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谣言四起
整支队伍大约进行了六日左右的急行军, 待过了昌平县进入通州府的地界之后,陈赟便立刻下令,放缓了整个行军的步伐, 疲兵远伐,是战之大忌,更别说他们这一路行来, 动静不小, 鞑靼人不可能毫无所觉, 所以越是接近通州城,便意味着加倍的危险。
“陛下, 臣建议可在此处扎营,大部队先休息半日,让斥候和前锋部队前去探路。”陈赟坐在马上, 抬目远眺, 昌平县到通州城这一段,虽不比通州到京城那般山势逼人, 但也颇有几个山头林立, 比起来时那一马平川的地势,这一带俨然易守难攻,最适合伏击。
赵曜同样是谨慎的,他还没忘记青云寨一年前能斩断鞑靼前锋部队, 靠得就是这地势之利,如今他们又怎么能在这上面吃亏呢?
“斥候先行,再上前锋。”赵曜坐在战马上, 长剑指了指远处的山坳,“这地势不比平原,便是用上那千里眼,怕是也很难看得到伏兵,尽量多派些斥候出去。都已经到了这儿了,也不必急在一时。”
陈赟拱手称是,便着令三路兵马就地扎营,随即又将整个斥候营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务必仔仔细细地官道周围所有适合伏击的山崖、适合躲藏的山坳都搜罗一遍。斥候应声而出,士兵们也纷纷开始扎营埋锅。
几日急行军下,所有人都异常疲惫,故而陈赟下令扎营休息之后,各营长官都松了口气,一边安排人轮流进行警戒,一边也督促其余人抓紧休息。士兵们倒是休息了,但赵曜和陈赟以及几路大将显然是没有休息的机会,几人都聚集在营帐中,边谈论着作战的策略,边等待着前方斥候的战报。
而与此同时,沈芊也没闲着,她虽最近都不得不应付越来越粘人的某只大型动物,但好在这只大型动物白天不会回窝,所以她白日里还能抽出时间做自己的事,这一次出门,她是带着她那个登山包来的,临行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拾掇出这个登山包,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鬼使神差的,就给带上了。
她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铺在地摊上,一些没电了的电子设备,一个存货还比较多的急救箱,两把军刀,指南针、打火机、防护眼罩,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把枪。
这把枪倒是她特意带上的,因为赵曜捡来的弹壳,让她成功解决了底火这个技术难关,也让制造子弹这件事变成了可能,所以从赵曜登基前到部队开拔这两个月时间里,她基本上天天都泡在工厂的实验室里,进行着旧弹壳的复装,心心念念就想把子弹做出来。
然而,最让沈芊崩溃的是,即便赵曜已经帮她解决了最难的底火问题,让她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提纯雷酸汞这种暴躁到随便摇一摇就会boom的玩意儿,也不用选择去搞虽然不太喜欢boom但可能会让她直接在实验室熬到老死的新型底火;即便难度已经降到只需要进行弹壳复装,可就是这种我军小米加**时期都能做到的弹壳复装,对如今的沈芊来说,依旧难如登天!
单就底火挖取这一步,就几乎耗费了沈芊所有的心力,最要命的是,这事儿她还不能找别人帮忙,毕竟她自己做都有可能炸掉实验室,若是让一群紧急培训的古人上首,那可真就要boom shakalaka了。
那天赵曜突然跑过神经兮兮告白的时候,正是她在工厂中进行旧底火挖取最关键的时候,那会儿真真是最要紧的关头,所以她换上了方便行动的现代装,还带上了自己的透明防护眼罩,结果就在她把底火溶出来的时候,那家伙竟然突然跑进来了,可没把她吓个半死,就怕这家伙突然靠近,一个不慎就把底火弄爆了。
所以她才不由分说地把人推出去,可谁知道就被推了一把,这家伙就突然口口声声“你是不是要回家”“我不会让你走”这样发起疯来了!
想到这里,沈芊瞧着自己面前这好不容易复原出来的几颗子弹,再一次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那天的事儿,她大约怎么都不会想到小曜竟然早就已经知晓了她的来历,甚至……甚至若真如蕊红所言,他可能更早……更早就已经对她生了情愫。
她理所当然地把人当弟弟,却也从没想一想,他是不是愿意当她弟弟。沈芊心里烦闷得很,总觉得自己这阵子浑浑噩噩的厉害,她其实一直想要静下心来,好好考虑考虑她和赵曜的关系定位,发生了那样的事,姐弟是做不成了,情人……她也根本接受不了,可若是从此和小曜形同陌路,她也是不肯的,毕竟,在这里,除了小曜,她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啊……若真的抛下小曜,那她还能去哪里?能做什么呢?
沈芊无意识地用手绢擦拭着子弹,整个人陷入了茫然又低落的情绪中,她觉得她应该就这个话题好好和小曜进行一次谈话,依照她以往的习惯,不管和朋友亲人产生什么矛盾,她都不会依着自己的揣测就自说自话地给两人的关系定位,不管是谁的错,不管这朋友还要不要再做下去,在决定之前,她都会开诚布公地和对方谈一次。
这是她一贯来的处事原则,她知晓自己不是那种冰雪聪明、心肠玲珑的高情商人士,所以她也从不在聪明人面前玩心眼装高深,反正愚人用拙法,能谈的,大家就开诚布公地谈,不能谈的,那就给她一个理由,能说服她,那大家依旧还是朋友,不能说服她,那就划出道来,好聚好散。
自从发现赵曜城府和智商都足够高之后,她对赵曜便沿用了这一套与聪明人相处的做法。但是,这次,情况却变了!赵曜这家伙根本就不让她开口,甚至不仅仅是不让她开口,很多时候,他根本连思考的机会都不给她!天可怜见,她在这种千头万绪的人际关系上本来就反应慢,那家伙还要一直干扰她打断她,完全就是不想让她想明白,更不想让她开口!
沈芊琢磨了两个白天,终于琢磨出赵曜每晚插科打诨吃豆腐背后的真谛,顿时气得直摔某人的被子,怒道:“无赖,无赖!气死我了!”
这边的沈芊正大闹銮舆,而另一边的赵曜同样也脸色骤黑,他看着夏飞,冷冷地开口:“你这是听谁说的?”
赵曜称帝之后,整个人威严日重,尤其是这种明显带了怒意的时候,瞧着更是极具压迫力,夏飞吓得差点失态,连连解释:“臣……臣只是听到了些营中的谣言,都是下面士兵胡说八道,请陛下恕罪!”
陈赟的脸色也有些尴尬,看了看夏飞,又看了看赵曜,默默地开口打了个圆场:“夏飞,这营中士兵胡说八道,你怎么也跟着乱传?若是沈姑娘真的想要跟着部队北上,何必偷偷摸摸的,大可光明正大地提出来,她的能力,所有将士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如果不是陛下拒绝的姿态太强硬,他当时还想过偷偷去找沈姑娘出主意呢。陈赟摸了摸鼻子,对夏飞的说话表示不信。
“是,是,元帅说的是。陛下,是下官糊涂,听信了谣言。”夏飞尴尬地朝着赵曜拱手,连声谢罪。
赵曜的脸色倒是稍稍缓了些,但他心里却更加警觉了,很明显,瞧着在场诸人的脸色,这个谣言只有夏飞一个人听见了,所以,这传谣——或者说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沈芊行踪的人,就在夏飞统领的几个营里!他暗自留了个心眼,打算晚上就着亲卫去查,他倒要看看,这营里到底是还藏着哪方神圣,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窥探他的銮驾!
夏飞虽然请了罪,但内心还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一方面就如同陈大人说的,如果沈姑娘真来了,根本就犯不着躲躲藏藏的,可另一方面,这个谣言传得太真了,甚至连沈姑娘一直藏身在陛下的銮舆里都明确地说了!
最要命的事,这散布谣言之人,还明显有着要把谣言扩大的意思,几天前还没声没息的,但这两天,已经有好几个营的士兵私下在谈这件事!
夏飞也不傻,这谣言除了传得真,还传得恶意!沈姑娘在军营中是个什么地位,那可是人人传颂的神女娘娘,就算是个新入伍的小兵都对她的事迹如数家珍。可这一次的谣言,却着重地传了什么沈姑娘一直躲在陛下銮舆中,这背后的意思,可不就是说沈姑娘一直与陛下同吃同睡嘛!这种特意把谣言往淫词艳语方向传的做法,俨然是想把陛下和沈姑娘一起抹黑了!真真是其心可诛!
夏飞今日之所以会在会上提出这件事,不单单是为了委婉地禀告以便洗刷自己的嫌疑,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其他几营统帅的反应,结果,立刻就让他发现了其他人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这一下,夏飞真的是肺都要气炸了,这个谣言,竟然是他手下的人传出来的!
真是好样的,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摇军心!
第82章 中埋伏
其实在谣言这个话题提出来之后, 整个营帐中的气氛就隐隐有些不对了,夏飞人虽还杵在帐中,但大家讨论的什么战略部署、攻城计划, 他一个字没听进去,满心满眼地谋划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布局揪出这个胆敢传播谣言的奸细,甚至都已经咬牙切齿地想着要怎样好好地“招待招待”这个狼子野心之徒。
与此同时, 坐在上位的赵曜同样在心里转着这个抓人的念头, 但与夏飞不同, 这位大周朝的新帝很擅长一心两用这种技能,所以即便他内心正谋划着引蛇出洞的计策, 面上却依旧还能针对陈赟提出的作战计划表达看法:“既然河南那边已经在最后打扫战场了,不妨就让他们试试翻山越岭,直接绕到通州城北面去, 如今鞑靼人的主力都在通州城, 反倒是京城现下必定兵力空虚,让姜承平和汤松他们整合部队, 直接收复京城, 到时候便可与我们合围。”
这个作战方式,在场所有人都没想过,所以赵曜一提出来,大家都惊了一下, 尤其是管振勋,直接露出了一种“还能这么玩?”的诧异表情。
陈赟沉吟片刻,踱步走近了墙上的巨大的军事地图, 开始认真查看起山西河南一带到京城一带的山脉走势:“如果要绕过通州城,那……恐怕必须得翻越太行山,太行山山势险峻,几乎每一个山头都在四百丈以上,更遑论从山西到北京,可不止翻一两个山头!”
管振勋也点了点头,正色道:“要翻越太行山搞奇袭,那必须要将士们对山势走向、山野状况有所了解才行,但不论是汤大人手下的河南都司的兵,还是姜大人带过去的山东都司的兵,都更习惯平原作战,恐怕没几个人有在山林中长途跋涉的经验,可若是让他们现在学……必是赶不及了的。”
赵曜认真听了两人的话,慢慢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然后他开口道:“英国公说的这些在理,不过却也不必担心,就朕了解到的情况,汤松的手底下还真有熟悉山野跋涉之人,且这人了解的还正就是太行山的情况。”
陈赟和管振勋对视了一眼,俱是诧异一直待在山东的陛下缘何会如此了解河南都司的状况,但疑惑归疑惑,两人到还没傻到把这话问出口。
就在这时,一直颇为沉默的江苏都司指挥使,负责中路部队的仲宪忽然开口了:“陛下说的翻越太行山确实曾有成功的先例。三国时期,曹操率军进攻并州,也就是如今的山西一带的时候,就是率军翻越了太行山,当然,曹军当时是北上,路线也比汤大人他们短一些。”
这个时代,那本极其精彩的描写三国历史的白话小说还未出世,故而三国这段历史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与诸如南北朝、五代十国之类的乱世历史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即便是这几位专精战事的武将,都未必能细数出这些时期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
所以仲宪一提这茬,余下的几人都纷纷表示,让他把这场战役的情况详细说一说,可以看看有没有能供借鉴的地方,就当仲宪给大家将曹操当年如何翻越太行山时,忽然就有一守卫在营帐外高声道:“报!八百里加急!”
陈赟一愣,看向赵曜。赵曜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陈赟并立刻下令侍卫将信使放进来,这信使一进来,满面尘土,胡子拉渣,显然是接到军报开始就几乎没从马背上下来过,他进营便跪倒在地,拜见了赵曜之后,便把这封从山西送出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递送到了赵曜的手上。
赵曜拆开火漆,将军报拿出来一看,忽得就笑了起来,他冲着陈赟等人扬了扬手里的军报:“得了,诸卿也不必再继续讨论该如何翻越太行山了,山西那边已经直接出发了。”
陈赟等人闻言,面面相觑,俱是无比震惊,当轮番看完那份军报之后,几人都良久无言,管振勋啧啧称奇:“汤大人手下这位云将军,与陛下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这军报是半个月送出来的,按照他们的脚程,恐怕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抵达京郊了!”
赵曜虽然一点也不想和项青云“所见略同”,但不可否认,他会提出翻越太行山这个想法,确实是因为知道项青云这个擅长翻山越岭的土匪头子就在汤松的手底下,他皱了下鼻子,对陈赟道:“陈卿,既然汤大人那边已经行动了,那京城这条线你就不用管了,如今征北军应当还是要集中心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拿下通州城,毕竟,不排除赛迁继续向鞑靼国内调动援兵过来。”
陈赟肃容起身,恭敬地领命。这一战,他的压力其实也是非常大的,毕竟在各省指挥使和战功赫赫的勋贵之中,赵曜独独钦点了他来做这个兵马大元帅,压了所有人一头,这种信任和支持,是多少臣子一辈子都盼不来的,故而对陈赟来说,这同样是一场绝不能输的战役。
“报!”天色渐暗之时,门外忽又传来了守卫的高声汇报。
金佥事带着两个斥候小统领神色紧张地进入帐中,一进去,他就跪倒在地,急道:“回禀陛下,元帅,有一路斥候失去了踪迹!”
“什么!”陈赟立刻站起身,面容严肃,“是去往哪个方向的斥候?什么时候出发的?”
金佥事立刻详细汇报了这第三路斥候当时出发的方向,和安排他们搜寻的范围,以及他们离开的时间,因为这一次派出的都是非常有经验的斥候,绝对不会出现在山林中迷路导致晚归这种情况,所以金佥事几乎是笃定地开口:“陛下,元帅,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埋伏,微臣敢肯定,他们前去搜查的西山那一带一定有鞑靼人的埋伏!”
陈赟几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赵曜也凝眉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向金佥事:“你确定他们一定是遭遇埋伏?这一支斥候出发时可曾带上响箭?”
“每一个斥候都会随身带着十支响箭,一旦性命受到威胁或是因故逾时不归,他们一定会立刻放出响箭。”金佥事的神色非常紧张,语速也越来越快,“可是这次,已经超过半个多时辰了,徐西山方向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陛下,微臣怀疑,不,微臣断定,西山方向一定有大量的埋伏,导致斥候们甚至来不及发出响箭!”
金佥事掌管了半辈子的斥候,他的判断多半是不会错的。陈赟立刻便朝赵曜拱手,肃容道:“臣立刻就派前锋部队前往西山!”
赵曜仔细看着面前的沙盘,西山北面有一处山坳,这山坳与官道相连,故而这一带的官道其实很是宽敞,周围遍布着低矮的小树林,并非什么那种无处可躲遇到埋伏就必死无疑的一线天般的地势,换句话说,这在整个昌平县到通州城的行径路径中,并不是最好的埋伏地点,鞑靼人会选择在这里埋伏,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赵曜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他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况且如今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和信息能让他们分析和思考,除了派前锋部队去探路,他们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管大人,中路调出一个前锋营,前去徐西山方向查探情况,夏大人,你手下也调出一个营,与前锋营保持一定的间距,注意前方的变化,及时做出接应。”既然知晓了那边会有埋伏,陈赟自然要小心再小心,考虑到鞑靼人可能埋伏人数众多,他也直接播出了两个营的人手查探,还保证了两支队伍能够互相照应。
管振勋和夏飞领命而去,两个营地的士兵带上所有的武器和装备,在夜色中,徒步快速地往徐西山方向行进,而剩下所有人则全部燃起灯火,严阵以待地守卫四方,徐西山离他们驻扎的地方并不远,不能排除鞑靼人突然夜袭的可能性,所以所有人都非常警惕。
沈芊本来在銮舆中研究远程攻击的方法,前些日子,她从某个亲卫那里得到了一些灵感,已经想到了一种很可行的远程攻击的方法,所以这一整个白天她都在马车上,就着小柜子写方案。
就在她写累了,打算停笔歇歇手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銮舆外传来一队队士兵跑动的声音和铠甲摩擦的声音,似乎整个军营都瞬间紧张起来了。她小心地打开了一点点窗缝,往外看去,顿时就被面前的景象给惊到了,只见一整片军营全部灯火通明,各个驻扎的营帐周围都有巡逻人员一刻不停地巡查着,军营的最外围也同样站满了人,正瞭望警戒,其余士兵虽然都待在军营中,但个个都整装待发,只要一声令下,便能立刻奔赴战场。
沈芊并不知道外头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一无所知下的恐慌让她很绝望,就在她打算小声呼唤启顺询问外头的状况的时候,忽然就听到西北边的山谷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惊天巨响,她甚至能明显感觉到銮舆在震动!除了地震,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造成这样的震动?答案呼之欲出,炸/弹,数十颗,甚至上百颗炸/弹!
沈芊的动作猛地一僵,脸上满是惊恐,她瞬间就明白了当前局势,这些炸/弹显然不是他们这边放的,这就意味着——此处不仅有鞑靼人的埋伏,而且,这群鞑靼人已经动手,用的还是炸//弹!
赵曜那边同样听到了这一阵阵轰天巨响,大周军营中,没有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在爆炸声响起一瞬间,陈赟等人便猛然站起身,脸色一片煞白,如管振勋这种从未真正见识过“神器”威力的将领,更是骇得猛然失态,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赵曜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直接越过陈赟,向外面的传令官下令:“全军集合,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马上五一节了,好像又有日更一万的植树节活动了呢,有点想参加,又怕自己手残【哭泣……
另外谢谢小天使喵了个咪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第83章 人心
这是一场充斥着烽火硝烟的战斗, 是这片大地上从未有过的战争形势。这一点,便足够让所有人都震撼和恐惧。
赵曜一声令下,各路统领、各营长官统统迅速调集了手下人, 陈赟也立刻还是部署人马,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往声响整天的西山方向进发,这一次为了防止人马落入鞑靼人的圈套, 他选择了合围包抄的战术。
西山不仅有埋伏, 而且有天雷弹, 这一点在那惊天巨雷响起时,全军将士便已心知肚明, 所以在包抄行进的路上,各路士兵全部绷紧了神经,一声不吭, 他们虽铠甲锃亮、刀兵锐利, 但所有人的内心依旧极度惶恐和茫然,他们很清楚天雷弹有着怎样可怖的威力, 面对那样的开天辟地的力量, 不管是多锋利的刀兵、多坚硬的铠甲,都不过螳臂当车!
陈赟心中也是忐忑的,虽然他用理智一遍遍地说服自己,鞑靼人的库存有限, 刚刚那数十声巨响必定是他们这次埋伏了的所有量了,他们绝对不会也不敢拿通州城内所有的天雷弹来豪赌这一次的埋伏,但他还是咬紧了牙关, 一刻都不敢放松,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那个万一啊!鞑靼王赛迁是个怎样的人,他们都不清楚,如果他真的就敢呢?如果他真的拿出所有库存,就赌这一次能在最合适的位置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陈赟不得不去考虑这种可能性,夜间交战是极危险的,尤其敌在暗,我在明,就更是不能轻举妄动。所以,这一次,尽管情况危急,但他还是没有派出大部队,而是派出了九营的兵马,分成三路,由三名佥事率领,分三个方向合围西山,同样的还留下二十七营的士兵继续驻守阵地,全程警戒敌人偷偷进入他们的营地动手脚。在派出这三个佥事之前,他直接告诉他们,这次行动的关键是接应前锋营,是尽可能把人救回来,绝对不要恋战!
三人领命出发,其中带领人马从官道方向追寻前锋营脚步而去的,正好是夏飞手下的佥事,宫城。他们这一万多人刚刚拐过阵地的转角,进入到了直行的官道,就感觉到前方有大批人马奔袭而来,宫城立刻就下令弓箭手列队在最前方,神情严肃地透过火光看着前面的来人,随时准备一声令下,用箭雨给敌人当头一击!
就在那大批人马越来越近时,宫城透过对面的火光看清了他们的旗帜和战袍,他立刻脸色一边,挥手下令:“收弓,是自己人!”
果不其然,这一队奔逃而来的正是陈赟之前派去探路的两营人马,他们往着宫城的方向溃逃,旗帜散乱、队形不整,可以明显看出是受了严重的伏击。
“大人,大人!”那往回逃的一营的长官显然看到了宫城这支队伍的旗帜,知晓他们是自己人,连忙高声大喊,“大人,前方有埋伏!”
随着他的几声呼喊,溃逃的大部分士兵都已经来到了宫城部队的前方,跑在最前面的还好些,虽然狼狈,但身上没什么伤,也勉强还能保持队形撤退,可等到后面一营的人从黑暗中跑到火光之下,所有的士兵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最后逃出来的一批人,几乎都是被战友扶着、拖着、抬着出来的,原先完好无损的人,如今个个伤残在身,最可怕的是,他们几乎全都是被炸伤了腿脚,最严重的双腿齐断,鲜血横流,最轻的,亦是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宫城狠拧着眉,高声道:“扶着伤员后撤!后面有多少追兵?”
那逃出来的一营的长官立刻道:“山谷中有上千鞑靼兵埋伏着!”
他话音刚落,宫城就看见了从西山山林中追出来的鞑靼兵,他立刻猛地一挥手:“放箭!”
箭雨立刻冲着鞑靼人铺天盖地而去,追击出来的鞑靼人不多,且一出来就迎头撞上了征北军的箭雨,在被射伤射死一批人后,这些鞑靼军很快地就撤回了山林中,一副不愿意和征北军硬抗的做派。
如今的情形,山林里还有多少天雷弹,所有人都不知道,盲目追击是一件愚蠢的事,宫城咬了咬牙,再询问了营长,得知所有能跑出来的人都跑出来了之后,立刻便朝天上放了一支响箭,通知其他两路包抄的队伍停止行动,而他自己也立刻带着手下人马往阵地撤退。
如今对他们来说,保证这两个撤退出来的前锋营士兵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兄弟战友,最重要的是,这些前锋营人马是亲临第一现场的人,他们掌握了鞑靼人在山谷中进行埋伏和布局的所有情况,而这些情报,对大军制定作战计划是至关重要的!前锋营和斥候的牺牲,是为了探明敌情,是为了大军最终的胜利!
宫城带着所有伤员回到了阵地,赵曜、陈赟、管振勋等所有人都在门口接应着,看到这些受伤士兵的惨状,几人都颇为不忍,军医们早就准备着了,这些伤员一道,他们就和其他士兵一道这数百名伤员全部送到了营帐中,并飞快地给他们进行止血等处理。
赵曜面色沉重,他走进一个军医的营帐,里面一个被炸伤了小腿,腿上扎着无数碎铁片的年轻战士正在凄厉的哀嚎,他的边上还站着一个束手无策的老军医。这些军医虽在军营中待了数十年,但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热武器,更遑论处理这种热武器造成的爆裂伤的经验,至于什么消毒消炎之类的概念,更是如同天方夜谭。
赵曜抿着唇,一脸严肃地看向军医,军医在赵曜的威压下,终于从看见伤口时的懵逼状态中反应过来,连忙快速地拿起纱布给那战士止血,边止血,他还便快速吩咐身边的药童:“拿小刀来。”
药童立刻拿来了小刀,这军医虽然从来没见过这种伤口,但一看到扎进血肉里的铁片,他就立刻想起了往日那些被箭射中的伤员,不管怎么样,先把肉里的东西弄出来,总不会错的!
随着那军医一点点地挑出、拔出肉里的铁片,那士兵的嚎叫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痛苦,军医一边拔一边安抚:“你忍一忍,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赵曜凝着眉,眼底俱是沉重之色,他忽然蹲下身子,握住了这个嚎叫着的士兵的手,对他道:“朕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
一国君主屈膝相待,这位年轻的士兵忽然热泪盈眶,连惨烈的哀嚎之声都停住了,他强忍这痛疼,激动而崇敬地看着赵曜,连声道:“为……为陛下效忠,小人……小人万死不辞!”
赵曜再次拍了拍他的手背,表达了自己的鼓励和支持之情,这显然极大地安抚了这个小战士的情绪,也极大地安定了营帐中其他士兵的军心。赵曜是个天生的政治家,他总是在危机产生的瞬间,就能敏锐地察觉,并以最迅速最完美的方式妥善解决,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安抚了这个小战士之后,又连着去了好几个军医的营帐,连着看望了好几位被严重炸伤的士兵,他不仅告诉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将他们治好,还一个个询问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家乡,他们的亲眷,并表示了对他们战功的肯定,这些话虽未点明,但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个承诺,是他们大周的陛下在向他们承诺,即便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他们依旧能得到无上的荣光,他们会光宗耀祖,他们能封妻荫子。
赵曜非常清楚,军营中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关于沈芊的谣言能在数日内传遍整个军营,同样的,这些被天雷弹炸伤的士兵的惨状也会在数日内口耳相传,故甚其词。几千甚至几万士兵的伤亡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由此而来的军心溃散!
数百天雷弹的库存,即便是天时地利人和都给鞑靼人算上,他们也绝不可能消灭掉大周二十万征北军,但如果人心动摇了,那么溃散就在顷刻之间!
赵曜对人性的洞悉已然登峰造极,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做到了披怀虚己,礼贤下士,他不辞辛劳地安抚着一个个伤员。而这样做的成果,是可以预见的。明日,这军营之中便会开始传颂陛下对伤员关怀和恩情,同时,对烈士家属待遇和补偿的小道消息也会在军营中流传,这是最快的安抚所有人惶恐惊惧心情的方法,与人尊严和许人利益,是这世上最能栓住人心的两种手段,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陈赟本来是非常担心前锋营伤员那惨烈的模样会给其余士兵造成极大的冲击,因而造成营中人心惶惶、军心动摇,可他没想到的是,陛下不仅先他一步想到了这些,甚至当场就将人安抚了下来。
全程围观了赵曜这些举动的陈赟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往日,他敬佩陛下的能力和威望的,可那种敬佩里总是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看孩子的眼光,张大人曾多次感慨,陛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枭雄英主,这话他总是不能切实地体会到。今日,他终于看明白了,古有吴起吮疽,今有陛下为军心屈膝,为帝者有胸怀如此,何愁天下不平?
第84章 地雷阵
虽然赵曜及时的反应, 很快地稳定住了军心,避免了士兵哗变的可能,但如今外部的压力和局势依旧是非常严峻的。
在把所有伤员安置好后, 已是夜半时分,但赵曜和一众统领显然都不能休息,他们迫切地需要了解到鞑靼人在林中埋伏的情况, 并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 想出解决的法子, 如若不然,这剩下的最后一段路程, 他们将会走得异常艰难,甚至,不排除这些鞑靼人会铤而走险, 来主动攻击他们的营地。
这次进入林中的虽然有两支前锋营, 但因为斥候失踪在前,陈赟在派出人马之时, 就基本确定了林中是有埋伏的, 所以他一开始的安排就是两支队伍保持一定距离,一方面互相接应,另一方面也不至于全部落入敌人的包围圈,事实证明, 这个方法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一次派出的两支前锋营中,伤亡惨重的是最先进入林子的隶属于管振勋旗下的那支前锋营,而后面接应的那支隶属夏飞手下的前锋营正是因为和前一支队伍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仅没有落入包围圈,还能在前面战友陷入炸/弹阵时,迅速地将后面的人救出来。
一支前锋营约五千人,前头那一支死伤过半,但后头那一支基本没有伤亡,遇上那样的地动山摇的炸弹/雨,这样的损伤已经让人很欣慰了。陈赟将第一前锋营的几个轻伤士兵以及第二前锋营的营长及最先进入林地的几人都带到了帐中,非常详细地想他们询问和核实鞑靼人的埋伏情况。
第一营死里逃生的士兵们是完全进入了埋伏圈的,虽然几个人还惊魂未定,但在他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陈赟等人还是很快就拼凑出了当时的真相,而在了解到真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甚至可以说,在那一瞬间,帐中所有人都感到了庆幸,是的,他们在今夜的这场地动山摇、死伤无数的大爆炸面前,还感到庆幸!
原因很简单,鞑靼人在西山树林里准备的这些数量惊人的炸/弹根本就不是为区区两个前锋营准备的,他们的心可打大着,从一开始就是想着要将二十万征北军全部炸死在那里!就算不能去全灭,至少也要弄死几个大将,甚至是弄死赵曜这位新帝。
所以,当几个斥候发现了他们的埋伏被他们杀害之后,这群鞑靼人便想到了大周这边会派出前锋营来探路,而他们一开始是打算和前锋营演一场戏,用箭矢等武器和前锋营激烈交战,并做出不敌的姿态仓惶撤退,好让大周的将领相信此处的埋伏已经被破解了。而一旦大周大军相信此处埋伏已经被击退,而继续大举行军的话,那么等待着他们的便将是密密麻麻铺满山谷的炸/弹和迎面而来的漫天火箭。
这个计策着实算得上绝妙了,毕竟就算是沈芊都未必能料到,这群鞑靼人竟然能无师自通地将这些功能单一的土炸/弹当地雷用!虽然,这是需要火箭手动催发的地雷。
好在,真真是天不亡大周,前锋营进入山林时,恰好带了比较多的照明火把,又恰好,在和鞑靼人兵刃相接、弓箭互射的时候,有几个士兵手里的火把落地了,又那么巧,他们刚好进入了雷区,火把又正好烧在了其中两个炸/弹的引线上!这两个炸/弹一炸,就把所有阴谋诡计都炸出来了。
大周这边立刻就明白了鞑靼人的谋算,第一前锋营的营长立刻开始呼喊着让所有人都退出林子,而与此同时,鞑靼人也狗急跳墙了,毕竟一旦这些人完好无损地回去了,他们这个埋伏也就废了,所以他们索性一步做二不休,直接就开始往埋伏区射火箭,这才造成了今夜这场恐怖的爆炸袭击。
听罢几位伤员的描述,赵曜和陈赟对视一眼,内心满是唏嘘和后怕,他们完全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鞑靼人对土炸/弹的使用还不熟练,如果不是因为晚上探寻必须带上火把——等到明后天,大部队上路的时候,将会是何等惨状。
“他们在林中埋藏的天雷弹可曾全部炸完?”陈赟看向第二营的营长,神情严肃,按照常理还说,在这样一场大爆炸之后,鞑靼人应该已经把能用的炸/弹都用完了,毕竟他们本身的库存就有限,但这种事总是怕那个万一的。
“这……下官不敢断言,但西山那片林子,应当是炸完了……最后那一片都被火箭笼罩,基本没有留存的可能。”那营长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陈赟,犹豫道,“但是,那一片的天雷弹数量虽大,但臣以为,鞑靼士兵的数量却出乎意料地并不多……依下官愚见,也许在前面,可能还会有类似的埋伏。”
营长的话很有道理,赵曜亦有这样的考量,他转眸看向陈赟:“陈卿,明日派人去清扫西山一带时,尽量让人弄清楚昨夜用掉的炸/弹的数量。”
陈赟领命,随即又迟疑地看了看赵曜:“陛下,大军接下去,是否要改道?”
既然鞑靼人有可能会在官道周围布下类似的炸弹/阵,那他们就必然还会遇到昨夜那般的危机,而他们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这种好运的,而每次都要派人去排雷,显然也是不切实际的,毕竟一次死伤上千人,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赵曜盯着地图沉吟片刻,眉宇间紧皱:“若是有道可绕,自然行,但是这附近一带,除了官道周围这一片山林尚算平坦之外,别处俱是山高路险,这要是绕了,可就不是延迟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管振勋也皱着眉摇头:“贸然改道,还是翻山越岭,确实不是好法子。哎,我等前些日子还在讨论汤大人他们翻越太行山有多难,谁知今日,自己这边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儿。”
赵曜沉默了片刻,瞧着外头的天色已然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不知不觉一夜竟这般过去了,他看向在座诸人,开口道:“好了,陈卿,先派人去西山那边打扫战场,看看还有没有鞑靼残兵余留,其余诸卿,也劳累了一夜了,暂且各自回营整顿人马,稍作休息吧。”
精神紧绷了一日一夜的几位将领和所有的伤员、士兵也确实都有些疲累,赵曜这一开口,营帐中的几人都相继站起身,告辞离去。陈赟则留到了最后,他显然还有些话想要询问赵曜。
赵曜见他这样欲言又止,便问:“陈卿有何事要奏?”
陈赟欲言又止,黝黑坚毅的脸上显出明显的纠结和煎熬,再赵曜又开口问了一次之后,他终于心一横,闭着眼睛直接道:“陛下,臣……臣恳请您准许,让臣给沈姑娘写一份信,臣认为沈姑娘作为天雷弹的发明者,对如何克制或者防范此物,一定有所见解。”
陈赟说完,就一副等着挨骂的模样,死死低着头,完全不敢抬眸对上赵曜的视线。能说出这话,他着实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了,当初在青州的时候,谁一提希望沈姑娘北上或者可向沈姑娘请教,陛下必然断然拒绝并呵斥,甚至后来,大家只是隐晦表示一下需要沈姑娘的帮助,陛下亦会立即黑脸。所以,到最后,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沈芊是解决这事儿最好的人选,也都装着傻,一句不敢说。
更遑论,如今这军营里又好死不死地传出了沈姑娘躲在陛下銮舆中偷偷北上这样的谣言,这个话题便更是直接成了征北军里的禁忌,说实在的,这种污蔑陛下和沈姑娘清白的谣言,虽然大家面上都装作从没听说过的样子,但暗地里都知道这谣言如今已经在整个军营中甚嚣尘上了。而陈赟也知道那几个统领私下都已经对亲卫下了死命令,要尽快抓出这个背后传谣之人!毕竟,如果这谣言再这么传下去,依照陛下的性子,到时候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陈赟很明白,在这个传谣者还没抓到,谣言也还没破除的时候,贸然提起沈姑娘,那妥妥地就是在戳陛下的逆鳞,绝对是落不着什么好的。可这话,他真是不得不说啊,如今的局势,再不想办法破除,他们可真要被鞑靼人堵在路上了,甚至还有可能会被暗算。
就在陈赟做好了准备,打算受赵曜的雷霆之怒时,忽而听到上首传来一阵淡淡的声音:“朕知晓了,朕会派人去青州,接沈姑娘北上。”
“啊?”陈赟一惊之下失态地呼了一声,随即他立刻低头,语调中带了三分高兴,“是!”
赵曜的心里也带了几分轻松的意味,如今谣言传遍军营,他再把人藏在銮舆中,只会让谣言愈演愈烈。毕竟,没有任何人敢来查看他的銮舆,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这个谣言的真伪,而越是难辨真伪之事,就越是能挑起大众的好奇心。
他不能让沈芊的名声毁在这个谣言里,所以,他必须安排她光明正大的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会有大肥章,暂时还没考虑好是6000还是10000~
第85章 愚昧
凌晨时分, 熬了一夜的赵曜揉着额角刚掀开帘子,就对上了沈芊那双乌溜乌溜的大眼睛,他猛地仰了仰头, 随即又立刻开始念叨:“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这外头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怎么不早些休息?”
沈芊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外头那样地动山摇的,你觉得我睡得着吗?”
赵曜暗叹了口气, 踏上銮舆, 坐到她身边, 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长发:“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过错。”
沈芊眉头皱得愈加得紧, 她侧过头来,紧张地拽住赵曜的胳膊:“所以,真的是鞑靼人用炸/弹伏击了我们?怎么样, 有人员伤亡吗?军营里现在情况还好吗?”
赵曜握住她的手, 心疼地安抚道:“是前去探查情况的前锋营受了伏击,五千人伤亡过半……如今伤员都已经安置在军医那边了, 你不要担心。”
“伤亡过半。”沈芊艰涩地开口, 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那就是死伤两千多人是吗?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想到的, 鞑靼人既然拿到了炸/弹,必然会试图发挥它们更大的威力,以报当初我们火烧十万鞑靼兵的血仇。”
“这不能怪你。”赵曜见她一脸自责, 越加不忍,伸出手拢住她的肩背,“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况且,探查前路一直都是前锋营的任务,就算林中不是炸/弹阵,只是普通的箭雨,前锋营也还是会有伤亡的。他们都是我大周的勇士,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整个征北军,是为了大周天下,他们都是英雄。”
“即便如此,他们本不应该这样牺牲的。”沈芊一直都在隐隐担心着技术外泄可能会带来的伤害,而当这种伤害真正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内心的自责和惶恐便全部爆发了出来,她一向坚定地认为枪械无罪,可这种坚定依旧不足以支撑着她在己方的死难者面前说出这句话。她不是个无国界主义者,她是个有国籍的研究者啊!如果民族主义对科学来说是一种狭隘,那她大约是永远也成不了伟大的科学家了吧。
沈芊很难受,她的内心受到了两种力量的拉扯,这种折磨,让她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像过去那样插手科技的进程,每一次的武器改革,都伴随着一个人命贱如蝼蚁的过程,而武器越精良,屠杀也就越容易,要知道二战的直接死亡人数可是一战的六倍啊!
沈芊曾有一个设想,那就是如果武器仅握在己方这一边,那么,他们就可以快速地收复天下,甚至,统一这块大陆,只要快速完成统一,便意味着不存在因双方势均力敌而造成的厮杀,尽可能地缩短交战时间并令各部臣服,那么死亡人数也将是可控的,而这样的统一至少可以给这片大陆带来数百年的和平,一场战争换数百年的和平,这样的交换,在沈芊看来,是非常值得的。
可是如今,他们却极有可能面临着武器泄露的风险,那就意味着,双方会进入势均力敌厮杀期,这种厮杀意味着战争不会结束,而死亡人数却会因为热武器的入场而陡增,五胡乱华时期,中原人口从数千万骤降至数百万,真真正正的十室九空啊!这还仅仅是冷兵器时期的混战,若换成热武器,沈芊根本就不敢想象那是何等惨状。
她知晓大周现今人口万万人,也就是已经接近一亿,如果统一大陆的代价是要死去几千万——这个责任,她真的扛不起来。
赵曜见沈芊的神情越来越恐慌,被他握住的那双手竟也一片冰凉,他立刻急了,扶住沈芊的肩,用力晃了晃,把她从她自己的思绪中晃醒:“你怎么了?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多想,好吗?”
沈芊看向赵曜,他的眸光是那样坚定,一如他那永不为任何人或任何事而转移的心性。她忍不住拽紧了他的手腕,像是海上的漂浮者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如果武器泄露,如果像昨晚那样的战斗成为常态化,你会怪我发明了那些武器吗?”
在赵曜眼里,沈芊一直都是个很自信的人,可如今,她显然在因为这件事怀疑自我,这让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他看着沈芊的眸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不,不会,首先,武器的秘法并没有泄露,事情还没糟糕到你说的那种地步;其次,就算他们真的能制造一两种武器,那又如何?大周还有你在呢,你难道没有碾压他们的信心吗?最后,就算双方真的势均力敌,那也无妨,不过是一切从头开始,我中原大好儿郎,数千年的兵戈烽火都经历过来了,难道还输给这群蛮夷不成?”
赵曜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给了沈芊很大的鼓舞,她攒紧手心,感动而热切地看向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你真是这么想的……你一点也不怪我吗?如果你怪我,也是应该的,毕竟……”
赵曜听她语带颓丧,再一次搂紧了她,低头对着她一字一句笃定地宣誓:“你听着,我赵曜永远支持你所有的研究和发明,不管那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都将和你一起承担!”
沈芊低下头,靠在他的肩上,内心极为感动,她一直觉得自己有担当,不惧怕任何事,可事实证明,当她的抉择直接影响着数万甚至数十万人的性命的时候,她还是会惶恐会退缩,而此刻,她也终于感受到,有人愿意无条件地站在她的身边,与她风雨同行,生死同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好了,听我的话,不要多想,好吗?”赵曜见沈芊一直低着头,还以为她还在纠结着这事,遂再次轻声慢语地安抚她。
沈芊收起自己内心的温热,点了点头,抬眸对着赵曜一笑:“嗯,你放心,我想明白了。”
赵曜低着头,正好将她那粲然的笑容收入眼底,那一瞬间,他隐隐感觉到她像是有些不同了,可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同了。
“好啦,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破除炸弹阵的方法吧!”沈芊忽然振奋起来,握紧了拳头,眸子发亮,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
赵曜见她恢复过来了,倒也没再多想她有什么不一样,只托腮笑着看向她:“你是这东西的发明者,说说你的想法吧。”
沈芊毕竟见识过那么多的现代热武器,鞑靼人这种手动催发的炸/弹阵还真算不上多高级的玩意儿,她微微一笑,对着赵曜道:“这种时候,我就非常庆幸自己当初捣腾出来的不是松发雷了,其实鞑靼人这个关于武器的设想,还真蛮聪明的,他们是把我那土炸/弹拿来当地雷用了。地雷就是一种一旦人或马踩了,就会立刻爆炸的玩意儿,那东西最是适合埋在地下,用来伏击敌人。”
赵曜和沈芊混久了,听她说起武器来,倒不像别人那样云里雾里,他立刻明白了沈芊的意思,笑着道:“若鞑靼人埋的真是你口中的地雷,那我们这征北军可真就完了。这次如果不是前锋营士兵在炸弹/阵中落了火星,鞑靼人根本就不想用点燃那个炸弹/阵,他们所图可大着,是打算用来炸死我和陈赟他们的。”
听到这一茬,沈芊忍不住庆幸:“还好,那土炸/弹虽不稳定,但总归还是要点火催发……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嗯。”赵曜点点头。
“在我们那儿,遇上真正的地雷阵的时候,一般都会派出工兵,也就是专业的能拆除地雷的人先去探路排雷,但这事还是很有风险的,即便是很专业的人员,也可能会被地雷炸死。”沈芊对赵曜解释道,“但是,如果地下埋得是土炸/弹的话,就容易的多,没有火,它不会爆炸,所以,只要派人仔细地去搜寻地上的引线,就能知道林地中是否埋有炸/弹,当然,搜寻过程中,鞑靼人也有可能会射火箭引爆,也有一定风险性。”
赵曜点点头:“这个法子,我倒是也考虑过,但是太慢了,这一路官道林地不知几何,更遑论各处悬崖峭壁,若是每处都要让人先去探查,那必会拖慢行程。”
“可是,此处离通州城已经不远了,急行军的话,五六日必然能到,就算会因为探路而有所拖延,有半个月,也总该能到了吧。”沈芊还是认为探雷的方式最稳妥,毕竟是经过现代战争研究总结出来的方法,肯定是最简单有效的。
“河南都司和姜承平带去的五万人已经于大半个月前出发,绕过官道直接翻越太行山,再有半个月,他们必然能兵临京城,能翻越太行山的必然是千挑万选的精锐,集合而成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万,如果我们不能在半个月内抵挡通州城,帮他们牵制住通州城内的十万鞑靼兵,那么他们便有可能会被得到消息的赛迁围堵,导致腹背受敌。”赵曜面对沈芊的时候,耐心都是无限的,她的任何问题,他都会一字一句详细地给她解释,即便这是一个别人问出来就会被他无视的蠢问题。
“啧,那还真有点难办。”沈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一双秀眉被她皱出了三个褶。
“没事,如果你没法子……”赵曜正想安慰她一下,好让她放宽心。
沈芊却忽然一拍桌子,整个人兴奋地站起来:“有了!我有法子了!既然人上场太慢了,那咱们就不用人!”
赵曜:“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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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曜和陈赟等诸将开了一个小会之后,征北军众将士就明显感觉到兵马大元帅和自家统领都变得不一样了,进营帐之前,都是唉声叹气的苦瓜脸,出营帐之后,却个个笑逐颜开,信心百倍了!可真是奇哉怪哉。
然而,更奇怪的还在后头,负责军备的夏飞忽然向他手下诸营的将士下了个命令,要他们在三日之内,从昌平县所属的各村各镇弄到几百只的猪牛羊狗鸡,总之,只要是能跑能跳的活物就行。
这个要求,说难吧倒也算不上多难,但说简单还真也不简单,这昌平县不算小,若是平日,别说加上几百只活物,就算是几百头牛,征集起来也是轻轻松松的,可如今这是战时啊,昌平县离通州城还如此近,基本算是敌占区,城镇里头早已经十室九空了,这几百头活物还真不好弄。
接到命令的宫城全然摸不着头脑,走出夏飞的营帐,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他身边一个亲随亦是满脸难色,偷眼去看宫城,小声道:“大人,这……这战事当头的,夏大人怎么忽然派您去找什么牛羊?如今的关键,难道不应该好好想想如何解决天雷弹的问题吗?”
宫城转头看了这亲随一眼,亲随立刻噤声低头,而宫城则继续沉着脸,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一直到进入了营帐,那亲随想要退下,宫城忽然开口了:“在外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不用我来教你吧?”
那亲随立刻俯身低头:“是,属下明白。”
“让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宫城一撩袍子,坐到了上首的案桌之后,抬眸看向站在中间的亲随。
那亲随拱手答复:“大人放心,属下已经把话传出去了,这次在西山林中死了那么多人,军营里本就人心惶惶,无须我们推波助澜,就已经有人在私下议论了。”
宫城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然而这丝笑意里却掺杂着厌恶和鄙夷:“我早就说过,那女人是个祸害,可惜陛下和陈大人都被她迷惑,对她言听计从,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惹出今日这样的祸端!大周数千精兵,都是被这个妖孽害死的!”
那亲随闻言,也跟着点了点头,一副赞同的样子:“大人,多亏了您慧眼如炬,才识破了那妖孽的伪装,她当初竟还假皆神女之名,对战事指手画脚,如今想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宫城闻言,忽得一拍桌子,脸上带着懊丧和愤怒:“可惜,陛下和陈大人还是不信!那妖女竟然有如此妖邪的魅惑之术,让我大周朝这些大人物都对她推崇备至!难道那两千将士的命还不够吗?难道真要赔上整个大周的——”
宫城的话音一顿,到底还是没把“国运”而二字吐露出来,站在下首的虽然是他的心腹,但这句话着实是大逆不道,莫说当下还有人站着,就算是没人之处,深受封建思想束缚的宫城也未必敢说出这句话。
“那妖女必然妖术过人,看看她弄出来的那些东西,哪一个不是有违天和之物?”那亲随显然和宫城是同路人,对沈芊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随便一物就能瞬间夺走十万人的性命啊!属下至今都还会胆寒!”
宫城脸色凝重,很是郑重地看向亲随:“所以,我等今日所为,注定是要赌上性命的,这妖女如今还不知晓揭穿她真相是我们,可一旦她知晓了,我等恐怕也性命难保。”
亲随闻言,立刻跪下朝着宫城深深一拜,再抬起头来,已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大人,能为大周天下而死,属下死而无憾!只希望,能在这妖女祸害更多人之前,将她除去,为此,属下将不惜性命!”
宫城站起身,满脸欣慰地走到亲随身边,弯腰将他扶起,还感慨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有如此坚定的信念,我很高兴,但你行事务必小心,要记住,大业还未成,我等决不能死在那妖女的前头!”
亲随郑重地点头:“您放心,如今这军营中已经有不少人都知晓了这妖女的所作所为,只需最后一击,便可让这妖女在众人面前现行!只要坐实了她魅惑君主,残害诸将的罪名,这二十万征北军随时可以兵谏!到时,这妖女,也逃不过一个赐死马嵬坡的下场!”
宫城用力拍了拍亲随的肩,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行事千万小心,去吧。”
那亲随拱手称是,正当他要退下是,又愣了愣,抬头向宫城询问:“那夏大人那边的命令……”
宫城轻哼了一声,似有些不屑:“你看着办吧,此等小事,能交差就行。”
那亲随本就对夏飞在此时还浪费兵力去找什么牛羊感到极度不满,听到宫城也对此不甚满意,他便越加轻慢了,领了宫城的命令,就退出了营帐,而退出营帐后,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让人去昌平县的村镇寻找牛羊,反而暗地里加快了传播谣言的行径,让“沈芊是魅惑君王的妖女,是来覆灭大周”这样的谣言在军营里愈演愈烈!
而夏飞那边因为忙着找到这几百只活物,反而对此事一无所知。等到当天晚上,夏飞来找宫城要牛羊的时候,宫城非常遗憾地表示,他已经派人去找了,可是昌平县已经十室九空,他真的找不到什么牛羊。
夏飞那个气,可他除了训斥宫城一顿,还真不能说什么,毕竟昌平县的情况,他心里也知道,牛羊鸡鸭还真不好找,就在夏飞纠结肉痛着是不是要割用几百匹战马出来的时候,陈赟那边忽然传来了好消息。
原来陈赟那边派人把这个命令传到昌平县衙之后,县衙的知县虽然已经逃走了,但凑巧,那个赵曜和沈芊落脚过的昌平驿站的驿丞就在县衙附近,当初赵曜离开驿站的时候,曾和这位驿丞说过几句话,当时赵曜说的是,如果鞑靼人南下,他可关闭驿站,躲一躲,以防落入鞑靼人手中。
这句话一说出来,年老的驿丞真真是感激涕零,以至于鞑靼人来时,他不仅没有丢下驿站往南逃,反而有条不紊地带领着周边三四个村落的百姓们全部躲到了驿站附近的山里,鞑靼人占领通州城之后,物资粮草充足,也就很少再跑到昌平县这些偏远的小村小镇来掠夺和屠杀了,村里的百姓也能时不时地跑回家住一阵。
就是驿丞的这番作为,保证了附近这三四个村落近千户人家的性命,同时也保住了这几户人家的牲畜——当初他们有条不紊地进山的时候,是安排了路线并带上了牛羊等重要家当的。
如今这驿丞知晓了征北军需要牛羊牲畜,二话不说就召集这近千户人家,将他们家里的牛羊鸡鸭都献给了军队,一下子就凑够了牛羊鸡鸭数百头,当然,陈赟是不会随意拿这些百姓家当的,他也是派人按市价给买下来的。
正是这驿丞的好心之举,很快地解决了大军的需要,也避免了陈赟等人因找寻牲畜而多耽搁时间,故而凑齐了这些牲畜,并打扫完西山战场后,大军便再次开拔了。
这次开拔,同样是先有斥候在前方各个地方探路,前锋营在前打头,大军压阵在后,但不同的是,前锋营打头的时候,还顺便的带上了一批牛羊,这牛羊的作用,也非常简单——探路。
一旦斥候发现某一段路适合鞑靼人埋伏,或者疑似有鞑靼人埋伏的痕迹,前锋营就在牛羊的尾巴上绑上火把,那火把上绑着松松的布条,一直半垂于地,他们点燃火把后,便将牛羊往前赶,牛羊一窝蜂地往官道、山林里冲,它们尾巴上的带着火的布条就在地面上拖过,但凡这附近埋有引信,便会立刻爆炸,而只要这一群牛羊跑过,没有爆炸,那就说明不存在炸弹/阵,大军就能立刻跟上,而不需耽搁。
靠着这个方法,大军成功避过了又一次的炸弹/阵,并成功地在五日之内赶到了通州城下,这一次,新仇旧恨一道算,赵曜显然不会再给鞑靼人任何作妖的机会了!
然而,就在抵达通州城的那一日,军中却又起了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 哎,10000字还是不行啊,这个月试试6000字全勤吧O(∩_∩)O哈哈~
第86章 戏局
将要抵达通州城的前一日, 征北军正通过一处紧要关卡,此处两边山崖倾颓,像是向着官道覆顶而来, 这一段路长约百丈,走进去便觉得山石遮天蔽日,连光线都变得极为稀疏。这样的地方, 显然是一个适合埋伏的好地方。
故而在走进此处时候, 陈赟等人都非常警惕, 此处路段,在进入之前, 他就派人斥候探查过,结论是并无任何异常,但此处地形实在是太得天独厚, 尽管有斥候们的查探, 陈赟始终还是不相信鞑靼人会放过这么好的伏击机会。
大军一点一点地通过这危险的狭道,一直到大半的队伍包括赵曜、陈赟等几位高级将领都过去, 山崖上依旧一定动静都没有, 陈赟松了口气,终于稍稍放下心神,相信此处确实没有埋伏。
就在此时,赵曜那被亲兵护卫着的一直在队伍后半部分的銮驾也进入了狭道, 征北军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陛下白天是骑着战马与众人同行的,只有晚上才会进入銮驾之中休息, 所以这座銮舆在大家看来理所当然是空的。
因为是空的,所以它的安全级别自然也不会太高,就连一直很警惕的陈赟也不过是在紧张队伍中间赵曜本尊,绝不会对一个銮舆有太多关注。而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刚刚一直毫无动静的山崖绝顶上忽然落下了数量极多的碎石块,这些碎石块劈头盖脸地冲着正好进入狭道的銮舆和亲卫队而去!直把狭道中的士兵和护卫队都给砸懵了。
陈赟等人正在前方缓慢前行,忽然听到了后面的惨叫和碎石落地的动静,立刻惊觉,陈赟边扯缰绳边回身高呼:“快出来!”
赵曜眸光一冷,抬头看了看四周那高耸的山崖,眼里透出几分讥诮和了然。在陈赟和几位统领的指挥下,狭道中的士兵和亲卫纷纷往前奔逃出来,而后面还没进入狭道的部队则全部停留在了原地,而已经通过狭道的士兵则在统领的组织下迅速以弓箭进行反击,在这一通反击之后,崖顶上的人似乎全部都被击退了,顶上也不再有了落石掉下。
陈赟警惕地环顾四周,又仔细看了看落地的碎石和受伤了的那些士兵,很是发现了一些蹊跷。首先,这落下的石头虽然数量非常多,但却都不过是些拳头大小的石块,最大的那几块都没超过人脑袋的大小,用这样的石头投掷,既不足以拦截道路,也不足以致人死地,最多不过是砸出几个重伤来,而妄图用它们来对付整整二十万的大军,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那么,鞑靼人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陈赟瞧着这遍地狼藉,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此时,那些没受伤的士兵和亲卫队开始重新返回侠道中收拾残局,刚才他们跑出来的时候,是非常匆忙的,不仅丢下了很多行李,还把护送的马车也给丢下了,其中就包括了那家銮舆,毕竟只是一架空马车,更何况有赵曜和陈赟的命令,抛下了倒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
可就在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忽然都聚焦到了那辆銮舆上,因为大家突然发现銮舆竟然侧翻在地了!
刚才那混乱的情况,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回过神来,便已经发现銮舆侧翻落地了,陈赟看着那銮舆,脑中像是忽然闪过什么,可还没等他全然反应过来,銮舆已经被几个亲卫队的人紧张扶起,在扶动銮舆的时候,车驾的门和窗自然不可避免地会被打开,再加上侧翻时本来就摔倒了一个角,这一抬一搬的,整个銮驾内部都暴露在众人面前,除了翻倒在地已然碎裂的茶杯等器具,里头便只有空空荡荡的一张床。
赵曜很是玩味地扫过在场一众人的脸上,大部分都很疑惑惊讶,也有一些人是焦急担心的,倒是并没有看到那张应该展现出失望来的脸。他笑着勾了勾唇,看来这个背后筹划这一切的人,暂时还不够格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呢,这可就有意思了。
管振勋反应最快,他毕竟是勋贵家庭出身,从这波莫名其妙的袭击忽然发生,到銮舆倒地,他立刻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一次来此外部的伏击,而很有可能是内部的斗争和较量!他几乎可以肯定现下这一出必然与那越传越盛、越传越广的谣言有关!也就是说,发动这波袭击极有可能就是那传播谣言之人!
其目的,一定是为了让所谓躲在銮舆中的沈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中狼狈现身,以坐实她与陛下同车而眠这个传闻!即便管振勋不像陈赟那样和沈芊交集良多,对她的能力无比推崇,但不管沈姑娘是不是如谣言所传那般有魅惑君王之嫌,幕后主使之人用这种污名化陛下的手法,来揭穿所谓的真相,在管振勋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是其心可诛!
銮舆被亲卫队扶正,剩下的几辆马车也都整顿完毕,启顺刚刚就跟着马车周边,所幸没被石头砸到,如今重新回到车队中,忍不住偷眼看了下銮舆,心中一阵庆幸,真真是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啊!刚才碎石掉落的一刹那,他本能地就要扑到銮驾中去保护沈姑娘,好在他猛然想起沈姑娘前天夜里便已经被陛下秘密送走了,这才堪堪控制住自己的动作,没有露出破绽。果不其然,等到他们都抵达安全地带之后,乍一回头,他就发现銮舆竟莫名其妙地侧翻在地了,他敢肯定,他刚刚散逃的时候,车驾还是端端正正立着的!
这果然就是冲着沈姑娘来的!启顺一阵后怕,忍不住想起送走沈姑娘那晚,陛下对他说的话,当时他还不太明白陛下说的“接下来会有些小波折,莫要管它”是个什么意思,如今看来,陛下是早就知道这些人会干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被启顺认为早有预料的赵曜,其实还真没预料到这些人会如此不知死活,竟隐隐有要和他正面刚的意思。不过也好,他们出手,倒是省了他来安排这一出。
赵曜牵着缰绳讽刺一笑,自那谣言开始散播之后,他就已经在寻思该如何彻底破除这些谣言带给沈芊的影响,置之不理肯定是不妥的,一旦谣言愈演愈烈,沈芊的声名必然会受到损伤,如今还在战时,这些人还顾不上用道德礼教去约束她,可一旦战事结束了,这样的谣言只怕会被无数人拿出来嚼舌根,在背后编排她,污蔑她,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为此,他不介意做上一场戏,让二十万大军都好好看看所谓的“真相”,让这二十万人都成为她清白的见证!本来,这场戏,他打算行至通州城下再安排,而銮舆侧翻也根本不用什么伏击,只要有几块凹凸的碎石,有一匹受惊的马便可完成。等安排完一切证明了沈芊的清白之后,他再顺势将“风尘仆仆地从青州城赶来”的沈姑娘名正言顺地迎进大帐。但很明显,有些人比他还急切,已然是等不及要“揭穿”沈姑娘的真面目了呢!
赵曜眯了眯眼,神色里已然带上了几分杀意,敢明目张胆在军营里传谣言动军心,便已然是触及了他的底线了,如今这幕后黑手竟然疯狂到装成鞑靼人对战友下手,此等丧心病狂之徒,岂能容他!
銮舆并剩下的几辆马车都被护卫队和其余士兵重新整理好,受伤了的几十人也都被安置在了后面空余的马车内,一切整顿妥当,军队便重新上路了,这一次,虽明面上一切如常,然而暗地里,却早已暗潮涌动。
陈赟就算再不通权术,连着数次经过各个营地都能听到诸如
“你刚刚看到了吗?沈姑娘不在銮驾里啊”
“奇怪了,前些天你不是还有模有样地告诉我说,沈姑娘一定在陛下銮驾里吗?今儿我就在边上,那銮驾里明明没人!””
“唉,难道前些日子传的那些话都是假的?还是沈姑娘住在别的地方?”
“可是沈姑娘一个女子,除了陛下的銮舆,还能住在哪儿啊?要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谣言,信不得!”
这样的对话,他就算是个榆木脑袋,听了也该开窍了!可这开窍之后,却将这位新任的兵马大元帅气得个仰倒,要知道,即便是当初鞑靼人用地雷阵炸死两千士兵的时候,他都没有像这般生气!
陈赟强忍着怒气回到营中,让身边的侍从叫来了夏飞等几个心腹下属。夏飞等人一跨进来,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让你们去查谁在传谣言,都查清楚了吗?啊!”
夏飞从来没见过陈赟发这样的火,一时整个人都懵住了,好半晌才俯身道:“是下官的不是,谣言之事,暂时……暂时还没有头绪。”
陈赟虎目圆瞪,狠狠地一拍桌子:“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此等手段阴毒的歹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
夏飞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知道顶头上司这脾气是为何而发,他们也不敢多做辩驳,只能唯唯称是,发誓回去以后一定各营彻查!
一场连夜清查活动立刻就开始了,夏飞等几个统领,分别带人彻查了自己手下的各个营地,重点彻查今日一路行军时,疑似并没有出现在队伍中的人。既然山崖顶上有埋伏,而这埋伏又不是鞑靼人,也就证明了军营里一定有人偷偷躲出去埋伏了,而这个埋伏者至少有半个白天是不在队伍中的!
然而,非常奇怪的是,搜查结果竟然毫无异常,每一个营地里的每一个几乎都能互相证明对方的存在,最后整个军队三十六个营,没有证明的人只有约一百人,可这一百人之间根本找不到任何联系,他们有些来自山东都司,有些来自江苏都司,有些来自安徽都司,这些人之间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认识,如果他们是伏兵,那幕后黑手是如何将这些隶属于不同营地,受不同统领管辖的士兵集合起来的呢?
陈赟盯着几个统领交上来的文书,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此时,忽有一侍卫来报,说是陛下召见陈大人。陈赟刚一撩袍子走下台阶,忽得脚下了顿,又折回来把各那些文书都带上,这才去赵曜的帐营。
赵曜已然知道陈赟在派人查今日发生的伏击事件,但他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反而请陈赟坐下,开始和他讨论明日抵达通州城后,该如何扎营攻城。
可怜陈赟真真是坐立难安,他一面要集中注意听着陛下正在说的话,一面还心中惴惴地胡思乱想着谣言之事,甚至隐隐担心陛下会因为此事而对自己失望,总之,他此刻的心情真真是复杂地难以言表,作为一个只适合上场杀敌,不适合尔虞我诈的武将,这么复杂的情绪他着实是兜不住。
这不,憋了没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朝着赵曜俯身而拜:“陛下,未能及时察觉到伏击一事,是臣的过失,请陛下降罪!”
赵曜刚还在说着可以趁夜,用牛羊消耗鞑靼人在通州城的天雷弹库存一事,这还没说完呢,忽然就见到陈赟猛地行了个大礼,倒是让他吓了一跳。赵曜停了嘴边的话,拢着手往背椅上靠了靠,微垂眉眼,审视着面前的人,陈赟能像今天这样得他的信任,还真就是因为他这个什么都憋不住的性子。毕竟,就算他自认不会受蒙骗,也不会乐意总耗费精力去揣摩身边人的心思,更何况,他本就喜欢着善良单蠢的人呢。
想到沈芊,赵曜便肉眼可见地心情好,他抿唇一笑,对着陈赟抬抬手:“陈爱卿起身吧,此事朕心里有数,你不必自责。”
赵曜越是脾气好,陈赟就越自责,觉得自己这个兵马大元帅当得,有负陛下之托。他将袖子里几个统领交上来的调查文书全部递给赵曜,瓮声瓮气道:“臣让各营统领连夜查了此事,这是他们交上来的可疑人员的名录,只是……只是臣愚笨,未能看出隐藏其中的诡计。”
“哦?”赵曜接过这些名录,随手翻阅了两份,正好是隶属不同都司的两份人员名单,他一看到这里,就直接把名录放到了一边,笑着摇摇头,“查这个,恐怕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陈赟闻言,再次拱手:“臣驽钝,请陛下明示。”
赵曜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指骨敲击着桌面,语调低沉:“陈爱卿不妨去查一查,今日有哪个营接受了探查、殿后、打前锋等脱离大部队的任务。”
陈赟闻言一惊,一双虎目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陛下的意思是,今日有……有一整个营的人,都参与了袭击,并且……集体撒谎!?”
赵曜捏起一份文书,眼带杀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它,一字一句缓声:“朕也希望这只是个猜测,否则……”
——必要将其斩于阵前!
陈赟默默低头,勉强压下一瞬间升起的冷意,拱手称是。
这边的陈赟还心中惶惶,赵曜却又忽然换了个模样,对着陈赟温和一笑:“对了,陈卿前些日子不是建议朕咨询沈姑娘吗?昨个儿,陈大虎那边已经收到来信了,好似沈姑娘已于数日前,从青州城出发了,不日,便能抵达通州。”
陈赟又是一懵,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他僵硬地重复了一边赵曜的话:“沈姑娘……不日抵达通州?”
他确实向陛下谏言过要请教沈姑娘,陛下也确实说过要请沈姑娘过来,如今沈姑娘接到命令从青州出发赶往通州,也确实是理所应当的,这一番过程合情合理,皆大欢喜——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怎么说呢,这也太巧了些,谣言传得最厉害的时候,銮舆翻倒了,一证明沈姑娘不在军中,陛下就说她马上要到了——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缜密,如果不是天生的巧合,那这幕后策划之人该是何等厉害?可这么做又能有什么好处呢?陈赟第一次如此迅速地转动着自己的大脑,几乎是心念电转间,就猜出了其中真相——为了证明沈姑娘的清白!
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在二十万大军面前,证明沈姑娘的清白!想到这里,陈赟忽然浑身战栗,背后瞬间密生了一层冷汗——所以,所以这一切都是陛下,都是陛下他安排的吗?包括这次伏击……
不,不可能,如果是陛下设计的,他又何必让自己彻查到底呢?也许……也许只是他想多了?陈赟脑中一片混乱,已然完全看不懂这掩在迷雾中的事实真相。
赵曜见陈赟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便温和地询问:“怎么了?陈卿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陈赟忽然反应极大地抖了一下,连声音都尖锐了一些,他随即立刻僵硬地笑着,“臣是……臣是在想,是否要派人去接一下沈姑娘,毕竟山高路远,好几处官道还都被鞑靼人埋过炸弹……沈姑娘一个弱女子,恐怕不安全……”
赵曜定睛看了好一会儿陈赟那僵硬的脸色,这才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冲着他启唇一笑:“陈爱卿考虑的是,倒是朕疏忽了,既然如此,那就由陈爱卿你派人去接沈姑娘吧。”
陈赟一愣,立刻领命,两人又讨论了一下关于用牛羊等活物吸引和消耗鞑靼人在通州城中天雷弹的库存的可能性,但陈赟的心不在焉着实有些明显,赵曜便放下茶盏,让他先行退下了。
陈赟刚一走出主帐,赵曜脸上温和的笑意便骤然收起,他半靠在椅子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烦闷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陈赟这家伙,早不机灵晚不机灵,偏偏这个时候,他倒是机灵了,瞧他刚刚那副吓得灵魂出窍的模样,还不就是怀疑是他下的手嘛!
真真是……赵曜咬了咬,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让他亲自去接人,总能打消他的疑虑。不过现在看来,今日之事,他还真要感谢那不知死活的幕后黑手率先跳出来,否则,即便他这一番运作能够瞒过陈赟,恐怕也是瞒不过宋庭泽、张远等人的,到时候被挖出来,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他的傻姑娘,他心爱的女孩啊——世间的阻挠如此之多,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一劳永逸呢?
赵曜闭着眼,斜靠在椅子上,脸上隐隐透出了一丝疲惫,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停地在心里抽丝剥茧地审视着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他的记忆极好,所有事发生时的景象都还历历在目,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一个被他严重忽略了的细节,这个细节让他猛然坐直了身子,顿觉浑身冰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去调查沈芊在他銮舆中这件事是如何泄露的,知晓这件事的人其实少得可怜,确实,沈芊院子里的人会知道她离开院子跟着军队北上了,但她们绝对不可能如此斩钉截铁地确定她就在他的銮舆里!而敢这样确定,能一直这般确定的,从来就只有那几个人!
有谁,有谁的身份是低微到骗过了他,又有谁曾用过相同的角色为他办事——
赵曜忍不住自嘲地一笑,真是出来太久了,他竟以为他那好外公老了,上不了战场了,就会消停——果然天真到近乎愚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试试每日6000字,看看能不能拿到六千的全勤,加油!【握拳
第87章 空投
征北军刚刚抵达通州城下, 就受到了城内鞑靼人的“热请款待”,他们相当挑衅地冲大军投出了数颗炸/弹,直接就炸在了大军的跟前。
虽在陈赟的安排调度下, 城内投出来的炸弹根本就落不到征北军的营地内,但任谁被这样明晃晃地挑衅,都是不会高兴的, 遂整个征北军俱是群情激奋, 恨不得立刻就和这群鞑靼人决一死战的模样!
然而, 陈赟很冷静,他知晓如今这帮鞑靼人巴不得他们立刻攻城, 好用这些炸/弹箭雨给他们当头一击,所以,他努力压制住了军中主张快攻快战的声音, 坚持让士兵们就地扎营, 摆出一副要与鞑靼人死磕的做派,他这么做显然给了鞑靼人一种心理上的施压, 表现出了大周军队如今不缺粮也不缺人, 就等着和鞑靼人打持久战,好兵不血刃地围死他们。
果然,鞑靼人一见到征北军摆出这围城的架势,立刻就急了, 连着两天都派出一个精通汉语的将士站在城头上对着征北军咒骂,每一字每一句都极尽侮辱之能事,他们侮辱汉人、侮辱大周先祖、侮辱新帝赵曜, 当这一切都不管用之后,他们甚至拿被俘虏和杀害的建元帝来说事,将他被俘虏之后那甘愿被套上锁链,像猪狗般跪地求饶的丑态全部抖落了出来。
鞑靼人极尽渲染之能事,将建元帝那任人打骂、骑乘,甚至为了活命,不惜吃猪食,做牛马的废物模样描述地惟妙惟肖。而这一段话,果然在整个军营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征北军全部沸腾了!
这种沸腾不仅仅是因为愤怒,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是感觉被愚弄,甚至是某种信仰的崩塌,这样的局势,显然已经有些危险了。最要命的是,鞑靼人说的还是真的!
当然,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承认的,陈赟压不住这场面,只能请赵曜出来,赵曜自然要洗白他那个废物老子的名声,将一切都说成是鞑靼贼人的污蔑,是他们的激将法,这个说法在军中散播开后,场面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然而这一番唇枪舌剑,依旧没有改变双方对峙僵持的局面,鞑靼人不能逼得大周军队进攻,便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而同样的,忌惮于鞑靼人手里的天雷弹,大周军队也不敢贸贸然攻城,一时之间,双方都陷入了死局。
这一对峙就对峙了三日,而这第三日的凌晨,终于开始不平静了。这一日,正好是五月初一,初一正好是朔日,朔日无月,巧的是,这天还阴沉得紧,连星光都不见分毫。故而,这一入夜,便真正地伸手不见五指了。
负责守城的鞑靼军虽在城头上点着火把,但火光如何能与月光相提并论,所以即便整个城楼上都点满了火把,守城士兵也照旧看不清数丈之外的人影。
就在此刻,守城的鞑靼将领忽然听到对面大周征北军的阵地里响起了震天动地的鼓声,随着这战鼓声而来的是,是成群结队向着城门口奔袭而来的人影!
鞑靼守城将领立刻高声用鞑靼语呼喊:“放箭!”
箭雨从城头上飞射而下,他们能听到呼喊声、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人被射中了,又像是有战车在冲击城门,守城的鞑靼士兵紧张地想要看清城门下的场景,可是无奈夜色太黑,他们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似乎有战马和战车大量出现在城门口,而且数量还越来越多,冲击声也越来越响!
可恶的汉人,竟然趁夜偷袭!鞑靼守将咬牙切齿地朝着身边的士兵怒声:“准备投掷!”
“是!”这一场混乱的偷袭,惊醒所有的鞑靼人士兵,他们立刻有条不紊地开始组织反击,一部分登上城楼继续以箭雨逼退来人,而另一部分则全部分裂于投石机两旁,就等着长官一声令下,马上便想投石机中装上点燃的炸/弹。
“投掷!”发令官高亢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仿佛喊出了这句话,他就能看到大周士兵那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场景,而这一切都让他无比兴奋。
数十颗炸弹被投掷出去,将整个南门外这一片小小的空地炸得尘土飞扬,所有地面都像是被犁过一层一般,整块整块地被翻起,而所有进入炸/弹攻击范围的活物,显然都不可能逃过这样密集的轰炸的!
鞑靼守城官很是得意地站在城头上大笑,只要一想到这些大周士兵已然葬身于他们的炸/弹之下,他便无比快意!想当初,他们围攻通州城的时候,吃了这玩意儿多少苦头,还有他们那被活活烧死的十万东路军,如果不是因为这群汉人拥有这些逆天之物,懦弱无能如他们,怎么可能将英勇无比的鞑靼战士逼到如此境地!
正当守城官挥手示意弓箭手继续猛烈进攻之时,忽听到身边有一裨将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出来的鞑靼语都变了调了:“将军,他们……他们不是人!”
“什么!”鞑靼守城官一把夺过身边人的火把,探出身去往下看。
只见那裨将刚刚令人射出去的火箭,不知道是点燃了何物,正好将底下一大片地方给烧着了,这一烧,周围显然就亮堂了,那守将官往下一看,气得肺都要炸了!
他立刻高声怒喝:“倒油,放火箭,给我往下放火箭!”
随着滚油倾倒和火箭的攻势,很快城门下就成了一片火海,而火海中的景象也引入了所有鞑靼士兵的眼中,那些所谓连夜突袭的人影,哪里是什么人影,根本就是一群被绑住了嘴巴的畜生!
只见城门之下,百余匹战马拖着战车像是疯了一般向城门口冲击,而那战车上隐隐约约像是士兵人影的东西,却不过是扎出来的稻草人!最让人愤怒的是,这些大周人甚至连战马都舍不得多出,百余匹马中间竟然还混着几百只牛羊充数,俨然一副把他们当傻子耍的样子!
那守城官气得肺都要炸裂了,大周那边却还嫌刺激得他们不够,竟还派出几个声音雄厚高亢的士兵大笑着向鞑靼人这边开嘲讽:“哈哈哈!蠢货们,你们的天雷弹还剩下多少?还够不够再炸一批牛羊啊?!”
那被气疯了的守城官几乎已经失控地要冲出去和大周士兵肉搏了,但到底还是被身边的几个裨将死死拦住。
在那之后,也不知鞑靼人是使了什么法子按住了这批躁动派,整个城楼上开始变得鸦雀无声。不论大周这边如何挑衅,通州城墙上的守城士兵皆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大周这边倒没有像鞑靼人那样用激将法继续辱骂,毕竟虽然这些蛮夷愚蠢至极,但到底不会因此自废武功,能够耗掉他们一批天雷弹,这次的计划便已然是成功了。
“陛下,昨夜令官记录了天雷弹的爆炸次数,应当不少于四十枚。”陈赟笑着朝赵曜拱手,显然对昨夜那出改编版“草船借箭”的成果很满意,“这次的四十枚,再加上鞑靼人在官道上两次埋伏的约一百枚炸弹,他们至少已经用掉了一百五十枚天雷弹了!”
赵曜摆了摆手,依旧微微皱着眉:“依照向钧所言,钱嵩开城门之时,城中天雷弹的数量至少还有四百枚,如今只耗掉了一百五十枚……战局依旧很严峻。”
陈赟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诚如陛下所言,昨夜那样的计策恐怕也不能再使了,他们上了那样的当,下次绝对不会再贸然使用天雷/弹,至少,绝对会在看到大周士兵出现之后,再使用这个绝杀武器……再想消耗天雷弹,怕是难了。”
夏飞闻言,忍不住环顾左右,见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倒是喏喏地像是想要说什么。
赵曜正凝眉沉思,一转头就看到夏飞这抓耳挠腮的模样,便直接点名道:“夏卿,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在这种大佬云集的会议上,从三品都指挥同知只能算个小虾米,所以乍一听到赵曜竟然点他的名儿,夏飞还真懵了一下,随即他又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对着赵曜躬身一拜:“回避下,臣是在想……我方是否可以主动发起攻击。敌方的天雷/弹有限,但我方的天火弹却是源源不断的,他们向我们投掷天雷弹,我们也可以向他们投掷天火弹!”
这个想法便俨然是赵曜等人一直在考虑的远攻的方向了,夏飞这个建议一提出来,诸如管振勋等从未见过天火弹威力的几位勋贵和诸如仲宪这样的别省指挥使俱是精神一振,连连表示这个方法可以有。
然而还没等他们表达完自己的兴奋,他们就很敏锐地发现自家陛下和理应最熟悉天火雷的兵马大元帅一直凝着眉没有表态。几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这说法有哪里不妥。
赵曜和沈芊厮混了这么久,沈芊对他又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他现在也算得上半个武器专家了,各类武器的优缺点、攻击范围、适用于哪种地形等等信息,他都了然于心。
故而,夏飞一提出这个建议,赵曜便知晓这是行不通的,见众人都看向他,他摇了摇头,解释道:“天火雷的引燃用的是沾了酒精的布条,燃烧速度非常快,根本等不到投石机将它投出去。”
夏飞这才恍惚想起天火雷实验时的情景,确实如此,即便是伏大牛那般反应敏捷、身经百战的人,也差点让那天火雷炸在手里。
“那岂不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继续和鞑靼人僵持?”管振勋刚刚还满脸兴奋,如今却塌着肩,满脸失望,“可是,前线探子都已经回报,赛迁的援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也许不日就会入山海关了!僵持下去,对我们不利啊。”
就在营中气氛一片凝重,诸位统领皆有些愁云惨淡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报令官那拖得极长的报令之声:“报—— !青州城沈先生求见!”
一听到“沈先生”三个字,管振勋和仲宪还有些云里雾里,夏飞和陈赟已经立刻笑逐颜开了,尤其是夏飞,几乎都要站起身,乐滋滋地奔到门口去迎人了。
赵曜心中欢喜,面上却极为克制,他微微舒展了眉眼,低声道:“有请!”
营帐门帘被侍卫掀开,一个身着玉色直缀,腰系同色腰带,头戴黑色皂布巾、手握一把折扇的倜傥男子走进了营帐,“他”眼波微转,启唇而笑,朝着坐在上首的赵曜躬身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沈芊走进来的时候,赵曜还真看得愣了一下,他前些日子一直都见她穿女装,没料到她如今的男子装扮竟然已经像到了这般地步,着实令人惊奇。
陈赟和夏飞显然也看傻了,以往这姑娘扮男人的时候,他们得假装自己是瞎的,才能勉强按耐住那熊熊吐槽之心,可如今,两人使劲瞪大眼,恍惚间还真有种自己大约真瞎了的错觉,这也太像了,沈姑娘最近的化妆手艺简直是突飞猛进。
“这位先生是……”这不,又一个被骗的。
陈赟同情地瞟了管振勋一眼,可怜的英国公,本来就眼神不好,现下还要遭受这种摧残,罪过罪过……
沈芊和这位英国公交集不多,或者说她和这批登基时来的外地高官都不太熟,她朝着英国公一拱手,用自己的声线开口道:“草民拜见英国公。”
女声一出,英国公直接吓退了两步,左瞧右瞧,愣是懵了还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是那位……沈姑娘?”
沈芊一笑,默认了。
英国公默默地站在一旁,使劲儿打量着这个声名显赫,几乎可以称得上搅动了整个天下局势的女子,忍不住暗自疑惑,最近引得军中腥风血雨的所谓“神女娘娘”,真的就是面前这个看上去很像男人的女人?!
他有些不信,左瞧右瞧,面前这个男人,好吧,女人,都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那惊天动地的天雷弹,还有据说威力更加巨大的天火弹,真的出自她手?
这边的管振勋和仲宪等权贵高官还在估量着站在面前的沈芊,那边的陈赟、夏飞等山东派系的官员已经开始快速地把最近发生的情况简略地给她说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了,目前的困难是无法对通州城内的鞑靼人进行有效的远程打击。
沈芊听完这一番描述之后,将折扇一合,放在手心里敲了敲,抬头看向上座的赵曜,眼里带着几分笑意:“这有何难?”
赵曜与沈芊对视着,听到她这样霸气地表达,眼底忍不住带上一点宠溺的笑意:“哦?沈先生如此有把握?”
沈芊略一欠身,不卑不亢,有理有度,一举一动都俨然是一个清贵世家子。
“草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赵曜抚掌大笑:“好!好!沈先生从未让朕失望过,希望这一次,先生也能助我征北军,大破鞑靼!”
“谨遵圣命。”沈芊同样启唇一笑,整个人充满着自信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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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沈芊到来,并亲口认下自己有办法解决远程进攻这件事后,夏飞简直是开心到飞起,之前所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灰败状态瞬间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几日他不仅吃好喝好,甚至都已经有心思和下属开玩笑了。而这样一副模样,落到宫城的眼里,却足以让他咬牙切齿,恨到几乎吐血。
沈芊虽然是以“沈先生”的名义来到军营的,但征北军所有人都知道,“沈先生”就是沈姑娘,而沈姑娘是被兵马大元帅陈大人特意派人从青州城请过来的,最要紧的是,她之所以会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正是因为她看不过鞑靼人用她的神器来伤害大周子民!这样的传言在赵曜的暗示和陈大虎的推波助澜之下,很快就在军营中传开了,不过短短两日,整个军营里的所有士兵都在庆幸地说着,类似“哼,神器岂是那些鞑靼蛮夷能用的!如今神女来了,他们要倒霉了!”“神女果然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果然来救我们了!”“是啊是啊,不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宝呢!”这样的话。
似乎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忘记了昨日还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妖女”“魅惑君王”“祸害天下”这样的话,转而重新歌颂起沈芊来,甚至还能理直气壮地怒骂那些在背后传播谣言,意图进行挑拨的小人,仿佛他们一个一个都是清白无辜极了。
这样的场景,赵曜看见了,不过是付之一笑,但落在宫城眼里,却足以让他怒恨到疯狂,他辛辛苦苦准备了许久的一切,就这般付之东流,妖女在庙堂上呼风唤雨,愚民在血泊中醉生梦死!这大周天下,覆灭在即!宫城握紧了手里的剑,眸底都翻涌起了血色,像是一个决绝而疯狂的殉道者。
而这一切,沈芊全都不知情。她不知道军营里曾穿传过那些荒诞的流言,她不知道赵曜在给她塑天命之身,她也不知道有人已然恨她入骨。如今的她,全副身心都扑在了那个可用于远程攻击的武器上。
夏飞是军备总管,沈芊向他调来了一个营的人马,而这一个营五千人,一整天就做了一件事,劈竹子抽竹篾,通州城附近遍地山林,竹子的品类不要太齐全,所以沈芊把这五千人拉进林子里,不过半日,就劈出了堆成小山状的一堆竹篾。
劈了竹篾,她就让这群人再去准备硬纸板、细铁丝、没有盖的小铁盒以及从青州城运过来的提纯过的战备酒精等物,这一番东西准备完,倒是让不少人看出了些端倪,夏飞更是恍然大悟:“姑娘这是打算做……孔明灯?”
沈芊先是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又慢慢地摇了摇头,对着夏飞笑道:“不,不是孔明灯,而是热气球。”
“热……热气球?”夏飞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脸上忽然显出了明显的兴奋,又是一种他没听过的东西!又是一种新军备!纵观历朝历代,有哪个军需主管能比他更幸运,躺着就把功劳建了,这运道,还,有,谁!
一想到这里,夏飞看沈芊的眼神,就像看宝贝一般闪闪发光,沈芊提出来的要求,也都是有求必应。所以,才不过三两天,沈芊口中的热气球,就被做出来了,还一下子做出来了几百只。
沈芊之所以制造热气球而不是夏飞所说的孔明灯,便是因为孔明灯载重太轻,无法吊起燃烧/瓶,所以,当热气球下吊着燃烧/瓶,还能升空后,她立刻就明白自己的设想成功了。
至于燃烧/瓶的点燃问题,她也设计的非常巧妙,热气球的供热源,她用的是固体酒精,夏飞他们运送过来的是液体酒精,为了运送这批物资,他们还是废了不少功夫的,但很显然液体酒精是不可能作为热气球供热源的。所以沈芊就在三天内,在五千士兵的帮助下,完成了从液体酒精到固体酒精的操作过程。
固体酒精的制作也并不复杂,所需要的无非就是氢氧化钠和硬脂酸,而硬脂酸又可以通过氢氧化钠和动物油脂提纯而来,所以制作固体酒精的关键就是氢氧化钠。而所幸,她需要的生石灰和碱都是在这个时代就能够找到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实验并不危险,所以她非常放心地驱使了这五千人做苦力,整个实验完成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有了固体酒精,不仅解决了热气球的燃料问题,还直接解决了燃烧瓶的点燃问题,只要将燃烧瓶的引燃布条塞在固态酒精的最底部,那么,当固态酒精烧到最底层的时候,引燃布条就会点燃,而此时,也正好是热气球失去动力开始往下坠的时候。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算好风向,这些热气球就是一个个被写入了定时爆炸程序的空投导弹!是鞑靼军最后的催命符!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在下逼王,有何贵干!
啊呀,好喜欢写这些大杀器,不过都是理论上的,不保证能够实践成功O(∩_∩)O哈哈~
第88章 不爱
暮春时节, 草木舒展而浓密,天气也渐渐地变热了,午时高悬的日头已然有了几分灼人的意味。今日, 正是征北军围城之后的第七日,七日前,征北军抵达通州城下, 五日前, 沈芊出现在军营中, 一日前,征北军里出现了大批个头不小、占地巨大的水滴形状的用纸板做成的奇怪物件。
征北军战士们都知道这是沈姑娘新弄出来的“神器”, 然而即便是那批参与了此物制作过程的五千士兵,也不知道这样式奇怪的玩意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就连这东西的名字——热气球, 都还是制作完成之后, 沈姑娘兴奋之余吐露出来的。这些热气球在完工之后,就一直堆放在军备营的空营帐里, 后来数量实在太多, 空营帐放不下了,便被放在了营帐前面的平坦沙地上。
这一放可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尤其是晚上,那些换了班得了闲的士兵都会绕到军备营来, 兴奋地站在外围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显然为自己能够亲眼看到一件“神器”的诞生而激动不已。
夏飞本想赶走这些络绎不绝赶来凑热闹看“神器”的士兵们,这毕竟是新武器, 让人这么随便看着,万一走漏了风声可怎么办。沈芊听他这么说,反而笑了一下,阻止了他,她不但允许这些士兵们来看热气球,还会主动和这些前来看“神器”的小士兵们交谈,譬如问问他们对神器的运用有什么看法啊,问问他们对神器的功能有什么建议啊,顺便还问问他们的家乡、亲人之类,总之,就是回访一下客户体验顺便和人唠唠嗑。
热气球的制造难度还是挺大的,所以她并不担心这玩意儿会产生技术泄露,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上次发生的炸弹埋伏事件,沈芊一直对己方士兵有些难言的愧疚情绪,她非常担心己方士兵会对这些热武器产生排斥心理,或对她本人有意见之类的,所以她一完成了热气球的制造,就立刻表示要和广大群众深入交流。
交流了一番之后,沈芊就很高兴的发现,这些士兵们虽然都比较拘谨,但对她的态度还是非常尊敬,非常友善的,这让她很高兴,立刻就把心里的包袱法宁下了,颠儿颠儿地就跑回去找赵曜,毕竟她临走前那一晚,还因为心理负担过重,闹得他一夜没休息好,如今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她第一时间就想和他分享。
沈芊跑到赵曜营帐前,正巧了,也不知为何,他营帐前头那两个立着的守卫竟然都没在,只远远地有些许亲卫在巡逻,沈芊疑惑地四顾了一下,以为是赵曜不在,便想掀开营帐看了一看,就在她靠近营帐的时候,忽然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赵曜和人对话的声音。
“……这人你不要管,他日后还有旁的用处。”赵曜的声线有些冷,语意更是带了点杀伐之意。
“是。”回话的声音有些陌生,听着像是护卫队里的某个亲卫,“另外,之前恶劣的谣言已经重新被姑娘的‘神女’之名压下去了,待到揪出幕后之人,必然能彻底洗清姑娘的污名”
沈芊掀帘子手一顿,整个人紧贴着帐子,一双杏眸瞬间瞪大,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污名?
“嗯,这幕后之人,朕还得物尽其用,可不能让他随随便便就死了。”这句话赵曜是笑着说的,然而话里头的狠戾,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那亲卫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沈芊才再次听到营帐里的声音,然而这一次,赵曜的声音和语调却与刚刚截然不同,他对那亲卫道:“姑娘的事,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总之,既然神女之名已经传了,就让它传得更真些。朕不希望姑娘听到任何不合适的论调,明白吗?”
亲卫立刻躬身应道:“是,属下谨遵圣命。”
沈芊躲在营帐外头,整个人都有些懵了,这对话信息量太大,大得她都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明明她不过离开了四五日,怎么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沈姑娘?您怎么在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了巡逻守卫的声音。
沈芊像是只受惊的兔子,惊恐地跳了起来,她急急回头,伸手就欲阻止那巡逻侍卫的声音,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营帐里头的人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帘子一下被拉开——
沈芊和里头的人对了个正着,她一脸尴尬地看着这个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亲卫,而对方显然比她更尴尬更惶恐,一对上她的视线就慌忙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退到了营帐的阴影处,死死低着头。
赵曜坐在上首,瞧见沈芊如同小鹿一般茫然地撞进来,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下座位,他边往沈芊方向走,边对着那亲卫说了一句:“退下吧。”
等那亲卫逃命似地飞快退出营帐后,他便踱步到沈芊身边,很自然地牵起沈芊的手,将她往营帐里带:“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军备营里准备明天的战事吗?”
沈芊被赵曜拉着往里走,抬头瞧着他那好像没事人一样的温和笑容,整个人都傻住了,好半晌,她才想起来要质问什么,一下挣开赵曜的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开口道:“等等,你先别跟我说话,我想想,我想想。”
“什么污名?我身上有什么污名?还有,神女这个名声,是你……是你在外头传播!”沈芊非常不理解地看向赵曜,一双杏眸里满是疑虑,“你为什么要给我按这种‘神女’的人设,我一点儿也不想当什么神女……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我压力多大……”
赵曜低头看着面前这个眨巴着眼如同一只迷茫小鹿的姑娘,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爱上这么一个迟钝的,又总在拒绝他的姑娘,可真是上天对他这个凉薄之人开得最大的玩笑了,他再次伸手,握住沈芊的手腕,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将面前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姑娘给吞没:“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给你按这个名号?”
沈芊侧了侧头,茫然地想了一会儿:“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让我能名正言顺地参与战事?毕竟你们这儿还挺歧视女性的。”
赵曜简直气笑了,这傻姑娘就是这样,即便她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可总是不能将他的心意与他为她所做的事联系起来,仿佛他喜欢她便只是喜欢她,这种喜欢与她的生活不该有一丝一毫的联系——这种想法,每次都让赵曜挫败又沮丧。
“你听着。”赵曜握住了她的手腕,认认真真地看向她,一双眸子里带着期待也带着霸道,“我现在告诉你,什么样的人曾像你这般假借过上苍和神祇的名义。汉高祖蛟龙转生,唐太宗二龙相贺,宋**赤光饶室——我说这些,你可明白?好,如果你还不明白,那就再直白些,有宋一代刘太后,其母曾梦至明月入怀,有唐一代,则天皇后得批龙瞳凤颈,芊儿,我想要你成为这天命神授之人,想要你,母仪天下!”
沈芊退了两步,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她就是再傻再蠢,眼下也该明白面前人的打算了,是啊,她怎么就那么傻,那么迟钝?这是封建迷信的古代啊!除了君权神授的帝王,还有谁有资格成为万民敬仰的神?什么神女娘娘,什么得道高人,这从一开始就是他的谋划啊!他竟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造神,甚至都打算好了想要——娶她?!
这个名号在青州城就开始传了,他谋划这一切竟如此之早!妄她还曾天真地以为,他的感情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惑……
“芊儿,我本不想让你知晓这一切。我知道,我比你小太多,这让你一直都不肯接受我。”赵曜紧张地动了动喉结,慢慢地伸出双手扶住沈芊的双肩,“但是,你相信我。我对你从来都是认真的!非常,非常认真,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沈芊心乱如麻,她挣开赵曜的手,垂着眉眼,全然不敢看他:“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赵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哑中带着点祈求:“上次因为害怕,所以让你逃走了,但这一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想听听,你别走,好吗?”
赵曜这“害怕”二字说出来,沈芊的心猛然抽动了一下,刹那间便涌上了满满的酸涩,她忽然觉得很难过,他是多么骄傲一个人啊,如今却用这样卑微的语气说着“害怕”,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愤怒,为什么不能答应他,为什么就不能爱他?真的只是……只是因为比他大了五岁吗?
沈芊心中一片茫然,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拒绝着什么,可是她还是在拒绝:“你还小……你不明白……你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你会遇上比我好千百倍的人——”
“那都不是你!”赵曜出声打断了他,低哑的嗓音里带着无法言表的失望,可他还是勉力勾起了一丝笑,“我知道,我这一生很长,会遇到很多像你的,不像你的人。可那又怎么样呢?再像你的,也都不是你!我曾经一无所有,连生命都无法捍卫,是你,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是你毫不嫌弃那样落魄的我——你明明说过,会永远陪着我,可是为什么,你现在却要放弃我?”
这一句“放弃我”甚至还带着让人悲伤的颤音,沈芊侧过头,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的晶莹,她无法面对这样的赵曜,无法面对这样一颗被捧到她面前的至纯至真之心。她不值得这些,不值得啊!她对他,从来就不如他对她那般唯一,如果换成是另一个人,她同样也是会救的啊。
不知为什么,听到赵曜说的这番话,沈芊心里竟隐隐有些难受,以至于都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你很感激我救了你,但是这一切并不值得你拿你的感情……”
“不是报恩!”赵曜打断她,甚至为她的这种曲解感到愤怒,“我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感激,分不清的,一直都是你!”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沈芊那隐秘而不可言说的内心,她忽然猛地甩开了赵曜的手,情绪激动地转向他:“我分得清自己的感情!你听好了,我不爱你!一开始不爱你,现在不爱你,以后也不会爱上你!”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赵曜的身上,令他踉跄地退了两步,脸色迅速地灰败了下来,整个人也显出了极度的狼狈和绝望,他垂着头,努力想要牵动嘴角说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沈芊自己亦是心中灼痛,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忽然就说出了这般伤人的话语,她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忍住了想要走近赵曜安抚他的念头,反而一把掀开帘子,夺门而去。
赵曜站在营帐的阴影里,背影落魄而荒凉,他一直站立了很久,久到日头都开始西斜。好半晌,他才像是活过来一般,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牵起嘴角自言自语:“没关系,赵曜……这都是你意料之中的,慢慢的,按你的计划来……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你等起……”
作者有话要说: 6000全勤失败……感情戏好难写啊啊啊啊啊!
第89章 覆灭
通州城门外, 大周征北军营地的高坎上,站在这高坎上往下望去,正好可以将通州城楼尽收眼底。赵曜、陈赟、管振勋、夏飞等征北军统领皆整装待发地临崖而站, 他们身后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整个营的士兵,再后面的平地上便放着两天前做好的数以百计的热气球。
“沈姑娘,这是直接点燃就好了吗?”夏飞正提着一个热气球, 指了指热气球球罩下面的四方形小铁盒, 那铁盒子里已经被沈芊命人装上了固体酒精, 且这铁盒的中间位置坐着一个小铁钩,小铁钩旁的盒底开了一个小洞, 那小洞里传过了一条线,这线的一端系在盒底的铁钩处,另一端则穿过小洞, 系在燃烧/瓶的布条上, 装备好燃烧/瓶在之后,再在盒子中装上固体酒精, 正好将底下这部分压得严严实实的。等到上面的固体酒精全部烧完了, 火苗便会烧着最底下的燃烧/瓶的布条,正好也就引爆了燃烧/瓶。
沈芊正在抬头看着身侧那不断摆动着的柳树枝,好从中判断出风向了,虽然征北军中的江苏都指挥使仲宪是个能算天象的能人, 他也确实断言今日会刮南风,但沈芊还是对这所谓观星之术不太信任,毕竟今日的空投能不能成功, 风向几乎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沈姑娘?”夏飞见她愣愣地盯着那柳树,便有忍不住唤了一声。
沈芊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对夏飞笑了笑:“是的,夏大人,等到风力大写的时候,只需让将士们将这铁盒中的固态酒精点燃,然后放飞于空中,便可保证燃烧/瓶能够空投进通州城了!燃烧/瓶在城中能发挥的威力,远超平原山地,待到城中火光漫天,鞑靼人自顾不暇时,咱们的士兵便可趁机攻城!”
夏飞闻言,再一次用惊奇地眼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自己手里这用纸板和竹篾做出来的玩意儿,再一次暗自咋舌,这东西他已经日夜盯着研究了两三天了,可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这玩意儿和那哄小孩儿的纸鸢灯笼之类的没任何区别,任他想破脑袋也无法相信,这东西真能有沈姑娘说的那种威力。
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陈赟、管振勋等人,对陈赟来说,沈芊曾创造过太多奇迹,所以就算只是出于对她能力的信任,他也必然是会同意这一次“空投”的。但对管振勋、仲宪这些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沈芊那些神鬼莫测发明的人来说,自家陛下和兵马大元帅竟然只是因为这女子一面之词,就同意调两个营的人马给她差遣,甚至还如此兴师动众地配合她搞什么突袭攻击,这着实是很难让人接受的。
“南风快来了,这……真的可行吗?”仲宪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又默默算了算时辰,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他自幼便博览群书,他甚至敢断定,从未有哪本书籍上曾记载过这位沈姑娘所说的这种“能够载物飞天的气球”,就算是孔明灯,也不可能带着一个装满了酒水的瓶子升天,最要紧的是,据说已经成功了的实验,他并没有看到。
听到仲宪这么问,管振勋也默默地点了点头,一同抬眸看向赵曜和陈赟,陈赟摸摸鼻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两位解释,虽然沈姑娘在制作热气球时的升空实验,他是见到了的,但说实话,沈姑娘当时并没有让它自由升空,反而在热气球上系了根绳子,每次那气球升上去了,她便会用绳子拽下来,看上去像是在调整那什么“固体酒精”的重量。
“朕看见了。”赵曜忽然淡淡地开口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沈芊的身上,不曾离开片刻,自从两日前,她再次决绝地拒绝他之后,他们便再没有见过面,如今能在战场上见到她,他的心底竟生出些卑微的欢喜,仿佛只要能继续见到她,那些伤人的话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听到陛下笃定地说见过,仲宪等人自然也没别的话可质疑,一群人便就此沉默下来,一心等待着南风的到来。
“风来了!”陈赟看着天上突然翻涌起来的云层,惊喜出声。
“是。风终于来了……”仲宪喃喃自语了一句,默默地转过身,去看书沈芊和夏飞那边的动静。
“每个人都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一只,听我命令,立刻点燃!”夏飞站在五千人的阵列之前,一声令下,这五千人便立刻迅速拿起了所有的热气球,用火折子点燃了固体酒精。
千余个热气球在旷野中腾空而起,简直不能更壮观,再加上这南风一起,所有的热气球全部向着通州城所在的方向飘去。这通州城三面皆环高山,只有南面连着宽阔平坦的官道,换而言之,这通州城自古以来便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重镇。然而,这一切本独属于通州城的得天独厚的优势,此时此刻,却变成了它致命的劣势!
但凡这通州城周围的山稍矮一些,沈芊都未必敢用这放热气球的法子,毕竟就算固体酒精的量控制得再好,她也不能保证这些气球一定会落入城中,而不是被风吹到天南地北去。但唯有通州城,三面的高山像是天然的巨大屏障,几乎能够保证所有的气球都只落在通州城内,再没有比通州城更适合进行空投的城池了!
看着数量巨大气球以遮天蔽日之势腾空,连一向淡定少语的仲宪都忍不住微启唇,震惊地仰头看着这壮观的场面:“原来真的可以做到……”
守城的鞑靼人在气球升空而起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这奇异的景象,城中的守将和士兵都慌乱了起来,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武器,也不知道征北军是在打什么主意。鞑靼守将看着这遮天蔽日的热气球群根本不敢妄自动作,他高声用鞑靼命令着身边的士兵去城中向鞑靼王赛迁禀告这一切,然而,还没等守城士兵跑到赛迁所在的官衙所在,赛迁显然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如此巨大的动静,只要不是瞎的,那必然是会注意到的,正在官衙内和下属谈论下一步作战计划的赛迁也不例外,他一听到县衙门口那阵阵惊呼和喧哗之声,便立刻警觉,飞快地跑出了屋子,而这一出屋子,那壮观又可怕的场景便瞬间映入他眼中。漫天的奇形怪状的灯笼从远处向着通州城飘过来,不过片刻,便已然有数十只飘到了他的正上方!如此惊人的速度,如此恐怖的规模,几乎所有鞑靼将士都慌了手脚。
“射下来,把他们都给我射下来!”赛迁狂躁又暴怒地高喊着,见到身边人还呆愣在原地,他愈加怒不可遏,直接自己动手扯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弓箭,一把就朝着天上的热气球射去!这热气球用的虽是纸板竹篾,但因为热源来自固态酒精,所以即便射出一两个洞,一时半会儿也并不会掉下来。
然而,热气球越是摇摇欲坠地不肯落下,赛迁就越是狂怒不已,他不仅自己拉弓搭箭地朝着热气球攻击,甚至还直接给全军下命令,要求所有人都拉弓把天上的“灯笼”射下来,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通州城中忽然出现一阵箭雨,与天上的热气球群正面相撞。
如此猛烈的攻击场面,站在高坎上的征北军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管振勋见鞑靼人在射击热气球群,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他们想用弓箭把热气球射下来,怎么办?”
陈赟也被管振勋说得慌了一下,正当他打算开口的时候,站在远处的沈芊正缚手向着这边走来,她看到鞑靼人那愚蠢的行径,眸中带上了鲜明的讽刺,听到管振勋的话后,她直接启唇一笑:“射热气球?呵,自寻死路!”
沈芊的话音刚落,通州城上空忽然炸开了巨大的火花,那火光不是一朵,不是一片,而是几乎连绵不绝地覆盖了整个通州城上空!有一些热气球在空中燃尽了固体酒精,吊着的燃烧/瓶便直接在空中爆炸,天火像是雨水一般恐怖地倾斜下来,落在房子上、院子里、人身上;另一些热气球被鞑靼人击落了,便直接在地上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和热浪将周遭的人和物通通掀飞,而那猛烈的火焰更是几乎在一瞬间便点燃了眼前的所有。
从没有人亲眼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当年在黄河上围攻鞑靼人的那一次,都比不上眼前这次这般——触目惊心。从天上到地下,不过一个瞬息,整个通州城便俨然成为了炼狱火海!城中的鞑靼士兵几乎逃无可逃,身边的房屋、街巷、战友,全都着了火,整个城池竟像是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安全之所,这种等待着被活活烧死的感觉简直是世上最大的恐怖,什么战争、什么敌人、什么守城,此时此刻,大部分的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逃命!
无数鞑靼士兵涌向通州城门,他们挤压着,推搡着,疯狂地想要逃出这座城。
站在高坎上的征北军将领看不到这些人的恐惧,但他们可以清楚地火海是怎样吞噬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的!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发生在敌军身上,也足以让人汗毛倒竖、心底阵阵发凉!
管振勋、仲宪等人全部侧目看向安静站在边上的沈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不喜不悲、不怕不惊,就仿佛这样的场景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几人的心里都忍不住冒出些微的战栗,他们从未曾想过,当他们见识到这样威力巨大到可转瞬间便覆灭城池的武器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欢喜,而是害怕——
“出兵,攻城吧!”赵曜淡漠的声音打算了几人的思绪。
几人终于从自己那惶恐又缥缈的情绪中收回神,躬身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仗马上打完啦啦啦啦~~~感情也马上会有大进展!
第90章 入城
成百上千只燃烧/瓶在通州城中上空爆炸, 火焰连成火海,瞬间就将城池吞没,这是一场绝对碾压的战役, 是热武器叱咤风云、震慑天下的开始!数百年后,这场被史学家命名为“火烧通州城”的战役,成了所有教材课本中的重点, 而这些书册上都明明白白地记载着, 此役乃是热武器登上历史舞台的开端, 也是大周中兴并走向世界强国的起点!
当然,此时此刻的赵曜、陈赟、管振勋以及那二十万征北军都不会知道, 今日这一役会彻底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会给后世造成那样深远的影响。而亲手推动了这一切的沈芊,也不会知道, 因为她的到来, 因为她的参与,历史的车轮已然悄悄转向, 而那将是一条全新的征途, 通往真正的星辰大海!
所有这一切都还远在未来,对现在的沈芊、赵曜来说,征途才刚刚开始,目前最重要的工作仍然是拿下通州城!
“火势如何?”高坎上, 陈赟看向金佥事,等着斥候确认城内的情况。
这一次,金佥事亲自上阵, 作为一个斥候出身,并统领了斥候半辈子的老斥候,他拥有着非常丰富的探查经验,然而如此蔚为壮观的场面,即便是他从未曾见过。在漫天火起的时候,他便已经愣住了,此刻在陈赟的催促下,才慌张地反应过来,拿起神器“千里眼”就开始仔细地看城里的情况。
城内到处都是火光,火势非常凶猛,几乎没有任何能够落脚的地方,房屋、高塔、阁楼全部都着了火,建筑物上的木块石块不断地往下掉,给底下拥挤逃命的人群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甚至连通州城的城楼上都着了火了,城楼上的守卫似乎都在往楼下移动着。
“城内火势太大,现下恐怕不宜进攻。”金佥事收起“千里眼”,躬身将看到的情况汇报给陈赟,“下官看到城中有不少人在往六个城门口移动,他们或许会从城内逃出来。”
这个预估是非常正确的,陈赟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立刻下令让高坎下列阵的征北军立刻兵分四路拦住通往南边、西南边和东南边的这四个城门,至于另两个通往北边的门,在通州城的北部那高大山脉的山脚下,也就是说,不从城中通过,他们无法抵达北边的两个城门,也就是说,那两个城门是鞑靼人最后的逃生机会。
四列征北军直接等在四个出口处守株待兔,果然,没过多久,南门的吊桥慢慢地放下了,城门也一点点地被打开,而在城门打开的瞬间,无数的鞑靼士兵就从里面蜂拥而出,他们拥挤着、踩踏着,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惊恐。
这些已经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这只是一群挣扎逃生的乌合之众。然而,即便他们慌不择路地打开了城门,逃出了身后的火狱,也并没有逃过死神挥舞着的镰刀!再有等候多时的征北军,站在远处,对着城门口万箭齐发,那些逃出来的鞑靼残兵几乎都死于箭雨之下,即便有零星几个活命的,依旧躲不过前锋营的长刀。
这场战役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不是因为打得有多艰难,只是因为那城门口一直源源不断地有人涌出来,被困在南边四门的鞑靼残兵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背后是漫天火海,面前是千军万马,无论选哪条路都是必死之局!有人妄图穿越整个火海,去到北边的逃生之门;有人走投无路,抱着侥幸与征北军拼死一搏——而这两者,显然都注定了死在这通州城下。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通州城内的火光映红了大半的天空,这通红的血色,在黑夜中越发触目惊心。不过,火势好歹是小了下来,而南边的四个门也渐渐地再也没有人出现了,负责带领四路人马围杀残兵的管振勋派人仔细清点查看了门口的尸体,最后皱着眉回到营中,对赵曜拱手道:“陛下,鞑靼王赛迁没从四门中出来,另有他身边的大将和谋士也并未出现。”
“他是烧死在城里了,还是……”仲宪微微一愣,随即想是想到了什么,蹙眉道,“不对,应该是往北逃了。”
管振勋也是这么想的,他躬身行礼,有些自责道:“陛下,是臣无能,让那贼子逃脱了,请陛下责罚。”
赵曜上前两步,扶起了管振勋,笑道:“这怎么能怪国公呢?赛迁会从北边逃跑也算是意料之中的,通州城毕竟是我大周第一城,易守难攻也是出了名的,能有今日这样的战绩,朕和诸位都应该感到满意了。”
“陛下说的是,通州城四面环山,北边两门都在高山一侧,我方绕行不过去,注定是这通州城的缺口。况且通州城固若金汤,若是没有沈姑娘的妙招,这一役绝不会如此轻松。”陈赟很感激地看向沈芊,对她一拱手,表现地非常尊敬。
“是啊,沈姑娘这空投的妙招,真真是有如神技,那铺天盖地之势,真正让鞑靼人无处可逃!”夏飞也非常高兴,顺着陈赟的话恭维了沈芊一番,毕竟嘛,这样的胜利,虽然大部分是沈姑娘的功劳,但至少还得算他们军备营的苦劳不是,这样捞军功的大好机会,他哪能不高兴不感激呢。
管振勋和仲宪两人对视一眼,倒也跟着默默点了点头,人家姑娘的功劳摆在眼前,虽则这威力巨大的武器,总是难免让人内心惶惶,但人家的功劳还是要认的。
营帐中的几人都对沈芊很是赞许,反倒是赵曜侧头看向她,一句不发。沈芊本来站在角落,默默地听着几人说话,此刻陈赟夸了她,营中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来了,让她瞬间就紧张了起来,尤其是感觉到赵曜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立刻就坐立难安了起来。
她勉强朝着众人笑了笑,视线一直落在陈赟的脸上,丝毫不敢掠过坐在上首的赵曜:“这……这是民女应该做了的,如今天色渐深,草民可否……可否先行告退?”
这话是对着赵曜说的,但沈芊的眼神却一下都没敢和赵曜对视。陈赟诧异地看向沈芊,不明白前些日子还在大帐中当着所有人的面侃侃而谈、自信潇洒的沈姑娘,今日怎么忽然就变得如此怯懦慌张了,难道是身体不适。他上前两步,忍不住打量着沈芊的脸色,关心地问了一句:“姑娘脸色苍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沈芊立刻摇头,僵硬一笑:“只是……只是有些累了。”
“哎,这军营的条件确实艰苦,真真是委屈姑娘了。”夏飞闻言,感叹了一句,“姑娘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表达着沈芊的关心,唯独赵曜坐在上首,不动也不说话,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虽这几位大臣都劝沈芊早些回去休息,但这营帐中还坐着当朝陛下呢,没有他的允许,有谁能擅自离开?沈芊自然也不例外的,她咬着唇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赵曜许她离开的声音,无奈之下,她只能站出来,恭恭敬敬地对着上首的赵曜行礼:“陛下,民女身体不适,不知可否请求陛下,允民女先行离开。”
赵曜这才缓缓抬眸,看着站在下首的单薄瘦弱的女子,他的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和自嘲,她虽然一贯瘦弱,但从来没想现在这样,身形单薄、面色憔悴,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言谈举止间谨小慎微到了极致。
这不是他想要的啊,他不过是希望她能接受他,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机会,却没想到他的表白,对她来说,竟然是这样一种逼迫,逼得她疏远、逼得她恭敬,逼得她小心翼翼!就那么痛苦吗,他的爱,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煎熬吗?
赵曜内心凄惶又绝望,他闭了闭眼,收敛起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对着站在下首的沈芊道:“既然沈姑娘累了,那边早些回去休息吧。”
得了赵曜这句话,沈芊立刻低着头,飞快地退出了营帐,快得就像是在逃命。赵曜的唇边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个笑话,无比讽刺。
“报!陛下,城中火势渐熄。”门外传来了报令官的声音。
“陛下,可以进城了!”陈赟一喜,立刻道。
“好!”赵曜提步走出帐中,列阵在门口的征北军早已蓄势待发,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曜。
赵曜一挥手,霸气张扬:“进城!”
军队中立刻传来了威武的呼声:“进城!进城!进城!”
拿下了通州城,平定大周就如探囊取物,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所以士兵的威武呼声俨然是在庆贺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征北军连夜入驻了通州城,城中还剩下非常少量的没有被烧死的残兵,都被征北军俘虏了,城中房屋损毁严重,保存着残余炸/弹的军备库已经被炸上了天,毕竟数以百计的炸/弹在瞬间被点燃,这威力是无法想象的。
陈赟瞧着这几乎被炸出一个巨坑来的地方,忍不住咋舌:“倒是可惜这批天雷弹了。你们清扫此处时,务必小心残余的天雷弹。”士兵们闻声应下。
二十万征北军中几乎有一半人都在清扫通州城并扑灭残余的火焰,忙碌了整整一夜,才将将算是整顿好了通州城中的情况,但可惜的是,在清点了所有烧伤烧死的鞑靼人的人数之后,陈赟他们终于确认了鞑靼王赛迁和几员大将都不在城内,并且他们应当率领了大约两万的人马,从北门往京城方向逃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