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反杀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就是宋庭泽真正的人设,一个对普通人普通事感到极度无趣的反社会天才,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皇权~~而是另有其他。
虽然沈芊狠狠地吐槽了一把赵·戏精·曜, 但乍一看这家伙把自己生生饿瘦了一圈,她还是极心疼的,想也知道为了大义和名声, 他闭门不出的这五日,怕是真的没进任何米食,这正当长身体的时候, 哪能这样饿呀!
所以, 在这群伏地痛哭的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后, 沈芊第一时间到小厨房去熬了些微甜的米粥,端到赵曜的房间去, 盯着他喝下去,接下来几日,也日日给他弄些营养又软糯的流食, 唯恐他饿久了, 乍然吃油腻或生硬的东西,会伤了脾胃。
有沈芊这样精心的伺候, 某人简直不要太得意, 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哪里还有半点病人的样子!沈芊和赵曜两人之间其乐融融,站在一旁的蕊红却日日瞧得胆战心惊。她本来觉着,太子殿下虽然对自家姑娘有些那方面的心思, 但自家姑娘应当只是把殿下当弟弟,两人之间暂时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可是这么些日子以来,她瞧着这两人间的情况, 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尤其是殿下离家出走,姑娘竟不顾自身安危,第一时间策马去追……她当时吓傻了,等到回过神来,细细一琢磨,真真是忧思至极啊!所谓旁观者清,她现下越瞧越觉得姑娘对太子殿下恐怕也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了,否则,怎么可能在听闻殿下失踪的时候,便这般浑然不顾自己的生死……真的是一个姐姐对弟弟该有的感情吗?
还有这些日子精心精细到连她都未必能如此面面俱到的膳食和照料,放在一贯懒散又大条的姑娘身上,是多么的反常!蕊红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和明白人,整日整夜地胆战心惊,就怕殿下和姑娘之间的是事被人发现,这不仅关乎她那在殿下面前挂了号的性命,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觉得这!两人的事儿能成!真到了那时候,受伤害的还是姑娘呀!
蕊红这边求神拜佛地希望姑娘千万不要喜欢上太子殿下,而沈芊那边却恍然无觉,还是专心着自己的疗养大计,争取让小曜在登基大典之前胖回来。
赵曜这边三辞三让后,终于答应继承皇位,这青州城里的高官们就立刻行动起来,首先由宋庭泽带领一众文官负责起草文书,用于敬告天下万民,接着由山东本地的官员,尽快选定一个适合用于新地登基的行宫和祭天的祭台,然后还要由礼官负责准备登基的礼服、冠冕,确定登基当日的行程等等。
总之,这二三十个高官,几乎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他们个个都忙得真心实意、笑逐颜开,毕竟现下忙一阵,日后可就能受益一辈子了!从龙之功,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得的!
赵曜还一心惦记着打仗的事儿,所以他再三叮嘱张远和宋庭泽,登基之事从简便可。宋庭泽当面应承地好好的,回头依旧按照自己的主张,大办特办,还特意叮嘱各方面的负责人,要求他们要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最隆重!
这阳奉阴违的做派,又是让赵曜气得个仰倒!倒是沈芊听完以后,竟觉得这宋庭泽莫名有点萌,忍不住憋笑着对赵曜道:“如果不是你们的爷孙关系特殊,不能类比寻常百姓,我都要觉着你们俩,也算得上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了。”
赵曜听她这么说,越发气得不行,连着好几天在屋子里重重踱步,尤其是沈芊认真工作的时候,他就拼命地在书房门口跺脚,大声走路和喧哗,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沈芊真真是腹诽地不行,想着这家伙还老背后埋怨人宋庭泽,结果自己还不也是这么一副死样子,脾气又坏又臭,性子还小气别扭。眼见着某人一副要生气到天荒地老的样子,沈芊只能赔着笑脸,给自家这一小道歉:“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宋庭泽和你没关系,他就是个阳奉阴违、刻薄寡恩的佞臣,他这么做,都是想要膈应你父皇,以报当年被迫辞官之仇!”
赵曜这才心里舒服些,一副勉强接受她道歉的傲娇样:“哼,这还差不多,别以为你道歉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日后,你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旁人那边,我还是会生气的!”
沈芊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得,这位傲娇大少爷,她还不伺候了,日后谁爱惯着,谁惯着!
于是乎,整日无所事事地赖在后院中的赵曜便被沈芊直接踹出了后院,让他去前院自力更生去。赵曜被沈芊踢出来,那委屈地简直是像是蒙受了什么奇冤,心里更是恨恨地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某年某月,宋庭泽作祟,致使朕与皇后又生嫌隙云云。
当然,不管这两人打情骂俏地多欢,日子还是到了登基大典的那一天。这是礼官们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而在此之前,宋庭泽拟出来的文书,也早已发往大江南北,以昭告天下,最重要的是,他还特意地多发了一份给通州城里的鞑靼人,这是对鞑靼人当初那份羞辱性的诏书的铁腕回击,同时也是现任建元帝的催命符!
这一日,赵曜穿上了最隆重的十二纹章冕礼服,在百官的簇拥和万民的跪拜下,于山东青州城,正式登基称帝!并于同日,在少阳山上,举行祭天仪式,以告慰天地神明,虽然大周祖庙在北京不在山东,没法完成祭祖这个步骤,但宋庭泽还是聪明的,他折中想了一个遥祭先祖的仪式,想要赵曜表表态,例如必要收服河山,将来亲自到祖宗面前谢罪之类的。谁知道赵曜也是狠角儿,放话放得让所有人都吓得心惊胆战,他直接在仪式上指天发誓,“若河山不复,则朕千秋万岁后,不入宗庙,不受血食!”
这一句话说出来,周遭一圈大臣通通吓得当场就给跪下了!尤其是那个见惯了大场面的礼官,竟差点失态地伏地痛哭出来,若非他还有一丝丝理智,想到这样的大日子不能作此情态,恐怕真会抱着赵曜的大腿,磕死了也要他把这句话收回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天下,自商周以来,就极为重视宗庙和祭祀,连论语都有云“兴灭国,继绝世”,就算你把人家的国家灭了,也要让人家这一脉承继个香火。更有当年狄仁杰劝武皇立子不立侄时,都要用“立庐陵王,则千秋万岁后常享宗庙;三思立,庙不袱姑”这样的理由来劝一劝,宗庙对于皇帝,甚至对于本民族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如今赵曜竟然狠到拿自己将来的宗庙和血食来发誓,可见他对驱除鞑靼,收服天下的绝对铁腕。虽则大臣们被生生吓出了三魂七魄,但赵曜的这句话,却让他在民间的支持率骤然飙高,甚至到了妇孺皆称明君,声望直逼**的地步!
他这一番宣言,不仅彻底地洗清了自己皇位的正当性,甚至还攒足了政治资本,彻底从一个资历浅薄的幼主少帝,变成了天下共赞的明君雄主!
甚至,也因此摆脱了不少宋庭泽的影响。这场登基,是赵曜进行的一场多方博弈,既是与天下人的博弈,也是与群臣百官的博弈,更是与宋庭泽的博弈。而这场博弈的谋算,在他登基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表露。众人看到的,是他对继任新帝的推辞,是他对建元帝的爱戴和遵从,是他在百官面前的悲痛陈词,这里面的每一举每一动,都完美符合了众人对于储君,对新帝的企盼,毕竟任何一个被禅让的新君,都是如此表现的。至于他们心底的想法,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即便是宋庭泽,也被赵曜这一副模样给骗了过去,他看透了他在人前的表演,看透了他藏在绝食背后的野心,也看透了他对建元帝的恨意,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被自己亲手扶上皇位的不是一个傀儡,而是一只野心勃勃的狼崽子。
他从未感到惧怕,他甚至期待到有些战栗,他早就在憧憬着与这位野心勃勃的新帝的交手!旁人总觉得他这一生波澜壮阔、辉煌无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事有多么简单,多么无趣!他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着一个对手,一个值得让他掀起眼皮瞧一瞧的对手!
见到赵曜的时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人感到有些兴趣,他想着,终于勉强算是遇到了一个可能会成为对手的人,可惜,他太年轻太稚嫩,稚嫩到让他怀疑,自己能不能等到他真正成长到巅峰状态。所以,他费尽心思打压他,让他一次次地难堪,让他一次次地忌惮,让他连皇位都要烙上自己的印记,他知道他无法容忍这种至极的羞辱,他就是想要看看他有多韧有多强!
在他表演的那几天,他是失望的,这样常规的套路,无趣地让人生厌,他甚至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他这个好外孙,也不过是个一心装着皇位的庸碌浅薄之徒。然而,今日这一出,却让他激动到浑身发抖,他果然没看错,一点也没看错!多狠呐!他的好对手,对自己都能如此狠毒的好外孙,真真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第72章 命当该绝
对赵曜来说, 这是一局成功的博弈,对宋庭泽来说,这是一场成功的试探, 对群臣百官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站队,对天下百姓而言, 更是高兴于迎来了一位明君, 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 唯独落在鞑靼人手里的建元帝,成了那个被彻底牺牲的棋子!
所谓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这轮流转的风水和命运,并不会因为某人贵为帝王, 就将他轻轻放过。建元帝的前半生, 靠着会投胎,愣是以他那蠢笨的资质执掌了半辈子的生杀大权, 随意抹杀和主宰别人的命运。而如今, 他的蠢毒,终于把他半辈子的好运都耗完了,一国之君沦落为任人欺凌侮辱的俘虏,甚至, 在失去价值之后,可能会被当成猪狗一般宰杀。
当赵曜称帝的消息连同着宋庭泽拟定的那份诏书,以强硬地姿态由使者送到了通州城门下, 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鞑靼人,蛮夷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外交道德。所以,赵曜当时找人来送这份诏书,亦是公开布告,遵循自愿原则。而这站出来的勇士,便是当初的通州守将,因负责护送赵曜而去到山东的陈大虎!
陈大虎的这个选择,对沈芊和赵曜来说,是意料之外的,可却也是情理之中的。如果不是当初被选中护送赵曜,此刻的陈大虎必然已经与他那许许多多的同僚弟兄一样,在钱大人打开城门的那一瞬间,以身殉国。
可如今,所有战友都已死去,唯有他一人苟活于世,这对陈大虎这样的铁血汉子来说,是一件极痛苦的事,自从通州城破的消息传来之后,陈大虎已经连着好几天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照顾他的小丫鬟更是多次见他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就半梦半醒地痛哭流涕,整个人简直颓废到了极点。
所以这一次,当陈大虎站出来接了这使者一职之后,赵曜沉默了良久,一句话都没说,直接点头应允了。这是一个战士将要去打属于他的那场迟到的战役,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与战友们共进退。
陈大虎带着圣旨来到通州门下,昔日巍峨的城门依旧悍然挺立着,只是那城头上却已然换了仇敌。陈大虎那双虎目骤然瞪圆,高亢的声音雄厚而愤怒:“尔等蛮夷,还不出来接我陛下旨意!”
陈大虎的出现以及他的放话,立刻引起了城头大鞑靼士兵的慌乱,上头一个鞑靼守将勉强懂些汉语,当弄清楚陈大虎的来意后,立刻就进去禀报鞑靼王赛迁。
这赛迁一听说是大周朝“皇帝”派来的使臣,一时还懵了一下,等到陈大虎进入城中,来到原来的知府官衙,正义凛然、毫不畏惧地将那圣旨一展,抑扬顿挫地把这封特意写给赛迁的极尽讽刺之能事的圣旨给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他也像是根本没看到赛迁那几欲杀人的脸色,直接将那圣旨递给侍卫,一副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的模样!
赛迁的脸色已经黑成了焦炭,他直接从侍卫手里夺过这封所谓的圣旨,当场就给撕了,陈大虎立刻怒目而视,一副要与之肉搏的模样,而同样高大魁梧的赛迁更是高声用鞑靼语暴喝:“把那个狗皇帝给我压过来!”
说完这一句,他还犹自不解恨,死死盯住面前这个怒发冲冠的所谓大周使臣,他指着陈大虎,用不是非常标准的汉语对他骂道:“你!你们皇帝,真是好样的!既然你们立了新帝,那这个老皇帝的人头,你也一并带回去吧!”
赛迁本就是暴戾性子,若非当初有谋士苦劝他留下建元帝性命,以挑拨和离间大周各部,他根本就不会让这大周皇帝活到现在,可是现在,所谓的挑拨离间不仅没成,甚至还要那新登基的小皇帝打脸,这让一贯暴烈又专横的赛迁如何能忍!
他势必是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的,他也必是要拿建元帝那颗迟到的人头来给战死的古鲁力祭旗的!
陈大虎不是钱嵩,如今新帝已立,天下将安,他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被废逐的旧帝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所以,即便眼瞧着建元帝披头散发地被鞑靼人半拖半拽地压进来,他也只是侧过头去,不看这位昔日帝王的伏地嚎哭的惨状。
赛迁对着建元帝狠狠踹了两脚,直把他踹得倒飞出去半米,瘫软在地上发出杀猪般地嚎叫,即便被这样对待,建元帝还要扑腾地爬到赛迁脚边,嚎啕地哭求这对方饶他性命。一个帝王,为了活命,竟然如此作践自己的尊严,此时此刻的陈大虎连那仅剩的一点点恻隐之心都消失了,反倒再次生出极大的庆幸,幸好殿下已经登基了,否则今日作践的不仅仅是这位陛下自己的尊严,还连带着也作践了大周万万民百姓的尊严!便是垂髫小儿,也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这位天下万民之君,却如狗一般趴伏在敌人脚下摇尾乞怜!
陈大虎忽然为他那些白白牺牲了的战友感到悲哀,他们可以舍弃性命和家人,可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就在陈大虎恍惚悲痛之时,赛迁已经“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那刀闪着阴冷的寒光,冲着伏跪着的建元帝的脖颈狠狠砍去!
电光石火之间,忽悠一人猛地冲进营帐,往赛迁面前一跪,惊声高呼:“大王,刀下留人!”
这一句汉话字正腔圆,立刻就引得陈大虎转头看去,只见眼前跪着的这个,活脱脱就是一副汉人模样,陈大虎眼睛一瞪,真没想到这鞑靼军营里头竟真的会有投靠的汉人!
“克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就是你说的好主意?你那低贱的汉人娘什么都没给你留下,反倒教会了你这些屁用都没有的阴谋诡计?!”赛迁用鞑靼语怒骂跪在地上的克都,像是要将满腔怨气都撒在克都的身上。
陈大虎虽然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瞧着他们用鞑靼军高声争执,而这鞑靼大王有没有继续砍杀建元帝,他便稍稍提了提心神,唯恐这个汉人长相的所谓谋士再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不出陈大虎所料,这位克都力住不能杀建元帝,反而应当放他回去,他对赛迁道:“大王,汉人最是讲究正统和师出有名,如今临时登基的新帝正是这窝囊皇帝的儿子,他能登基,无非是因为这窝囊皇帝落在了我们手里。只要我们将人放回去,他们自己内部就会立刻因为皇帝之位发生争斗,到时候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必能将中原之地一举拿下!”
“放屁,这废物好不容易落到我们手里,你现在让我把他放回去?那之前做的,都他妈白费了!”赛迁一想到全军覆没的十万东路军和被人斩杀的心腹爱将古鲁力,就觉得心肝脾肺疼,那股子恨意和邪火,急需一个发泄口,“我必须杀了这狗皇帝祭旗!”
克都急需苦劝,一字一句都几乎都戳中了赵曜和宋庭泽的心思:“大王,你想想,为什么这大周小皇帝要送这样一份诏书过来,他就是想让您出手杀了旧帝!他既已登基,旧帝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必须除去的障碍,可他们汉人重孝道、重规矩,他不能亲手弑父,所以他才想要借您的刀,来除掉这个障碍啊!大王,您可不能被这些狡猾的汉人利用!”
克都的脑子一贯是好使的,这一点赛迁也是知道的,否则依照鞑靼人那重视血统的情况,身为混血又长得与汉人一般无二的克都根本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出现在王帐里。所以在赛迁那一瞬间的暴怒之气过去之后,他总算是听进了一些克都的话。
“那按你说,该怎么办?”赛迁把刀一扔,大马金刀地坐回到帐位上,指了指陈大虎,“不能杀这窝囊皇帝,那我就杀这个使臣!”
克都立刻道:“使臣决不能杀,按照臣的意思,我们就派大批人马,敲锣捣鼓地将这使臣和皇帝送回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旧帝回去了!”
“哼,还要派人护送?!”赛迁一脸不乐意,他瞧了瞧陈大虎,这不能杀,那不能杀,如果不是他们处于弱势,急需一个扭转局面的机会,他根本不会用这些迂回又令人生厌的所谓计策!他在鞑靼的剩下十数万大军已经开拔了,只要再坚持一个月,他就能继续领着他的大军,将这批大周兵将杀的片甲不留!
赛迁勉强算是妥协了,但他还是不肯像克都说的那样没面子,反而直接命人把陈大虎扔了出去,赛迁自己趾高气扬地踱步出营帐,站在陈大虎面前,对他露出恶意的笑容:“回去告诉你们的小皇帝,就说我鞑靼大王可怜他,不日就会把他的好父皇还给他的!”
陈大虎脸色大变,可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已经被四个鞑靼兵一路拖着,直接拖出了府衙,拖出了城门,狠狠地扔了出去。
陈大虎不顾自己腿上被拖出来的血痕,立刻翻身上马,赶着快马回去,禀告这个消息。
然而,焦急的陈大虎并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在惦记着建元帝的性命了,尤其,当他的存在直接触犯了大周朝最聪明也最心狠手辣的两个人的利益。对于这两人来说,尤其是对老谋深算的宋庭泽来说,他要建元帝三更死,就绝不会许人活到五更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个榴莲披萨,啊啊啊,真是太美味啦~~~~
第73章 回家
当建元帝披头散发被人拖回到他那狭小潮湿的后院柴房的时候, 他已经吓得失禁了,整个人身上的味道,不比这间靠近马厩的柴房好多少。他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扒拉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似乎还没有从刚刚那濒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陛下!陛下, 你怎么了!”忽有穿着粗褐麻布,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太监忽然出现, 见到建元帝这样的惨状,他痛心疾首地趴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陛下,老奴来迟了啊,让您受苦了!”
建元帝这才恍惚地抬眸, 辨认了许久才辨认出面前这位竟是当年的御膳房总管高进, 他猛地眼神发亮,一把拽住了高进的手腕,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高进!快, 快救朕出去!救朕出去!只要你能救朕出去,朕封你做内务府总管,不,朕给你封侯!给你封侯!”
高进被建元帝猛力拽住, 整个手腕都像是要被拽脱下来了,可他也不敢挣扎,只能愁苦地看着建元帝:“陛下, 宫里没死的太监都被这些鞑靼人当作牛马一般使唤,老奴也一直到今日才逃出这一时半刻来瞧一瞧您……”
建元帝根本就听不进高进的解释,他已经快被这时时刻刻都会来临的死亡逼疯了!他眼神发红地拽住高进的衣领,力气大地几乎让高进窒息:“朕让你把朕弄出去,现在,立刻!朕要出去,朕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
高进本就是个垂垂老人,哪里受得了建元帝这么一扯,他的整张脸都因为窒息而憋得通红,他连忙用扯哑了声音急道:“陛下……臣,臣有办法,臣有办法!”
建元帝立刻松开了手,急道:“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高进这才弯腰疾咳了两声,随即又立刻对建元帝道:“老奴今日本是要被压往城外采石场干活的,若是陛下不嫌弃,可与老奴对调服饰,扮作老奴的样子出城,待到了采石场,便可伺机往难逃!”
建元帝如今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龇狗,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听到高进说能离开这里,他立刻就去扒高进那身粗褐麻布:“好,现在就换,朕想在就和你换!”
半刻钟后,建元帝已经换上了这身冻得人发颤的粗布褐衣,在高进的指点下,从他爬进来的那个狗动里爬出去,到了高进和一众太监住的破院子里,而他刚一从那狗洞里出来,就见到院子里忽然涌进来一大批鞑靼兵,直接把整个院子的太监全部押送了出去,而毫不知情的建元帝也同时被人群裹挟着出了门。
建元帝不会知道,高进虽然一个字也没骗他,可同样的,一个字也没帮他。换身份是真的,采石场是真的,能出城也是真的,可唯独能逃走,是假的!
采石场中的鞑靼监军可比城里的狠多了,动辄就是鞭刑棍仗,那里每日都会拖出七八个被打死或累死的太监侍卫,且一旦进去了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出来。所以,几乎所有的太监都知道,一旦自己被选入了采石场的队伍,那边是死期将至。
而建元帝显然也不可能逃过这个命运,甚至,因为高进的怂恿,他第一天晚上就冒险想要越过采石场对面的壕沟以逃出生天,而就在他带着狂喜之色从壕沟里爬上来的时候,一把白刃在月色中凛然一闪,鲜血刹那间高溅而起……
十日后,身居青州城的宋庭泽收到了一封无署名的信,他看完之后,微微一哂,便将信件烧了个干净。
而就在第二日,青州城里开始疯狂地传出建元帝已被鞑靼人杀害的消息,据称消息的来源,是四日前策马疾驰并累倒在城门口的陈使者。
因为急着送信回来,而确实丢脸地累倒在门口的陈大虎一脸懵逼地听着这个消息,他直接焦灼地跑去赵曜的书房:“陛下,臣亲耳听那鞑靼王说,不日便会将太上皇送回来,臣绝对没有听错!如今这外头传的,怎生会变成太上皇已死?”
赵曜的书房里坐了一些大臣,除了张远、宋贞吉、陈赟、现任英国公管振勋等实权官员之外,还另有一人便是如今开会必到的宋庭泽。
要知道在陈大虎来之前,宋庭泽正好建议赵曜立刻召集目前山东、江苏、安徽及浙江,四都司的二十万大军,直接北上,收复通州城。
赵曜是个多聪明的人呐,闻弦歌而知雅意,宋庭泽这句话一说出口,他马上就猜到,建元帝,他的好父皇确确实实是死透了!而且,就是他这个手眼通天,在鞑靼军内部都埋着暗棋的外祖父做的。
宋庭泽既已经兵不血刃地把这事做了,那便正好省了他去背这个骂名,也可悍然挥兵,不再受鞑靼人的掣肘,所以他正打算欣然应允,并马上派陈赟和管振勋联手整合部队,不日便要御驾亲征!
可谁想到这个时候,陈大虎这二愣子求见,还一跑进来就竹筒倒豆子地把所有事情都给说了,末了还要信誓旦旦地加一句“臣绝对没听错!”
即便赵曜往常还算欣赏这个悍勇之臣,现在也只想狠狠给他一个白眼,脑子笨不算什么,但脑子笨还嘴快,就别怪人不待见了。
可赵曜又不能明着说,建元帝已经被他们干掉了,他只能强笑着对陈大虎解释:“鞑靼人心狠手辣,反复无常,当时或许想着要将父皇送回,后来又变卦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外头为什么又传是微臣……”陈大虎没眼力见的还想追问。
倒是宋庭泽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又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曜马上说:“先生请讲。”
“如今平阳城已收服,姜统领和莫统领已以平阳为据点,南下与河南都司一道全力围剿剩余的五万鞑靼兵,相信不出几日,便可将西路鞑靼军剿灭!如今这样的形式,正是天下民心沸腾之时,我军应当一鼓作气,立刻挥兵北上!”宋庭泽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废话。
赵曜还得故作沉思,然后一拍桌子,表示自己听得很激动:“好!宋先生说得对,陈大人由你负责,英国公,你来辅助,你们现在就整合部队,朕要立刻御驾亲征!”
“是!”
管振勋和陈赟激动地齐齐站起身来,恭敬拱手。
场面如此热血沸腾,商定之后,大家更是信心十足地四散而去,只有陈大虎,懵懂又懵逼地站在原地,全然忘了自己来的初衷。
赵曜瞧了他一眼,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如今是朕的亲卫,该关心的是朕和沈姑娘的安全,明白否?”
陈大虎虽然还是云里雾里,但他脑子简单,赵曜这么一说,他也就立刻忠心地用力点了点头,把什么建元帝、什么鞑靼王全都忘到了脑后。
赵曜因着登基和河南那边的战事忙了大半个月,如今这细细一数,倒是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沈芊了。
虽然告诫了过自己无数次,如今各路大臣都在青州,他和沈芊来往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心里的思念如同疯长的野草,并不是动手除了就能除干净的。
他一边不受控制地往后院走,一边询问陈大虎:“知道姑娘这些日子在后院忙什么吗?”
陈大虎一愣,随即道:“姑娘已经大半个月没在后院了。”
赵曜闻言,脸色猛然一肃,眸已带怒色:“这么重要的事,你到现在才告诉朕?!朕不是早就告诫过你,姑娘的事,事无巨细,必须亲自向朕汇报!”
陈大虎诺诺地低着头,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回来其实也不过四五天,虽然手下有禀告过姑娘这些日子都待在工厂里,但他眼瞧着陛下日理万机,光是处理政事便已疲累不堪,便出于私心,没把这事告诉陛下。
赵曜转身就往外走,陈大虎连忙命令左右安排马车,自己也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赵曜在马车里又是担心又是生气,既担心沈芊的安危,又生气她总是这般没心没肺,最可气的是,待到赵曜一下马车,刚走到那工厂小巷子的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沈芊欢呼雀跃的声音:“成功啦!哈哈。”
那声音,听着就能感觉到它的主人有多高兴!赵曜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对她日思夜想,可她呢?大半个月不见他,却依旧过得如此快活!真是不公平极了!
赵曜一副找事的模样,重重地跨进了传出声音的那个屋子,一进门就看到沈芊穿起了她那日出现时的奇装异服,面上还带着一个口罩和一个奇怪地能够遮住眼睛的透明的东西,前头还穿着她自制的皮质的“倒背衣”,手上更是戴着手套,她似乎已经完成了什么东西,正在摘手套,可一转头,就看到赵曜出现在她身后,她脸色立刻大变,猛地就走过来,用力把他往外推,一边推还一边说着“出去,出去,快出去!”
把赵曜推出门还不算数,她还小心关上门,一直把他带到花园中,才安心地松了口气,脱下口罩埋怨地瞅他:“你怎么忽然就来了,也不通知一声!还有,我做实验的时候,你千万不能像刚才那样进来,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你是不是要走!”赵曜忽然握住沈芊的肩,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儿。
沈芊被他这一握,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赵曜的神情急切又愤怒,面容都隐隐有些扭曲,他满脑子都是沈芊刚才穿着冲锋衣、运动裤和运动鞋的身影,她为什么做这样的装扮?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回去的方法,所以她要换上她自己的衣服,所以她要躲在这里偷偷离开!
沈芊的来历和她心心念念要回家的念头,自从那夜醉酒被他听见,便如同一个心魔埋在赵曜的心底,他能够与天下为敌,与所有人争,可是能告诉他,他该怎么与命运斗!她的来历如同鬼神一般莫测,她的离去会不会也如同鬼神一般悄然?他根本不敢想象若真如此,他能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甚至……甚至她自己就拥有着不一般的能力,赵曜脑海中闪过她制造出来的那些杀伤力巨大的武器,整颗心如同被放在沸水里泡着,几乎疼到狰狞……是不是,也许都不用老天爷来安排,是不是她自己便有什法子能够彻底离开这里回到她的家乡……是了,如今他登基称帝了,如今天下也要收复了,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她照顾和庇护的孩子了,所以她觉得完成诺言了,所以她要走了!
赵曜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越想越觉得心慌气短,他紧盯着沈芊,眼眶都微微泛红:“你为什么换上这身衣服,你是不是要走了?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当皇帝了,不需要你照顾了,所以……所以你就要抛下我走了!是不是!”
沈芊真真是懵逼地不行,还没等她理清思路,问出什么话来,忽然就被面前这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家伙一把搂紧了怀里,他一边抱着她,一边还继续神经质地喃喃有词:“我不会让你走的,我绝不会让你回家,你死了这条心吧!绝不会让你回家的……”
沈芊本来被面前人的铁臂一箍,口鼻又全被捂在了胸口,正当是呼吸困难、眼冒金星的时候,可谁知道赵曜竟忽然蹦出“回家”两个字,这两字如同闷雷忽然在她脑中炸响,炸得她整个人都木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沈芊被人抱着,脸颊处又紧贴着绵软的衣衫,可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暖意,反而如同身在冰窖一般颤了颤,“回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有一个完整的脑内小世界哈哈,一对着女主就开始自导自演,然而……嗯,他就悲剧了~~
第74章 告白
赵曜还犹自陷在他自己的世界, 那夜沈芊在梦中消失的场景与现实满满重合,让他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不,你不能走……你不会放弃我的, 你答应过的!”
沈芊虽一贯不拘小节、没心没肺,但她不是真的蠢,相反, 她其实是个遇强则强之人, 越是千钧一发, 她就越是冷静沉重,这一次也不例外。虽然沈芊已然紧张地手脚冰凉, 但她的大脑依旧在飞速转动的,她知道赵曜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之中,她没有大小声地强行与他对峙, 反而安安静静地站在, 轻声慢语地诱哄:“是啊,我确实是准备回家了, 你都已经登基称帝了, 我也该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不!你不能回去!”赵曜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低头与她对视, 眸光中还带着恍惚、惊恐和深藏的暴戾,“我不会允许你走,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必须留在这里, 必须留在我身边!你不能……不能去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你说过的,你亲口许诺会永远陪我的!”
赵曜每说一句,沈芊的心就沉一分,到最后,甚至连骨头缝里都开始生出令她惊悸的冷意,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她的来历,什么叫“我找不到的地方”,如果只是回家,他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他知道了多少?他会不会……会不会把她当成妖孽邪祟烧死?沈芊满脸恐惧地抬头看向赵曜,脑中千头万绪地闪过诸多片段,可这些片段如同乱麻一般团团糅塞在她的脑袋里,让她头疼欲裂,这些所有的片段最后都定格为一个影像——密林中那个有着一双纯真眼神的孩子。
那个孩子慢慢地与眼前这个少年重合着,可是不管理智如何告诉她,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沈芊的意识始终无法将这两个人完全拼合在一起——不一样啊!他们不一样!她遇见的孩子天真、瘦弱、孤苦无依,而面前这个少年俊朗、挺拔、大权在握,她敢在那个小曜面前毫无顾忌地展露自己的与众不同,却全然不敢想象,如果面前这个少年知晓了她的来历,她将会是怎样的境况……
她开始为当初的随意的行径和无知的举动感到后悔,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恐惧,对被她当成亲弟弟的小曜产生了惧怕……
赵曜伸手想要拉她,沈芊却猛地一缩手,甚至还大退了一步,这一步,让两个人都怔住了。
赵曜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原地,两人之间的这一步距离,大得竟如同天堑鸿沟,沈芊茫然无措地撞上赵曜的视线,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我……”
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赵曜便已然看到了她眼里还未褪去的恐惧,他的神经“噌”地一声崩断了:“你在怕我?”
沈芊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小曜生出恐惧,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语无伦次:“不……不是的,我……我也不知道……可是,可是……你是不是知道了……我的来历?”
赵曜本就情绪不对,沈芊这一退一怕,简直像是火上浇油,一下子烧掉了他的全部理智,他猛然上前一步,攒紧了沈芊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拉,连眼尾处都隐隐显出血红之色:“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来历,所以你怕我,所以你要走,是不是!?”
这是赵曜第二次在沈芊面前失控,可不同的是,他第一次失控的时候,沈芊只觉得是熊孩子闹脾气,不仅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恼怒地怼他教训他,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样的赵曜,她只剩下了心慌和无措。
她看着面前人那越来越近的面容,忍不住急急退了两步,一直退到墙角:“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走……”
她的辩解是如此无力,不仅不能让赵曜消气,反而让他越加痛苦和委屈,他将她压制在墙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怒容之中还混杂着极致的隐忍,他闭了闭眼,努力压制自己的戾气,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对沈芊道:“你怎么能怕我呢?你竟然怕我!明明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是鬼神还是妖孽,我都不会舍得动你一分一毫的啊!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啊!”
沈芊的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或者也可能是疯了……为什么竟然……竟然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紧贴着身后冰冷的青石墙,死死垂着眉眼,根本不敢抬起来与赵曜对视,只有身体地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战栗,假的,都是假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也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也许是因为他终于登上了帝位,也许是因为他再也无法掩藏本性,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欲望和野心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受控制……这一次,赵曜潜意识里就在放纵这次失控,他根本就不想停下,他想把所有心思统统说给她听,他想要得到她回应,疯了一样想要她的回应!
“你不要害怕。”赵曜忽然伸手轻轻触了一下沈芊的脸颊,眼里满满都是不容错看的深情,“我曾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分一毫。不管你曾经是谁,不管我将来是谁,这句话,永生不改!”
“我爱……”赵曜的理智其实已经慢慢回笼了,但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他直接深吸一口气,打算把这最后一句说出来。
可就在这时,沈芊不知哪里的力气,忽得暴起,一脚狠跺在赵曜的脚上,在他痛得退后之时,她又用力地往他胸口一推,直把他退出几步远,然而,她便慌不择路地从转角处迅速逃跑了!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一次都没敢抬眸看看赵曜,那模样简直是心虚害怕到了极点!她爆发的一击,力量不小,赵曜靠着墙壁,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才平复过来,他盯着那个迅速消失在角门处的蓝色衣角,仰头闭目,满脸苦涩的笑意。
果然……还是太急了吗?
赵曜睁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内心便如同那阴沉沉又漂浮不定的云,伶仃又惶恐,她对他,果然……果然没有一丁点的爱意,她甚至都愿意听他把话说出口!
赵曜靠着那冰凉的青石墙,觉得整颗心像是被人捏着往冰水里丢,又疼又冷,就像被人抛弃在冰天雪地之中……他曾无数次被抛下,可没有哪一次,有这么疼……
沈芊在院子里飞跑,跑到面色通红、气喘吁吁,她都不敢停下,唯恐一转身,便有看到了赵曜的脸。她一直跑到后院角门,慌张地坐上马车,甚至都忘了叫上跟随自己过来的两个蕊红和兰馨,便直接催促着马车夫:“走!快走!”
这逃命般的情状,让不明真相的车夫立刻飞快地挥动起马鞭,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发足狂奔,直到远远地再也看不到那个院子,沈芊才猛然瘫软地靠在车壁上,用力喘息着。今日这一切,简直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她用尽全力揉捏着自己小臂上的肌肉,疼痛的感觉从神经末梢传到大脑皮层,她还不死心,抬手用力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清脆的“啪”声连同着痛感像是大棒直接击碎了她最后的幻想……这不是梦境。
“姑娘,您怎么了?”马车夫也听到了车里的声响,迎着风询问。
“没事……”沈芊机械地答复着,脸上几乎一片空白,整个人茫然无措到让人心疼。赵曜的话简直让她的世界观都崩塌了,他每说一句,她的心就紧一分,到最后,她都恨不得自己聋了,什么都听不见才好!所以,眼见着他将要说出那三个字,她所有的动作和反应只剩下逃跑,仿佛只要逃走了,这一切就都能当作没发生过。
是的,没错,她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他没说出那句话,她也没听见那句话,她可以……可以当作没听懂,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是的,都还和以前一样。沈芊挺直了腰背,紧紧握着马车的窗沿,几乎把这个鸵鸟政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的她,根本没法认真考虑自己对赵曜的感情,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如同惊雷猛然炸在她的头顶,炸得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鼠,心心念念只想找一个能把自己藏起来的洞穴,至于别的,她根本无力去想。
在车夫的快马加鞭下,没多时,沈芊就回到了布政司后院,她刚一下马车,就看到陆管家等在门口,陆管家对她行了个礼,便道:“姑娘,您回来了?”
若是往常,沈芊少不得要跟陆管家唠唠嗑,可是今天,她简直是身心俱疲,只想把自己埋起来,遂她只是低着头,“嗯嗯”了两声,就快步往院子里走。
陆管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一边跟着沈芊走,一边向她告知正事:“姑娘,是这样的,陛下登基后可能就不方便住在布政司衙门里了,几位大人在外头寻了一处行宫,正好用于陛下起居休息和处理朝堂事物。行宫里的侍卫太监们明儿可能就会过来搬东西,姑娘的东西,可要老奴收拾起来?”
“不!”沈芊忽然惊呼了一声,把陆管家吓了一跳。
“姑……姑娘?”陆管家震惊地看着如同受惊的刺猬般的沈芊,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不想搬?”
沈芊努力平复内心的惶恐,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对陆管家道:“是啊,我觉得住在这里挺好的,我想继续住在这里,可以吗?”
陆管家颇有些踟蹰,这给姑娘搬家的事,可以说是陛下的旨意,他今日无非也就是告知姑娘一声,可他着实是没想到,姑娘竟然会如此激烈地拒绝!姑娘和陛下那共患难的情谊,几乎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即便是如今陛下登基了,依旧口口声声称呼姑娘“姐姐”,怎么今日,竟像是忽然闹起别扭来了?
陆管家很为难,但他眼瞧着沈姑娘已经埋头快步往里走了,便晓得这倔脾气的姑娘是说不通了,他只能叹了一口,远远地朝着沈芊行了一礼:“是,老奴这就是禀告陛下。”
沈芊听到身后的陆管家这么说,揪紧的心总算是稍稍松了些,她拐过墙角,穿过花厅和院子,脚步匆匆地从一众纷纷扬扬散落的腊梅花瓣中走过,寒风拂过,那些花瓣几乎落了她满头满身,可她却依旧恍惚地毫无所绝。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沈芊直直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她现在很累,很累,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她只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昏天黑地地睡一场,逃离这个与她想象地完全不一样的,光怪陆离的现实。
“姑娘!你怎么了?”留在院子里没跟去工厂的花溪正和一众小丫鬟采摘着腊梅花瓣,一转头就看到满身花瓣的沈芊,脚步虚浮地走过来,她连忙迎上去扶了一把。
“没事,你们自己玩吧,让我休息休息。”沈芊抽出手,直接推开了房门,随即又立刻关上。
花溪见她这副奇怪的模样,先是不解皆着又有些高兴,哼,那蕊红日日夜夜都跟着姑娘,如今姑娘回来,她却没回来,莫不是热惹了姑娘不高兴了?花溪想到这里,哼着歌心情愉快地继续跟着那群小丫鬟摘花瓣,可没一会儿,她便看到与她不对付的蕊红带着兰馨也进了院子。
她放下花篮子,走到蕊红的面前,哼了一声:“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姑娘失魂落魄地一个人回来?别以为你是个大丫鬟,就能为所欲为!”
蕊红的神情有些奇怪,她并没有在意花溪的嘲讽,反而异常急切地用力拽住她的手腕:“姑娘回来了?她人在哪里?!”
蕊红的模样有些瘆人,让花溪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在……在屋子里。”
“屋子里……屋子里……”蕊红喃喃了两句,同样恍惚地走开去,“在屋子里就好……”
“她这是发什么神经!正当自己是主子了啊!”花溪揉着被捏疼的手腕,暴躁又恼怒地对着兰馨骂。
兰馨低着头,畏畏缩缩:“我……我不知道……”
花溪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说罢,她也甩袖就走,徒留下兰馨一人站在庭院之中。
因为赵曜这突如其来告白,沈芊还有这小小的院子,终于再也不复平静,俨然亦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感情戏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Д  ̄)┍
wuli小曜现在自信起来了,想要情场朝堂两得意,然而女主毫不留情地给他当头一击!哦吼嘿,就喜欢虐男主~
第75章 志在必得
虽是下午时分, 可天色却越来越暗,顶上的云层厚重又沉密,铁灰的色调更是冷硬而阴郁, 院子、街道、小巷……所有天穹下的人们都被这云山压迫着,几乎无法呼吸。
布政司后院的丫鬟们匆匆忙忙地收拾着挂在外头的衣服、摆在院子里的盆栽、合上各个房间大敞着的窗门,虽已然是正月末, 可这新的一年, 都还奇异地未曾下过一场雪呢, 瞧着今日这天色,想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该来了。
蕊红站在院子里,愣愣地抬头望天,神情恍然:“是要下雪了吗?”
一群搬着花盆的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们成群结队地从蕊红身边经过, 听到她说了这一句, 立刻就有一个大胆的小丫头抬眸一笑,接话道:“是哩, 新一年还没下过雪呢!”
这是一批刚刚买来的小丫鬟, 个个还都天真烂漫着,这第一个小丫鬟一说话,便立刻另有人接口:“我阿爹说,今年有些奇怪, 年前那般大的雪,年后竟然停了。”
“是哩,是哩。”打开了话匣子, 几个小姑娘立刻就叽叽喳喳地聊起来,她们被人牙子卖进来的时候,都知道这里住着皇帝陛下,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有机会进来伺候陛下的,所以虽然是被卖,但这群小丫鬟们却个个都很兴奋,每日都期待着能见到陛下一面。
蕊红眼见着这批活泼烂漫的小姑娘带着憧憬和愉快从她面前经过,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人呐,若是能永远这般不知世事,该是多么畅快啊。
沈芊虽一回来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但她翻来覆去,覆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一帧一帧地时时刻刻都在回放着刚才的情形。她甚至,甚至还能感受到被禁锢在他臂膀和青石墙壁之间时,在他身上嗅到的书墨和沉水香混在一起的气息,还有,不过才一年时间,他竟一下子变得高大又英挺,不仅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护佑的孩子,反而能够毫不费力地将她困在臂膀之间……
沈芊有些发愣,脑海中闪过戎装战甲的赵曜、氅衣轻裘的赵曜、龙袍加身的赵曜……每一个赵曜都是那般意气风发、英俊硬朗,反而是初见时那个衣着破烂、怯弱天真的小乞丐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淡,淡到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那个模样的赵曜?
她的思维有些混乱,忍不住用力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开,就在这时,房门被悄悄推开。
她立刻惊觉,猛然坐起身,紧张地盯着屏风处,像是想要透过屏风看清来人。她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惊恐,也带着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谁?!”
来人似乎没想到沈芊竟然未曾睡去,她愣了一秒,才答道:“是奴婢。”
听见蕊红的声音,沈芊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惊恐之色慢慢退去:“你回来啦?真是抱歉,刚刚我……我有些事,急着回来,忘记带上你和兰馨了。”
蕊红带着两个奴婢,端着小巧的带着笼罩的金丝炭盆、几个熏笼和脚炉走进来,闻言勉强一笑:“姑娘说的哪里话,自然是正事要紧,奴婢和兰馨难道还能迷路了不成?”
她先是将外屋支棱着的窗棂给合上,又将那厚厚的绣着雀鸟花卉的毛毡放下,挡住窗门和内屋门,以防这外头肆虐的狂风刮进来。做完这些,她才令那两个奴婢将新的炭盆拿去换了屋子里原有的几个快要烧完了的炭盆,自己则拿着两个熏笼走到内屋,来到沈芊的床前,沈芊已经掀开了厚重的暖红色帐幔,正怔怔地坐着发呆。
蕊红轻声道:“外头要下雪了,这天恐怕还要冷一层,姑娘屋里这三五个炭盆可不够了。”
沈芊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蕊红矮身将手里的两个熏笼放在她的床下,接着有又掀开床褥的另一边,将脚炉放进去,这才又把褥子合上,对她笑道:“好了,姑娘把脚放在脚炉上暖着,免得夜深寒凉,给冻醒了。”
蕊红说完,见沈芊没有任何声响,不自觉地侧头看过去,却见沈芊正睁大眼睛,看着床的踏脚的位置。她跟着望过去,那里摆着两双鞋,一双是姑娘的,一双是她的。而她的鞋面上,沾着白色的粉末,就像……就像是哪里蹭来的面粉。
沈芊僵硬地转过头来,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蕊红,那模样瞧着极为瘆人,蕊红亦是个极聪明的姑娘,不过电光火石间,她就明白自己到底暴露了什么。
她甚至来不及穿上鞋,立刻下床,“噗通”一声狠狠跪在地面上,整个人惊悸地颤抖:“奴……奴婢错了,请姑娘恕罪!”
面粉碎末……蹭在鞋子缎面上的面粉,呵,蕊红是她手里的大丫鬟,只要她不一时兴起地要去小厨房亲自下厨,平日里的蕊红,哪里需要踏入小厨房一步?所以,她鞋上的面粉是哪来的?面粉……她最后落荒而逃时,虽然慌乱,可也知道工厂存放燃烧/瓶原料之一的面粉的屋子,就在她和赵曜谈话那个院子的后面!
沈芊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你听到了,是吗?”
“姑娘,奴婢没有,什么都没听见!”蕊红惊恐地直磕头,有一下甚至直接磕在了脚踏上,传来一声闷响。
“没有……”沈芊抱着被褥,知晓蕊红听到一切后,有种仿佛被剥光扔在人群中的羞耻感,脸色立马又青又白,“你没有听见什么?需要如此害怕。”
蕊红磕头的动作猛地一停,随即又磕得更猛,可这一次她却不敢再说没听见,只是一遍遍说着:“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沈芊更加用力地抱住被褥,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她咬紧了牙根,每说一句都像是再往自己心里戳刀子,这种仿佛游街示众的耻辱感,她根本无法承受:“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无耻了,是不是觉得是我勾引了比我小那么多的……小那么多的……”
“不!奴婢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蕊红听到沈芊这么说,头也不磕了,一下子扑到脚踏上,握住沈芊的衣角,眼中含着热泪,“姑娘,奴婢真的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能这样妄自菲薄!”
沈芊呆愣着望进蕊红的眼里,那里面真真切切地透出关切和焦急,她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可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埋进被褥中:“可是……可是放我们那儿,他还是个孩子啊!我这是……这是在犯罪……即便是在这里,如果大家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也会骂我不要脸……”
蕊红见沈芊的声音都不太对了,立刻跪着前行了几步,用力握住沈芊的手,连声安慰她:“姑娘,陛下已经十五了,大周律法,男十六、女十四便可成婚,便是皇室之中,亦有宏康爷十六加冠娶妻,至于女大于男,亦非少见之事,姑娘万不可因此鄙薄自己啊!”
蕊红虽然认为自己姑娘和陛下在一起并不是好事,但她对自家姑娘忠心耿耿,如何能见着她为这件事妄自菲薄、自怨自艾?所以,她几乎是字字句句往好了说,心心念念要把沈芊的念头扳回来,至于沈芊听信了她的话,真的心生与陛下在一起念头的可能,她暂时已经顾不上了。
沈芊听到蕊红这一通解释,那种愧疚的犯罪感,总算是稍稍褪去了,她把自己埋在被褥了埋了一会儿,总算是慢慢平复了怪异的情绪,抬起头看了看蕊红。她今日受了很大的冲击,可只能狠狠憋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可是此刻,看见蕊红这个知情人,她反而生出了倾诉的欲望:“我……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蕊红,你信我,我对小曜,真的从来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我真的,真的只是拿他当弟弟!”
蕊红拍着她的手,连连点头:“奴婢知道,奴婢知道,这不是姑娘的错,这真的不是姑娘的错。”
沈芊烦躁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将自己满腹的情绪、骤然轰塌的三观还有对将来的惶恐,统统说给蕊红听,她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情绪的发泄口,她觉得自己都快憋疯了:“你不明白,这件事对我来说……对我来说有多……有多恐怖!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小曜是需要我照顾的弟弟,我捡到他的时候,他那么瘦小,那么羸弱……你不明白这种感受,我孤身一人,命同飘萍,而他呢,亦是四处逃亡、几度濒死,我们就像是彼此的支柱,是对方唯一的亲人……我一直以为,他会是我一辈子的弟弟,况且,他还那么小……”
沈芊的情绪如此激动,甚至于话语都有些颠三倒四。可蕊红却听得明明白白的,她苦笑着垂下眉眼,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根本就没法应和姑娘那期盼的眼神,她说不出那句“他一直是你弟弟”,明明就不是啊!从头至尾,陛下就没有把姑娘当成姐姐!
她太明白了,她是唯一一个了解所有内情的人,甚至比身在局中的姑娘还要了解。陛下从来不是什么“瘦小、羸弱”的孩子,即便陛下四处逃亡、几度濒死,他也绝不可能需要他人的庇护。陛下在姑娘面前温声细语、言听计从,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却看得很明白,陛下对旁人是何等严苛和冷酷!
也许一开始,逃亡的陛下是在对着姑娘演戏,可到了现在,陛下已经登基为帝、执掌天下了,他却依旧在姑娘面前做小伏低,收敛几乎所有的暴戾之气,是因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把姑娘当成姐姐?呵,陛下的亲舅舅和亲祖父可还在青州城住着呢,青州百姓都说陛下待母族极好,若是这种进出后院都需提前三日递折子,陛下一不高兴就甩手不见的态度就叫做“极好”,那陛下对姑娘那几乎容忍到让姑娘骑到头上去的态度叫什么?
这样的桥段,即便是出现在话本子里,都是要被街头巷尾的百姓嘲讽的。蕊红默默地叹了口气,她知晓依照陛下的性子,对姑娘既已到了这种地步,就绝不会轻易放手的,而陛下的本性又……她总是不安着,担心等哪一日,陛下的耐心的耗尽了,会不会用什么强硬的手段胁迫、甚至伤害姑娘!毕竟,毕竟现在这层窗户纸,已经被陛下亲自捅破了啊!
想到这里,蕊红一下子焦虑起来,抬起头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以提醒沈芊。
沈芊一直断断续续地吐露着自己内心的惶恐,等她好不容易把话都说完了,停顿之下,抬头一看,正好看到蕊红焦灼望过来的眼神,她炸了眨眼,疑惑道:“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蕊红看着沈芊那虽然眼眶微红,但依旧如往常一般天真的脸,内心简直是挣扎到了极致,她看重自己的性命,可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懵懂的姑娘遭受那样的伤害,她想把她知道的都告诉姑娘,至少,至少可以让她有个心里准备!至少能够打破她内心的侥幸,让她明白陛下对她,根本就不是她刚才念念叨叨地那些如“小曜只是一时糊涂”“……那是因为他还小,分不清爱情、亲情”“……只是对我太依赖”这样的拙劣又自欺欺人的借口,陛下对她,一直是深思熟虑、计划周全的志,在,必,得啊!
蕊红咬紧了牙根,凭着心中那一股子忠义,在一瞬间将自己的生死抛之脑后,她站起身,退后两步,再次猛地跪下:“姑娘,奴婢有话要禀。”
随着蕊红再次跪下,沈芊的心里骤然升腾起一种无端的惶恐,她似乎能猜到蕊红想要说什么,她想打断,想让她不要说,可是一开口,却是:“你说。”
蕊红就这么跪着,端端正正地将她去张府赴宴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给沈芊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感觉感情戏推进得灰常快呢~~哈哈,蕊红其实是个助攻︿( ̄︶ ̄)︿
第76章 活口
这晚来的初雪整整下了五天, 倒是从正月末下到了二月初,大街小巷上的积雪已然没过了行人的半截小腿,轻瓦飞檐上更是冰凌结挂, 经久不化。每家每户醒来的第一件事,俱是穿上厚厚的棉服裘衣来到屋外,在凛冽的寒风中快速打扫自己门前和屋瓦上的积雪, 以防这雪积得太快, 堵住了门又压塌了瓦。
布政司后院的小厮、仆妇、丫鬟们也同样不得空, 自从这下雪以来,他们也须得日日清晨起来, 打扫积雪,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须得给住在这后院的客人们及时添换炭盆、熏笼等取暖用具, 虽说这陛下登基之后, 几位外省的封疆大吏因不便长时间地离开辖地,已经陆陆续续地向陛下告辞了, 譬如浙江布政使宋贞吉, 还有安徽、江苏等省市的布政使、按察使和指挥使都已经非常自觉地表示要回去处理辖地的事宜,大家都是聪明人,在新帝面前,那都是奉公守法、一心为民的好官员!封疆大吏无故不得离开辖地, 所以这几个,刚一参加完登基大典,就非常乖觉地来跟新帝辞行了。
从龙之功都在手上了, 他们根本就不缺这么一点在新帝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一个一个都爽利得很。赵曜也放低了些姿态,很亲切地和每个人辞行的高官都在书房里谈了谈,听取了他们对各自省内情况的汇报,询问了各省的军事部署和民生情况,又对各位封疆大吏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和支持,总之,君臣之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即便是和久仰大名的宋贞吉见面,赵曜都表现得极为淡然,当然,宋贞吉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既不飞扬跋扈,也没过于亲近,总之如果不是因为“宋贞吉”这个名字,赵曜甚至都不能将他与别的封疆大吏区分开来。
当然,对赵曜来说,宋贞吉越是表现地规规矩矩、泯然众人,他就越不能放下心来,比起野心勃勃之人,捉摸不透的臣子更让他难以安枕,更何况据他所知,宋贞吉的姻亲个个都不简单,当初那个严奉君,可不就是他的妻兄?更比说严奉君的长女似乎还做了路王的继室,路王的封地在福建一带,不过倒是听闻,这段时日以来,路王本人是非常积极地想要北上勤王呢!
赵曜将这大大小小的事拎出来颠了颠,多多少少也是心中有些数了。宋庭泽弄出来一个百官联名书,据他所言,草拟奏折的发起人有两个,一个是如今卧病在床,已然连江南都出不了的当朝首辅孔大人,另一个当然就是他自己。当然,所有人都明白这位病入膏肓、好不容易从京城逃难出来的孔首辅只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幌子,宋庭泽虽在士林之中威望极高,但他如今毕竟是白身,以他行事之谨慎,借用一下当朝首辅的名号,是极其正常的。
但是,有一条却是不正常的,既然宋庭泽在来青州城那边,就已经掌握了他父皇没死的消息,甚至完全可以预测到鞑靼人妄图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做法,并且应当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废旧帝立新帝,以树立自己在天下人之中绝对的声望,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宋庭泽已经计划地如此周全了,为何这次陪着他来到青州的,却不是他长子宋贞吉那一帮浙江派系的官员,反而是他那个没有实权的次子,以及安徽都司的指挥同知?
这里头的弯弯绕,倒是很难不生怀疑呢,毕竟除此之外,那封百官联名书上,签字签在最前头的封疆大吏的名字,也不是浙江布政使宋贞吉,而是安徽布政使冯其昭,浙江三位封疆大吏的签名,排在安徽、河南的七人之后,也就是说,宋贞吉的名字,尚在其弟宋贞敬之后!
赵曜半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的镇纸,脸上带着明显的玩味,他越是回想着与这三父子接触时的情景,就越是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这宋家,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呢!
“陛下,陈大人求见。”
赵曜正思忖着日后朝堂之中的派系和格局,就被门口一声尖细又高亢地声音给拉了回来。他忍不住地皱了下眉,许久不曾听到这些宫里的太监们的尖锐嗓音,乍一听,倒是刺耳得紧,自从他在青州登基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这些陆陆续续奔逃的宫女和太监,倒是汇聚了不少,有些是同那些高官们一道逃到了江南,被这些封疆大吏带过来的,另有一些则是这些重新采买的。如今这几个被安排在他身边伺候的,都是当年宫里逃出来的,其中一个,还是他东宫里的小太监启顺。
“请陈大人进来。”赵曜对着站在一旁磨墨的启顺道。
启顺安安静静地弯腰应了一声,便轻巧地走到门边,将陈赟给请了进来。
陈赟进门朝赵曜躬身一拜,赵曜便很客气地赐坐了:“陈爱卿请起,启顺,给陈大人搬条椅子。爱卿,坐下说。”
这一上来就赐坐,倒是让陈赟受宠若惊了,他恭恭敬敬地半搭在椅子上,倒是不敢坐实了。
“爱卿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禀告?”赵曜搁下手里的毛笔,抬眸望向陈赟。
陈赟忙道:“却有一喜事想向陛下禀告。今早臣收到河南那边的军报,在姜承平和莫信的五万部队以及河南一前锋部队的夹击下,鞑靼军西路近六万人马已被全部剿灭!河南都司一裨将云青更是直接带领数千人马一路穷追不舍,将败逃的鞑靼大将军布昆斩于马下!”
“好!”赵曜先是明显地面上一喜,随即又注意到陈赟口中这个云青,忍不住挑了挑眉,“河南都司裨将云青?”
“是,汤大人在军报中对此人大加赞扬,称其智勇双全,乃是不可多得的天纵之才!汤大人还直言,此次能够在中牟县死死拖住鞑靼军,多亏了这位云统领提供的思路和计策,而且这位打前锋的云统领还极为擅战,不仅与莫信一道,将鞑靼人包了饺子,最后更是穷追不舍,把差点逃脱的布昆连同一万残兵彻底剿灭,给了鞑靼王一个极大的震慑!”陈赟显然也非常赞赏这个云统领,颇有几分在赵曜面前给他美言的意思。
云青,云青……这名字可真取得够随意啊!赵曜薄唇微抿,颇有些嘲讽之意:“哦?这位云统领如此厉害,不知是何方人物,年岁几许?”
陈赟隐隐听着赵曜的语气有几分奇怪,但他也没多在意,老老实实道:“这位云统领似乎二十出头的年纪,之前也不是河南都司的兵,是这一次募兵之后新入伍的。”
果然是项青云。赵曜脸上的讽意还没下去,眸中的冷意便立刻就跟着浮上来了,他本意虽确实是想要用项家人来平定鞑靼,平定边疆,但他也时时刻刻记着项青云对沈芊的觊觎之心!那家伙,可一直惦记着要抢他女人!本来已经把他扔到山西去了,他倒也没那么膈应,但是!沈芊前些日子那样决绝地拒绝了他,这让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有惴惴,总是忍不住去想,她连听他告白都不愿意,是不是因为她心里已经存了别的人……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就跟疯草似地在他心里狂长,让他终日疑神疑鬼、不得安宁,如果不是还存着最后一点理智,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去后院质问她,到时候自己的脾气一上来……只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加恶化。
赵曜的理智控制着他的行为,让他进不得也退不得,可偏偏情感上,他又每天都在进行着自我折磨,他真的觉得自己都快被逼疯了,结果这罪魁祸首项青云竟还敢好死不死地撞上枪口!
“哦,臣还有一事要禀。”陈赟又想起一桩事,抬眸看向赵曜,模样很是无辜,“城南的行宫,前些日子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您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话一出,赵曜那本来就带着冷意的脸,越加得冷硬黑沉。行宫?呵呵,还搬个屁啊!那个倔脾气的蠢姑娘都已经放过话了,她就要住在这后院,哪儿都不去!他还能怎么办,自己一个人搬过去?得了吧,如今两人住一个屋檐下,她都能躲他躲出花儿来,如果他真搬走了,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别想见上这姑娘一面了!
真真是心狠的女人!赵曜磨了磨牙,正打算开口说什么,忽然有听到门外传来太监的尖细禀告:“陛下,布政司参议田大人求见。”
天气寒凉之后,张远张大人的老咳嗽便又犯得厉害起来了,故而这布政司的调度事宜便再次落到了田沐阳和徐泾的身上。田沐阳是个谨慎之人,一贯事宜都循着张大人的规矩做,很是井井有条,几乎从来没单独来后院求见过赵曜。
这次贸然求见,想来不是小事。赵曜立刻着人传唤田沐阳进来,果然,这田沐阳一进来,就直接对着赵曜一揖到底,抬起头来直接来了一句:“陛下,通州通判向钧大人,刚刚倒在了城门口!”
“你说谁?”陈赟和赵曜异口同声地惊诧道。
田沐阳自己似乎都有些难以置信,他抬头看向两人,脸色同样复杂:“通州通判,向大人,他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风起云涌哦吼嘿~~要北上,要收复失地,要开疆扩土,要富国强兵,嗷嗷嗷,真是好贪心啊~~
第77章 献祭的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行了,白天忙了一天,快瘫了,没法二更,明天掉落万字更来补偿大家,鞠躬~
“怎……怎么可能?”陈赟猛地站起身, 椅子都被他带出了几步远,他走到田沐阳面前连声追问,“钱大人和守将, 共万余人,不是已经全部殉国了吗?”
田沐阳亦是困惑地摇头:“臣不知,这位向大人是今早一人一马极其狼狈地倒在城门下, 被守城将士发现之后, 他只来得及说一句自己是通州通判, 便晕过去了。”
“现在人在哪里?身上可有伤?”赵曜也站起身,从书桌背后绕了出来, 一副想要马上去看看的模样。
“臣将他暂时安置在前院,已经请过大夫了,说是身上没什么大碍, 只是疲累过度导致的昏厥。”田沐阳引着两人往前院走, “只是现下他还没醒,怕是不能问话……”
“无事, 先去看看。”赵曜大步跨出门槛, 面色有些凝重,按照常理来说,通州城那样的惨状,是决计不可能有人能逃得出来的, 这位向通判,他在通州时也是见过几次的,为人循规蹈矩, 行事墨守成规,总之,就是一个四平八稳的普通官员,既没有一力降十会的勇武,也不具备冠绝天下之智慧,这样一个人,是如何从十万鞑靼军的包围和追杀中逃脱的,着实是一件非常令人怀疑的事!
赵曜沉着脸,快步往前院走去,满地的积雪和碎冰都不能让他的脚步慢上半分,倒是让后头跟着打伞的小太监启顺差点跑得滑到。
“在这个院儿?”赵曜在漫天飞雪中走到前院,都还没来得及抖一抖身上的雪花,便指着面前的侧厢房,转身问田沐阳,“就在这儿?”
田沐阳点点头,侧身打开了厢房的门,躬身示意赵曜先行。
赵曜迈入厢房中,一股暖意顿时扑面而来,这厢房原先是张远张大人办公间隙小憩用的,张大人回去养病之后,这里就空了下来。听到下属通报城门口来了一个自称通州通判的人,田沐阳就立刻警觉起来,尤其他还不知道这位通判大人的真假,所以他很谨慎地把人放在了眼皮子底下,顺便还派了好些侍卫严密地守着,他的想法显然更偏向于此人来历古怪,恐为鞑靼人的奸细。
赵曜走进房门,绕过屏风,走到内屋,床帐厚厚地遮盖着,他示意两边的奴婢将这湛青色的厚重床帐里撩起。两个奴婢屈身之后,就听令撩起了床帐,就在这一瞬间,床上的人影忽然猛地坐起,不仅一点不像一个病人,反而充满了攻击性。
田沐阳立刻脸色大变,飞快地站在赵曜的身前,一副“果然被猜中了,这就是个想要刺杀陛下的奸细”的紧张表情,然而,就在田沐阳视死如归地挡在赵曜面前“救驾”之时,床上的向钧忽得扑通一声直接从床上跪倒了脚榻上,他一边跪一边眼含热泪地望向赵曜,殷切地呼喊:“陛下,臣终于见到您了,陛下……”
场面顿时寂静了,田沐阳僵着脑袋回头,直接对上了赵曜的视线,他可以清晰地从他的陛下的眼神里看出那欲言又止的尴尬。身后的陈赟更是连咳了好几声,才算把隐藏的笑意咳下去。
田沐阳默默地收回脚步,羞赧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赵曜往前走了两步,扶起向钧:“向通判,请起。”
向钧被扶着站起来,他依旧眼含热泪,一副终于找到组织的模样,连声道:“臣以为……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陛下了,臣本来想完成钱大人所托,就跟着大人一道殉国,可是臣无能,臣未能完成钱大人的遗愿……”
赵曜眉峰一蹙:“钱知府托付你办什么事?”
向钧擦了把泪,断断续续地把通州发生的事,以及他身上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当时,建元帝的出现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当刀架在建元帝脖子上时,钱嵩根本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的皇帝被斩杀在城门下,所以明知是死,他还是下令开城门以换取建元帝的命,可他在开城门之前,却最后对向钧下了令,要求他立刻带着人毁掉炸/弹配方,烧掉粮仓,炸毁所有现存的炸/弹,也就是说,钱嵩已知通州不保,但他想要与睢阳一样,给鞑靼人留一座无用的空城。
“钱大人还是有魄力的……”只是可惜,太忠了,这后半句话陈赟没说出来,只是把这复杂又难言的心思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听到炸/弹二字,赵曜的脑袋就像被人猛地敲了一下,让他骤然警觉起来:“炸/弹毁了吗?”
向钧摇了摇头,再次跪下请罪:“臣……臣只来得烧掉所有炸/弹相关的资料,并没有李来得及……摧毁军备库和粮草库……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田沐阳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说话都结巴了:“也,也就是说,现在鞑靼人手里……手里有沈姑娘造出来的……那种轰天雷?!”
陈赟的脸色也不好看,沈姑娘造出来的东西是怎样的威力,大家都是亲眼见识过,说得难听点,双方都是血肉之躯,那威力惊人的天火弹能够烧杀十万鞑靼兵,也同样能灭掉十万大周军。他手下那群人都不知道偷偷庆幸过多少次,说什么幸好圣女娘娘是保佑他们大周的……可是这一次,却让鞑靼人得了那批轰天雷,这不就……不就要反用到他们自己身上了嘛!
威力巨大的武器,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有恃无恐,可一旦握在了对方的手里,甚至有可能导致己方的不战而溃,毕竟,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武器有多么恐怖。在见识过敌人葬身火海的惨状后,却被告知己方也有可能落入这般境地,有谁能不胆寒!?
陈赟能想到这一茬,赵曜自然也能想到,而且,他想得更深远,如果鞑靼人真的用炸/弹来轰击攻城的士兵,那么一旦造成了大的伤亡,军队内部一定会人心涣散,他们会需要一个发泄口,需要一个罪人,真到了那时候,身为制造者的沈芊会如何?他根本就不敢想象!
民众是薄情的,他们深陷黑暗时,渴望着英雄的降临,他们得到光明后,却集体将英雄屠杀……这几乎是古往今来永远在上演的戏码,赵曜不在意旁人死活,但他决不允许沈芊成为那个被献祭的英雄!
赵曜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的一双凤眸死死盯着向钧,声音更是凛冽如薄刃:“通州城里,到底还有多少炸/弹的库存?”
向钧跪在地上,整个人瑟缩着:“还有……还有数百枚。”
田沐阳震惊又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数百枚……据说当初炸塌三处官道,也不过用了十五枚天雷弹……”
厢房内的空气仿佛已经凝滞,压抑又沉重的氛围让向钧伏跪得更低,也更加的自责。田沐阳还久久不能回神,赵曜现在满脑子都是沈芊的身影,他甚至已经在一遍遍地考虑,如果到时真的军心沸腾,他该用什么法子保下这个首当其冲的傻姑娘。
“总算……总算配方没落到他们手里。”陈赟干干地笑了两声,“这天雷弹,也不比燃烧/瓶能火光燎原的,鞑靼人就算有这几百枚天雷/弹,也无非就是用投石机往外投罢了,咱们只要驻扎在投石机射程之外,还是很安全的。”
这解释是如此干瘪无力,驻扎在投石机射程之外,安全倒是安全了,但这城还怎么攻啊?难不成也跟鞑靼人学,围死通州?说句难听的,别说鞑靼人还可能有援兵,就算没有,依照通州城内的粮食储备和鞑靼人这段时间从京城源源不断运去的粮草,这一围就起码得围上一年!
南方诸省倒是等得起,沦陷的北京和其他北方地区的百姓呢?他们哪里等得起这一两年啊!
“殿下,此事……此事,是否要跟沈姑娘商量一下,她毕竟是那天雷弹的发明者,也许……也许她能有什么办法?”田沐阳的脑袋终于转了起来,逮着沈芊就像是逮着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都亮了。
赵曜此刻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把沈芊拖下水,结果,这田沐阳好死不死第一个就提沈芊!赵曜整个人都瞬间冷厉了起来,他转头,眸色阴沉地看向田沐阳:“沈姑娘只是个不通战事的妇孺,能有什么好提议,反倒你们,身为大周重臣,该好好想想,这通州城,该怎么攻!”
田沐阳被赵曜充满戾气的眼神一瞥,心脏都猛然惊悸了一下,愣是在这凛冽的寒冬中吓出来了一身冷汗。陈赟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明明,之前他一点也不忌讳沈姑娘参与到战事和政事之中的,难不成,陛下和沈姑娘闹了什么矛盾?
想到这里,陈赟把刚刚到了嘴边,想要附和田沐阳的话都给咽了回去,反而乖乖地行礼领命:“是,臣这就回去与诸将领讨论此事。”
赵曜瞧了向钧一眼,说了一句:“向通判好好休息。”就直接转身离开了厢房。
向钧松了口气,被陈赟扶起来,田沐阳则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陈赟:“陛下,这是怎么了?”
陈赟耸耸肩,便是自己也不知道,三人又惊又吓,却终究是不得圣意,这也难怪,这三位忠的忠,勇的勇,老实的老实,没有一个是城府深沉、洞悉人心之辈,自然也不像赵曜那样,对人性本恶有着深刻的认知。
赵曜步出厢房,在花厅和后院忠踱步良久,终于还是脚下一转,往沈芊所在的小院走去。
第78章 吃豆腐
这不是赵曜自那日表白后第一次去找沈芊, 但却是他第一次下定决心无论她怎么躲,都必须见上她一面。是的,之前几次, 赵曜虽都去找了人,但一次也没遇上,她不是躲在屋里装病, 就是已经去了工厂那边, 总之就是各种不见他, 而他自己也是心有怯怯,她编了借口, 他便也认命地灰溜溜回去。
但是这一次,出了如此严重的事件,他必须见她一面, 这关乎着她的性命和整场战事!赵曜抱着郑重的心情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 嗯,他不是因为想见她才如此胡搅蛮缠, 而是真的有要紧事要和她商量!这可不是能顺着她小脾气的时候!
赵曜一迈入小院, 人还没从那个大银杏树的边上绕过来,沈芊已经透过书房支起的窗棂看见他了,她心下一慌,立刻冲站在一旁磨墨的蕊红道:“陛下来了, 你……你去把他赶走。”
蕊红一听陛下两个字,整张脸都绿了,她家姑娘如今真是什么都不管了, 对待陛下就贯彻一个“躲”字政策,可怜她已经用“睡了”“身体不适”“去工厂”这仨借口轮流搪塞了陛下好几次了,每一次她战战兢兢地开口,都会觉得陛下下一秒就会爆发,然后把她炮灰了……
蕊红一边往外走,一边心中哀泣,跟在姑娘身边伺候,总觉得自己要命不久矣!
蕊红磨磨蹭蹭、战战栗栗地走出门,怯生生地站在赵曜面前,正寻思着该开口找个什么借口,就忽得听见陛下直接说:“姑娘今日没去那边吧?朕瞧着她书房的窗子开着。”
这言下之意,就是他知道沈芊看见了他,才会打发蕊红过来赶他走。蕊红愣住了,只能呆滞地点点头:“是……姑娘在屋子里。”
赵曜微抿着唇,一边大步往书房方向走,一边略带嘲讽地开口:“姑娘总不会是在书房里睡觉吧?或者姑娘带病还在伏案工作?那你这个大丫鬟也不用再做了。”
蕊红吓得腿一软,立刻就跪下请罪,哪里还敢在阻拦。沈芊一直偷偷趴在窗口看外头的情形,她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猛地一看到蕊红跪下,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她第一反应就是跑到书房门口,想要开门逃出去。可就在她打开门的瞬间,就看到赵曜已经站在了门口的矮阶梯下。
沈芊只觉得脑袋一嗡,想都没想就用力把门阖上,赵曜反应也快,就在那门将被沈芊用力合上之时,他三步并两步跑上台阶,直接一手作掌插入门缝中,门倒是没合上,但赵曜的手却被夹了一下。
他皱着眉,重重地“嘶”了一声,沈芊也吓到了,立刻松了手,退了两步:“我……我不是故意的。”
赵曜推开门,依旧皱眉捂着手,一副强忍着疼痛的模样,沈芊顿时心虚又愧疚,忍不住上前了两步,第一次主动接近赵曜,垂眸看他的手:“你……你还好吧,有没有,有没有出血啊。”
赵曜瞧着这傻姑娘终于肯靠近了一点点,心中叹息,他伸出手,递过去:“你看。”
门夹得那一下夹得极重,赵曜的手虽没出血,但已经红肿了很大一条,看上去很是瘆人,沈芊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托也不是,摸也不是,整个人极无措:“这……我去找大夫,我让蕊红找大夫。”
赵曜用完好的左手拉住急着往外跑的沈芊,压低了声音温柔地看着她:“不用去了,没事,只是小伤。”
沈芊被赵曜拽住,只觉得手腕处被握得发烫,她立刻就动手想甩开,但她这一动,赵曜立刻就感受到了,反而握得更紧,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你松手。”沈芊低着头,别扭地一直要抽出手腕,但却不敢抬头直视赵曜的眼睛。
“不松。”赵曜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反正这姑娘已经对他已经如此防备了,他再装弱扮乖也没用了,还不若霸道一些,逼得紧一些,让她再不能这样蒙头装作不知。
赵曜的态度一强硬,沈芊就立刻不安了起来,她挣扎地也越发厉害,赵曜感觉到了,但他没松手,反而拉紧她,开口道:“我上次还有半句话没说完。”
沈芊绷紧了神经,立刻高声打断:“我不要听,你闭嘴!”
赵曜闻言低声而笑,嗓音磁性而沙哑,这一次他没再给沈芊打断的机会:“我爱你。”
挣扎中的沈芊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她才蒙头尖叫:“啊啊!没听见,没听见!”
可她越是这么自欺欺人的挣扎,赵曜就越是不停地笑,他还特意低下头,凑到沈芊耳边,压低了声音,不停道:“那我再说一次,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沈芊已经疯了,一边尖叫一边用力去推赵曜:“你闭嘴,你闭嘴!闭嘴……”
赵曜被推得直往后退,但他还是满脸宠溺,伸手虚扶住沈芊,怕她惊乱之下摔到自己:“好好,不说,不说,不说了。”
沈芊一直把人猛推到门边,此刻赵曜正做举手投降状,并没有拽着她,她眼见着门就在沈芊,顿时灵机一动就像从赵曜身侧窜过去,夺门而出。
赵曜反应多快,她一做那个逃窜的动作,他就反应过来了,整个从后面把她抱了个满怀,他忍不住挑眉微笑,上次一时不察让她逃了,这次怎么可能会重蹈覆辙?
沈芊被赵曜抱着,脸上“噌”地就全红了,浑身僵硬,语调都开始抖了:“你……你松开我,我不逃……我保证不逃……”
赵曜听着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祈求,到底还是不忍心,松开了她,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旋:“好了,好了,我的错,不说这些了,好吧?”
沈芊转过身连连点头,一双杏眸都快闪泪花了:“你说的,不提这个了!”
赵曜越看越觉得她可爱,忍不住又想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可这一次沈芊盯着他的手,一副受惊小鹿的样子,他只好放下手臂,温声道:“好好,不说这些,我不逼你。今天来,是有些正事要跟你说。”
沈芊这才稍松了心神:“是有什么事?”
赵曜把向钧说的通州的情况详细地跟沈芊说了一遍,接着又说了一句:“这件事,我不会让你牵扯进去,今天来跟你说,也是想让你有个准备,好避开这事,否则到时候有心算无心,少不得要闹出事来。”
沈芊听罢这些话,便一直眉头紧蹙,她沉默着,双手抱胸不自觉地在屋子里踱步,不知在考量着什么。
她久久不说话,赵曜便担心她是有什么心理负担,遂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芊恍惚抬头,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哦,我是在想能有什么方法远程攻击,你不是说了嘛,他们使用我那个土炸/弹的方法,无非就是用投石机投掷到我们的阵营中,但是投石机的射程有限,我们只要不靠近,就能确保无虞,但像你说的,这就有个问题,我们没法进攻,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有一种远程进攻的方式。”
沈芊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倒是让赵曜听得哭笑不得,他本来还担心着她是不是会因此愧疚,是不是会因此害怕,毕竟连陈赟这样能征善战的老臣都会对那些武器感到忌惮,可他愣是没想到,这姑娘直接就没有这些所谓害怕忧心的情绪,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怎么组织有效进攻……这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赵曜内心很是自得,越瞧沈芊那郑重严肃的小脸,就越觉得十分满意,多棒的姑娘,又美又仙又聪明,又有气质又有谋略,可不就是母仪天下的最好人选嘛!赵曜边想边点头,整个儿就陷入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蠢萌状态。
“……你觉得怎么样?”沈芊看向赵曜,很严肃地征求意见。
“啊?啊!”赵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说什么?”
沈芊有些着恼,不满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臂:“不是你问我意见的吗?我说了,你又不认真听,你要是再这样,下次别来问我意见!”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你再说一遍,我认真听。”赵曜宠溺地安抚她,还趁机双手合十地把沈芊的手掌合拢在自己的手心里。自从表白之后,赵曜就根本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甚至还有种被压抑久了的之后的放飞感,不仅态度上越加强硬霸道,在行动上也越来越粘人,恨不得时时都贴着握着沈芊。
沈芊现下还慌乱着,根本没想出任何办法来制住这个越来越过分的家伙,她只能继续憋着一张大红脸,用力甩手,瞪视对方:“你再这样,以后别想踏进这里!”
赵曜立刻乖乖松手,一副严肃讨论要事的模样:“嗯,你说说你的想法。”
面前的少年已然一副厚脸皮的样子,沈芊真是哭笑不得:“好吧,我的意思是,目前看来,只能有两种方式,一种我们主动采用远程攻击的方式,我会再想想除了红衣大炮之类的,还能不能有别的啥武器可用;另一种方法就是吸引对方的火力,他们没有配方,只要我们能有法子消耗掉这几百的库存,就不须担心。”
赵曜听罢,凝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如果要你来考虑远程攻击的武器,那势必又会将你推到风尖浪口去,要不,我还是再与陈赟他们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法子能消耗掉他们的库存?”
“你别这样说,风尖浪口什么的,我并不畏惧。”沈芊抬眼直视赵曜,杏眸中满是坚毅,“也许旁人很难理解这种心情,但我想说,当初造出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考虑过现下的情况,只不过因为技术壁垒,我更担心的是燃烧/瓶配方的泄露……但不管怎么说,热武器确实是我带来了,快速推动科技进程也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么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自然也是我的责任。”
赵曜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眼神一软,心疼道:“如果不是因为当初我们陷入绝境,你根本就不用做这些选择,你的这些选择,明明该是我的责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能让我更快地收复失地,统一天下……不管日后出现怎样的状况,我都必须首先保证你的安全。”
沈芊听了赵曜这一番话,忽然笑了出来,直道:“虽然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帮你,但也不完全是啦,你也不用完全但这个责任的。”
“那还是因为什么?”赵曜不解。
“你不觉得,嗯,做一个推动历史的人物会很有成就感吗?”沈芊忽然挑了挑眉,一副憧憬的模样,“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不管是学什么,做什么,哪个不想青史留名的?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能让我改进科技、推动发展、甚至改造世界,书写历史……这么大的诱惑,谁能拒绝?我每次发呆的时候都会想,就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日后能在史书上留下几行字,甚至有时候会默默计算,大概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独立有个传记之类的。”
沈芊的眼神晶亮,脸上满是期待之色,显然说的是真心话,赵曜听得倒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顿时感慨:“我原以为,这种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是属于男人的……”
听了这话,沈芊忍不住撇撇嘴,轻哼了一声:“你这种想法……嗯哼,就是落伍的,狭隘的。什么这种理想属于男人啊?女人就不能铁马金戈、保家卫国?女人就不能封侯拜相、著书立说?女人就必须盯着后院那一亩三分地,盯着你们男人争来争去?狭隘,太狭隘了!”
沈芊这番话说得,也算得上大逆不道了。赵曜摸了摸鼻子,心道保家卫国、著书立说也就算了,铁马金戈、封侯拜相恐怕还真不行……但他知晓沈芊的性子,也知道她的来历,虽然他自己非常希望沈芊是个心里只装着他,眼睛只盯着他的小女人,但很明显,他的姑娘不是这种小鸟依人、贤妻良母型的。而他呢,三千弱水也只瞧得上这一个,所以,没法子呀,别说她是想要保家卫国、名留青史,就是她要作天作地、祸祸朝堂,他到最后恐怕也只能顺着。
想到这里,赵曜自己都觉得有些恐怖,他对这姑娘的容忍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脑后,回到原来的话题:“那你比较建议哪种方法?消耗对方的库存这一点,我觉得可行,至于那个远程攻击的武器,你难道是有什么新式的发明?那日在工厂,你就是在弄这个?”
那日,赵曜因情绪激动而丧失了理智,一心以为沈芊是在弄什么能让自己离开这里回家的实验,可后来冷静下来,他便觉得不太可能,果然,找来夏飞一问,才知道这姑娘是又沉浸在某种新式武器的发明中了。他又无奈又庆幸,但不管怎么说,把这一番表白说出了口,他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如今他所有的策略,就是不断挤占沈芊的生活空间,用强硬的手法让她习惯他的改变和存在,并且不允许她产生任何逃避的念头,他还真就不信了,到了这种地步,她还能无视他!
赵曜绕到书桌之后,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很是好奇地瞧着书桌上那一堆写写画画的草稿,拣出一张晃了晃:“不会这个就是你新弄的武器吧?”
沈芊连忙从他手里夺过稿纸,埋怨地瞥了他一眼:“都是有顺序的,你可别给我弄乱了。”
“这确实是我在研究的东西,但不是用来攻城的远程武器。”沈芊也走到书桌这边,站在赵曜身旁,整理桌面上的一堆稿纸,边整理边自然地对赵曜解释,“前些日子,我不是闲得慌,正好整理我那大包的时候,整理出我那把枪了,你还记得吧,就是当初救了咱俩一命的那把神器。”
赵曜趴在书桌上,一只手垫在下巴下面,一只手把玩着沈芊衣袖上的花纹,听到她说起初见时候的事儿,便忍不住抬眸冲她笑:“当然记得。”
沈芊低头正对上赵曜那晶亮又怀念的眼神,脸上也微微泛起了潮红,她避开赵曜灼热的视线,继续道:“那把枪挺好的,我就想着没子弹了就不能用了,真是可惜。所以,这两天都一心琢磨着能不能自个儿做出子弹来。”
赵曜继续摩挲着她的袖子,一路摩挲到她手腕的位置,盯着她那皓白如雪的腕子,他强忍住想要握住的冲动,继续问:“那你弄出来了吗?”
沈芊失望地摇摇头:“没有,别说完整的子弹了,就光是底火,我就弄不出来了。别说什么更高级的四氮烯之类的无汞击发火药,就算是最简单、最不稳定的雷酸汞,我也弄不出来,哎……”
沈芊说的,赵曜一句都听不懂,但他还是温和地拍了拍沈芊的手,并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闻声安抚:“没关系的,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沈芊完全没注意到赵曜这种无耻地吃豆腐的行为,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很激动地一拍桌子,直接砸到了某人那只偷吃豆腐的爪子,逼得某人强忍着痛楚默默收回了手,而沈芊则继续一无所觉地高兴低头看着他:“但是,我前些日子发现了一个突破口,我发现我那个大包的夹层里,竟然有几颗用过之后的弹壳!有弹壳的话,就可以试试弹壳复原技术!弹壳里面是存有底火的,这样就不需要自己提纯底火啦!”
沈芊越说越兴奋,眨巴着眼看着赵曜:“那几颗弹壳是不是你捡回来的,我记得我当时没顾着捡弹壳。”
赵曜一边在桌子底下揉着自己那双可怜地被砸到的吃豆腐的爪子,一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点点头:“是我捡的,我当时对这个神器很好奇,看到这弹壳,就捡了几个,后来随手放你包里。”
沈芊大力拍着赵曜的背,很是赞赏:“做得好!”
这一拍,又是一记重击,直接将某人往桌子的方向按了按,本来倒是没什么,然而某人放在桌下的那双爪子,“啪叽”一把直接磕在了桌子的边缘……
嗯,这酸爽……某人欲哭无泪,这傻姑娘的豆腐还真不能随便吃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亲密戏严重卡文……请原谅我今天只更了两更的字数……三更卡了。
第79章 酸爽
不论通州之战的形式有多么严峻, 这场集结了大周所有精兵的最后战役终于还是打响了。赵曜身为新帝,在登基之初就立下“河山不复,则千秋万岁后, 不入宗庙,不受血食”这样的重誓,这个重誓让他获得了天下万万民心, 但同时也注定要接受来自这万万人的审视, 所有人都在等着, 在看着,在期待着这位新帝实现自己的诺言。
赵曜清楚自己的正统性来自哪里, 也知道如今民意沸腾,只求这最后一战,所以这一战只能赢, 不能输!
“报, 左路十二营集合完毕!”左路统领英国公管振勋一身戎装,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报, 中路十二营集结完毕!”
“报, 右路十二营集结完毕!”
一声声气势洪亮的汇报之声,在城门口响起,乌压压的二十万军精神抖擞、战意盎然地排布在城门口,眼前笔直的官道和身后广阔的原野上, 俱是戎装盔甲的好男儿们!而城门内、城楼上同样是一副热闹的景象,青州城内万人空巷,几乎所有百姓都挤在道路旁、城楼上, 兴高采烈地争相翘首看着这支即将北伐的大周精锐。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对胜利的企盼、对士兵的鼓舞以及对新帝的爱戴。
赵曜身为一个帝王,并没有坐在为他专门准备的銮舆中,反而身着银甲战袍,手握利刃长刀,挺拔巍然地坐在汗血宝马上,被众多将士簇拥着。此刻的赵曜并不像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正展鲲鹏翅的少年将军,长剑所指,皆为周土!
一身太监装扮的沈芊躲在銮驾之后,抬眸望向人群中那个耀眼夺目的少年,忽然就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任何旁的人旁的事都无法入眼,入心了。这个她亲自带出来的少年,在今日,在这满城百姓、数十万大军面前,展露了他一身少年狂气,他藐昆仑,笑吕梁,磨剑数年,终露锋芒!他自降世,便是潜龙伏渊,而今日,便是他青天揽日月,东海洗乾坤之时!
赵曜听罢所有所有统领的洪亮的汇报,便同样地用激昂的声调说了一段简短但极鼓舞人心的话,将所有战士的激情都调动起来后,他才对着担任兵马大元帅一职的陈赟下令:“出发!”
陈赟立刻示意指挥官击鼓挥旗,这支二十万人的队伍在指示之下井然有序地行进起来、前锋、中路、左路、右路,一批批的人马有条不紊地从青州城出发,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北方推进着,身前是气势逼人的二十万精兵,身后是夹道相送的满城百姓,这样震撼的场面,沈芊此生未见,这一见之下,便难免惊叹怔愣。
“姑娘,快上銮舆。”同样太监装扮的启顺紧张地四处观望,见到人群开始合拢,便连忙催促着沈芊进入銮舆中,唯恐她被外围这一圈士兵给发现了。
这一次,沈芊是扮成太监偷偷跟着去的,而她这次出行,除了赵曜身边的太监、亲信,和她自己身边的丫鬟们,便再没有旁人知晓了。当然,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陈赟等大臣不许她一个女人跟着走,也不是因为她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嗜好,着实是因为那个纠结的陛下,非说不想让她卷入这风尖浪口,死活都不同意带上沈芊。甚至在陈大人几个都暗示天雷弹之事需要沈姑娘出主意的时候,他还是坚决表示,沈芊短时间内也未必能想出什么法子,最妥当法子的还是另寻计策消耗掉对方的库存。
见他如此坚决,陈大人几个自然也没法子,只能放弃沈芊这边的希望。可沈芊听到了这个消息,那叫一个气啊,连夜跑去赵曜的房间,“砰砰砰”地把已经入睡的赵曜给叫醒,直接各种强硬地要求自己必须跟去,同时还表示她对如何进行远程攻击已经有眉目了。
赵曜当时刚刚匆忙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油灯都还没点起一盏,这这……这不检点的姑娘就视若无睹地冲进来,还直接站在他面前,慷慨陈词了半刻钟!天可怜见,他只穿了一件中衣啊!他被她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可恨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还一点都没察觉,只知道逮着这些政事叨叨个没完!说实在的,他当时的脑海里已经咬牙切齿地转着要直接堵住这姑娘的嘴,把她抱起扔床上的念头!他必要好好跟她说说,在大周,在他这里,随便闯进男人的房间,随便看一个男人穿中衣,要付出什么代价!
然而,瞧着沈芊那张义愤填膺的脸,他到底还是……哎,没话说。
这件事,在赵曜看来,是自己怜香惜玉,舍不得吓到这傻姑娘,但在沈芊看来,就是这个犯中二病的小皇帝被自己骂醒了,总之呢,结果就是,双方都退了一步,赵曜同意带沈芊去,而沈芊呢,则要保证一直待在銮舆中,绝不能让陈赟、夏飞他们几个发现。
既然答应了不能让人发现,沈芊自然还是信守承诺的,在启顺催促了之后,她就手脚并用利落地爬上了銮舆。这銮舆是赵曜特意命陈大虎和启顺去准备的,这銮舆本就不同于普通马车,在避震上有极大的改进,可有了避震,赵曜还嫌不够,百忙之中还专门督促启顺准备厚软的软床软垫软毯,总之,要保证沈芊百分之百的舒服,决不能让她再出现之前那晕车的症状。
除此之外,赵曜还吩咐启顺在銮舆中装上许多小柜子和小抽屉,每个柜子和抽屉里要放上解馋的果脯蜜饯、还有解渴的各种茶叶,当然,还不能少了沈芊最喜欢的小人书,当然软床底下还备有夜壶等物,总之,是将沈芊的各种需求,全都考虑到了。
启顺听到赵曜一条一条吩咐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如果不是面容声音一模一样,他甚至都要怀疑面前这个人还是不是东宫那个淡漠清冷、目下无尘的太子爷了!
他虽满肚子的疑惑,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把事儿办了,可如今瞧着这沈姑娘,他还是觉得,不论怎么看,都没看出有什么魅力能把自家陛下迷到这种地步,启顺叹了口气,透过銮舆的窗子,看到那沈姑娘正在里头东翻弄西捣腾地在开小柜子,脸上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认命地将銮舆的几扇窗都关严实了,罢了,圣意岂是他能揣测的,他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好好守住这位沈姑娘,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
从青州城到通州城,期间是要渡黄河的,如今寒冬已过,春意将至,这山野湖水也都慢慢解冻了,黄河的河面顿时就宽了不少,但好在江苏、浙江、福建等几省都有力量不若的水师,且这几省的造船技术也非北方诸省所能比的,渡河对鞑靼人来说难如登天,但对这集结了数省精锐的大周征北军来说,却并不困难。
巨大的楼船一艘艘地下水,各营的人马陆陆续续地登上楼船,各路粮草军备也都全部运上了楼船,这近千艘的楼船横渡黄河,俨然一片遮天蔽日之势,当然,陈赟是谨慎的,他们当初用火攻打了鞑靼人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自然也要防备着鞑靼人有样学样地也用火攻。所以在登船渡河的几天前,陈赟就叮嘱了金佥事安排数个斥候,带上沈芊的那个“千里眼”将就近所有可藏身的山坳都看了个遍,确保没有任何埋伏,才安排大军渡河。
沈芊躲在銮舆中,透过銮舆的小窗往外看,这楼船极为巨大,一艘船上便能承载数千士兵,更别说此刻的水面上有近千艘连绵不断的楼船,这般震撼的场景,直看得沈芊激动不已,跃跃欲试地就想要溜下銮舆,混到甲板上去看后头的景象。
启顺一瞧她不安分的样子,立刻就凑近了,挨着窗口小声道:“姑娘,您在忍忍,再有六七日,咱们就能到了,您在忍忍吧。”
这话纯粹就是骗人了,这渡过黄河,少说也要十二三日,才能兵临通州城下,也就是说,沈芊还得在銮舆中宅上十几日,才能得见天日!
即便沈芊是个很能宅的人,这么十几二十天的把她关在一个马车里,她也是要疯的!
她想着自己这几日在马车里吃喝拉撒睡的窘状,整个人都要冒热气了,登时眉头一竖,就要不高兴了。
“怎么了?”赵曜在管振勋的带领下参观了楼船,但他忧心沈芊的情况,所以很快就以累了要休息的名义往銮舆这边走来,这一来就看到启顺贴着车窗皱眉的样子。
銮舆边上守卫的都是赵曜的亲卫,所以启顺倒是敢开口禀告:“陛下,是姑娘……姑娘想要下马车。”
赵曜叹了口,掀开帘子,一眼就瞧见了趴在窗口百无聊赖的沈芊,他爬上马车,坐到沈芊身边,从抽屉里找出一盘果脯,亲手喂到沈芊嘴边,温声道:“我不是同你说了,行军很无聊的,让你待在青州城等我凯旋就好,如今这滋味,可算是尝到了吧?”
沈芊哼了哼,侧头躲过他的手,表示不接受他的小恩小惠:“明明我不用躲在这马车中,我可以光明正大在外面的啊!”
赵曜无奈,再次把果脯送到她嘴边:“我是为你好……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吃点东西吧。”
沈芊接过果脯,赵曜见她态度和软了,便笑着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谁知道沈芊为难地看了手里的果脯一眼,忽然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哎,我一想到自个儿昨天还在这放果脯的小柜子边上解手,就觉得这果脯的味道一定很酸爽……”
“噗!”赵曜的茶水喷了自己满身,愣是僵硬了两秒,才转过头来,用一种便秘般的表情看向沈芊。
沈芊还犹然一副伤春感秋的模样,咏叹似地对这果脯的悲惨命运表示哀悼:“啊~你本是美味的果脯,却因命运的捉弄,要同那肮脏的夜壶共居一室……啊,可怜的果脯……我是多么珍视你那香甜的滋味,可我又是多么痛~恨~夜壶的脏污……”
“停停停!”赵曜脸都绿了,“我的小祖宗,是我的错,我的错,您想打想骂都成,可别再这么埋汰我了,行吗?”
沈芊凑近他,幸灾乐祸地拉了拉他的脸颊,眸中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笑意:“让你敢把我关起来。”
“呜不敢……”赵曜满心无奈和宠溺。
沈芊最近已经无师自通了新的与赵曜相处的法子,那就是变着花儿地欺负他,这不,成功把某人膈应到之后,她立刻抛起果脯,扔到嘴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倒是赵曜,这一马车的果脯,他怕是都吃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不要被女主吓到,马车其实很大的啦,夜壶是不会污染小零食哒~~~毕竟那是对吃货最大的伤害……
第80章 小祖宗
雪水融化, 霜冰解冻,黄河的水位也渐渐涨起来了,虽还没到潮汛之时, 但河水已经颇有汹涌之势,好在楼船够大够稳,足以在奔腾的河面上形势。
这近千艘楼船如同密密排布着, 在河面上连绵数里, 如同条条黑色长锁, 蔚为壮观。大约行驶了一天一夜,这些楼船终于将所有人马、物资全部运送到了对岸, 陈赟令部分水军继续驻扎河岸后,就下令大部队继续急速行军,争取在十日内赶到通州城下。
这十日, 是极辛苦的十日, 各营兵马几乎是能不休就不休,天没亮就睁眼拔营, 一直到天色彻底黑沉, 马困人乏到实在无法行军,才下令埋锅驻营。
这一路上,赵曜白日都跟着部队一道骑马行进,到了夜间, 则会回銮舆中休息。毕竟这在船上的时候,他有独立的房间,如今这下了船了, 又是急行军,就算是赵曜自己想要和士兵们同吃同住,陈赟也不敢让自家陛下随便地睡在这荒野的营地里。
然而,这桩事却让沈芊一整天都心慌意乱的,若是放在以前,沈芊根本不会觉得两人凑合凑合一道睡在马车里有什么不对的,但如今她身边这个“弟弟”向她表白了……就算沈芊再大心脏,碰到这情况要是要尴尬死的!
这不,用完启顺偷偷塞进来的晚饭,沈芊就蹲在銮舆中,急得直咬指甲,她左看右看,各种看着銮舆不顺眼,心道这好歹是皇帝的座驾,怎么就设计得这么窄这么小!关键这銮舆里还只有一张床!沈芊不安稳地在銮舆中踱来踱去,一下试图把柜子拖出来组一个小床,发现不成功后,又试图把软垫和软毯堆叠在地板上,弄出一个地铺,做这些的时候,她还不忘透过车窗的细缝去偷窥外头的状况,每一次都要确保没看到赵曜过来,才能让她稍微松口气。
然而,就在沈芊不断的纠结中,时间还是一点点过去,赵曜也终于来了。
“参见陛下!”銮舆外传来一众侍卫亲兵行礼的声音,还在纠纠结结的沈芊顿时一个激灵,飞快地把软垫往地板上一堆,自己则立刻翻身上床,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就侧身面壁假装自己睡着了。
赵曜掀开帘子,就看到了地板上那一坨毯子被子以及床上那个不动如山的后脑勺,他无声地勾唇一笑,登上銮舆,关上了门,绕着那坨毯子走了一圈:“这是给我准备的?”
沈芊闭紧了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
赵曜哪能不知道她那些套路,他绕过沈芊准备的地铺,走到床边上,故作疑惑地开口:“小祖宗,你睡着了吗?”
自从那日赵曜强势表白之后,他就再没叫过沈芊“姐姐”,于是这称呼倒是成了一道难题,他试图叫过“芊儿”这样的称呼,直接被雷到暴走的沈芊痛打出门,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沈芊还凶神恶煞地警告他,如果他再敢喊这种肉麻的称呼,就听一次打一次。
赵曜见她真炸毛了,立刻就宠溺地举手投降,表示以后绝对不喊“芊儿”,可不喊“芊儿”,总得喊别的吧?他倒是想喊“夫人”“娘子”“心肝宝贝”什么的,但估计真要把这些喊出口,那就不是什么听一次打一次的问题了,恐怕是听一次就给直接打残了!
深知沈芊暴躁属性的赵曜为了这个新称呼很是唉声叹气了两天,想到自己最后可能要连名带姓地称呼心上人,他就心酸地想为自己鞠一把泪。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啊,前些日子,他的心上傻姑娘不知是开了什么窍,竟莫名其妙地爱上了怼他欺负他,这可让赵曜好一阵惊喜,说实在的,表白事件之后,他最怕就是沈芊躲他怕他不见他,只要沈芊不躲他,别说只是欺负欺负他,即便是她爬到他头上耀武扬威,他都是高兴的,毕竟欺负着欺负着,还是有很大的概率能欺负出感情来的!这不,上次他被欺负地无奈吐露出一句“祖宗哎”,她竟然还真接受了这个称呼,自那以后,他便直接就把这句当成了日常称呼,还擅自加上了一个“小”字,毕竟“小祖宗”听着和“心肝宝贝”也差不多嘛!
沈芊装睡装得非常专业,不仅假装听不见赵曜的呼唤,还稍稍加重了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还真像是熟睡中的人。然而,赵曜哪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他见沈芊还在抵死挣扎,便勾着笑,压低了身子,靠近沈芊的耳畔,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这是真睡着了……嗯,那可麻烦了,这銮舆里统共一张床……”
还有地铺啊,回头看看地铺!沈芊在心中高喊,恨不得立刻把赵曜的脑袋扳到后头去,让他好看清楚她亲自准备的那个“地铺”。
就在沈芊焦急地感到身后人越靠越近的死后,忽然听到赵曜说了一句:“嗯,睡着了也好,床也够大,正好一起睡。”
沈芊差一点就当场弹起来,缩在被窝里的身子猛然绷紧了,她感觉到赵曜已经掀开了被子的一角,作势就要上床来,她连忙假装半梦半醒地动了动,转过身来,边打呵欠边微睁着眼看向赵曜:“嗯……你来了……我刚刚睡着了,都没察觉到你回来了。”
赵曜憋住笑,一脸认真地逗她:“是吗?看来你真的太累了,没事,你继续睡吧,我动作轻,不会吵着你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作势要脱外衣,俨然一副要到床上来睡觉的样子。这会,沈芊是真绷不住了,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猛地从赵曜身边窜下,直接坐到了地铺上,边用给自己裹毯子,边尴尬地讪笑:“我刚刚太累了,睡了陛下的龙床,真是冒犯了,冒犯了,您看您都回来了,我还是应该睡回我自己的地铺……”
这些日子以来,赵曜还是头一回瞧见沈芊这副怂样,他努力憋笑,还想再逗一逗她,可惜太得意了,愣是没憋住:“哈哈哈——”
沈芊一听他这欠扁的笑声,那个气呀,抱着被子就爬过去,掐住他的小腿肉死命拧:“让你骗我,让你吓我!”
赵曜被拧得嗷嗷直叫,连连求饶:“小祖宗,您轻点,您轻点!再拧下去,我就该是史书上第一个被家暴死的皇帝了!”
沈芊听到“家暴”两个字,又是恼又是羞,尤其一抬眼,就瞧见赵曜那嘴上讨饶、面上却还带着笑的贱贱的模样,她晓得他就是喜欢逗她,登时气得一个翻身,直接躺倒在地铺上,拎起被子把自己劈头盖脸地闷起来,眼不见为净!
赵曜低笑了一阵,见这姑娘还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便走下床去,走到她身边,将她的被子扯开些,温声细语道:“好啦,乖啦,不要闷着自己。”
沈芊一把把被角扯回来,继续严严实实地把自己整个脑袋盖住,闷声闷气道:“我就喜欢这么睡,不要你管!”
赵曜贼喜欢她这发小脾气的样子,他蹲在一旁看着这个鼓起的人形大包,笑得见牙不见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宠溺地摸摸她露出来的两撮呆毛:“好了,不闹你,你去床上睡,我来睡地铺。”
“不,我就喜欢睡地铺,地铺有利于思考。”沈芊继续闷声闷气地回话,她对某人越来越得寸进尺的行为耿耿于怀,严正地表示要睡地铺冷静一下,她总觉得最近这段日子过得严重走偏啊喂!为什么她明明一直在各种抵制这家伙,可两人的关系却越来越……越来越……亲密?
情商为负的沈芊,哪里是老谋深算的赵曜的对手,更别说赵某人为了抱得美人归,可是下了血本的,不仅把计谋城府玩到了极致,连帝王尊严都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他在沈芊面前,那真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皮如长城厚三分。
这不,感觉到沈芊有些恢复冷静的念头,赵曜就立刻行动起来,他直接连人带被子地把沈芊从地上抱起来,直接抱着这团人形大包走向床的方向:“得了吧您呐,躺地铺上能思考出什么,思考明天伤寒了该去哪里弄药吗?”
沈芊猛然悬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好不容易扒拉着被角,把自己扒拉出来,就发现整个人已经躺在了床上,而赵曜还在低头冲她笑。
“你……你想干什么?”沈芊猛地往后缩,警惕地躲开赵曜。
“我想……”赵曜忽得靠近她,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冲她的方向伸出了手,就在沈芊惊得马上要伸脚踹人的时候,赵曜一把扯过另一床被子,哈哈一笑,“当然是拿被子打地铺啊!”
沈芊被耍得牙痒痒,赵曜已经抱着被子,在地铺上躺下了,銮舆之中也放着三个熏笼,所以睡在地板上并不感到寒冷。
赵曜撑着脑袋,侧身望向沈芊的方向,冲她眨了眨眼:“小祖宗,晚安。”
沈芊本来没觉得“祖宗”这个词有什么问题,听赵曜喊着,她也没生气,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他又给加了个“小”字,而且“小祖宗”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总带着点奇怪的声调,让她每一次听,都觉得十分怪异,甚至隐隐有些麻麻的……
沈芊的脸在黑夜中泛起一点点潮红,她猛地翻了个身面壁,一副不愿意再搭理赵曜的样子,可即便她面对车壁睡着,也能够感觉到身后那灼热的视线久久不曾消失,让她心情混乱。大约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沈芊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
就在沈芊彻底熟睡之后,躺在地铺中的赵曜才缓缓睁开眼,他听着她那绵长又轻柔的呼吸声,唇边一直带着温柔缱绻的笑意,心中更是翻涌着某种滚烫的情愫,平躺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子,在黑夜中辨认着心上人的轮廓,即便看不分明,他也能想象她睡觉的模样,一定是舒服地侧躺姿势,她的睡姿一向可爱又乖巧,与她醒时的性格完全不同。
赵曜越想,唇边的笑意便越深,心中的情愫也越是难以忍耐,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起身走到沈芊床前,一丝月光从銮驾的窗缝中透进来,正好照在沈芊脸上,让他能够看清她的模样,他蹲下身子,嗅着她身上清甜的味道,忍不住在颊边落下一个轻巧的吻:“我爱你,我的,小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种欢喜冤家的日常,我能写上八百集【推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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