 。


    “张大人现在是进京为官了吗?”沈芊疑惑。


    “是哩, 姑娘还不知道呀?”张青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老爷现在是内阁大学士了。”


    “是吗!那太好了,恭喜恭喜啊!”沈芊一脸惊喜地真心祝贺着, 正巧朱夫人从园子的另一头走出来迎她,听到这一句,便掩唇而笑。


    沈芊这才看到朱夫人在,忙行礼道:“小女参见夫人。”,


    朱夫人连忙把她扶起来,满脸慈爱地看着她,随即微微蹙眉:“久不曾见,你怎生瘦了这么多?可是没好好照顾自己?”


    沈芊傻笑着摇头:“我一贯好吃好睡……倒是没在意瘦没瘦。”


    “你啊,老身是知晓的,必然是忙着正事,又熬夜不顾惜自己了。”朱夫人牵着沈芊的手,把她往内院的屋子里带,“如今这天下已平,你呀,就在这儿多住些时日,正好有人能好好看顾你,让你这呀,把那熬身子的坏习惯改过来!”


    听到这话,沈芊有些鼻酸,忍不住微微低下了头。虽然除了最开始逃命的几个月,她之后的生活一直都很安稳,身边也一直都有人照顾,但毕竟都是丫鬟仆子,并不敢这样“教训”她。此刻这些熟悉的话语从一脸慈祥的朱夫人的口中说出来,瞬间就让沈芊忆起了自己的妈妈,那个虽然总是絮絮叨叨,但十分护犊子的妈妈。


    “怎么了?”朱夫人瞧见她低着头,神色不对,便问。


    沈芊吸了吸鼻子,仰头一笑:“没有……我只是,听到您这么说,突然就想起了我的母亲……有些想家了。”


    朱夫人见这般说,很是怜惜地伸手虚虚抱了抱她,忍不住叹气:“好孩子……你是个顶好的孩子,你母亲能有你这样的孩子,想必也一直都很骄傲。”


    沈芊本就很喜欢朱夫人,如今对她更是生了几分亲昵之情,她跟着朱夫人一道往内院走,一直便走到了朱夫人给她准备的院子,那院子的门匾上书“听涛苑”,笔锋遒劲有力,气势十足。再往里走去,便看到院子两旁绿竹丛生、郁郁葱葱,即便是在这个即将入冬的时候,也丝毫不见萧条败落之象。


    “这是紫竹,真美。”沈芊显然非常喜欢这个雅致的小院子,伸手摸着竹叶,深吸了一口气,“还有竹子的清香味,我老家附近也有一大片竹林,这个味道特别有童年的感觉,亲切。”


    朱夫人边让下人帮着沈芊把她的行李放进院子,边慈祥地看她享受的模样:“是吗?那可太巧了。”


    “嗯。不过这院子为什么叫听涛苑?”沈芊一贯喜欢朱夫人,但以往的喜欢里带着一点尊敬,如今反倒更多了些许亲昵,全然不似原来那般少言腼腆。


    “西窗之下,风摇翠竹,正如卧听涛声,故而老爷他便取了这个‘听涛苑’。”朱夫人笑着解释。


    听罢这解释,沈芊衷心赞叹:“真好,特别有意趣,有种大隐于市的田园之乐。”


    谁知听完沈芊这一番夸奖,朱夫人反倒掩唇笑了起来,边笑还边冲沈芊摇摇手,张青家的也在边上微笑,倒是让沈芊一头雾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张青家的忙笑道:“姑娘没说错,只不过这里头有段公案。老爷当时题字的时候,夫人还有奴婢们都是同姑娘一般想的,谁知道夫人说出来之后,老爷他不高兴了……”


    沈芊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哦?为什么不高兴,田园之乐不好吗?”


    朱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他说,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所以提了这个名儿。”


    沈芊有些震惊,随即又感慨地点点头:“张大人真的为国为民。”


    “你也别夸他了,他最近已经够意气扬扬了。”朱夫人笑着摇摇头,没再继续说张大人的事,转而带着沈芊继续参观听涛苑。


    然而,朱夫人口中最近很“意气扬扬”的张大人,正一头雾水地被赵曜“留堂”:“陛下,可是有事要嘱咐臣?”


    赵曜放下奏章,笑眯眯地看着张远:“张卿在京城住得可还习惯?搬家搬完了吗?”


    张远回道:“虽然臣有二十多年没回京城了,但适应还不错,搬家也已经搬完了。这都要感谢陛下赐给臣的宅子。”


    “不过一个宅子,张大人为大周劳心劳力,这是应该的。”赵曜寒暄了一句,又问,“对了,内阁那边草拟先帝的谥号,拟得怎么样了?”


    张远听到这问题,倒是紧张了一下,他入内阁,纯粹是空降,而且是一空降就空降了个二把手的位置,而身为一把手的当朝首辅孔大人虽然还占这个首辅的名儿,但自从两年前京城陷落,他勉强南渡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当初立新帝那么大的事,宋庭泽借着他的职位和名义写了封百官书,他都没能出面,如今拖着病体拖了两年,就更难有痊愈的可能了。


    换而言之,他现在已经是内阁实质上的一把手,隐形的当朝首辅了!然而,名义上虽是这样,但这官场上的事,最要紧的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而最忌讳的就是莫名空降顶了人家的职。而他呢,二十多年没回京城,一回来就空降首辅——基本上是把内阁里资历老的都给得罪了,甚至还有可能得罪了更多他不知道的厉害人物!


    所以,这定谥号一事,还真搅得他焦头烂额了,成日里就顾着和内阁老臣们扯皮,办事效率低下到可怕。故而,赵曜这一问吧,张远便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办事不利了,连忙解释:“关于先帝的谥号,臣已经草拟了几个字,到时还要请陛下定夺。”


    赵曜也知道张远在内阁的难处,但在他看来这很正常,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臣子间的牵制,对他来说是有利的。当然,目前的赵曜肯定是完全站在张远这一边的,毕竟京城这批老臣们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太强大,很有几分要逼到他头上来的意思。这样子的文官集团,赵曜是绝对忍不下的。张远只担心着内阁里的老臣们,赵曜却知道他把张远把这二把手的位置上一放,最戳心的可不是那些个老臣,恐怕是他那位好外公宋庭泽!


    他大周朝,虽有太/祖的规矩,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听致仕。但是呢,这规矩对官员来说,还真挺苛刻,毕竟瞧瞧考中科举的平均年龄,那都是三十好几了。人家寒窗二十几年考中了科举,官都还没当几天,级别都还没来得及升,就要按规定退休……这也着实是不合情理。故而,大周后面几任的皇帝,都会默认按照《礼记》的规矩,“大夫七十而致仕”。甚至像内阁这种一人之下的地方,还出过几个八十岁的老臣——照这个趋势,现年六十有七的宋庭泽,想再进内阁,那既有旧例可循,又有名望声望,不能更合理。


    但赵曜偏就不想要这种合理,所以他直接把张远放到了那个位置上,先发制人,就等着看宋庭泽会出什么招。


    “嗯,朕相信张卿的能力,必能拿出让朕满意的答复来。”赵曜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全让张远压力巨大,“朕回宫也有些时日了,这祭祖拜天的事也都该准备起来了,礼部、户部那边,也要张卿多督促。”


    张远站在下头都要擦冷汗了,真是天可怜见,夫人前些日子还说他进了内阁之后走路的样子都变了,隐有几分“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的意思,锋芒太盛了。现下看来,莫说什么锋芒,陛下这是要把他这为数不多的几根黑发都给熬白了才肯罢休啊!


    赵曜这边寒暄完了几句,终于把话题转到了关键点上,他负手慢悠悠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对了,前些日子陈卿来时,曾说令夫人想见沈姑娘?”


    张远心下了然,情绪瞬间便有些复杂,他默默低头道:“是,拙荆与沈姑娘一向聊得来,今日也派人去邀请了沈姑娘来府中小住。”


    赵曜很自然地点点头,漫不经心道:“这倒是没想到,令夫人竟然如此喜欢沈姑娘,倒也是极难得的缘分了。”


    张远默默地思量着赵曜的话,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没等张远琢磨透,赵曜这边又换了个话题:“对了,朕当时北上的时候,听说汤松平定山西之后,就将令郎的……运回了山东,如今,可还好?”


    提到儿子,张远便有一瞬间的悲伤,但毕竟过去一年多了,他也不似之前那般失控:“多谢陛下关心,大郎他……已经在山东下葬了。臣的祖籍虽不在山东,但大郎自小便在山东长大,他想必也更愿意在那里长眠。”


    赵曜沉默了一瞬,走近几步拍了拍张远的肩,表示安抚:“令郎高义,乃是国之典范,朕已经着令他们拟定这些功臣的名单了,到时,必会给所有为国捐躯的功臣们一个交代的。”


    “臣,谢主隆恩。”张远弯下腰,深深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曜是什么意思


    第104章 铺路


    沈芊住到张府的“听涛苑”后便隐隐有种冰火两重天之感, 一方面呢,张府生活优越,显然是不用她和蕊红每天跟花脸猫似的蹲在灶底生火, 但另一方面呢,朱夫人是个非常严格又说话算话的人,所以, 沈芊来的第二天, 朱夫人在给她多配了四个丫鬟之外, 还另外给她附送了两个教养妈妈,这两个教养妈妈据说都是宫里头出来的, 服侍过好几代皇后妃嫔。


    当然,朱夫人还算是手下留情了,没有让这两教养妈妈按照宫里的规矩对沈芊进行**什么的, 只是让她们照看住沈芊的饮食起居, 让沈芊改掉那些生活上的坏毛病,譬如天天日上三竿起, 夜夜熬到子时睡, 又或者是一天四五顿,顿顿不在饭点上……总之呢,朱夫人俨然是大刀阔斧地要把沈芊的生活给扳回正轨。


    可就算只是这样,也足够让沈芊叫苦连天了, 想她从上了大学开始,就一直过的“美国时间”,十点前睡觉这种记忆都已经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如今, 被朱夫人加两个教养妈妈这样弹压着倒时差,真真让她欲哭无泪。尤其是头几天,日日辰时不到,就被教养妈妈催起,一整天她都跟磕了药似的浑浑噩噩、飘飘欲仙,已经有五六天没能集中精力好好干正事了。


    这一日,沈芊又是辰时被催起,吃过了朱夫人特意找大夫根据她的体质烹调的早膳,餐桌上还被教养妈妈职业病发作地训诫了一阵用膳礼仪,她才终于勉强算是过了早上这一关,能够稍稍松一口气。


    就在沈芊打算继续躲到书房去,躺在那个一点也不舒服的躺椅上补会儿眠的时候——她也只能躲到教养妈妈们不会进的书房补眠,毕竟如果她敢白天躺回卧室去,教养妈妈绝对会立马拿起藤条来——前院的刘管家,忽然就敲响了书房的门。


    “姑娘,有客找您。”刘管家在书房门口笑眯眯地禀报。


    正昏昏欲睡的沈芊咋一听到敲门声,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发现不是教养妈妈之后,她才松了口气,示意蕊红去开门。


    门打开了,刘管家却也没进来,依旧抱着手,站在门边,笑眯眯道:“姑娘,前院有客找您。”


    刘管家是张家的老管家了,一路也跟着张大人和夫人从山东来到了京城,他对沈芊的事迹也是了解得很,故而一点也不奇怪有外客找她:“是夏飞夏大人,他说有个惊喜要送给姑娘,如今正在老爷的书房,和老爷说话呢。”


    沈芊一听是夏飞,便立刻兴奋了起来,连声追问:“真是夏飞夏大人?”


    刘管家似乎也很明白沈芊的习惯,笑眯眯回她:“确实是夏大人,姑娘是否要换个男装,老奴可先去回禀一声。”


    “要的要的,多谢刘管家。”沈芊说完话,便连忙跑回自己的院子,也顾不得教养妈妈们的制止,直接在蕊红的帮助下做了那可以假乱真的男装打扮,这才快步往前院张远大人的书房走去。


    “草民参见张大人、夏大人。”沈芊进入书房,便将手里那耍帅用的折扇一收,笑眯眯地朝着两人拱手行礼,一副做戏做全套的样子。


    虽说沈芊已经在张府住了些时日了,但她毕竟是女眷,期间一直都是由朱夫人照顾和接待的,基本没怎么和张远打上照面。故而,今日她扮上男装,倒确实是入张府以来,第一次和张远张大人碰面。


    张远见她这般打扮,便也笑着拱了下手:“沈先生。”


    夏飞瞧见沈芊,脸上立刻堆出了满满的笑容,甚至热情地站起身,迎她:“沈先生可总算来了,请坐请坐。”


    夏飞这过分的热情,倒是让沈芊受宠若惊,虽说这位夏大人对她一贯是不错的,但以往从没像这次这样……嗯,每一处皱起的褶子里好像都写着“用力”两字。


    沈芊用奇怪的眼神看夏飞一眼,见对方竟然作势要从丫鬟手上给她捧茶,她连忙站起来,抢先一步接过丫鬟手中的茶,对着夏飞讪笑:“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不敢劳烦夏大人,您请坐,请坐。”


    听到沈芊这么说,夏飞的表情便带了几分隐隐的沮丧,对她不肯接受自己进一步的好意而感到焦急。是的,现下的夏飞夏大人那是非常着急啊。他每次想起自己那遭遇,便要忍不住抹一把辛酸泪,想他从军那么多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混到指挥同知的位置,结果还是个管后勤的,军营里同级别的任何人都比他地位高、手下多、战功大;后来呢,好不容易来了个沈姑娘,让他这个军需军备后勤部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几乎抢光了所有人的风头,立下了最大的功劳,他本来都很笃定自己这次肯定能凭军功升个一级两级的,可结果呢,他手底下那个平时再正常不过的宫城,竟然突然跟疯狗似得在迎接陛下回宫的仪式上搞刺杀!


    就这么一下,直接把他打回了原形啊!因为他是当时负责京城安防的,宫城又是他的嫡系下属,故而在陛下审查宫城残党的那段时间,他也非常窘迫地“光顾”了几次大理寺衙门。虽说最后陛下英明,洗清了他身上的嫌疑,担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他基本上也就功过相抵了,等到封赏下来了,他从一个从三品的山东都司指挥同知升成了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只升了半级啊半级!


    要知道同为从三品指挥同知的姜承平直接做了正二品的京城都指挥使,统领整个京城指挥司,实权有多大,那根本就不用多说,甚至就连那大字不识几个的莽汉伏大牛都借着平山西的军功升成了正三品的京城卫指挥所的指挥使,不仅与他平级,权限还比他大——这让他如何能甘心呐!


    夏飞就这么焦急地在家踱了好几天步,终于打定主意,还是要和沈姑娘搞好关系啊。他现在虽然做了兵部侍郎,但主要负责的还是军器司、火药司等武器制造部门,也就是说,他还是个军需后勤官,只是从山东地区兵器负责人变成了全国兵器负责人之一。所以,很明显,要想在这个方向上干出大事业,那必然还是少不了沈姑娘的!


    这不,一想明白,夏飞就立刻给陛下上了奏折,希望陛下加大在火器上的研究投入,在京城附近建立相应的火器实验室和兵工厂。赵曜准了之后,他便立刻还是着手动工改建,从得了封赏到第一个工厂的完工,全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这一完工,他便立刻来找沈芊邀功来了。


    果不其然,沈芊一听说夏飞竟然在京城原模原样地复建了一个山东的燃烧/瓶工厂,立刻两眼放光地表示要亲自过去看看。这话正中夏飞的下怀,他立刻非常愉快地邀请沈芊一道前往京郊的第一处工厂所在地。


    在送两人离开张府之后,张远一边抚着须,一边微蹙着眉,绕着书房门口的花园子慢悠悠地走着,似乎在考虑一件特别难的事。


    正巧,这时候,朱夫人从内院小径走过来,看到自家老爷一遍一遍地转圈圈,便忍不住上前询问:“你这是怎么了?不停地在这儿打转。”


    张远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夫人捧着个暖手炉,慢悠悠地向他走来。他一面迎上去,扶住朱夫人的胳膊,搀着一道走,一面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吐露了出来:“夫人,为夫最近有很多事不明啊,还请夫人指点迷津。”


    朱夫人正将手里的暖手炉塞到了张大人的怀里,给他暖着,乍一听他说这般谦虚的话,便忍不住笑道:“老爷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与妾身听听。”


    “今日夏大人特意来找沈姑娘,态度特别热情,说是要让沈姑娘看看新建成的工厂。”张远叹了口气,“可若为夫没记错的话,沈姑娘的那位土地齐木新齐小公子可已经在工部为官了,那工厂更是他一手落的,当初在山东都做得妥妥当当的,怎么来了京城,反倒要沈姑娘去看了?”


    朱夫人听到张远这么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大人,其实你心里已经明白了吧?咱们这位夏大人,哪儿都好,唯独那上进心呐,过强了一些。”


    “可为何夏飞就独独挑上了沈姑娘呢?”张远继续蹙着眉,一双略显老态和浑浊的眸子里满是犹疑。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芊儿那丫头的能力,另一方面嘛——”朱夫人神秘一笑,伸手指了指天,“这一点,老爷您不也猜到了吗?”


    “哎,陛下那事着实是鲁莽了,怎么能贸贸然将人留大半个月呢?”张远摇头叹息,“到底还是年少气盛啊。”


    说到这个朱夫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此事确实……妾身都让府里的人莫要谈论这些,以免让芊儿那丫头听见了心里不舒服,但是前个儿,妾身参加各府宴会的时候,确实听到不少人在议论这样事,对丫头的名声……着实有累啊。”


    “你说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张远叹气,“是想要明媒正娶呢,还是只是想让她入宫?”


    “看前些日子的情形和最近的流言,妾身觉得像是后者……”朱夫人也有些无奈,一张慈祥的脸上带着几分惋惜,“不管之前是抱着什么想法,如今的走向,前者……也太难了些。芊儿丫头什么都好,可旁人看来,总是少了身份、家世,如今又有些不利于她的传言。最重要的是……如今这京城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盯着那空悬的后位呢!这些人,哪个不把芊儿丫头当眼中钉啊!”


    “是啊……”张远正附和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猛然闪现了七八日前,与陛下在书房单独交谈时,对方那莫名其妙的一些话,他震惊地睁大了眼,“不会吧……难道,难道陛下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朱夫人好奇地追问。


    张远遂把那日陛下先是说了一番缘分不缘分的话,随即又忽然将话题转到大郎身上的过程详细地给朱夫人讲了一遍。朱夫人一听,立马就明白了赵曜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张远:“老爷,你不会这七八日来一直都把这事抛在脑后,根本就没给陛下回复吧?”


    张远尴尬一笑,也有些无奈:“我这不是……根本没想到这一茬嘛!”


    两人冷静下来后对视了一眼,眸中俱还残留着几分震惊。


    张远喃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陛下是这个意思……可如果要大张旗鼓地让沈姑娘与你我认亲,那陛下应当就是要立后的意思了?!”


    朱夫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这太矛盾了……如果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为什么不及早地……唉,估计是老爷你说对了,年少气盛呐!”


    “可一旦认了这门亲,认了这个女儿,咱们就将卷入新帝上位之后最大的一场朝堂之争……皇后之位,这里头的水可是深不见底啊。”张远抬头,极目远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老爷,你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做不到不争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不比皇后水浅。”朱夫人微笑着,像是一点也不畏惧,“老爷,我们在朝中没有旁人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是劣势,但也可能是优势,就看如何去用它。”


    张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是,做一个纯臣。”


    “不,不仅仅是纯臣。”朱夫人忽然神秘一笑,“而是可以成为,陛下想要的那张网。”


    “陛下的……网……”张远喃喃,咀嚼着这里头的意思。


    朱夫人粲然一笑:“不管怎么样,能多一个芊儿丫头这样的女儿,妾身是很开心的!”


    张远见朱夫人笑了,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依夫人的意思。”


    第105章 立后之事


    沈芊一身男装, 策马与夏飞一道前往京南郊的军事局下辖的工厂。夏飞在路上已经跟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第一个工厂只是有样学样地复制了青州城中的燃烧/瓶工厂,并且现下暂时还都没投入工作。


    沈芊一听是制造燃烧/瓶的,便立马眉头一皱:“大人应当知晓, 这燃烧/瓶极易仿制,还望大人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夏飞笑着点点头:“沈先生放心,老夫心中有数。青州城的那个, 自从战事结束之后, 张大人便已下令, 将那制造燃烧/瓶的工厂秘密搬空了,这次京城的这个工厂, 也是老夫亲自督建,先生您的高徒,工部员外郎齐木新着手安排一切事宜的, 保证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工部员外郎?”沈芊正打算细问, 却发现自己中一行人俨然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她翻身下马,看着面前连绵的庄园和周边一整片一整片的田野, 疑惑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庄园:“就是这里?”


    夏飞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间庄子, 先生这边请。”


    夏飞领着沈芊,并着身后一行侍卫在这成片的庄园间游走,一直顺着田间阡陌走到了大约庄园群落最中间的位置,才伸手指了指一间不起眼的庄园:“先生, 是这里。”


    沈芊一抬头,这庄园上书“李家庄”三个大字,简直不能更加俗气, 俨然就是某个地方乡绅的农场。


    侍卫上前敲了敲门,里头便立刻有人来开门,沈芊一瞧这开门的人,顿时喜出望外:“齐木新?是你!”


    齐木新并未着官服,依旧是青衫书生的打扮,他看到沈芊也激动不已,连着上前两步,朝着沈芊拱手行礼:“师父!您……您可总算来了。”


    沈芊上下打量着差不多有半年没见的齐木新,很是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我可总算来了。啊呀,半年没见,齐小徒弟你可出息了啊,都已经是工部员外郎了!”


    齐木新正带着两人往庄子里头走,听到沈芊这么说,腼腆地挠挠头:“还不是,托了师父的福,徒儿才能凭着那一点点功劳得了这职位。”


    沈芊听到这话,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随即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等回过神来,她脚步一顿,脸色有些不好:“这次回京之后,封赏功臣是不是都封赏完了?”


    齐木新没察觉出什么不对,随声应和:“是啊,张大人现下是正一品内阁大学士,陈大人升了正一品大都督,汤大人现下是兵部尚书,夏大人如今是工部侍郎,田沐阳大人如今虽还留在山东,但也升了职,徐泾大人已经调入京城,如今在大理寺任职,还有姜承平大人和伏大牛也都……”


    齐木新这如数家珍的还没数完呢,沈芊的脸已经黑下来了,夏飞第一时间察觉,偷偷伸手拉了齐木新一下,让他闭嘴,可齐木新吧,虽然升了官,但那迟钝的情商一如既往,被拽了一下之后,他不仅浑然无所觉,还转头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沈芊:“……陛下这次论功行赏,非常公平,大家都得了相应的封赏了。”


    沈芊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她也不是什么贪功的人,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在这次战争中也是出了不少力的,赵曜那家伙封赏了所有人,偏偏就漏了她!别跟她说什么女子不得为官,就算不能封官,赏个银两总可以吧?赏个宅子总可以吧?赏个名号总可以吧!那家伙愣是啥都不赏她!


    亏她之前还在暗自伤心自个儿没钱没地,只能打着欠条屈居人家的屋檐下。结果,她是个大功臣啊,房子和钱都是她该得的!是那个小心眼的混蛋克扣了该给她的封赏,还厚颜无耻地让她打欠条,让她欠了他那么多人情和钱!太过份了!


    怒火中烧的沈芊已经完全想不起欠条是她自己主动提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赵曜的差别待遇,还有那些飞走了的小钱钱……


    “师父,你……你怎么了?”沈芊的样子着实瘆人得很,木头如齐员外郎也终于感觉出不对来了。


    沈芊阴测测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你刚刚说‘非常公平’‘大家都得了封赏’是吗?”


    齐木新吓得心肝微颤:“是……是啊。”


    沈芊猛地钳住了齐木新的肩膀,一阵大力地猛晃他,边晃还边咬牙启齿:“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你师父我,到现在还一个铜板也没得呢!你跟我说非常公平?!”


    失去小钱钱的怨念是十分强大的,愣生生逼得齐木新退了三步,他怔愣好一会,才无措地挠挠头:“那……那我……我帮师父上个折子问一问?说不定是陛下忘记了。”


    听到沈芊说她没得赏赐的时候,夏飞就隐隐露出了震惊中带点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非常不理解外头的风声都传得那么厉害了,这姑娘怎么还能纠结在没赏赐这件事儿上……等到齐木新说出要上折子帮着问问之后,夏飞的脸上彻底只剩下了无语——这师徒的脑子,是不是只有在制造那些“大杀器”的时候才开工?


    “好,你记得要帮我好好问问,为什么漏掉我的赏赐?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沈芊还在和齐木新愤愤然地表示着抗议。


    夏飞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终于咳嗽了一声,站出来:“先生,您要不要先进去看看工厂?”


    “哦,是了,今日是来看工厂的。都给我气糊涂了。”沈芊拍了拍脑门,这才把失去小钱钱的愤怒压了下去,走进庄子里头的几间屋子和地下室,开始查看里面的设置。


    看完了一圈,她表示很满意,不仅仅是对燃烧/瓶那部分工事,最关键的是,夏飞还非常有心地给她留了两个院子,当成她的专属实验室,方便她进行各种新型军事武器的建造。这让沈芊非常高兴,尤其这两个院子里竟然摆着她在青州那边落下来的原料、碎零件、图纸等物。


    “夏大人,真是有心了!”沈芊笑着道谢。


    “哪里哪里,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嘛。先生的发明都是为国为民的大计,老夫能出一份力,已经是万分荣幸了。”夏飞对沈芊的态度那叫一个周到,如今的他可是拼命地要把自己和沈芊这位未来皇后热门人选绑定成一个政治集团,“先生之前看到的那一大片庄园,都是工部下辖军备局等部门的庄子,老夫都打算划定为一整个军备制造区域,到时候这附近各类原料、铁器、工匠都是应有尽有的,先生在这儿做实验,有什么需要,也正方便。”


    沈芊兴奋地点点头,翻弄着实验室案桌上的图纸,离开青州前,她刚刚弄好了子弹复装,正在搞无烟火药的实验,如今她的手稿、图纸,还有之前在用的原材料、半成品都被夏飞弄来了京城,正好可以接着做下去!


    “先生,您这次是打算做什么?”夏飞很是期待地看着沈芊整理那一堆手稿。


    齐木新也一双星星眼,等着沈芊又爆出什么猛料。


    沈芊果然也不负他们所望,她眸光晶亮地晃了晃手稿:“这是无烟火药。”


    “无烟火药?”夏飞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没有烟的火药?那有何用?”


    沈芊笑了笑:“夏大人可还记得,那日我射杀刺客时用的武器。”


    夏飞精神一振,眸光发亮:“当然记得!难道这无烟火药就是……”


    沈芊启唇,露出自信的笑容:“没错,无烟火药,就是那武器的基础。”


    在场两人闻言对视一眼,眸中俱是狂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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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奉高亢又尖细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


    “微臣,有本要奏。”朝堂中忽有一臣持笏板站出来,躬身对着上首的赵曜一拜。


    赵曜轻轻敲打着桌面的指节一顿,瞥了一眼站出来的这个大臣,眸光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他微勾了勾唇角,一抬手:“严大人,有何事要奏?”


    这站出来的人,正是那曾与赵曜在驿站中狭路相逢的大理寺卿严奉君。严奉君持着笏板,有条不紊地开口:“启禀陛下,如今战事已了,天下已定,陛下亦已祭祖祭天,奉告大周列祖列宗。然陛下虽已亲政,却一直后宫空悬,臣以为,陛下现下合该考虑封后之事了。”


    严奉君一提这个话,堂下诸臣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话说得对,陛下如今已然十五,如今又是十一月了,再翻过一个月去,陛下便十六了,这年岁还真该当立后成家了。故而,这话一提出来,便有好些个大臣也都站出来,表示了对这一提议的附和。


    赵曜继续像是百无聊赖地以指节敲击着案桌,嘴角扬着懒散的笑意,看向严奉君:“哦?那严大人认为,这皇后,朕该立谁啊?”


    第106章 明争暗斗


    赵曜这一问倒是让好些大臣惊了惊, 但严奉君却显然早就打好了腹稿,波澜不惊地回道:“皇后,乃母仪天下之人, 自然应当选那肃雍德茂,温懿恭淑的女子为后。”


    赵曜笑了笑,又问;“那严大人认为, 何种女子能称得上肃雍德茂, 温懿恭淑呢?”


    严奉君躬身回:“按照祖制, 皇后人选须出身名门望族、品行高贵、贤淑端庄,方有资格胜任这一国之母的位置。”


    这话一说出来, 朝堂上便是猛然一静,底下的官员都忍不住偷偷侧首对视,神情皆有些惊异复杂。尤其是那些个听说过前不久的“宫廷传闻”的官员们, 更是个个压低了脑袋, 唯恐被龙椅上的陛下看出异样来。


    站在文臣一列最前面的张远伛偻着背,眯着昏花的老眼捧着笏板, 似乎对这事一点都不敢兴趣。反倒是站在武将中部的夏飞低着头, 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位大理寺卿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怼沈姑娘,什么出身名门望族、品行高贵、贤淑端庄……可不就是想绝了沈姑娘当皇后的路嘛!要知道沈姑娘现下可是他夏飞最重要的政治筹码,不仅仅是因为沈姑娘发明的那些武器, 最重要的还是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所以,谁不让沈姑娘当皇后,那就是在挡他夏飞的路——哼,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位严大人家里,还有个没出嫁的女儿。


    “严大人说得不错,可惜,朕的母后早逝,先帝后宫的高阶妃子又都……这甄选皇后之事,倒是没人能主持呢。”赵曜皱着眉,还“啧”了一声,似乎真的在考虑该怎么选皇后了。


    不过他这个话一提出来,严奉君还真愣住了,在场很多大臣也都皱着眉,纠结了起来。这要说起来吧,按照本朝的惯例,这当了皇帝才考虑娶皇后的还真没有,之前几代皇帝那都是太子或皇子直接继承的皇位,登基之前就早早有了太子妃、王妃,还真没谁是先登基再娶后的。


    而且如今最要命的是,这位陛下吧,情况还十分特殊,因为鞑靼曾攻入京城,所以这后宫高阶嫔妃几乎都或被杀、或被抓的,如今虽然天下已平,但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要去把这些流落在鞑靼人手里、或者流落在民间的妃嫔们接回来……毕竟这些事要是翻出来,那都是在丢大周的脸。


    可这样一来,如今这后宫里除了几个低阶的不起眼的妃嫔之外,还真就没人了,更别说是有资格主持皇帝娶后这等大事的人。至于宗室里,大周朝的藩王们都是要就藩的,故而这辈分够的王妃们也一个都不在京城,这可还真就难办了!


    就在群臣都愣着没能答出什么来的时候,一直眯着眼睛像是昏昏欲睡的张远忽然站了出来,捧着笏板躬身:“臣以为,可酌情考虑宗室太妃及几位大长公主。”


    张远这话接得快,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呢,赵曜便笑着点了点头:“张爱卿的提议倒是可行,如果朕没记错的,管爱卿,燕国大长公主可是近日从江南回京了?”


    这燕国大长公主,现年六十有五,是弘宣帝的嫡亲幼妹,赵曜的亲姑婆,当年下嫁了老英国公,也就是如今的英国公管振勋的母亲。


    管振勋乍一听到提到自己母亲,还点了自己的名字,他连忙站出来:“会禀陛下,臣母确已于五日前,回到府中。”


    赵曜点点头:“嗯,朕看选皇后之事,燕国大长公主倒是很合适。”


    管振勋都有些蒙圈了,怎么都没想到竟然陛下竟然会点他母亲来负责这件事。但这话一出,有些利益方就不高兴了,严奉君虽然愣了愣,错失了一招棋,但显然还是有人没愣住的。因指挥战事有功,从河南布政使调任兵部尚书的汤松立刻便站了出来,开口道:“臣以为,宗室之中,安太妃亦可一道参与选后事宜。安王乃是弘宣帝的幼帝,生前曾任宗人令掌管皇族诸事,安太妃对处理选后之事想必也略有些经验。”


    这安王是赵曜爷爷弘宣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燕国大长公主的亲哥哥,如今虽已过世了,但他生前确实担任了很长时间的宗人令,管理皇家玉牒、处理各项宗族事物,在宗族之中,威望很高。由安太妃和燕国大长公主共同来主持选后一事,倒也合宜。


    赵曜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可,这选后之事,便由安太妃和燕国大长公主一道吧。礼部,明日着人去安王封地将太妃请进宫来。”


    礼部尚书立刻站出来,躬身领命。


    这一番选皇后之事定下了,各方也都还算满意,这早朝便结束了。李奉一声“退朝”之后,诸大臣俱鱼贯退出大殿,三三两两地往宫门口走去。


    张远正持着笏板,慢慢悠悠地走在汉白玉的阶梯上,忽得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张大人,请留步。”


    张远转头,眯眼瞧了瞧,笑着拱了拱手:“原来是国公爷。”


    管振勋走到张远身侧,边迁就着张远那蹒跚缓慢的步伐,边试探性地问:“刚刚朝堂之上……张大人为何推举家母来负责选后之事?”


    张远抱着笏板,露出一丝祥和的笑容:“管大人不希望大长公主负责这件事吗?”


    “这……管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管振勋连连摆手,“管某之事有些好奇,张大人怎么忽然会提家母。”


    “要负责选后之事,那必然得是陛下的长辈,陛下的女性长辈里面,辈分够大、身份够高的,本来也不多。”张远说话,自然是半点口风不露,“燕国大长公主便是其中一位。所以,就算老夫不提,也自然会有其他人提的,这不,汤大人就提了同样尊贵的安王太妃。”


    管振勋想了想,理好像是这个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了。张远家的车仆俨然等在了门口,张远也很快就和他告了辞。


    管振勋便带着这一肚子疑问回了英国公府,也巧得很,他一回府,便正好碰上了在园中散步的燕国大长公主,他立刻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家母亲:“……陛下今日早朝亲口定了人选,想必明儿就该有人来宣旨了。”


    燕国大长公主扶着身边奴婢的手,领着儿子走到了院子边上的花厅里,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坐下,随即便道:“选后之事虽然麻烦,但到底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定了便定了,无妨。”


    管振勋皱了皱眉:“母亲不知道,这次选后的事,还真有些棘手。”


    燕国大长公主平日多吃斋礼佛,不喜出门,倒也没听过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遂颇有些疑惑地问:“哦?是各方多有争斗?”


    管振勋点点头,又摇摇头:“陛下如今帝位稳固,威望极高,偏恰恰后宫空无一人,朝堂之上确有不少人都盯着陛下的后宫……但这事棘手便棘手在,陛下自己心里恐怕还另有打算。”


    燕国大长公主吩咐身边的奴婢去拨燃花厅里的几个铜炉,又云淡风轻地捧起茶盏,撇去浮沫抿了一口:“既然陛下自己有中意的人,那便按他的意思定吧,左右你又没有适龄的女儿要送进宫去,犯不着为了外头那些人得罪陛下。”


    管振勋蹙了蹙眉,神情有些几分无奈:“可问题是……那姑娘怕是没资格登后位。”


    燕国大长公主挑了挑眉:“哦?是出身不够?”


    管振勋叹气:“何止是出身不够,简直是来历不明……”


    听到来历不明四个字,燕国大长公主立刻地放下了茶盏,一脸反感和厌恶:“那不成,先帝那位‘来历不明’的贵妃把大周折腾成什么样了?陛下绝不能步先帝后尘!”


    “那倒没有这般严重!”管振勋立刻解释,“母亲可知道那位传得神乎其神的沈姑娘?陛下中意的人,八成是她。”


    这位的名声基本已经传遍大周上下,即便是吃斋念佛的燕国大长公主也是听过这位据说有鬼神之能,以‘神器’帮着陛下收复天下的沈姑娘。她略吃惊地看向管振勋:“你说,陛下想要娶这位沈姑娘为后?可……可这沈姑娘不是比陛下大了许多吗?”


    “沈姑娘确实是比陛下大,可大了多少,儿子知道得也不确切,听宫里头的说法好像也就差了两三岁。”管振勋想了想,想起那位李公公似乎透露过这个年龄信息,便随口回答。


    “如果是这位,那还真不好办。”燕国大长公主站起身,拢着狐裘在花厅里踱了几步,不自觉地蹙眉抚弄着自己的玳瑁护甲套,神情颇有些为难,“这位的家世虽然不显,但毕竟功劳大,听闻在民间和军营中的威望也很高,可这位既然参与战事,想必也曾频繁抛头露面,在规仪礼制确实也容易被人说道。”


    “不仅如此……”管振勋知晓自家母亲不是那种喜欢嚼口舌的人,所以极有可能还不知晓前些日子皇宫里发生的事,遂便又把沈芊曾被赵曜留在宫中住了大半月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下,一惯淡定的燕国大长公主也忍不住变了脸色:“胡闹,陛下这简直……简直……鬼迷心窍!”


    “外头现在也在传这事,所以,儿子才觉得,沈姑娘入主后宫这事,恐怕是希望渺茫。”管振勋叹气,“可陛下偏偏又指定了母亲,儿子是担心,如果到时候结果不合陛下的心意,母亲恐怕会受连累。”


    燕国大长公主皱着眉,在花厅里不停地踱步,甚至都顾不得外头凌冽的寒风,直接站在了花厅的窗口边上,她扶着窗棂沉思了很久,直到管振勋着急地递过来一个手炉,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儿子,神情坚定:“这事,我们英国公府,恐怕只能站在陛下那一边。”


    “啊?”管振勋不明所以。


    “娘长年不曾接触朝政,险些失去了对朝政的敏感性。”燕国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我儿,你想想,张远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如你所言,他推举了娘,陛下连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这说明什么?”


    “张大人的提议,必是陛下默许的。”管振勋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陛下为何会选中娘,或者说,选中我们英国公府?”燕国大长公主抬头,望了望院子里萧索的冬景,心下也带着几分时易世变的无奈,“鞑靼破京,勋贵武将一系不仅死伤惨重,还背有指挥不力的罪责,想想你,如今不过四十余岁,便已经是武将勋贵里头的领军人物了,如你父亲还有他的许多同辈,几乎都死在战乱中……**当年分勋贵,公爵不过六人,侯爵不过二十人,伯爵亦有限数,后头几代君王,亦是多封流爵,鲜少有世袭者……咱们勋贵一系,眼看着就要没落了!”


    管振勋浑身一震,忍不住喃喃道:“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燕国大长公主忍不住摇头:“你可细数,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能得上话的勋爵?又有多少能说得上话的文臣和新贵?”


    管振勋这一细想,便忍不住冷汗直冒,是啊,英国公、鲁国公及其长子、平南侯及其长子次子、津南侯及其长孙、祁阳侯及子还有更多的伯爵全部都战死在了这场“建元之乱”中,要知道,这京城的五成兵马司在他们收复京城的时候,几乎成了个空衙门啊!而那里面曾经可都是勋贵子弟啊!


    文臣有科举,一茬一茬永远不会断绝,可他们勋贵呢?分封本就极难,这次又死了大批的顶梁柱和少年俊才——恐怕真如母亲所言,要没落了!


    “陛下比你看得清,他知道,咱们勋贵如今元气大伤,要想存活,必须站在他这一边。”燕国大长公主的眼里带着几分无奈,“风水轮流转啊,当年咱们将文臣压得死死的,如今该轮到他们得势了。如果皇后也出自他们的阵营,你觉得咱们还能翻身吗?”


    管振勋沉思良久,终于俯身一拜:“儿子明白了。”


    “那沈姑娘,倒是眼下最能平衡各方的人选了……”燕国大长公主远目而望,喃喃道,“陛下既然已经为她算到了咱们的头上,必然,还有后招。”


    这后招,来得比管振勋想象得要快的多,不过两日,内阁大学士、陛下的心腹之臣张远张大人的府上就传出了一件喜事——他认了个拜了祠堂、入了家谱的义女!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勋贵在土木堡之变后一蹶不振,导致在朝堂竞争的三方竞争中没落,本文援引~


    这章还是小肥哒︿( ̄︶ ̄)︿


    第107章 暴躁


    当朱夫人提出想要认沈芊做义女的时候, 她是懵逼的。当朱夫人表示张大人也很想收她做义女的时候,沈芊是惊恐的。


    她手足无措地指了指自己,瞪大了一双眼睛, 茫然地看向朱夫人:“您……您是说想要收我做义女?”


    朱夫人坐在绣凳上,微笑着看向惊到跳起来的沈芊:“是啊,老身知道这件事提得有些突然, 但其实很久之前, 老身就隐约动过这个念头了, 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提。不久之前,老身和老爷提起这件事, 他很是欣然地同意了。于是老身便想着,今日厚着脸皮也要来你这儿问一问,你……可会嫌弃老身这伛偻老妪?”


    沈芊连忙道:“夫人,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小女怎么会嫌弃您呢!您和大人一直都是小女的最尊崇的人!小女是担心自己……当不得您这样的厚爱。”


    朱夫人听到她这么说,慈祥地向她伸出手, 拍了拍身边的另一条绣凳:“来, 过来坐。”


    沈芊依言走过去,被朱夫人拉着手,坐到了那条绣凳上。朱夫人一边温柔地拍着她的手,一边略带着几分轻愁地看着她:“哪里说得上什么厚爱。如果没有你, 青州那会儿,老身怕是就挺不过了。”


    沈芊想到当时朱夫人的状况也忍不住心有余悸,张家大郎死讯传来的那会儿, 朱夫人、张大人接连倒下,真真是让大家都捏了把冷汗,尤其朱夫人后来差点因此神志不清……她至今还记得朱夫人攒紧她胳膊的手、空洞而绝望的眼神,以及那一遍遍地仿佛疯魔一般的请求。


    时至今日,她都不太愿意去回想那时候的场景,那样典雅从容,一身林下风致的朱夫人该有多痛多绝望,才会露出这等肝肠寸断、歇斯底里的模样?!这样的摧毁太过残忍,远比剥离血肉,折断筋骨更触目惊心。


    即便沈芊不是个很通世故之人,她也知晓那样绝望落魄的场景,没有人会喜欢再会回想起来,可现下,朱夫人却主动提起了。


    她很惊异,也很无措,她不知道是朱夫人真的已经完全不在意了,还是……


    “老身一共两子两女,如今已经失去一子了,剩下一子远在江南,两女又都嫁在山东。这偌大的张府里,除了守孝的大儿媳母子三人,便只剩下老身和老爷——”朱夫人苦笑,“两个半截入黄土的老家伙了。”


    沈芊握住朱夫人的手,想要开口安慰,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丫头,老身是真的希望,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朱夫人抬眸笑着看向沈芊,眼里带着几分怅惋和几分希冀,她伸出那双已然看得出岁月风霜的手,轻轻地摸了摸沈芊的发顶,“你可愿意,做老身的女儿?”


    沈芊看着面前的朱夫人,心底忽然变得很难过,她仿佛透过朱夫人的样子,看到了她那远在现代的母亲,同样保养精致却仍旧在日渐老去的脸,同样开始渐生华发的双鬓,甚至同样失去了她们的孩子……沈芊不知道自己的失踪最后会不会被认定成死亡,她也不敢想象远在国内的母亲听到这个噩耗会受到怎样的打击,此时此刻,她突然很希望很希望,在那个时空,也会有一个人愿意给她母亲带去一些安慰,让她能够像朱夫人一样振作起来。


    沈芊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话语里带着几分泪音:“我愿意的。”


    朱夫人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她伸手抱了抱面前的沈芊,低声唤道:“我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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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沈芊答应了做朱夫人和张大人的义女之后,整件事就很快地进入了流程了。沈芊懵懵懂懂地被带着进了祠堂,祭拜了祖先,还在族谱上添上了名字,并由张大人写信回乡,告知各位族老,甚至连宫里也送来了一些贺礼和赏赐,同时朱夫人也在挑选着黄道吉日,准备摆上丰盛的酒席,宴请同僚,昭告张家多了个女儿的事。


    沈芊见这些仪式竟然如此复杂繁多,便隐隐有些咋舌,但缺乏常识的她只以为这些都是古代认干亲所必须的仪式,故而便也没提出质疑,只一步一步地跟着朱夫人的安排走。


    然而她不知道的事,自张家传出要认她为干女儿,并向各大臣府上发出请柬的那日起,整个京城便俨然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朝堂上,各府中,都很是不平静。


    这头一件大事,便是仍在江南卧病的孔首辅忽然从江南送来了一封折子,这折子只有两条内容,第一,他自己要病退,第二,他要推举宋庭泽入阁!


    这封折子可不是什么秘密的折子,而是正正经经走中书门下呈上来的折子,也就是说,整个朝堂中有不少人已然知道了这么一件事。而显然的,就在孔首辅递出这一份折子之后,跟风推举宋庭泽回内阁的折子便一下子堆满了赵曜的案桌,早朝之上,更是连着好几天有人上奏,让赵曜一定要把宋庭泽这个大周朝的文坛领袖、举世闻名的前首辅、拱立新帝的大功臣给请回来。


    赵曜在少阳山上发个“不入宗庙,不受血食”的誓言,才好不容易在天下人面前把宋庭泽的印记从自己的皇位上洗掉,结果,群臣这一番激动的慷慨陈词,又在朝堂上把这个帽子生生给他扣回来了,仿佛他不礼贤下士地把宋庭泽请回来,就是苛待功臣,忘恩负义了!


    赵曜心里也明白,他虽然凭着那誓言,在百姓中博了个“明君英主”的好名声,但说到底,他能登基确实是宋庭泽扶上去的,这一点在场的大臣全部心知肚明,那些民间说法是根本糊弄不了这群人精的。所有人都在观望着他对待宋庭泽的态度,如果他苛待了宋庭泽,那便足以导致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毕竟,如果他连扶自己上位的外家都要铲除,那该是何等刻薄寡恩?这满殿群臣,哪个不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一招棋,他是必须认了的,赵曜咬了咬牙,到底还是颁布了一条诏令,着令礼部、吏部还有内廷司组建了一队人马,代表他前往青州,把居住在那里的宋庭泽给“请”回京城,重新担任内阁大学士的职位。当然,他还是留了个心眼的,只说了让宋庭泽入阁,却没说让他当首辅。


    这第一件大事,让赵曜心塞塞。第二件大事,也没能让他心情好起来——一直驻扎在两国边境线上的十万鞑靼驻军忽然大规模地撤兵了!而据可靠线报,鞑靼内部果然如同他们之前预料的那样,出现了一个据说是鞑靼和汉人混血而生的王子,突然篡位称王了!而这位王子一成为新王,便立刻下令所有部队都撤回鞑靼国内,甚至直接拒绝了大周的谈判,俨然是不想要回赛迁这条命了。


    这个消息,也让赵曜很是糟心,一方面自己手里的筹码赛迁还没用上呢就直接废了,另一方面鞑靼这一退军,他选后这件事也变得波折横生,毕竟他费劲心思划拉到傻姑娘身后的势力可都是勋贵和新贵,如今这“寇”都没了,“将”棋还怎么自重?!


    他刚刚出手给自家傻姑娘弄了个家世,宋庭泽和那些文官集团就立刻出手反击,不可谓不迅速!赵曜咬牙切齿地踱着步,脸色黑沉如水,看得站在一旁的李奉心惊胆战的。


    自从沈姑娘出宫以后,这大半个月,陛下的脸上几乎就没有出现过什么笑容,这也便罢了,最要命的事,外头的大臣还老是招惹陛下,导致陛下的火气越来越大,性子越来越阴郁,如今这乾清宫里当职的宫人哪个不是日日提心吊胆,唯恐惹了陛下,便如前些日子那批擅闯陛下内殿的奴婢一样直接就给拖到外头杖毙了!


    想到这里,李奉的眼前瞬间就浮现了那日血腥的场面,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战,他连忙低下头,在心里念了好几声佛,才算勉强把这周身的冷意压下去。说起来,那几个奴婢也真真是胆大包天,竟然生出了……生出了勾引陛下的念头!


    李奉想起当日的情景,到如今还是心有余悸。


    那日,陛下批完奏折,便如同往常一样思念沈姑娘不得成眠,执意要去御花园的湖心亭里饮酒,一直饮到夜半,陛下生了些许沉醉之意,这才踉踉跄跄地带着他和几个侍卫往寝殿方向走。


    因着陛下已经连着好几天这样夜半饮酒了,且他也已经大着胆子苦劝了好几次,但无奈陛下都不曾听进去。故而,他也只能和几个侍卫守在陛下身后,不敢说什么。本来也是一切正常的,可谁知道那夜,就在陛下如往常一样进入寝宫,而侍卫和小太监们也都陆续换班交接的时候,寝宫里忽然传来了陛下的暴怒之声和东西砸裂摔倒的声音!


    他和侍卫们在陛下的传唤下进入殿内,一进去,便看到两个宫女穿着单薄的衣裳趴跪在地上发抖,殿内还燃着沈姑娘住偏殿的时候最喜欢用的沉水香!他再仔细偏头一瞧,那两个宫女的妆容打扮、神情样貌,无一不似沈姑娘!这邀宠的心机,简直是昭然若揭啊!


    陛下当时眼睛就红了,直接对着侍卫甩出了一句话:“给朕拖出去,杖毙!”


    那两个瘫软成泥的宫女便嚎哭着被侍卫飞快地拖了下去,成了新帝登基之后这深宫内院里的第一缕新魂……


    想到这里,李奉又打了个寒噤,连念了两声“罪过”。唉,这些宫里的女人呐,也不知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竟敢拿命去博这样的前程,也不想想,如今陛下对沈姑娘那可正在兴头上,宁肯在湖心亭吹冷风,也不愿意要别的温香软玉……这时候来触霉头,可不就是找死呢嘛!


    “李奉!”赵曜高声喊了一句。


    李奉连忙回神,立刻伏跪道:“奴婢在!”


    “去查查,三品以上大员家里,都有哪些适龄未婚的女子。”赵曜吩咐道,“记住,莫要走漏了风声,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光看这句话,倒是透着几分暧昧,但李奉显然不会误解自家陛下的意思,毕竟这阴冷暴戾的语气,听着简直和杖毙宫女那晚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还存着几分理智,李奉简直要以为自家陛下这是要把这些适龄未婚的官家小姐一个个查出来杖毙呢!


    李奉猛地抖了抖,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应道:“是,奴婢遵旨。”


    赵曜瞧着李奉退出内殿的身影,到底还是用拳头狠砸了一下书案,整个人都显出一股暴躁——去他妈的,真想把这群阻挠他立后的臣子都给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哼~男主费心费力地铺路,还不能得到女主一个正眼,他简直进入了大姨妈暴躁期。


    第108章 狐媚子


    腊月隆冬, 雪飘漫天,正正是一年丰收之后,各家团圆喜庆地忙忙碌碌准备过除夕的时候。而今年的除夕还有些不同, 持续了将近三年的战争结束了,天下的百姓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喜乐平安,故而家家户户都憋着一股劲儿, 要把这一个年过得热热闹闹、漂漂亮亮的。


    这不, 才将将过完了腊八, 整个京城便已然进入了年节的气氛中,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各门各户杀猪宰羊,即便是天寒地冻、漫天飞雪,也挡不住京城人民过节的热情。


    而张府显然也是这欢喜大众中的一员, 厨娘们早早地开始做糖饼、蒸酥酪, 仆妇小厮们则忙忙碌碌地打扫庭院、修剪花枝,丫鬟奴婢们也都一个个地不得空。而且, 对于张府的人来说, 在除夕之前,他们还得张罗另一件大事——认亲宴。


    腊月十二,宜嫁娶、宜求嗣、宜动土、宜出门,总之是个啥事都宜的黄道吉日, 而这一日,也是朱夫人早早便定下的认亲宴的日子。


    是日清晨,虽然天下还飘着零星的雪花, 寒风也吹得人直发抖,但张府的门口却已然挤满了来赴宴的客人。这东巷口一时车马不绝、门庭若市。


    张远大人站在外头,招待着外厅的男客,一向就不大的眼睛更是因为满脸的笑容被挤得更小,而那习惯性微躬着的背反倒因为高涨的精神挺直了不少,总之,所有来客一看,就能看出这位新任内阁大学士的欢喜之情。


    好些个来贺寿的大臣都忍不住酸溜溜地暗自嘀咕,入阁那会儿,都没见过这位张大人露出如此明显的喜色,如今倒是……啧啧,这是笃定了自个儿要做国丈了?


    当然,虽然酸溜溜的人不少,当大家毕竟还是官场上混的,面上倒是各种自如地说着“恭喜”,主人客人俱是一团和气。


    张大人在外厅接待男客,朱夫人自然便在花园的内厅里头接待女眷。张府初来京城,于此处并没有什么亲故,故而张大人拟请柬的时候,那都是按着品级官位统一发的,三品及三品以上的,那都是发了请柬的。至于收到了请柬的大臣们,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拂这位陛下宠臣新任大学士的面子,故而一个两个倒是来得非常齐全。而他们的夫人们来得就更齐全了,甚至好几家都带上了未出阁的小姐,毕竟,京城哪个女眷不想亲眼见见这位被民间传得神乎其神,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沈姑娘哦!


    然而此时,神乎其神的沈姑娘本尊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皱着眉头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打转,转得蕊红脑袋都快炸了:“姑娘,您再不梳妆就来不及啦!外头的客人们都来齐了!”


    沈芊猛地拽住蕊红的胳膊,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蕊红,蕊红啊!我……我……我害怕,咱能不能不出去啊,咱能不能不见人啊!”


    蕊红都要哭了:“姑娘!都到这个点儿了,您不想出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社交恐惧啊,我抑郁,我我我……我晕人!”沈芊抱着脑袋使劲儿晃,一副不把自己晃晕就不罢休的样子,“嗷嗷嗷,怎么还不晕!?”


    “姑娘这是做什么?”一个颇有威严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沈芊一听这声音,立马一个激灵,双手贴裙边,以军姿的标准立正站好,刚刚还扭成一团的脸更是生生挤出了花儿般笑容:“傅……傅妈妈,你怎么来了?”


    这位傅妈妈便是朱夫人拨给沈芊的教养妈妈,出身宫廷,规矩极严,沈芊也一直都很怵她。


    “姑娘可是不想出去见客?”傅妈妈显然是听到了沈芊的鬼哭狼嚎。


    沈芊嘴里一苦,笑容更是像朵开蔫儿了花:“傅妈妈,你看我这,规矩懂得也不多,一下子来这么多客人……我就是怕给老爷夫人丢脸。”


    谁知傅妈妈听她这么说,竟然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姑娘这是不信任老奴?”


    沈芊连忙摆手:“怎么会呢?”


    “那么姑娘便请放心,这宫廷的礼仪规矩,老奴教了一辈子,姑娘是老奴教出来的,没有人能让姑娘丢脸。”傅妈妈显然非常自信。


    这话倒是让沈芊多了一些些底气,她努力回想了傅妈妈这些天的严格教导,忽然发现自己懂得还真挺多的了,只要收敛一点,少说多笑,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岔子。她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冲着傅妈妈点了点头:“是,多谢妈妈。”


    沈芊这边终于放下心来梳妆打扮,朱夫人那边也迎来了此次地位最高的女眷——刚刚被陛下钦点为选后负责人的燕国大长公主。


    这燕国大长公主在丫鬟的引领下,穿过腊梅园,一路走到内厅门口,诸命妇和未出阁的小姐们乍一看到公主驾到,立刻便齐齐屈膝向燕国大长公主行礼。


    大长公主笑着抬了抬手:“诸位夫人请起。”


    张夫人行了礼,便笑着迎燕国大长公主到了内厅的上座,诸夫人和小姐也都起身抬头,小心地望向这位掌握着选后大权的燕国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虽已六十有五,形容面貌都显出了些微老态,但她一身正红大袖衣,衣上织金并绣凤纹,身上也挂着皇室玉圭,很是气势不凡,一瞧便知是个强势有主意的。


    “未曾想,殿下您竟然亲自到了。”朱夫人微笑着坐在下首,“妾身和老爷,真真是受宠若惊。”


    燕国大长公主端着茶,回以一笑:“朱夫人言重了,既然都接了张大人的请柬,本宫怎么能不来呢?说起来,当年你父亲当首辅的时候,本宫还曾见过你呢,一晃,都快四十多年了。”


    朱夫人似乎没想到燕国大长公主会主动提起往事,隐隐还有几分套近乎的意思,她忙笑道:“殿下的风姿一如从前,见之,便让人心折。”


    大长公主听到朱夫人这么说,倒是笑得很开心:“还什么心折不心折的,如今本宫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妇了。”


    朱夫人闻言,又笑着恭维了几句,两人聊得很是热络。


    这一幕落到在座夫人小姐们的眼里,那可真是心里都开始发酸了。如今这安王太妃还没进京,燕国大长公主便是京城女眷中的第一人,可这位掌握着一半话语权的公主殿下却如此明显地对张家伸出了橄榄枝,难道,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真的要做她们大周朝的新后了吗!


    夫人们的脸色倒还好些,还能陪着公主殿下谈笑。但厅内的小姐们,却一个个地拧着绣帕,醋得都快把自己酸死了!而这些小姐里头,尤以大理寺卿严大人家的小姐严馥珍心中最是恨。


    严馥珍低着头,绞着帕子,脸色极为难看。她想起一年多前驿站狭路相逢时的场景,就因为那个沈芊,她的父亲被陛下责骂,她的贴身丫鬟更是险些被杖毙,如此深仇大恨,这一年多来,她一日都不曾忘记!如今,要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登上后位,让她如何能甘心!


    “姑娘来了。”门口传来了丫鬟的声音。


    大长公主并诸位夫人的眼光立刻便集中到了门口,所有都各怀心思、目光灼灼地等着看这位搅得满城风雨的沈姑娘是何等模样。腊梅花枝在庭院中绽放出鲜艳的色彩,飘零的飞雪如柳絮一般在半空中盘旋,就在这样的景致里,一个狐裘加身,肤白胜雪的女子分花拂柳地朝着众人走来。


    柳眉杏眸樱桃唇,笑眼梨涡满面春,真真是个美人。


    “小女沈芊,参见公主殿下。”沈芊已经从丫鬟口中,知道了坐在上首的是燕国大长公主,故而她一进门,便福身向公主行礼。


    燕国大长公主上下打量着沈芊,脸上带了些笑意:“沈姑娘请起。”


    她本以为照沈芊的出身,她今日见到的会是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民女,故而虽说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张家合作,但她心里其实还颇不情愿。但此时看来,面前的女子容色过人,举止大方,最重要是的还隐隐透出几分活泼的气息,倒是全不似她之前所想——也难怪,能把陛下迷成那样。


    燕国大长公主是这样想的,在场的其他夫人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家中没有适龄女儿的,暗自感慨一阵也就歇了;家中有适龄女儿的,那可就差在心里骂狐狸精了。


    当然,张家的宴,还有公主在场,自然不会有人不长眼地给主人家难堪,就连严馥珍都忍住了要“戳穿”面前人真面目的心,强笑着和其余小姐夫人们交谈着。沈芊也乖觉,她知道自己虽然经过了培训,但到底还是个花架子,所以她乖乖坐在张夫人身边当花瓶,微笑着也不多言。


    这架势摆的,倒也唬人,至少让燕国大长公主很满意,倒不似先前那般不情不愿了。


    众夫人小姐在花厅坐了一会儿,但距离午宴还有挺长时间,所以朱夫人便安排了大家去院中赏雪景品梅花,毕竟这新赐的张府里有一个京城最有名的梅园。


    燕国大长公主显然也是知道这梅园的,听到朱夫人说赏梅,她便立刻抚掌笑道:“赏梅好,这园子的梅花可是一绝,早年不知多少王公为了这园梅花垂涎这座府邸呢。”


    大长公主都这么说了,诸位夫人自然应和。众人便都起身前往梅园赏梅,三三两两地倒也各自成趣。这一听说“赏梅”,沈芊脑子里立刻蹦出了“自由活动”四个字,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特意慢走,落在大部队的后头,狠狠地揉了揉自己那僵硬的笑肌:“呼……总算自由了。”


    “姑娘,咱们不跟上去?”蕊红问。


    沈芊挤挤眼,伸手“嘘”了一声:“咱们就在梅园找个角落,一直待到用午膳,也让你家小姐我好好歇一歇。你是不知道,被人盯着是件多恐怖的事!那些个夫人,恐怕恨不得拿放大镜来看我!”


    沈芊心有余悸地抖了抖,蕊红无奈笑:“好吧,那奴婢就陪姑娘去角落里躲一躲。”


    沈芊立刻高兴地拖着蕊红往梅园东南角走去,这梅园最美的梅树都在西北角,她早就看好了,并没有多少人往东南角走。


    她拖着蕊红来到东南角的一个小角亭,转过头来正打算跟蕊红说话,就猛然听到角亭边上的假山附近传来了人声——


    “小姐,您绝不能让那出身低贱的狐媚子这般糊弄公主殿下嘛!”


    第109章 相见


    沈芊乍一听见假山后面的人声, 立刻条件反射地拽着蕊红蹲下,无声地朝她“嘘”了一下。


    主仆二人齐齐趴在角亭的栏杆底下,艰难地扒拉着角亭的柱子以维持住自己的平衡, 要知道这假山上到处都是石洞洞,如果她们站直了,保不齐就被对面的人给瞧见了。


    这乍一听到人家讲悄悄话, 沈芊隐隐有点小兴奋, 毕竟八卦, 人之本性也,尤其她刚刚隐隐约约听到一句“狐媚子”, 这眼瞧着就是个能撕逼的大八卦呀!这要放在现代,她铁定要刷个“苍蝇搓手.jpg”以示吃瓜群众的礼貌。


    然而,此刻的沈芊不仅手里没有瓜, 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 只能趴在灰堆里支棱着耳朵听声,可这听着听着, 她便觉得这走向有点不对劲儿了——这八卦里头咋还有她的戏份呢?!


    “小姐, 那女人当日的所作所为,是何等狠辣歹毒,奴婢的姐姐不过与她生了些口角之争,她便蛊惑陛下, 不仅要杖毙奴婢的姐姐,还妄图让陛下惩治老爷……”一个女声说着说着,竟还啜泣了起来, “若是让此等毒妇当了皇后,那老爷还有小姐……可不还要受她的磋磨之苦!”


    “绿芙的仇,我必是要给她报的,你尽管放心。”另一个听着很耳熟的女声也响了起来,她的话语里明显带着几分仇恨,“这朝堂之上,多少臣子都加官进爵,唯有爹爹,不仅不能进,还受到了陛下的嫌恶,这一切,必是那女人在暗中挑拨!”


    沈芊听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满脸疑惑,嗯?她们口中说的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是谁?怎么听着这事迹很有几分熟悉,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那小姐可有想到什么好法子,如今燕国大长公主便在此处,那毒妇已经迷住了陛下,可决计不能再让她欺骗了大长公主,否则,咱们就真的束手无策了!”那丫鬟的声音继续响起,话语里的急切,让沈芊生出一种,如果自己现在出现一定会被对方砍死的错觉。


    “不成,我不能直接在宴会上与她生隙,那样不仅解决不了她,还会在大长公主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严家小姐拧着帕子,一双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在思索着妥善的解决之法。


    那丫鬟的语气也缓了缓,略带傲慢地开口道:“是了,小姐说得对,那卑贱的民女可不值得小姐赔上自己将来的锦绣前程!小姐不要急,咱们总会有办法治她的!哼,她以为成了张家的义女,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想得美!”


    听到丫鬟这般说,那位严家小姐似乎轻笑了两声,随即便慢慢地开始沿着小径往外走:“绿绮,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了个人。”


    “小姐想起了谁?”


    “想起了一只真凤凰。”严馥珍扶着绿绮的手,微垂眼眸,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角,“若不是横空杀出来一个沈芊,这位大约早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


    绿绮恍然大悟,声音都高了些:“姑娘说的是,宋小姐?”


    严馥珍听到这话,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说起这宋睦和,她从小就嫉妒,但比起输给一个出身低微还与她有仇的女人,输给宋睦和反倒要有面子得多,她轻哼了一声:“是呢,我这位小表妹,容貌才华、家世出身,哪一条不是数一数二?更遑论宋首辅是扶持陛下登基之人,如今又得陛下亲自遣人去迎他进京入阁……这皇后之位,从来就没有什么二选。”


    绿绮满脸笑意:“这么说来,那蛇蝎女人再怎么折腾了,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草鸡和凤凰,陛下弄糊涂了,群臣可还没糊涂。”严馥珍越走越远,两人交谈的声音也渐渐地听不清了,“京城里头沸反盈天的,我瞧着,多半不是担心那沈家女会登后位,而是担心陛下被她迷了心智,大周朝又会出一个祸国殃民的贵妃!”


    “那女人哪里有资格做贵妃……”绿绮鄙夷的声音慢慢消散在飘雪之中,两人的身影也出了角门,再也看不见了。


    蕊红撑着身子,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确认了严家小姐两人都已经离开了,她这才连忙伸手去扶还趴在地上的沈芊:“姑娘,您不要听这对主仆胡说八道!这些大家小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刚刚宴会上是何等端庄贤淑,没想到背后竟然如此……如此……心性恶毒!”


    蕊红拉着沈芊的胳膊,连用了两次力都没能把沈芊拉起来,她顿时有些慌张了,以为沈芊真的被严家小姐的那些话伤到了,她忙又急声劝慰:“姑娘,您不要多想,严小姐和您有仇,她怎么会盼着您好呢?必然是怎么刻薄怎么说,您千万别听她的呀!姑娘,您要相信陛下,什么宋小姐、唐小姐,什么身份家世容貌才华,陛下从头到尾只想娶您一人啊!”


    蕊红焦急地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趴跪着的沈芊终于僵硬地动了一下:“哎哎哎哟,我的腿……我的腿,快来帮我掰一下,抽筋了抽筋了!”


    蕊红闻言无奈苦笑,好吧,她为啥每次都不长记性——她家姑娘是粗神经啊粗神经!什么伤春感秋,还没一顿火锅能让她记得久!


    沈芊绷着腿,在蕊红的帮助下终于从跪变成了坐,她一边使劲把大脚拇指往自己的方向掰以缓和抽筋感,一边低着头轻声慢语说了一句:“所以,你知道张大人认我做义女,是小曜示意的,而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好让我当皇后,是吗?”


    蕊红扶住沈芊的手猛地一僵,瞬间便觉得背脊生凉:“姑娘……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瞒您的,奴婢以为您知道……”


    “哦。”沈芊依旧低着头,使劲掰着自己的大脚趾,便掰还便抬头笑,“我以前经常睡着睡着,小腿就开始抽抽,这个时候我就会半梦半醒地掰自己大脚趾,争取在彻底抽醒之前把它压回去。”


    沈芊说得开心,蕊红却显然是笑不出来了,她满脑子都是沈芊那句轻巧中带着冷意的话,极其不安。


    “好啦,不抽了!”沈芊笑着站起身,从角亭里走出去,“走吧,她们赏梅大约也该赏完了,午宴该开始了。”


    “是。”蕊红低着头,快步跟上。


    午宴很盛大,宴会上的果品膳**致美味,宴会上的丝竹管弦有如天乐,然而,沈芊却一直都在走神。她的礼仪是得体的,她的表现甚至比平日更好,连一直微笑着的僵硬感都没有,然而,她全程恍惚又迷茫,心情就像一坛被弃置的酒,原本浓郁的香气变成了腐臭的酸雾,原本醇厚的口感变得苦涩而干麻。她甚至全程都不敢去看朱夫人的眼睛,唯恐自己控制不住地问出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


    熬人的午宴终于结束,客人们一波波地离开,沈芊也强笑着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向朱夫人和张大人告了辞,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姑娘,你午膳没吃多少,要让小厨房再做一些吗?”蕊红站在院中,神情愧疚又难受。


    “我不饿,只是有些累,让我先睡一会儿吧。”沈芊转头对蕊红笑了笑,眸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你先去忙吧,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收尾的活儿怕是也极多的。”


    蕊红眼瞧着沈芊脚步沉重地迈入屋子,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颤着嗓子对着沈芊的背影道:“姑娘,朱夫人、张大人……还有这府里的其他所有人,大家都是真的喜欢您,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皇后之位,也不是出于陛下的示意,姑娘,奴婢瞒了您,是奴婢有罪,您打奴婢,罚奴婢,怎样都可以。奴婢只求您,不要闷着自己!”


    沈芊停下了脚步,茫然仰头望了望天,叹息:“不,我不是在怪你或者夫人,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很蠢,永远都跟不上大家的节奏。我知道自己和小曜两情相悦,我也知道他想让我入宫,甚至也许是想让我当皇后。可是我们在吵架啊,我们之间明明有好多问题没解决,有好多话都没说清楚——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自说自话地开始安排我的一切?”


    “陛下,陛下他是为了您好,他……他只是不希望您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因为那些人的阻挠而受到伤害……”蕊红急切地上前两步,仿佛还想要解释。


    然而沈芊已经转过身去,摆了摆手:“我累了,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蕊红无奈,只能退下:“是。”


    月色照在雪色上,冷意刺骨,时间悄悄地走过了亥时到了子时,沈芊却依旧辗转难眠。屋子里的灯火已经熄尽了,外榻上守夜的侍女也进入了梦乡。沈芊默默地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穿上衣服,没有叫上任何人,便自己一人提着灯笼,静静地推开了屋子的门。


    站在月色和雪色之间,她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她苦笑了一下,拢着狐裘,提着灯笼,漫无目的地在园中走着,这一走便走到了白日的梅园。


    红梅之色艳丽又热烈,让人心生向往,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可那艳烈如火的花瓣却冷得像冰块一样:“为什么……外表总是和内心不一样?不知道我很讨厌猜人心吗?就不能简单点,就不能坦率地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要你问,我都告诉你。”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沈芊惊讶地转头,便看见那个英挺俊朗的男人正站在月光下,冲她微笑。


    第110章 亲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沈芊提着灯笼, 拢住狐裘的手因为震惊而松开,火红的狐裘瞬间委顿在地。


    在看见沈芊只穿了一身单薄大袖衫,甚至连狐裘都没系好, 便敢这般深夜冒雪提灯而出,赵曜瞬间便皱了皱眉头,眼见得就要发火。


    可当他抬眸看见她站在梅树下, 茫然又落寞, 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终于还是心软地叹了口气。他走过去,将地上的狐裘拾起, 轻轻掸了掸上面蓬松的雪花,又偏头仔细地将狐裘给沈芊穿好系紧,这才低眸, 看进她的眼中:“我是来找你的。”


    “是……是他们将白天的事告诉你了, 是吗?”沈芊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眉梢眼角都带着冷淡和失望, “你在我身边放了多少人?倒也难怪, 难怪……只有我一人如同聋子和瞎子。”


    赵曜满脸不解,他扶着沈芊的肩,疑惑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白天,白天难道不是张府在办认亲宴吗?”


    沈芊用力拂开了赵曜的手, 猛地退后两步,用一种尖锐又刺人的目光看向他:“你还要骗我?你曾亲口说过,日后绝不会再骗我, 结果呢,一次又一次,你让我还怎么信任你?你一边说着喜欢我,一边骗我……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活该被你耍弄!”


    眼瞧着面前的女人莫名其妙就冲他发脾气,还一副受到了严重伤害的模样,赵曜完全懵了。他不过是,不过是将近一个月没见到她了,实在是想她想得快疯魔了,这才趁着张家大宴宾客之际,强行命令高齐和几个亲卫掩护他偷偷进来……至于什么白天的事,什么身边安排了人,她到底在生什么气?


    赵曜简直想要跪地喊冤,他蹙着眉,走近了两步,再次伸手扶她的肩:“从你进入张府之后,我便再没有派人跟着你了,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趁着张府大宴宾客,众人都忙碌地顾不上其他的时候,进来看看你,真的只是这样!”


    沈芊的身子依旧往后挣了一下,但这次她没有再露出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反而低头苦笑了一下:“我……现下已经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从我答应你之后,我便再没有骗过你,你信我……”赵曜微微抿唇,满眼苦色,他现下也算是尝到报应了,初见的时候,他骗她骗得团团转,如今,他不再对她说一句假话了,却已然无法得到她的信任。


    “是,你没骗我,你只是瞒着我。”沈芊望着他,失望地退后了两步。大约是太冷了,说着话的沈芊忽然战栗了一下,声线都隐隐开始发抖。


    深夜的雪景,虽美到极致,却也冷到了极致。不过是站了这么一小会儿,沈芊那披散的长发、火红的狐裘上便已然覆上了薄薄一层霜色,整个人更是不停地发着颤。


    见到这样的情景,赵曜哪里还能忍,他立刻上前两步,先拢住她的衣襟,再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抬步就往园子的出口走去:“你的院子在哪儿?!”


    “你放我下来!”沈芊忽然腾空而起,立刻便挣扎着想要从赵曜的怀里跳下来。


    这种时候,赵曜哪里会让她随性子闹,他直接按住她的腰腹部,瞬间把她那股挣扎的力道给卸了:“别动,你非得把自己冻病了才高兴?你要是敢这么折腾自己,我明儿就派人来把你接进宫!”


    沈芊瞬间慌了,怒目而视:“你敢!”


    赵曜低头,勾唇一笑,强硬又霸道:“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你……你……”沈芊语塞,虽然心中恼怒异常,但胳膊掰不过大腿,她还真不敢拿这样的事和赵曜较劲儿。


    赵曜低头看着老老实实的沈芊,唇边的笑意一下子就加深了,他大约似乎好像是找到了治这倔姑娘的法子了呢……


    “往哪儿走?”赵曜心里乐呵,面上却依旧强硬异常,冷着脸发问。


    沈芊垂着眸,不情不愿地答:“往左边,穿过一个小园子,再往右。”


    赵曜听到她这消极抵抗的声音,心里都快笑翻了,他低头瞥了怀里的沈芊一眼,冷冷清清地“嗯”了一声,一副还生着气的样子。


    眼瞧着就要到自己的院子了,沈芊猛然经惊醒了——等等,她为什么要这么弱气!她为什么要允许这个男人进自己的屋子!


    “等等,我……我到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进去的!”反应过来的沈芊一把掐住了赵曜的胳膊,然而某人的肌肉太硬,她根本掐不动,“你放我下来呀。”


    “我送你进屋。”赵曜依旧将她紧紧抱着,也全然不在意她掐住他胳膊的手,“我们之间的话还没谈完,今天就一次性谈清楚,免得你再胡思乱想。”


    “等等……”


    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屋顶上忽然跳下来了三个黑衣人,这三个黑衣人当着她的面直接推开了她的房门,动作迅速地把外屋里睡着的守夜侍女一下子敲晕了——


    “喂!”沈芊简直目瞪口呆。


    三个黑衣人扛起晕了的侍女,对着赵曜行了个礼,就立马“嗖”地飞上了屋顶!


    “喂喂!我……你……他们把人带去哪儿?”沈芊望着屋顶,简直抓狂。


    “好了好了,只是把你的侍女送回去,以免惊动了这府里的其他人。”赵曜说着,便将沈芊抱进了屋子。


    沈芊站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进了暖烘烘的内屋,便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像冰块一样。她缩在榻上,使劲地搓手,冻得都快僵了。


    赵曜无奈摇摇头,把屋子里的炭盆拨热,全部放到了榻前,又给她拿来两个熏笼,垫在她脚部。瞧着沈芊还不停搓手,他直接把人塞进了被子里,将被角一直给她掖到脖颈处:“还冷吗?”


    沈芊窝在被子里,侧身仰头看着坐在一旁的赵曜,默默垂了下睫毛:“不冷了。”


    赵曜侧坐在床边,懒散地半靠在床头柱上,低头看向沈芊,似笑非笑:“好了,这下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沈芊拽着被子,鼓着一口气瞪视赵曜:“好。既然要把话说开,那我便问你,张大人他们收我做义女这件事,是不是你指示的!”


    赵曜斩钉截铁地摇头:“不是。我从未下令要让张大人收你做义女!”


    沈芊探究地看着赵曜的脸色,相当自然、没有一丝心虚,沈芊眼见着就要信了,可她瞬间清醒,抿了抿唇:“不,我不信你,你说谎的时候,从来都像真的一样。我笨,我看不出来。”


    赵曜欲哭无泪:“那你要怎么样才肯信我?”


    “如果不是你指示的,那为什么这般巧,就在你想要立我为皇后的时候,张大人忽然就站出来要收我做义女,正好解决了我身世的问题?”


    面前的姑娘脾气倔,如果这次再糊弄她,她恐怕真的会翻脸。经过上次皇宫吵架事件,赵曜已经总结出了一些经验,对付这个耿直又倔强的姑娘,任何模棱两可的欺瞒都是不可行的,她就是这么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自己选的媳妇,跪着也要宠完。


    赵曜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实话:“如果你确实想知道,那我便将这里面弯弯绕说与你听,但是,答应我,你听完之后,不要多想,也不要钻牛角尖,好吗?”


    沈芊攒着被子,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将你留在皇宫中大半个月,这让满朝文武都明白了我的意思。而满朝文武,又都各有各的利益,所以针对这件事,自然会有不同的反应。”赵曜斟酌着,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有人希望你不要入宫,也有人希望你能名正言顺地嫁入宫中,张大人便是后者。他知道你想要成为皇后,家世和出身必然会受人诟病,所以,他便决定认你为义女,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沈芊听完了这一段,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怏怏道:“所以,张大人和夫人认我义女,是指望着我能入宫为后,而不是单纯想要一个义女……那我若是成不了皇后,他们是不是会后悔认我为义女?”


    “你看,我就说了,一旦告诉你,你会钻牛角尖。”赵曜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那露在外头的脸蛋,“他们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想要帮你,也才会认你做女儿,你莫要把这因果弄反了。”


    “是……是这样吗?”沈芊问得很不自信,瞧着就像是个缩在被窝里的小可怜。


    赵曜忍不住低下头来,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整个人都悬空地撑在她的上方:“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他们何必为你卷入这立后之争?要知道,如今这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家想拉拢张远,立后这件事,他大可以左右逢源,如今却选了你这个最难最没希望的,还压上了全部身家。”


    赵曜知晓面前的姑娘并不懂朝堂倾轧的残酷,当然,他也并不希望让她看到这些**又残酷的算计。所以,他便将所有的事物都美化了给她看,他心爱的姑娘,本就该在他的守护下,看见世间所有美好,而非那些丑陋的人心。


    听到赵曜这一番话,沈芊果然被说服了,她喃喃不安:“原来如此……我果然是错怪人家了……”


    赵曜趁机又偷了一个额头吻,笑着道:“现下,可想明白了。”


    “等等!”沈芊一把推开趁机偷香的赵曜,翻身往床榻里面滚了滚,远远地离开某个色狼,“张大人是好人,可不代表你也是好人!哼,你和我的账还没算清楚呢!”


    沈芊这一滚,直接从床榻的最外边滚到了最里面,她半坐起身子,把被子全团在自己的怀里,整个人更是紧紧贴着内墙,一副很是警戒的样子。赵曜看得哭笑不得,只能摆摆手:“好好好,那你说说,咱俩有什么账,让你这样念念不忘。”


    “第一,你故意放过宫城,用苦肉计来骗我;第二,你故意留我在皇宫中住了大半月,彻底败坏了我的名声;第三,你问也不问,便自顾自地安排什么选后之事……”


    沈芊这边的罪状还没数完呢,赵曜已经变了脸色了,他黑着脸,盯着面前的女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想嫁给我?”


    沈芊一懵;“是……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总得跟我商量一下啊!不是骗我就是瞒我,如今还自作主张,难道我还不能质疑,不能拒绝啊!”


    “不能!”赵曜沉着脸,一下子翻身上了榻,直接将沈芊逼到了墙角,贴近她,“如果是娶你这件事,那你就是不能拒绝!”


    “凭什么!”沈芊也生气,她本来就存着“三宫六院”这个心病,如今赵曜竟然还凶她,她一下子就委屈地不行,语气也冲了起来,“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决定,我就是不想嫁你。”


    赵曜哪里听得了这话,他的眸光一下子锐利起来,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殊为可怕:“你这话,是真心的?”


    “是!”沈芊的臭脾气一上来,立刻头脑发热地怼了回去。


    这句话一出来,赵曜的肺都气炸了,脑仁更是一抽一抽地疼,沈芊还火上浇油地要推开他,躲开他……赵曜猛地抓住了那只推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腕直接往墙上一按,将她整个人都困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接着,他便想也不想地直接低头堵上了那张永远不老实的唇——


    当温热的触感落到唇齿之间,沈芊的大脑立马当机了。赵曜倒是反应快,原本的怒气在接触到她的唇那一瞬便立马转为了升腾的欲念,他默默地亲吻舔舐着她的红唇,可这样的浅尝辄止根本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他想要更多,他想要攻城略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四十万字,男主和女主才亲一下……我忏悔……我有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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