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兵临城下
自那日鞑靼军南下的消息传来之后, 整个青州城之前还略存的轻松氛围消失得一干二净, 重阳节时候, 青州城内还有不少百姓出城登高, 在少阳山上插茱萸, 品美酒,而如今,到了这十月初一的寒衣节,整个青州城已然萧索至极,集市上一半的铺子都关了门, 落叶碎纸被秋风席卷上天, 也无人打扫,家家户户闭门锁窗, 若非还有丝丝烟火气冒出,沈芊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一座空城了。当然, 其实也没差,前些日子已经有不少普通百姓举家难逃,如今这空旷的街市鲜少能看到行人,即便有,也显得神色匆匆。
今日是寒衣节, 本该是家家户户出城祭祖,并裁五色纸, 做男女寒衣,在门边呼而焚烧的日子。然而,沈芊在布政司衙署门口站了很久, 整条街上只看到几户人家出城去祭祖,看出行的样子,应该也是祖先坟茔埋得比较近的人家。那些祖先离得远的,怕是不会去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酸涩,如今这环境,即便大家都已经拼尽全力了,还是免不了人人自危。
如今已经是十月初了,再过两个月,黄河就要进入枯水期,甚至,鞑靼人都未必愿意等到十二月份,十月底,十一月?谁知道他们会在何时冒险渡河?自从西进的十万鞑靼军发现睢阳是座被烧光的空城之后,他们显然被激怒了,几乎是以急行军的速度一路西进,无城可攻,无州可占,他们就一路烧杀村镇,那些沿途的村落,镇集,全部遭到屠戮,白骨露野,血流成河,从河南沿途去山西的这一路,已然是千里无鸡鸣,百里无生人!
每每这样的战报传来,所有人都只能咬紧牙关,把血泪都往肚里咽,告诉自己要忍耐,要更快点,再快点!要在交战那一日,给大周百姓,给这万千亡魂,报仇雪恨!
“别站在门口,寒气重。”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嘶哑又粗噶的少年声音。
沈芊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肩上已经披了一件裘衣,衣服上身,她这才感觉到凉意,忍不住拢紧了衣裳,回过头,便看到赵曜那张已经变了许多的脸。
是的,虽然才一个月,但面前的男孩却像是一下子乖巧的男孩变成了坚毅的少年,脸上那柔软的婴儿肥已经全部消失,侧脸线条显得棱角分明,硬朗刚毅。原本白嫩的皮肤也因为这一个多月在军营中的日夜苦练,彻底变成略显沧桑的小麦色,嗓音更是因为进入换声期而变成了难听的公鸭嗓。
最要紧的是,整个人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之中长高了,沈芊忍不住比划了一下赵曜那开始往上冲的个头,这惊人的涨幅,若是再有几个月,必然是要超过她了。她瞧着赵曜那似乎有些晒伤的脸,伸手摸了摸:“军营里,现在还好吗?我虽知道你决心大,誓要与这些兵同吃同住,同上战场,但你年纪毕竟小,如果累极,一定不要硬抗。”
是的,自从半个多月前,募兵程序全部走完,并成功募集了三万新兵之后,赵曜就离开了衙署,住到了新兵营中,而沈芊也因为燃烧/瓶的制作进入关键时期,而日日早出晚归,两人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了。
赵曜专注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只映出沈芊的模样,他伸手反握住沈芊擦他晒伤处的手:“我知道,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比起上次,你瘦了很多。”
“熬过这一阵就好了,上一批次送来的石灰已经全部用完了,燃烧/瓶数量马上会破千,夏飞已经开始运送第二批石灰过来了,你放心,我虽不能上战场杀敌,但必会保证你们后勤装备无忧!”沈芊眸光坚定,斩钉截铁道。
“我知道。”赵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脸上的笑容真挚而澄澈,还有什么比和自己心上人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更甜蜜的事?他们不仅是亲人、爱人,还是生死相托的战友,是能互相交付后背的人,这是最美好最牢固的感情。
当然,虽然沈芊也是这么想的,但在她这儿,“爱人”两个字还是不可能出现的,属于赵曜自己脑补的私活。
“原先说募兵令先在青州城实验,但是如今山西如此危机,也应当允许他们尽快募兵,不是说山西原来的兵力还不如山东的多?”自从从蕊红口中知道了张家大郎还在山西,沈芊就颇不心安,尤其前些日子,张夫人朱氏还因为此事卧病不起……
“募兵令,我已经着冯大人,全国发出,各省都司都可立即自行募兵,组织训练,以御外敌,但是——”赵曜脸色难看,神情也不好看,“山西就算收到了募兵令,也来不及了。”
“河南,会发兵救援吗?”沈芊不安地交握着双手,她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待在工厂里,专注武器之事,基本没时间关心前线的情况。
赵曜咬牙切齿:“通州不援,我可暂饶傅广平;这一次,山西连发十道救援,我亦连发三道手令,若是傅广平还敢按兵不动,我必要拿他项上人头给两省百姓赔命!”
沈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却依旧忧愁,这些日子关于屯田制导致的兵弱马瘦,她已经听过无数遍分析了,即便不通文政如她,也知晓河南所谓的十万大军,有用的战力根本不足三万,即便是全军相援,也是不可能胜的!
只是这一次,山西若是陷落,河南亦不能独善其身,两省唇亡齿寒,若是这两省守不住,中原腹地也会让鞑靼人长驱直入!
然而,忧心忡忡的两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远隔数百里急于得到山西消息的时候,鞑靼人已经兵临平阳城下!
烈烈秋风,肃杀寒凉,将平阳城头的大周军旗吹得几乎要飞扬起来!平阳知府许凡、平阳同知张抚远,平阳通判钟密正站在城头上,沉着脸,看着压城而来黑色铁骑!
平阳是个小城,人口不足五万,整个山西十一卫所,离平阳比较近的也只有两个,两个卫所也不过一万兵!如今两个卫所长都在平阳城,可带来的兵,加起来才五千!这么些年,屯田之兵窝藏在外,尤其是这些中原地区,逃兵的状况最是猖獗,往日根本没人管,也管不了。然而,一朝战祸起,谁也没想到,鞑靼人的铁骑会这么快就深入大周腹地!
“降吧!”平阳知府许凡忽然开口,这声音弱如细丝,却仍然让站在两边的张抚远、钟密和两个卫所长听见了。
张抚远极度震惊:“不行!怎么能降?怎么能降!”
钟密良久沉默,两个卫所长面面相觑,亦是不敢发声。许凡眼一闭,似乎那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再无任何负担,他相当坚定:“降!降了还有希望保住这一城百姓的性命,若是不降,平阳城根本撑不过五日!你想让鞑靼人屠城吗!?”
张抚远震惊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沉默的钟密和卫所长们,终于恍惚地退了一步,唇齿之间仿佛充斥着血味:“你们……你们都是这般想的?!”
钟密低着头,双手握拳,一言不发。其中一卫所长终于哑着嗓音开口:“张大人,凭我们现在的兵力,怎么守得住平阳城?鞑靼人可是十万大军啊,比整个平阳城加起来的都多!”
“也许……也许不激烈抵抗,他们就不会屠城呢……”另一个卫所长也忍不住开口。
“不……他们会屠城,一定会屠城的!”张抚远知道他说服不了心意已决的三人,他抓着城墙,手指紧抠着瓦砾,手心也是一片血痕,可他却已经感觉不到了,他仰头闭上眼,眼角有一丝晶莹划过,“他们……不会放过这满城百姓……”
许凡四人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了,他们正忙着通知守城将士举白旗,并令守城卫兵打开城门!张抚远听着这一条条命令传达下去,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不,不行,不能开城门!”
他一把抓住打算下城楼出城投降的许凡,急得双眼血红:“你不能去!自京城而来,鞑靼人只下了一座睢阳城,那里还被殿下下令烧成了空城,如今他们正是一腔杀意无处发泄,平阳若降,必遭屠城啊!”
许凡的神情亦是恍惚的,他转动着木然的眸子,盯着张抚远,语薄如刀:“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是啊,该怎么办?他们还能怎么办!满心的绝望几乎将在场所有人压垮,战是死,降也是死,还能怎么办!
许凡挣开张抚远的手,下了城楼,而官道上的鞑靼人已经越来越近!
“公子!走。”慌乱之中,忽有一老仆拼命爬上城楼,拽住恍惚的张抚远往下跑,“公子,你不能待在此处,不管是战是降,您……”
“不!”张抚远忽然站直了身子,拂开了老仆的手,转身对还没有下城楼的另一个卫所长道,“王大人,投降,只要他们几个就够了,你与我站在此处,若是情况有变,也可立即调控!”
那王大人思索片刻,终于点点头:“好。”
许凡和钟密已经出城了,同出城的,还有另外几个官员,已经部分守城将领,一群人站在最前方,像是在等待什么,终于——鞑靼大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完了,(⊙﹏⊙)b好像很迟了,啊啊啊,对不住小天使们
感谢小天使的地雷~
第52章 首辅亲至
鞑靼人的马蹄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站在城楼之上的张抚远甚至能看到那马蹄扬起的细碎尘土。他双手紧压在城墙之上, 掌心早就已经血肉模糊,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的眼中慢放, 嘈杂呼啸的人马都成了背景,只有许凡的身影在他眼中无限放大——然后,他听见了刀出鞘的声音。
血色飞溅而起,仿佛一下子溅到了他眼中,他像是被灼伤一样惊呼着倒退两步, 伸手捂住双眼, 一声一声地喘着粗气。
城门口,是一场血腥屠杀, 那鞑靼首领甚至没有打算听一听这许多官员即将说出口的投降之语,就挥刀而起, 斩下了数颗头颅!
同留在城墙之上的王大人,瞳孔放大地看着刚刚还在争执着的同僚们死于刀下,看着头颅滚落泥土,他瞠目欲裂,惊吼之声几近破碎:“关城门!立刻关城门!”
城内的卫兵终于像是反应过来, 数十人合力,拼命开始推动两扇巨大而沉重的城门。
“快!快!”王大人一边往城楼下冲, 一边拔刀高喝,“全员听令,立刻堵住城门!”
城内混乱的守军总算有了主心骨, 卫所五千人已经失了一个长官,但好在另一个还活着,所有人都听从王大人的指挥,全部集中在门口,数十人在死命地推动城门,另有几百人在最前,握弓搭箭,对着快马冲过来的鞑靼人,之后还站着手握长刀的几千人——他们已经别无退路,亲眼见到投降的长官被斩杀在眼前,彻底打碎了他们那也许可以苟活的天真幻想,此刻,只有战,只能死战!
退无可退,这些已经半个农民的士兵都被激起了血性,既都要死,也要拖上几个垫背的!
“放箭!”王大人高声厉喝。
无数弓箭冲着快马而来的鞑靼人飞射而去,将最初的几人射落马下,然而,如今城门开了一半,鞑靼人又怎会放弃进攻良机?他们的骑兵蜂拥而来,一批又一批地冲进来,弓箭手都甩开手里的弓,握起长刀,与鞑靼人厮杀,一时之间,城门口彻底混战起来,无数鞑靼人被斩落马下,也有无数的守城士兵,被杀死……血水相容,尸骨堆积,已经全然看不出哪个是敌,哪个是友!
“继续关城门!别停!”王大人的嗓子已经彻底喊哑了,他站的稍远些,举着长刀,一步不退地指挥着守城将士。
而站在城楼上的张抚远此刻也终于找回了镇定,他虽是个文官,但都到了如此情景,也无所谓什么战术战略,只有一条,杀敌,杀更多的敌人,拼死也要守住城门!
张抚远眸色血红,对还留在城墙上的守城将士下令:“放箭,冲下面放箭!还有之前留在城墙上的火油滚石,通通往下倒!”
城门之上的守军开始迅速行动,虽然城墙上的火油滚石不多,但如今鞑靼骑兵都在冲击城门,密密麻麻地都堵在城门口的位置,人员集中,方向明确,正好方便火油滚石攻击。
所有卫兵都把滚石往那处推,高空抛落的滚石一砸一个准,随之而来的还有火油泼落,火箭紧随其后,一时之间,倒是把外头冲击城门的鞑靼军抵挡了大半,暂时阻拦住了不停涌入城中的敌军人马,厮杀的守军终于能稍稍占些上风。厮杀还在继续,推城门的数十人不论背后是何种厮杀,甚至自己这边被人砍杀死,也丝毫没有停下关城门的脚步,一个身亡倒下了,身后的守军会立刻放下刀剑,替补上去!
巨大而沉重城门虽然移动缓慢,但一直都在以坚定的速度关合着,终于,在近半个多时辰的战斗之后,城门终于艰难地被关上了,涌进城中的几百鞑靼骑兵,也彻底失了后路,进了守城军的包围圈,不多时,就被斩杀殆尽。
见局势暂时稳定,张抚远匆匆从城楼上跑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地的尸身和血水,甚至都不知道哪里可以落脚,对比起来,他脸上的那些脏污和油渍简直是种耻辱,张抚远攒紧了拳头,看着受伤的士兵哀嚎着被战友扶回去,看着刚刚还生机勃勃的生命无声无息地被抬走……
王大人亦是满身满脸的血,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恐怖,他走过来,忽然对着张抚远拱手而拜,哑着嗓子:“王某,多谢张大人救命之恩。”
张抚远连忙把他扶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不,若是没有王大人,在下一介书生,绝对守不住这城门。”
王大人抹了一把脸,将血水抹去,这才直起身子,对张抚远道:“张大人,如今苦战才刚刚开始,鞑靼人绝不会轻易放弃平阳城,我等,怕是要战死于此了!”
张抚远忽然一笑,整张脏乱的脸上显现出几分豪情:“张某能得马革裹尸死,幸也!狐死首丘,只愿张某死后,大人能将张某东向而葬。”
王大人伸手捂住受伤的左臂,脸上似喜似悲:“马革裹尸者,多是无坟无碑人!”
张抚远仰首望天,灰沉沉的背景中,有鸟群哀号划过,许是候鸟归乡……他眼中泪光晶莹,半晌,长叹:“也罢,也罢……”
“大人!鞑靼人又攻城了!”城门之上的守军高声回报。
“弓箭手,上城楼!”王大人脸色骤变,立刻指挥士兵反击。
张抚远亦立刻奔走,组织人马和城中百姓,继续运输足够的军备和军粮……当战役打响时,哀伤都是一种奢侈。
平阳城中的惨烈状况,除了平阳人,并没有人任何人知晓,山西省内人人自危,河南都司的傅广平也终于下定决心,挥军而出,西进而援山西,然而,他能带出去的只有三万兵,这还都已经是精锐了,更何况还有河南一省要守……
青州城内也不宁静,不过这不宁静,不仅仅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青州城内来了一个,张远和赵曜都想不到的人——名满天下的前首辅宋庭泽!
张远在衙署内听闻有人自报是宋庭泽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匆匆忙忙地跑到南门城楼上一看,几辆轻简的马车,马车最前头站着一个年逾花甲的穿着素色棉衣的老人。那老人听到了声响,正好抬起头,这一看之下,张远大惊,立刻吩咐左右:“快,快开城门!”
城门一开,张远就匆匆迎出去,见到宋庭泽便躬身而拜:“微臣不知,竟是首辅大人……”
“老夫不过一介草民,不是什么首辅了。”宋庭泽伸手抬起张远的手,将他那正拜下去的身体扶起,“张大人不该行此大礼。”
张远有些慌乱,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样的慌乱。他和宋庭泽的年纪正好差了十岁,宋庭泽当首辅的时候,他亦正好在京中为官,年近四十的他,不过是区区五品的吏部郎中,而未及天命之年的宋庭泽却已经是内阁大学士,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宋首辅不满二十就连中三元,此后便一直平步青云,直至首辅之位。而且,他不仅仅能做官,还精通诗文词赋,为天下文人赞咏,是大周诗文第一人,最了不得的是,他还写的一手好行书,画的一手好丹青,是公认书画双绝!
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会给后世文人、小辈官员带来怎样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张远亦是如此,若说张远此生有过什么崇拜的人物,那就必是这位宋首辅!所以,此刻的张远又激动又担忧,甚至因此而惊惶。
“宋大人……先生,为何会来此处?”张远问,一边急着把人往城里带。
宋庭泽示意他暂时不要走,这时,张远才发现,宋首辅身后还是有别人的,几人依次上前,分别是之前在昌平郡与赵曜分开的宋庭泽次子河南按察副使宋贞敬、以及安徽都司的指挥同知莫信,以及他带来的一批护送人员。
张远与几人依次见过礼,便将人都迎进了城。等到了布政司衙署,刚一坐下,宋庭泽问的第一句就是:“听闻,太子殿下在张大人府上?老夫既来此,理当拜见殿下。”
张远知道先皇后是宋庭泽的长女,殿下是宋大人的外孙,遂笑道:“殿下原先就住在这衙署后院,但是募兵令发出之后,军营那边募集了三万新兵,殿下便一道去军营训练考察新兵了,最近这一个月,都是住在军营里的。臣刚刚在城门口就已经着人通知殿下,想必宋大人来了,殿下也会欣慰。”
“殿下果然不同寻常啊,小小年纪,忧国忧民。”宋庭泽听罢,抚须而叹,很是疼惜的样子。
“殿下确实极不一般,年纪虽小,但已极有威仪,不仅对治国理政很有心得,在军事上亦是天资不凡,老臣时时担心自己不能跟上殿下的脚步啊!”张远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这些日子以来,他是亲眼看着这位殿下为了战事,何等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甚至做到了与士兵同吃同住的地步,如今山东都司这十万兵,个个都对这位太子殿下推崇备至,几乎都快成为殿下的亲兵了!更遑论这位殿下本就极具远见卓识、胆魄城府远胜常人,大周有如此英主,天下何愁不兴!
“是吗?”宋庭泽似乎有些惊讶。
“是。老臣其实亦是时时忧心殿下的安全,山东眼见着就会成为前线,殿下千金之躯,怎能立此危墙之下……”张远打心眼里希望赵曜能够去南方,虽然殿下英武非常,但战争之事,谁也不敢断言,若是殿下在山东之地遇到不测,他真是百死难辞其咎!但他也是能看出,殿下是铁了心要待在此处,与鞑靼人决一死战的!所以,这番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宋庭泽听了张远这番话,正打算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铠甲摩擦之声,似乎有将士疾步而来。门推开的一瞬间,宋庭泽转头,正对上这个铠甲遍身、战靴凛然的英武少年的视线,他似乎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行礼:“草民,参见殿下。”
赵曜刚从训练场上下来,铠甲头盔都还没摘,脸上甚至还带着满满的汗珠,他的目光扫过场中一众行礼的人,宋贞敬、张远,还有他不认识的莫信,最后才落到面前这个与自己有三分像的老人脸上,仔细看去,这位年近古稀的宋大人,瞧着甚至比小他十岁的张远显得年轻硬朗,宋庭泽早年就是大周闻名的美男子,沈腰潘鬓,醉玉颓山,如今老了,亦有寻常人没有的矍铄和姿容,这样一个人物,赵曜竟是不知该荣幸自己是他的后人,还是该恼恨自己会因此和这样难缠的人物对上。
心情复杂难言,赵曜却还是扶起宋庭泽,对他一笑:“宋大人,快快请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完毕,二更等会儿奉上,么么哒~
第53章 喜讯
“殿下, 老朽如今只是布衣草民, 当不得殿下’大人‘相称。”宋庭泽很谦逊, 被扶起后, 就退了一步, 连连摆手,不敢受此尊称。
所谓君臣有别,就算宋庭泽是国丈,太子外祖父,当着众人的面, 赵曜也是不能这么称呼他的, 所以,赵曜思忖片刻, 便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称一句’宋先生‘吧。”
这倒也没什么不对, 宋庭泽致仕之后,除了最初几年待在祖籍浙江,之后就应徽山书院再三邀请,前往徽山书院做了书院院长。这徽山书院乃是江南最有名望的书院,江南又贯来是出才子文人的地方, 徽山书院在大周文人之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朝中几乎所有江南籍的进士都与徽山书院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这也是赵曜非常忌惮宋庭泽的原因之一,真要说起来,这满朝不知多少文官要称他一句“先生”, 这般桃李遍天下,又如何能让他不忌惮?
宋庭泽听了这一句先生,微微欠身,道:“老夫愧受,魁受。”
和宋庭泽寒暄罢,一同前来的宋贞敬和莫信也分别给赵曜行礼。虽然一省的提刑按察副使确实会因为案情满省到处跑,但还从来没听说过哪家的按察副使会跑到隔壁省来的——赵曜瞧着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宋贞敬,内心郁闷。
宋贞敬倒是聪明地找了个由头,来解释自己的玩忽职守:“河南布政使韩大人派臣前来向殿下汇报,河南都司的部队已经向山西进发,将会立刻与山西都司的部队会合,一同抵御鞑靼人,请殿下放心!”
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别以为他不知道河南出了多少人,如果不是还指着傅广平去山西出力,他现在就能把这庸碌蠹虫军法处置了!
赵曜只要一想到这些内陆都司放任逃兵现象不追不查,在训练上敷衍了事,导致鞑靼人在短短几个月内深入大周腹地,就气得想要把这些混账东西通通斩首示众!
赵曜的脸色阴沉,谁都能看出来,宋贞敬自然也能看出来,他刚才绝口不提河南出了多少人,就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也许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可现在,很明显,殿下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宋贞敬默默地缩回去,心里把傅广平给骂了千百遍,都是这废物的缘故,害得现在河南岌岌可危,害得他在殿下面前吃挂落!
莫信硬着头皮,在赵曜阴沉的脸色中上前行礼:“臣奉安徽都司陈大人之名,领军前来勤王,如今有四万大军在安徽与山东边境,七日之内,必能抵达青州城!”
这可算是个大好消息,张远和赵曜都面露喜色,赵曜让莫信起身,又详细询问了安徽都司的情况以及这四万大军的情况,莫信术业有专攻,都解释地非常清楚,这次带领四万大军出发的,有两位安徽都司指挥同知,一位是他,一位是欧阳易,他先行,护送宋庭泽并先行拜见殿下,而欧阳易则领兵后出发。莫信还提到,自从赵曜向各省发出募兵令之后,相对太平的南方各省都积极地开始募集新兵,而且募兵令的发出,也让各省都确认了殿下目前在山东,除安徽都司外,已经另有好几个的都司都出发来勤王。
张远听了,面露喜色,连连道:“好好,太好了。”
赵曜先一喜,随即又道:“不该全来山东,如今山西的情况更险,我们得到的还是半个月前的消息,可即便如此,也知道鞑靼人已经连下数城了!山西危机,周围省份应当出兵相援!”
这话说的,几人自然只能唯唯称是。
“大人,大人!”
正当几人谈话之际,忽有男子喜不自禁地跑进院子,连跑带跌地闯到厅堂门前,若非守在门外的陆管家拦了一拦,这人怕是能直接冲进去。
陆管家瞧着这位嘴角都要咧到脑后去的齐小公子,边扶他起来,边埋怨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如此莽莽撞撞的,大人在招待贵客,你这样贸贸然冲进来,可把老奴给惊着了……”
“陆管家,不好意思啊,我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齐木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副傻样。
“是齐小公子吗?进来吧。”张远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陆管家这才放开他,给他拍了拍跌乱了的下裳,道:“进去吧。”
齐木新推开门,乍一看厅堂之中这么多人,倒是惊着了。好在张远及时问了一句:“齐小公子,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齐木新这才回过神来,高兴道:“殿下,张大人,工厂那边已经将所有燃烧/瓶都制作完工了!”
“是嘛?!太好了!”今日一连数桩喜事,让平日喜怒皆平平的张远都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原本还说至少需要两个月,如今一个半月竟就完成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赵曜也很高兴,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沈芊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在工厂监督制造,所以一听到完工,立刻便问:“你师父呢?现下可好?”
“师父已经去后院休息了,她这些日子累着了,只说了这两天都不要打扰她。”齐木新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沈芊的原话是,谁敢打扰她,她就把谁炸上天!他敢笃定他这个师父当着太子的面也会这么说,不过,他可不敢。
“嗯,她也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赵曜点头,打算等这边议事结束了,就去瞧瞧她。
“不知这燃烧/瓶是何物?”宋庭泽出声问。
“哦,那是作战时使用的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乃是殿下身边的能人,这位齐小公子的师父沈……沈先生发明的。”张远本想说沈姑娘,但心里一咯噔,就说了沈先生,沈芊在外头男装打扮的时候,大家一般顺着称呼她先生,但私下还是叫姑娘为多,但不知为何,张远此刻直觉应该叫“先生”。
听到这个,宋庭泽立刻回想起了最近听说的炸毁官道的物件,以及通州城突然出现的杀伤力巨大,如同天降神雷的武器,莫非是同一种?
“可是,通州城用过的那种?”宋贞敬问道,这已经不是秘密了,通州城的战况牵动所有人的心,那毕竟是华北最后一座重镇,若是通州失守,也就意味这北方失守,所以临近的几个都司都时刻关注战况,也知道通州城出了一种不得了的武器,可天降雷火,把鞑靼人打得够呛。
“此两物都是沈先生所制,据沈先生言,这燃烧/瓶比通州城的土炸/弹威力更大。”张远很高兴,说话也多了些,当然,在场也只有他方便开口解释。
“真的?!”宋贞敬和莫信既惊又喜,两人来山东,本也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思来的,山东之战的艰难,看看山西就可以料想,如果不幸城破,他们也不可能抛下殿下逃命……如今听闻山东不仅兵力充足,还有天降神器,两人自然欣喜万分。
“这位沈先生,真是国之大才,不知能否有幸见上一面?”宋庭泽忽然笑道。
张远略一沉默,转头看向赵曜。赵曜对上宋庭泽的视线,心中有些不安,但沈芊的存在不是瞒就能够瞒得住,况且项青云等人都去了南方,保不齐就和宋庭泽打过照面,青云寨众人会不会已经泄露了沈芊的能力,他根本不敢确信。或许青云寨人对沈芊真心实意,但宋庭泽同样是项青云的救命恩人,这帮脑子简单的土匪,说不准就对着他掏心掏肺,什么都说了!
“如今沈先生怕是累极了,等过些日子,你们两人都有空了,自然可以想见。”赵曜打了个太极。
宋庭泽微微一笑,神情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是极,是极,这位先生建此大功,想来必是受累了,现下自是不便打扰,是老夫愚钝了。”
赵曜也同样笑了笑,没再说话,可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却各自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第54章 知我相思苦
援军将至的喜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青州城, 城中低迷萧条了一个多月的人心, 终于开始振奋起来, 街道上的行人和店铺也比往日多了许多。见到这样的情况, 沈芊心中很是喜悦, 只觉得这么些日子以来的辛苦真是没白费,青州城内的大家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燃烧/瓶的制作已经在月初的时候完成了,如今库存约有五千枚左右,工人们依旧还驻守工厂,若是还有需要, 也方便赶工。生产线已经规模化, 沈芊也就不需要再住在那个小胡同巷子里了,有夏飞手下的人负责看护, 又有齐木新时不时去查看,不管是保密性、安全性还是专业性, 沈芊都很放心。
那日,赶制完最后一批燃烧/瓶,沈芊已是累到极致,她打发了欢呼雀跃的齐木新去布政司张大人处报喜讯,自己则晕晕乎乎地直接扑回后院大睡特睡, 睡到半夜,肚子饿得“咕咕”叫出声, 她都迷迷糊糊硬扛着不想起来。
然而,在寂静的深夜,她那肚皮“咕噜咕噜”的空响声音简直如同晴空炸雷, 愣是把睡在外间守夜的兰馨给吵醒了。兰馨想着沈芊睡前说谁要是敢叫醒她,就把谁炸上天的威胁,愣是走来走去地不敢叫醒她,好一会儿才六神无主地跑去边上的蕊红住的厢房,急急地拍门。
蕊红和花溪被这急切的敲门声惊醒,神色慌忙地起身开门,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急事,结果兰馨着急忙慌地把事情一说,蕊红简直哭笑不得,花溪更是直笑得抱着肚子往桌子底下瘫:“我的天哪,兰馨你……你和姑娘,真真是一对活宝儿!”
蕊红披衣而起,把小厨房里的丫鬟仆妇都叫醒,吩咐她们煮了些软烂易食的甜粥,放到稍稍凉了,才去到沈芊的内屋,小声地唤她:“姑娘……姑娘起来吃些东西。”
沈芊迷迷糊糊感觉灯火大盛,立刻朝里头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脸捂住:“不要……我要睡觉……把灯关了。”
兰馨着急地站在外头往里瞧,见姑娘果然不愿意动弹,心中又慌乱又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当兰馨、花溪和木香三人束手无策地绕着屏风打转之时,忽然就发现蕊红竟然捧着装着空碗的托盘走了出来,几人顿时目瞪口呆。花溪死死盯着空碗:“姑娘……姑娘吃了?”
蕊红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对兰馨道:“好了,将灯火熄了吧,姑娘用了些粥,晚上应是不会再饿着了。”
屋里的小奴婢们随着蕊红鱼贯而出,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兰馨、木香和花溪三人,兰馨听说姑娘用了粥,内心大定,非常听话地去吹灭灯烛,打算接着守夜。
花溪见她这副听话的样子,就不平得很,一把拉住她:“你作甚要这么听她话?”
兰馨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花溪应当说的是蕊红,她支支吾吾:“可是……可是蕊红姐有办法,她能让姑娘吃饭……”
她还能让姑娘听话,姑娘也最倚重她。兰馨虽然胆小,但到底不傻,这句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花溪瞧着兰馨和木香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生气,蕊红没来之前,她们可都是听她的,她才是这衙署后院的大丫鬟!初时见到这个蕊红,安安静静的,不多话也不多事,又是张府出来的,她也就敬着些,可谁知道这蕊红心机如此深沉,在姑娘面前得了脸之后,竟趾高气扬了起来!不过是仗着身契在姑娘手里,是姑娘的第一个贴身大丫鬟罢了!
如今谁不知道姑娘贵不可言,若是能跟着姑娘走,日后少不了富贵荣华,这些小丫头们如今可巴结她了!
花溪愤愤地瞪了两人一眼,愤恨地甩手而去。木香和兰馨面面相觑,俱都很尴尬。
“那,那我先走了。”木香开口告辞。
所有人都离开,兰馨才默默垂眸,良久,转身吹灭了灯烛,再次到自己外屋的小榻上,入睡。
酣睡一天一夜,又迷迷糊糊躺着被蕊红喂了一碗粥的沈芊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她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中午了,冬日暖阳懒懒地挂在中天上,昨夜的冷露白霜已经全部消散在空气中,只有丝丝调皮的光线透过窗棂投射进来,在她脸上跳跃着,轻柔地将她唤醒。
沈芊这一觉,睡得极为满足,再加上,一醒来就听到援兵将至的好消息,直接高兴地一拍板——如此幸事,当浮一大白!
蕊红见她精神难得好,也极高兴地吩咐小厨房温了两壶黄酒,又备了些爽口小菜,将东西都放在院中银杏树下的那张小石桌上,为防酒冷伤脾胃,石桌上还放着一个小火炉,慢慢地温着两壶酒。
小火炉上的黄酒汩汩而流,冒着小小的气泡,几样清爽小菜更是看着开胃。沈芊一口热酒下肚,整个心肺都跟着暖和起来,忍不住满足地喟叹:“啊……这日子才叫日子哟!”
蕊红执着酒壶站在一旁微笑,兰馨木香两个人也来来往往地添置着小菜糕点,沈芊一个人吃着无趣,便对几人道:“来来来,你们坐下吃,让小厨房里的妈妈婶子也别客气,给自己拾掇一桌出来,今日,咱们小院要所有人同乐!”
“是!”听见吩咐的刘妈妈可高兴了,搓了搓身前围裙,给沈芊行了个礼,就喜不自禁地招呼着几个老姐妹们,到小厨房去温酒去了。
蕊红几人初时还拘谨,但在沈芊再三要求下,终于也大着胆子坐到了石桌边上,热酒温茶,喜乐安康,这一番对饮欢谈下来,几人终于放松了身子,也跟着沈芊一道享受起这偷来的半日浮闲。
“古人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我来了这么久,可总算也是逮着机会享受了一番。”沈芊捧着酒杯,摇头晃脑地喝着,喝得脸上都泛起了绯红,整个人懒懒地斜靠在银杏树上,杏眼迷离,醉态横生,“可惜今日天无雪,否则真真是快活似神仙呐~”
沈芊已经有些醉了,但还是仰起头,兴致颇好地仰头倒酒,酒水顺着嘴角衣襟滑落,洒脱又不羁,清朗又魅惑。
步入小院的赵曜,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样的沈芊。他的脚步立时停住,眼神发怔地看着软靠在树脚的人,她喝得半醉,如平日不同,竟是又露出了那日见过的几分……几分媚态。
“殿下!”
蕊红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坐在石桌上的几个奴婢立刻起身,伏跪行礼,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如此主仆不分的场景被太子殿下看见,几人都觉得自己完了。
本来热闹喜乐的氛围,忽然被破坏,她的“座上宾”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沈芊立时就不高兴了,挥着酒壶摆手:“跪着干嘛?都起来,起来!”
赵曜见她喝得半醉不醒,唯恐她又像那日那般见人就粘,便努力咳了咳,压低嗓声音:“起来,都下去吧。”
蕊红心中惴惴,她是最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的人,可是她能怎么办?她可不敢现在出声让殿下想起她的存在……蕊红和几个丫鬟无声无息地退出了院子,整个院子只剩下了沈芊和赵曜两人。
赵曜刚从军营回来,匆匆洗了个澡,就跑过来看沈芊,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她了,最初几天还能控制自己的思念,可五六天后,这思念就如同越长越大的藤蔓将他的心愈缠愈紧,到最后,不论他想什么做什么,脑子里总会时不时地蹿出她的脸,对他微笑,对他嗔怒……这时时刻刻的思念,几乎逼疯他,好几次都让他想要放下一切政事,去到她身边。
大约极年幼时,他隐约记得有什么人在他耳边唱过“……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后来,他琢磨着,那可能是他那命运惨淡的母后曾唱过的,彼时,他只觉得荒诞至极,他宁愿接受母后是被那张氏贱人暗害,也无法相信她只是因为爱着他那一无是处的昏庸父皇,爱而不得,郁郁而终。
这是对赵曜极大的打击,毕竟母后是他心里最后一片净地,他无法接受她竟会有这样一个“污点”。可是现在,他竟奇异地有些理解了,并不是说沈芊与他那昏庸的父皇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所谓爱和思念到底是怎样,不可掌控的东西。
“你把我的客人都赶走了!”沈芊继续气愤地挥舞着酒坛子,扶着银杏树想要站起来,可大约是喝多了坐久了,腿软地直贴在树根处,手里的酒还洒了大半。
赵曜朝她走过去,却没有将她扶起,而是与她并肩坐到了银杏树脚,侧头,眼神晶亮地看着她。
见有人来陪自己,沈芊很高兴,把手里的酒壶往赵曜手里一递:“来,喝酒!”
赵曜就着壶口,喝了一大口,温热的酒水流过他的喉咙,属于男子的喉结上下滑动,沈芊盯着瞧,忽得就笑了出来:“小曜……难怪你公鸭……公鸭嗓了。”
赵曜闻言侧头看向她,漆黑的瞳孔中似乎带着深不可测的漩涡,过了年,他虚称也该有十五了,虽周礼有云男子二十而冠,但自古以来这规矩就不是统一的,譬如他皇祖父,当年为了继承帝位,十六就行了冠礼,而他如今……是否也可?
赵曜的目光落在沈芊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视线慢慢地从她眉梢眼角划到樱色淡唇,如同品尝美酒,忍不住喉结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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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心意相通
就在赵曜快要俯身亲下去的时候, 沈芊忽然不舒服地动了动, 皱着眉吐出一口酒气。赵曜细细查看, 发现因为侧睡, 她另半边脸已经被这日头给晒红了, 冬日虽暖,可也颇毒,这姑娘真是粗枝大叶,一点也不知道爱护自己。
赵曜无奈一笑,伸出自己沐浴后还带着水汽的凉手轻轻拍了拍沈芊的侧脸:“莫在日头下睡, 进屋去可好?”
沈芊正迷糊糊地晒得热得慌, 如今一个冰凉的物事忽然贴在她脸上,瞬间舒服极了, 她勾起唇角,伸手就贴住了那凉丝丝的冰袋, 嘟哝:“凉快……”
沈芊这一压,赵曜的手立刻牢牢地贴在了她的脸上,细腻温软如暖玉的触感就在他手下,让他心中顿生一阵热流,直往上冲, 所有理智冷静,几近崩溃。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身边这个睡得无知无觉, 却将他撩得欲生欲死的人,真是又恨又爱,最后到底还是忍下了, 伸手一把抱起她,直往屋里走。近两个月的军事训练,他的力量和武功已经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抱起她还需咬牙硬撑的瘦弱少年,这一点,让赵曜极为欣慰。
进了屋子,将她除去鞋袜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上薄被,赵曜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这没心没肺的女人瞬间就滚进被窝里,露出满足的甜笑,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眠。他越瞧着,越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在这里受着煎熬,这女人却能睡得如此黑甜?
赵曜站起身,忽然启唇一笑,伸手解下了自己的外衣,将沈芊往挪了挪,就脱去鞋靴,翻身睡到了床的外侧。他以手枕头,半靠在床沿上,侧头满足地看着睡在自己近旁的沈芊。大约是赵曜身上水汽清新又清凉,沈芊在睡梦中竟还望外边蹭了蹭,一直蹭到了赵曜的身边,拽着他衣角,这才不动了,继续安静地睡觉。
这一番动弹,沈芊直接就到了赵曜的胸口处,她呼出的温热气息甚至直接打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咽了咽口水,整个人都石化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动也不敢动。
他想抱抱她,就抱一抱——赵曜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那僵硬的手才慢慢环过沈芊的身体,虚虚地拢住她,可即便是这样虚虚地环抱,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满足!
赵曜慢慢地躺平,眼神一下都舍不得离开怀里的姑娘,他本想就这样看一下午,可不知是日头太暖,亦或是时间太慢,他竟渐渐地也睡了过去……
沈芊醒来的时候,尚未睁开眼,就迷蒙地感觉到身边有人,这人的气息是如此熟悉,正是之前在青云寨与她同床共枕了许久的小曜。她已经习惯了小曜的存在,对这样的气息根本生不出丝毫防备,她闭着眼,半梦半醒地呢喃:“小曜……你也回来了啦……”
赵曜本来没醒,但他很警觉,沈芊一出声,他便立刻醒了过来,可此刻再翻身逃离显然已经迟了,他有些慌张也有些懊恼,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睡得如此沉:“嗯……”
沈芊也有一月没见到赵曜,此刻听到赵曜的回答,心情极好,睡意也褪去了不少,她睁开眼,正打算和小曜说说话,可就是这一睁眼,将她吓得狠狠往后缩了一下。
面前这个男人背对着她,身形修长,肩膀宽阔,最重要的是,睡着竟像是与她差不多高了,这是谁?!
“你……你是……”还没等沈芊惊恐地问出声,就见前面的男人侧过身来,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姐姐,你可总算醒了。”
竟是小曜,竟真的是小曜……沈芊脑子有些混乱,怎么会是小曜?当初小曜睡在她身侧,蜷起来才小小一颗,像是只瘦弱的小虾米,为何如今,却……却这般不同了?
赵曜已经迅速穿好衣服站起身,他看到了沈芊一瞬间的惊恐和退缩,在她自己尚且迷惑不解的时候,他已经想通了所有。她带着他这个“弟弟”一起睡,还是五六个月前,在青云寨时候的事了,而恰巧,这五六个月,他身形拔高极快,尤其是最近训练的两个月,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更别说还有肌肉和力量上的变化,如今再次躺在她身边,她显然已经不能适应了。
他必须快速离开,否则,一旦她从那个“瘦弱乖巧”的小曜的形象中走出来,就一定会发现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而他,暂时,还不想让她发现这一点。
“你可知晓,过些日子会有援军来的事?”赵曜趁着沈芊还迷糊着,飞快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知道。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高兴地多了几杯酒。”沈芊并没有被带走思路,她随口一答,又把话题转了回来,“等等,我刚才明明和蕊红她们几个在喝酒的,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怎么又转回屋子里来睡了?”
见糊弄不过去,赵曜只能硬着头皮半真半假答:“我刚刚来时,见你睡在那银杏树脚,外头日头毒,风也大,我怕你在院子里睡出病来,这才把你挪到屋里,后来……大约是我这些日子训练累着了,竟迷迷糊糊地也跟着睡倒了……真是,惭愧……”
“哎,你这些日子真是太拼命了。”沈芊半埋怨半心疼,终于不再揪着这个话题,反而问,“哦,对了,我听说那位传奇的前首辅,你外公,昨日到了青州城?”
提到这个话题,赵曜就有点不是很爽快,宋庭泽自始至终就是他一块心病,不仅仅是因为他忌惮宋家的势力,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捉摸不透,是的,往日,他总是依凭对人心的掌控,无往而不胜,但是如今,他根本捉摸不透宋庭泽的心思。这让他如同便悬吊在峭壁之上,始终都不能落地,也时时不能安心。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沈芊很疑惑,关于赵曜的外家,两人之间唯一一次深谈,便是当初在青云寨时,赵曜介绍他自己的身世,之后虽也陆陆续续有提及,但沈芊也只是知晓赵曜是不太喜欢他这个外家的,别的,也就了解不多了。
但除了赵曜这里,她其实也从旁人那里了解到许多关于这位大周名臣第一人的宋首辅的信息,首先便是青云寨一众项家老人,对这位宋首辅那是推崇备至,不仅视他为恩人,甚至就因为小曜身上流着他的血,盛怒的项青云便能生生遏制住报仇雪恨的欲望,可见在他心里,宋庭泽的位置何等与众不同。
除了受宋庭泽大恩的项家人之外,还有如今的张大人、冯大人,似乎也对这位前首辅极为崇拜,当时,沈芊不过是随口和蕊红唠唠嗑,夸了张远大人几句,说他有名臣国士之风,谁知这话一出口,蕊红竟然非常兴奋,要知道这姑娘对外头的政事可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的,追问之下,她才知道,原来这大周朝有个公认的名臣第一人,还有个公认的无双国士,便是前首辅宋庭泽,而宋首辅一直都是他们家大人、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大奶奶……总之是他们全家人的偶像,又说如今沈芊竟将这两个词用到他们大人身上,他们大人一定会非常高兴云云……总之,就是对宋庭泽推崇备至。
蕊红是不大识得字的,写得最工整的,大约就是她自己的名字,可就算是这样一个深闺之中的无知妇孺,竟也对这位宋大人如此熟悉,这影响力,这国民度,真真就是现实版的“只知有首辅,不知有陛下”啊!
赵曜见沈芊问了一句话之后,就开始皱着眉头,边想着什么,边煞有介事地“啧啧”摇头。他微讶:“你这是怎么了?”
沈芊还过神来,从榻上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在想那位宋首辅的事儿,我才来了多久,已经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过这位首辅大人的事迹了。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物,很难不让人心生向往啊,他如今就在青州,倒是让我很想见一见。”
这一番话说的,赵曜心中警铃大作,他刚刚还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让沈芊名正言顺地避开宋庭泽,结果法子还没想到,这位竟然主动要羊入虎口,他立刻就急了:“你……你可不能与他接触!”
“为何?”沈芊侧头疑惑,“他早先甩手而去,对你不闻不问,让你年幼时便不得不独自面对宫中的豺狼虎豹,我知晓,这让你很难对他产生亲近感。但是,如今他也是我们这一方的助力,必要的交际还是不可或缺的。”
“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赵曜烦闷地捏了捏眉心,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宋庭泽很危险,他就像是……就像是你造出来的那些不稳定的炸/弹,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磕碰间,就把我们自己炸个粉碎!”
“这……这不该吧。”沈芊很是莫名,“就算他野心勃勃,想要取你赵家天下而代之,也不至于去和鞑靼人联手啊——”
“哦,所以,你是担心宋庭泽有称帝之心吗?”沈芊终于反应过来。
“原先是这样担心的。”赵曜如今慢慢地也开始对沈芊坦诚起来,若是放在过去,他决计不会让沈芊知晓他的这些想法,但如今,即便在如此惨烈战争面前,她也未曾产生任何动摇,她做到了那句“不离不弃”——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赵曜对沈芊越来越信任,他甚至想要释放一部分心中的阴暗,以试探她对他的容忍底线到底在哪里,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一日无解,就一日不能放心。
所以,在他信任度最高的这一刻,他决心说出来:“我担心宋家会取而代之,这也是我当初选择来山东而不是去江南的原因。若是去了江南,我便会成为宋家的傀儡,不管登基称帝,还是挥兵退敌,都会由宋家父子说了算。”
沈芊瞧着他,心情有些复杂,既诧异又难过,隐隐还有些心疼,她从未细想过他为何会放弃更加安全的江南,如今听他说出口,才惊觉他当初的处境是何等艰难。身为一国储君,却无兵无权,甚至任何人都能以年幼之名,不给他亲政的权利。在傀儡和战死之间,他选了后者,这个少年,从来不像她想的那样怯弱!
沈芊忽然上前抱了抱赵曜,伸手抚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你瞧,如今这山东诸州,上至官员,下到百姓,哪个不是对你交口称赞?更别说都司十万兵,个个都与你有同袍之情。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左右你的命运了,让你去做傀儡了!”
赵曜正打算接受沈芊的反驳,却忽然被她一把抱住,这让他有些惶恐,也有些无措,直到沈芊那一番话说完,他的内心如同火山迸发一般,骤然涌起无数热流,四肢百骸、心肝脾肺瞬间偎贴至极。
他忍不住伸手紧紧回抱住沈芊:“嗯,从今往后,我将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再也不会让你颠沛流离,四处逃亡!”
沈芊鼻头忽然一酸,莫名落下泪来,她说不清为什么忽然之前会如此难过,可是泪水却偏生停都停不下来。那明明是她生活的常态啊,天南地北地奔波,日以继夜地研究,没出结果时不眠不休死死熬着,出了结果就蒙头睡上三天三夜……什么胃痛肠绞,什么腰僵腿硬,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可为什么,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想要嚎啕大哭,将这些年来的劳累疲乏,将这段时日的担惊受怕,统统都哭出来!
沈芊的嚎啕大哭,出乎赵曜的意料,可是他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有一些高兴,她如今,也终于肯把弱态表露在他面前了,这大约也是她交付信任的方式吧。赵曜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背,安抚着她:“哭吧,哭完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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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狭路相逢
自那日抱着赵曜失态痛哭过之后, 沈芊再见到赵曜, 就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说呢, 大约就是那种本来该是自己弟弟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自己哥哥, 还看到自己最窘迫的情状,之前尽心尽力营造的高大的姐姐形象瞬间崩塌,回想起来真是让人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
故而之后每见一次赵曜,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尴尬脸红,要多囧有多囧。再加上赵曜又再三要她小心宋庭泽, 说宋庭泽可能已经注意到她, 说不定哪天就会来往衙署后院递帖子,让她谨慎些, 最好不要和他直接对上,以免被他套出话去, 又说若是真有宋庭泽的拜帖到,一定要派人去通知他云云。
这一来二去,沈芊索性一拍板,得,反正待在这后院也是担惊受怕兼尴尬无聊, 还不若去军营里倒腾军备来的自在,再这么闲下去, 她都要长蘑菇了!但如今**的制作都已经完毕了,去工厂也没多大意思,剩下的这一点时间又不足以让她安心地进行火铳枪支的研究, 思来想去,她便想着不若去瞧瞧这山东都司的将士们所用的冷兵器吧,毕竟现如今的战争,本质上还是由冷兵器主导的,刀剑弓/弩的好坏直接决定了士兵的战力,若是这边的兵器都同青云寨的一样……那这战事可就悬了!
打定了主意,沈芊就派陈大虎给夏飞递信,说是想要看看山东都司的军备情况,不知能否行个方便。这哪里还能不方便,夏飞还指望这位沈姑娘能造更多杀伤性武器呢,他可瞧出来了,这位沈姑娘说出来的东西,还不及她肚里的十分之一呢!作为四个指挥同知里面负责军需军备的半后勤人员,夏飞不比其他三个同僚,能够通过战场杀敌来建功立业,他本来都对仕途升迁绝望了,谁曾想,竟会出现沈姑娘这样的天降之机!
故而,陈大虎一开口,夏飞就立刻答应了,并表示沈芊任何时候想来都可以。如此这般,沈芊自然也不客气,当天下午就坐着马车,到了山东都司存放军备的城南大仓库。
大仓库有层层士兵把守,她刚一下马车,就看到那位眼高于顶的青年才俊宫大人正站在门口,背对她,对守卫的士兵说着什么。瞧见这位,沈芊便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带着陈大虎就迈步往仓库门口走。
刚走了两步,守卫的士兵就立刻将长戟一横,拦住她,怒目而视:“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军机重地!”
沈芊一脸不爽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守卫,而宫城也闻声转过身来,一见到男装打扮的沈芊,他的眉头立刻狠狠皱起:“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看着沈芊的那皱眉嫌弃又厌恶的表情,简直像是看到了别的什么脏东西!沈芊顿时火冒三丈,立时就要撸袖子跟着家伙干仗,TMD,不好好给这家伙一顿教训,他还真蹬鼻子上脸,以为四海之内皆他妈呢!
“沈……沈先生来了,快快有请。”正当沈芊火冒三丈地上前打算和宫城硬杠时,仓库内忽然走出一个将士,急急地对沈芊拱手行礼,“夏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这位将士也看到几个门卫用长戟将沈芊拦住,立刻喝退左右:“做什么?还不收起来。”
几个守卫立刻收起长戟,红着脸躬身向沈芊赔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先生恕罪!”
沈芊自然不会怪罪这几个守卫,她笑着,对几个守卫道:“无妨,不知者无罪,几位也是恪尽职守。”
这话虽然是对着几个守卫士兵说的,但她那锐利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宫城脸上,且“不知者”这三字,音咬得极重,指桑骂槐之意简直溢于言表。宫城气得满脸通红!
沈芊很是畅快,他这个指挥佥事不是看不上她,不让她进去吗?可惜,他的顶头上司指挥同知夏大人对她这个不守礼教的妖女可客气得很!她倒要看看,他还想怎么拦,沈芊大摇大摆,趾高气扬地从宫城身边经过,沈芊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特意昂首挺胸,作出一副得意又睥睨的模样,将她那蔑视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宫城站在一旁,整个人都气到颤抖,若是可以,想必他此刻都已经要拔刀立斩沈芊于门前了!
可惜,他不能。沈芊就喜欢瞧着这直男癌晚期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憋屈样子,解气!至于所谓的得罪人,反正她做不做这幅姿态,这满脑子封建遗毒的直男癌也不可能让她有好日子过,人生苦短,干嘛还要浪费时间去容忍傻逼?
沈芊走进军需大院,一直走到军备储存的几大间仓库里头。第一间大仓库里存放的是量最大的普通刀枪剑,以及弓矢,她很仔细地瞧了瞧,这些刀剑都是精铁所制,不论是韧性、刚度甚至光泽度都明显比青云寨的武器好出几个档次,这让她高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她本以为大周朝的炼铁技术真的就是青云寨的水平呢,现在看来,这大周朝的官方铁匠应该是已经具备了比较完善的炼钢技术了,只不过这些技术应当算是军事机密,所以民间运用比较少。
沈芊看完这些精铁所制的兵器,很感兴趣的转头询问夏飞:“这兵器的精良程度出乎我的意料,却不知这是青州山东都司这边安排的工匠自制的还是……”
“各省都司是没有资格私自铸造武器的。这些兵器都是朝廷统一拨发的。兵器制造一贯是由工部和内府监局主管,由其下辖的军器局、兵仗局、盔甲厂等诸多部门分别制造,然后再统一分拨给各省都司。”夏飞解释道。
沈芊恍然大悟,但随即又皱了下眉头:“也就是说,山东都司这边无法自己制造兵器?那万一战事有所耗损,又该去何处补给新的刀剑盔甲?”
夏飞见沈芊忧心这个,笑了笑:“这个姑娘不必担心,一般各省的军需储备都是两倍或三倍于当地兵员人数的,所以即便如今募兵令下,山东都司多找了三万新兵,军需的数量也是够用的。且军器局并非只有京城周边有,为了方便各省军需运输,军器局也有三四个分局分布在大周各地,东南边的话,江苏省就有一个军器局的分部。”
“哦,这我就放心了。”沈芊听完他的解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总算,在冷兵器上,我方的力量还是有所保证的,不至于在此处有什么短板。
她看完这些精铁刀兵,正打算去隔壁几间据说存放投石机、攻城车、弩/机以及强弩等大杀伤力的武器的仓库去看看,一转身,才发现这仓库里竟然不只有夏飞夏大人和门口那位迎接她进来的小将士,这整个空间里,竟然还有第四个人——一个被她忽略了的衣着朴素、安静祥和的老人家。
沈芊微怔,愣愣地看着这个明明与军营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老人,忍不住开口向夏飞询问:“不好意思,请问这……这位是……”
夏飞朗声一笑:“哎呀,是微臣不是了,竟忘了介绍。宋大人……宋先生,这位便是天火雷的发明者,沈……沈先生。沈先生,这位是江南来的宋庭泽,宋先生!沈姑娘来送口信之后没多久,宋先生就来了,我一时招待不周,才让姑娘在门口耽搁了。”
什什什……什么!这是谁!?
沈芊一双杏眼瞪得老大,整个人都快抓狂了!什么鬼,她都已经避这位避到这犄角旮沓里来了,竟然还能迎头撞上!真真是天要亡我啊!完了,若是在后院被拜访,对方好歹还要给她递个帖子,让她能打个时间差,找小曜求援,现在一避两避的,直接把自己避到虎口里来了,连个求援的机会都没了!
沈芊僵着嘴角,心乱如麻地勉强挤出笑容,给这位可怕的天才人物前首辅宋大人行礼:“草民参见……宋大人。”
宋庭泽笑眯眯地抚着长须:“先生多礼了,如今你我同为布衣,说不上什么大人。倒是老夫听闻沈先生的事迹,对先生极为景仰,可惜一直未有机会与先生见面一叙,如今倒是未曾想,能有这等缘分,与先生在此相遇!”
这话说的很客气,基本是把自己放到于沈芊同样的位置上,并不居高临下,也不倚老卖老,甚至,还主动对沈芊示好。若是其他人,沈芊说不定还真会很高兴地与这样慈祥又睿智的老人攀谈起来,交个忘年交什么的,可是这位……她真真是不敢呐!
经过赵曜再三警告,这位宋庭泽在沈芊的印象中,已然是个超级大反派,是那种己方暂时还无法战胜的大反派,她在他面前,那是能少说就少说,能不说就不说,唯恐自己被他套出话去,对小曜不利!
宋庭泽陪着沈芊、夏飞从一个仓库看到另一个仓库,这期间,他时不时地会和沈芊说些话,沈芊也会硬着头皮回答,但她每次回答都非常慎重,非常简洁,几句话下来,宋庭泽便看出了端倪。
他走着走着就慢慢地落到了沈芊和夏飞的后面,离他们大约两三步远,然后,他就明显感觉到那小姑娘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刚刚他在她身侧时,这小姑娘简直僵硬到差点同手同脚呢。
宋庭泽摸着长须,微微一笑,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沈姓小姑娘对他忌惮很深呐,都到了惊恐害怕的地步了!他可从来没对沈姓人家做过什么抄家灭族之事,这位与他毫无渊源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对他如此害怕呢?怕是他那太子外孙的功劳啊……
这边沈芊正硬着头皮,匆匆查看几间仓库,恨不得立刻就看完走人,而另一边宋庭泽却还仔细地就军备之事询问夏大人,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如此情状,沈芊还怎么走得了?她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受着这难捱的煎熬。
就在此时,忽有一卫士通报:“夏大人,都司金千户奉陈大人之名,在门外求见。”
夏飞疑惑地皱眉,他刚刚才与大人分开,怎么这会儿又会派金千户过来,不过这位金千户,似乎是登革卫下的千户,登革卫下两个千户是负责情报斥候之事,莫不是鞑靼军有什么动向?
“请他进来。”夏飞下令。
既然夏飞这边要说军政大事,宋庭泽很自觉地告退出门,沈芊也跟着快步离开此处,打算逃回到马车上,立刻赶回衙署,通知赵曜。
可就在两人走出门的时候,那位金千户走进来,红着眼睛跪倒在夏飞面前,雄浑之声竟带哽咽:“大人,山西……山西失守了!布政使、指挥使、按察使三位大人全部……全部以身殉国!”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有同学来玩,所有没码字,二更奉上!
第57章 诛杀
金千户这一句话, 将沈芊离开的脚步生生给钉住了,她背着身,听着金千户一字一句地描述着山西被攻陷的惨状, 声声皆泣、句句带血,一个八尺男儿竟数次哽咽不能成语!山西八府十六州,竟没有一个能够幸免!平阳、太原、大同、灵丘……个个皆经历了数度苦战!尤其是最先失守的平阳, 因直面鞑靼人的怒火, 被满城屠尽!
然而也正是平阳府, 以不可思议之志激烈抵抗,一直战到守城兵将全部死绝, 可即便如此,城中百姓亦承将士之志,前赴后继, 宁死不屈!这场战役是由攻城开始, 却不是由城破结束,城门虽破, 人心不降!这是一场苦战, 一场坚持了一个多月,死尽了平阳城最后一个人,流尽了平阳府最后一滴血的战役。也是一场让鞑靼人遭受了最惨重牺牲的战役!十万鞑靼人,彻底平复平阳城后, 只剩下了七万余!
这场战役终于让无往而不利的鞑靼人感到了害怕,他们之后几乎再也不敢屠城,唯恐又一次引起如此激烈的反抗, 毕竟七万鞑靼兵,根本就经受不起第二个平阳城了!
听到这里,沈芊只觉得衣襟湿寒,一抬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掩面奔走,甚至都不敢回身,直到马车起动,离开仓库,她才放声痛哭。
甚至一直到衙署后院,被蕊红扶下车,她脸上的泪水都没有完全停下。她与平阳城中百姓无亲无故,从未相识,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们孤立无援的绝望,他们宁折不弯的铁骨,他们悍然赴死的豪情,都让沈芊想要伏地嚎哭,此万千孤魂,应有天地同悲!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沈芊的模样让人心中发慌,蕊红扶着她,焦急地连声唤她,唯恐她被什么魇住了。
沈芊眼眶通红,神情哀痛地转头看着蕊红:“平阳……平阳府,满城……满城遭屠!山西,已经破了。”
“您说什么……”蕊红忽然平地趔趄,整个人如遭雷劈,“您说……哪个城?哪个城被……被……”
她连那个字都说不出来。
“平阳……”
沈芊这一句话像是判了蕊红死刑,她忽得潸然泪下,整个人都魔怔了:“平阳……平阳,大公子他……他就在平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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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陈赟通知消息的时候,慎之又慎地避开了张大人,但山西城破、平阳遭屠这样的大消息,显然是不可能瞒得住一省长官的。第二日,张大人便知道了,而他知道的时候,正打算和赵曜以及冯宣议事,几人眼睁睁地看着张大人闻此噩耗,霎时便倒地不起!
陆管家等人手忙脚乱地将昏迷倒地的张大人扶到房中,又心急慌忙地找来了满城的大夫,这一阵兵荒马乱,甚至都顾不上还在场的赵曜和冯大人。
冯大人的脸色亦是一片惨白,整个人都懵了:“大郎……大郎确定已经……已经遇难了吗?”
赵曜得到消息比这两人早,陈赟昨日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更何况还有当天亲耳听到斥候汇报的沈芊佐证——张家大郎,平阳府同知张抚远,确确实实已经以身殉国了,甚至因为他组织了激烈抵抗,所以鞑靼人为了泄愤,在破城之后,还悬其尸于城门之上,让他至今都还在遭受着烈日曝晒,不得入土为安!
惨烈至此,连赵曜都忍不住连声叹息,如今张大人知晓了大儿子的死讯,就已经一撅不起,若是再知晓他尸身受此**,怕是……怕是真的要撑不过去了啊!
大夫还在隔壁房中医治,一直到下午时分,张远都没有醒来,赵曜和冯宣都有要事在身,无法长久等到,两人只能无奈先行告退。
回到后院,赵曜一跨进院子,沈芊便急急地迎上来,刚才前院的慌乱,她隐约听到一些,自然便猜到可能是张大人听闻儿子的死讯,一时受不了,这才……
赵曜看着沈芊着急忧心的模样,皱着眉,对她点点头:“张大人确实知道了。”
“那……那大人如今……如今……”沈芊根本不敢想象年近花甲的张远该如何接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烈事实。
“张大人晕过去了,至今……未醒。”赵曜脱下官靴和外服,又是叹息又是恼恨,“张抚远是个人才,如果不是孤立无援,平阳城的境况绝不至于惨烈至此,傅广平,傅广平!本王誓要杀了这无能蠹虫,以祭这数万英魂!”
这一次,连沈芊都恨上了这个河南都司傅广平,明明河南都司离平阳城那么近,甚至比山西本省的都司都要近啊!结果呢,说着已经出兵援助的河南军队,却根本就没在战场上出现!平阳破、太丘破、大同破、太原破,这些城破的时候,所谓的援兵呢?都去了哪里!?
山西都司全军覆没,从指挥使到千户,几乎死绝,而河南这三万人,竟一直莫名其妙地追在鞑靼军队后面跑,从未有一次,与鞑靼人正面交锋!就算是不通军事如沈芊,也知道打仗不是躲猫猫,你追敌人的速度还赶不上人家破城的速度,这他娘的不是因为临阵退缩还能是因为什么!
“该杀!不用等到以后,现在就该杀了他!”沈芊咬牙切齿,“有此等临阵退缩、扰乱军心的将领,大周这仗还怎么打得赢?!”
赵曜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沈芊,随即爽朗一笑:“对,你说的对,此等蠹虫,不该等到以后,现在就该杀了,以儆效尤!”
说吧,赵曜便亲自动笔,飞快地写好了一封军令,直接盖上了太子印,又立刻叫来了外头的小厮,让人立刻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这份军令送到河南布政司的府上,虽布政使并不具有统辖指挥使的权利,但身为监国太子,他却有斩杀逃将的权利!
如今事急从权,没有执行军令的五军都督府总指挥,他就命令河南布政使汤松暂行其职,一旦傅广平带兵回河南,立刻将他拿下关押,并着令指挥同知暂代其职!临阵叛逃如傅广平者,必须严惩,以告慰天下!
这份军令一发出,同为河南官员的宋贞敬就收到了消息,他一边愤恨地唾骂这个贪生怕死的废物傅广平,一边也立刻写信,将此间发生的情况详细地告知汤松,尤其提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不仅仅是殿下震怒,甚至还已经引起了整个山东这边的激烈反响,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是决计不能姑息处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完毕了啦啦啦~~
第58章 神器再现
处置傅广平的八百里加急军令, 已经快马出城而去,然而,就算临阵脱逃的傅广平被斩首示众了, 平阳城的数万百姓、山西都司的八万士兵,还有以身殉国的山西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 以及至今都未能入土为安的平阳同知张抚远……所有这些人的性命, 都不可能再回来, 而已经失去的山河土地,也将导致战况的进一步恶化, 守城一万人,攻城十万兵,想要收复山西, 需要的又会是多少大周好儿郎的热血?
山西的陷落, 以及张抚远的死,几乎是给了整个山东城上上下下闷头一击, 张大人一病不起, 朱氏从听闻鞑靼人西路进军开始就缠绵病榻,还有张大奶奶钱氏和她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这个的噩耗真真是彻底击溃了整个张家。
更莫说张家大郎现年三十有五,他的少年时期几乎都是在青州城中度过,他在青州书院求学, 同窗同院不知凡几。他与城中百姓有着极深的感情,谁人不知张家大郎最是忠正耿直,有其父之风?甚至因为他年纪尚幼, 还不曾经历过官场沉浮,做事说话都一板一眼的,显得乖巧而憨直。青州城不知有多少老人都视他如自己的子侄。如今大郎客死他乡,甚至连尸骨都不得入土,这样惨烈的消息,让城中百姓都忍不住当街而哭。
冬雨淅淅,却寒彻入骨。沈芊裹紧了黑色的裘衣,推开了蕊红递过来的暖手炉,反而接过了她手中的伞柄,叹息了一声:“我自己来吧。”
蕊红的眼眶还泛着微红,这些日子,大郎的消息一点点地传来,每听一次,都更惨烈一点,每听一次,也忍不住要哭一次,这些日子来,眼泪跟这阴雨绵绵的天气一样,从未干过。
“夫人如今都卧床,听说病情又重了些,大奶奶也……目前府中是二奶奶在主事,还有大娘子和二娘子也回来帮着料理了……”蕊红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却也不忘告诉沈芊府中的状况。
“我总是在想,如今这时候去打扰夫人,也许并不合适……”沈芊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前些日子,众人还在为援军将至而欢呼雀跃,不过顷刻,却又仿佛天地倾覆。
“于情于理……姑娘总是要去的。”蕊红低声道。
按照沈芊的想法,如今的张家必是更愿意关门闭户,一家人一起渡过难关,以探望的名义去打扰,多少都是不太合适的。但此间的风俗如此,最近有不少探病的人去张家拜访,蕊红也说,她既然与夫人有私交,最好还是要去的。
张抚远的尸身还远在山西,即便死讯已然确定,但张家不愿也不能此时为他设灵堂。沈芊一身素衣素服进入张府的时候,整个府内静悄悄的,不见白幡,不闻人声,却处处弥漫着压抑而绝望的气氛。
“沈姑娘,您来了。”出来迎接沈芊的依旧是张青家的,可是比起上次相见时的花团锦簇,笑语晏晏,此刻的张青家的白发丛生、老态尽显,连相应时的笑容都带着几分凝滞。
“打扰了。”沈芊微微欠身。
张青家的领着沈芊入了后院,一路上很是沉默,只说了夫人如今的状况不好,大奶奶也久居小院不出,整个家里有些乱,希望沈芊能够海涵这样的话。沈芊连忙表示是自己冒昧打扰了,还要劳烦夫人带病相见,实在是不过应该。
走过了张家那曲折回廊和花园,终于到了张夫人的房门前。张青家的推开了房门,一股药味顿时扑面而来,沈芊在小丫鬟的带领下,绕过屏风,走过外屋和小厅,才进入到了张夫人的内屋。
沉香色的绣着花鸟树木的床帐已经被撩起,本来躺在床榻上的朱氏伸手向站在她床边伺候的张家大娘子,示意她将自己扶起来。
张家大娘子见她病重若此,却还倔强地一定要坐起身来,真是又急又恼:“娘,您这是做什么呀,大夫都说了多少次了,您现在要卧床静养,沈姑娘又不是……”
“扶我起来。”朱氏虽因久病而气力衰弱,但她话里的坚决,谁都能听得出来。
张大娘子拗不过她,只能伸手扶起她,又令左右拿软被过来,好让她靠得舒服些,沈芊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到朱氏坐起身,她连忙疾步过去:“夫人怎生坐起来了,快快躺下好好休息!民女本就忧心贸然来访会打扰到夫人,如今若是夫人因我如此……”
沈芊的话还没说完,朱氏已经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重病的折磨让朱氏整个人形销骨立,凹陷的而言我看上去极为瘆人,可沈芊不仅不惧怕,反而心中哀伤至极。当日张家众人宴饮欢畅、击节而歌时的情景还犹在眼前,如今不过短短两月,竟已物是人非,世间最苦不外乎如是啊!
沈芊内心悲痛,倒也顾不得手被朱氏紧紧攒着,反而柔声安抚她:“您先躺下休息,有什么话,民女都听着呢。”
朱氏摇了摇头,面容虽然憔悴惨白,漆黑的眸子里却像是闪着烈烈火光,瞧着让人心惊:“沈姑娘,老身怕是撑不过这一遭了,如今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姑娘答应老身!”
沈芊闻言大惊,无措地看了看周遭,张大娘子已经掩过面去小声啜泣,其余奴婢仆妇皆是痛苦不已,她惊惶道:“夫人,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您会好起来了的,大人也会好起来的……”
朱氏并没有听进沈芊说的话,她眼神空洞又专注地盯着沈芊,像是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无法抓住,就会当场撒手而去!
如此境况,沈芊哪里还敢拒绝,她只能连声道:“您说,您说,只要民女能做到,必定会竭尽全力……”
“姑娘,老身求你,让殿下将老身次子调回来……老身这两子两女,已失其一。大儿……尸骨曝野,老身连见一面都不能……如今,便是死,也只求全家人能死在一处。”朱氏说着这悲戚之语,神情却木然灰寂,她这是真的已存死志啊!
沈芊极是慌乱,她想说他们会赢的,山东城绝不会失守,可是喏喏启唇,却一字都说不出。
“娘!娘你清醒些,二郎在扬州,他很安全,他没事啊……娘!他没事……”张大娘子听罢朱氏这一番话,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伏跪在朱氏床前痛哭不已。
沈芊站在母女俩边上,有些手足无措,可即便张大娘子哭着不停地劝慰朱氏,她却充耳不闻,视线依旧死死地落在沈芊身上。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甚至就如同张大娘子哭喊的那样,她已经不再清醒了,无法感知外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让二儿子回来,要全家团聚……
沈芊甚至不敢想象,若是这最后支撑着她的信念轰然坍塌,朱氏会如何……她心中发寒,咬着牙点头:“好,您说的,民女一定竭尽所能。”
不管能不能做到,不管要不要去做,但此时此刻,她都必须答应下来!
从朱氏的屋子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沈芊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倚靠在蕊红的身上。她浑身发冷,连骨子里都生出彻骨寒意,她知道朱氏是悲痛的,可当她真的直面这种悲痛,才发现这是多么地……令人窒息!
“沈姑娘。”
身后传来张大娘子的呼唤声。
沈芊攒着蕊红的手,转身看去。张大娘子眼眶通红,神情黯淡地走到她身边,对她轻声道:“沈姑娘,妾身未曾想到家母今日会突然……让姑娘受惊了,至于二郎的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大郎殉国之后,家母的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如今……如今怕是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沈芊闻言,无声叹息:“是民女不好,打扰了夫人。”
张大娘子摇摇头,一双含泪的杏目感激地看向沈芊:“不,沈姑娘,妾身要感谢你。之前,家里人都没有意识母亲竟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如今……如今既知晓她心中执念,妾身和妹妹也算心中有数了,只要二郎一直好好地在扬州待着,家母就一定能撑下去!”
沈芊有些诧异,想通了却又极是心酸,张夫人如今心存死志,药石无医,不管是二郎出事还是二郎回来,但凡她这个唯一的心愿了了,恐怕就真的没有什么能支撑她活下去了!如今,也唯有用远方的二郎安抚她,宽慰她,让她一直保持着希望,才有一线生机。
“民女明白了。”沈芊点点头。
张大娘子拭了拭泪,挤出一丝笑:“将姑娘牵扯进来,实是张家的不是,还望姑娘海涵。”
沈芊摇摇头,与张大娘子告辞之后,才由蕊红扶着,被张青家的送了出去。这一路上,沈芊思绪万千,神情恍惚,倒是没有注意张青家的一路上都欲言又止。
及到了马车前,沈芊正要坐上马车,张青家的才鼓起勇气忽然朝着沈芊躬身一拜:“老奴……老奴多谢姑娘!”
她刚才在屋中,将这所有情况都看了个完全,自然知晓沈芊那句应许,几乎是救回了夫人一条命!这些日子,来来往往探望的人那么多,夫人却都因抱病未曾相见,都是二奶奶在大厅接待了的。
可是只有今日,听闻沈姑娘递了拜帖,夫人竟执意要亲自见她,本来所有人都还疑惑,如今这般,他们才知晓了这缘故。前些日子,她也是隐约听见过夫人和老爷的争论的,大约就是希望老爷能给殿下上折子,把大郎从山西调回来,但当时,老爷否了。如今,大郎身死异乡,想必夫人不仅哀痛还极为自责,自责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更坚持一些!
张青家的一想到夫人是带着这种心情缠绵病榻,在精神恍惚之际还心心念念记着此事,甚至为此抛下颜面,不管不顾地求人,就觉得酸涩又哀痛,这是她的小姐,她的夫人,自小便心善仁厚,一辈子也都顺顺当当的,可如今……如今临老了却要遭这样的大难,老天爷无眼,老天无眼呐!
沈芊见张青家的已经忍不住开始落泪,便转身道:“不必多谢,张妈妈回去吧。”
说着,她便上了马车,一刻都不敢多留,唯恐自己也会忍不住哭出来。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只希望,上苍开眼,不要再让大周百姓受此劫难了!
阴雨缠绵之中,马车摇晃着回到了衙署后院,然而,还没等沈芊下马车,陆管家忽然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神情急切地对着沈芊躬身行礼:“姑娘,您可回来了,出大事了,殿下让老奴立刻带您去前院,有要事相商!”
沈芊扶着车辕跳下来,身上的大氅都还没披好,陆管家就已经急慌慌地要往前走了,她忙道:“这是怎么了?好歹也等我换件男装。”
陆管家急得直跺脚,一张老脸皱得紧紧的:“来不及了,鞑靼大军不见了!”
“什么?!” 沈芊握在手中的暖手炉“哐当”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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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芊急急忙忙地小跑着进入前院,一直到布政司厅院中,才发现赵曜、冯宣冯大人、陈赟陈大人,以及暂代张大人布政使之职的田沐阳和徐泾也都在。沈芊身上的素色妆裙还没来得及换,黑色的大氅也还没脱,这一闯进来,倒是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好几个人都颇尴尬地看着沈芊,之前她穿着男装与众人议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况且她男装时候,做派模样都不似女人,倒也确实时常让人忽视她的性别。可是如今,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裘衣,脸上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为扮男装抹上黑粉,甚至反倒还化着了极浅淡的妆,所谓要想俏一身孝,她虽未穿孝服,但这一身也是雪白衣衫,还是将她衬得身姿婀娜、面如桃花。
冯大人几个倒还好些,除了开始尴尬了一下,很快也就缓了过来,但年纪还很轻的徐泾就不一样了,他本就话少羞涩,此刻更是脸红如烧,整个人都缩进墙角里,一眼都不敢看沈芊。
“鞑靼人消失了,是个什么意思?”沈芊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战争之事,哪里还注意得到这些人面色有异。
赵曜并不知晓沈芊今日是去拜访张夫人的,所以也没想到沈芊竟会直接穿着女装过来,但反正这些人也都知晓她的身份,这倒也不重要。这样想着,赵曜便将诧异之情抛到脑后,立刻把事情的原委简单地给沈芊说了一遍。
这一次,并没有任何人质疑,赵曜为何执意要将一个女人请过来,还要把军机大事都说与她听。反而所有人都专注又热切地看着沈芊,希望她还能有什么奇招,能够解决今日的大患。
沈芊听完赵曜的简述,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垂首思忖道:“所以说,东路向山东而来的十万鞑靼大军之前一直都是驻扎在我们对岸大约十里地的地方,而诸位也一直都有派斥候监视他们,但是,今日早晨,斥候发现他们不见了?”
“不,并非他们拔营了,而是营帐、军旗甚至锅具都还在,但士兵、武器和渡河的船只不见了!”陈赟心急,又解释了两句,“这是金蝉脱壳,目的就是避开我们的视线,偷偷进攻!”
“现下最糟糕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弃营,又会在何处渡河——”田沐阳攒紧了手里的笔,眉头深深皱起,“若是他们已经渡河,不日便会发动奇袭,那青州城怕是……怕是……”
田沐阳没说出来的话,所有人都在心里补全了——青州必破,山东也会步山西后尘!
“不对,如果他们连锅具都没带走,那应该离开不久,要不然,该如何进食?总不会全部带着干粮吧?”沈芊疑惑。
“干粮可能是有的,但正常来说,行军粮草中不会有很多干粮,除非他们早有预谋,在此之前就准备了超过十日的干粮。”陈赟内心也很不确定,毕竟既然鞑靼人能玩这一手金蝉脱壳,那就证明他们不是临时起意的,提早准备好十几日的干粮,在这种天寒地冻,食物不易腐坏的时节里,是完全可行的!
“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弃营的,现在的关键是找到鞑靼军队的行踪,否则敌在暗,我们在明,我方处境会非常被动。”冯宣捏着胡须,充满期待地看着沈芊,“不知沈姑娘,可有……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器物,能够接破解当前困境?”
沈芊握着手炉,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能够破解当前困境,能够寻找到敌人的踪迹,能用什么东西呢?
她一边踱步,一边无意识地扫过在场众人,正巧,她的视线对上了赵曜的视线的,赵曜很镇定,眸中透出期待和笃定,仿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被他这么一瞧,沈芊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整个人都跳了一下:“我知道了!我知道该用什么了!”
说罢,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呼来陆管家,让他立刻去后院问蕊红拿一个大包,陆管家还想问这包是什么样子,她一摆手:“你就直接和蕊红说,要那个长得最奇怪的包,她知道的。”
陆管家疑惑地匆忙离去,而沈芊则喜不自禁地回到屋里,喃喃道:“这个肯定行!”
“沈姑娘,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物事?”场中最沉不住气的冯大人拽着他那所剩无几的美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其余几人也都连连点头,示意沈芊快说清楚。事情紧急,沈芊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卖关子,她直接道:“此物是我从现……从师门带出来的宝物,站在旷阔平坦之处,使用此物可以看到四里之外的人影。鞑靼大军人数众多,队伍必定极为庞大,而这周遭又几乎都是平矮之地,无处躲藏。只要我们站在附近最高的山上,用此物远望,方圆十五里之内,都能收入眼底!如果他们这十万人没有分兵,理论上来说,甚至二十五里之内都是可以看到模糊黑影的。”
“这……这,这真是太好了!”冯宣拽断数根长须,却毫不在意,犹自大喜,甚至恨不得手舞足蹈,“真是天不亡我大周,天不亡我大周啊!”
陈赟等几人也都喜不自禁,书房里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阔朗了起来。田沐阳还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再三追问确认:“此物真有此等奇效?本官……本官不是怀疑姑娘,而是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若真有此物,那不就是……不就是千里眼?!”
徐泾也从后头探出头来,疑惑地看向沈芊,但只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缩了回去,但即便缩在墙角,他也还是用力点了点头,表示支持田沐阳的疑问。
沈芊一笑:“这原理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大人只需知道此物的功能实际上是将事物在人眼前放大十倍,能看多远,本质上还是由事物的大小决定的,而我之所以敢说能在二十五里内发现鞑靼军,乃是因为他们十万人之众,必成浩浩荡荡之势,在这荒郊野外,一片如此扎眼的黑影,自然是很好识别的。大人认为,人眼能否在两里之外看见军队的踪影?”
田沐阳叹服:“若是站在山顶处,遥望两里远的军队,那必然绰绰有余。我方斥候刺探军情时,起码隔了三四里地。”
“斥候的视力不同常人,由他们来看,应当能看更远。”沈芊笑道,言罢,她又转头去看赵耀,她之前还以为这个大包被她遗忘在了青云寨中,可就在一个月前,她终于想到这大包不见了,正焦急着恼着,没想到小曜竟派人送了过来,她这才知晓,原来当初他在青云寨表明身份之后,就已经从项青云的手里,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拿回来了,甚至那两条发霉的熏鱼都还在里头!
沈芊当时老高兴了,也没在意他没第一时间还给她这件事,毕竟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这种四处逃难的时候,这大包就算给了她,肯定也会被她弄丢,确实还不如由小曜保管着,等到稍微安定些,再拿出来给她。
这一点沈芊能明白小曜的想法,但她着实是不明白,小曜应该早就已经想到可以用望远镜找人,但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要大费周折地把她请来,让她来说?其实如果小曜要用望远镜,直接派人来取就好了,她也不可能会介意啊……
“好了好了,这些等以后再说,这附近最高的山就是少阳山,咱们现在就去山上。”陈赟急不可耐地就要大步走出去。
正好,陆管家也拿来了沈芊的登山包,她在里面略一摸索,就找出了自己那个精度很高的双筒望远镜,她拿着望远镜就跟上陈赟的步伐:“带上我,我教那些斥候怎么用!”
“好!”
陈赟一出门就立刻吩咐侍卫去通知除夏飞之外三位指挥同知平漠、姜承平以及孙淳,让他们立刻集结军队,原地待命,又着人去通知伏大牛,让他带着他那一队的人马和斥候,立刻前往少阳山脚接应,最后又令人通知夏飞,让他将之前准备的燃烧/瓶准备妥当。
几番命令下去,整个山东都司十万兵飞快地进入了战争状态,虽然赵曜在训练时,已经见识过山东都司的士兵们的精气神,但这样的效率和能力,还是让他极为满意!
陈赟、赵曜还有他们带来的一个小队都是快马赶往少阳山,只有沈芊因为不会骑马,只能坐马车去,可是马车哪里比得上他们几人的千里名驹,没一会儿,沈芊就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这一下,她可就着急了,毕竟这是明摆着要成为人家的拖累了,她立刻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快点,再赶得快点!”
还没等车夫应答,沈芊反而愣了,看着坐在车辕另一边,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徐泾疑惑道:“你……你是,是那个徐……徐大人?你怎么也……”
她可依稀记得这位徐大人是布政司参议,是文官,怎么也跟着要去战场?
徐泾坐在车辕上,被冷风吹得,脸色通红通红的,他低着头,呶呶道:“我……我对周围山脉地势比较熟悉,若是斥候看到了人影,我……我可以帮忙判断地势和位置。”
“哦!”沈芊了悟,大约就是人形地图的功能,毕竟十几二十几里之外,就算能看到鞑靼大军的人马,一时半会儿也判断不出他们具体在哪个山坳里,更别说,要判断从哪里过去能够拦截,或者在哪段黄河区域方便烧船之类的。
“这么说,上次的地形图也是徐大人,你画的?”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拖慢行程的后腿,沈芊焦急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大约是有了难兄难弟,她竟奇异地还有心情唠嗑。
“是……是的。”徐泾仔细低着头,只敢瞧着自己面前的车辕。
想到上次那个等高线图,沈芊便忍不住想和这位具有超时代想法的人形地图仪好好探讨一下关于坤舆图的创作手法,可等她抬头一看,发现这位徐泾大人已经冻得满脸通红,瑟瑟发抖,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大冬天,还阴雨绵绵的,让人家在马车外头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沈芊尴尬地摸摸鼻子,若是往常,她肯定直接就让人进马车了,毕竟马车那么空,坐两人根本不会怎么样。但是这些日子,不论是蕊红,还是小曜,都很认真在给她科普男女大防的事,具体来说就是,本朝男女大防的情况与宋相似,比唐严苛,妇女可以上街,但不能和男子单独相处,尤其马车这种密闭空间,那是绝对,绝对不允许的!
如今前头还有个车夫,倒还不算单独相处,但若是让徐泾进马车里……还是算了,沈芊把脑袋缩回去,心虚地咳了一声,少阳山也不是很远啦,嗯,还是劳烦徐大人稍稍冻一冻吧。死道友不死贫道,她可不敢直面蕊红她们的怒火。
马车在一路沉寂之中赶到了少阳山脚,沈芊下车时,少阳山下已经浩浩荡荡地排列着数万士兵,她乍一看到,还吓了一跳。
这时,陈赟带着几个人过来,对沈芊道:“他们几个是军营中最好的斥候,姑娘可把神器的使用方法告诉他们,让他们几个先行上山查探。”
沈芊也正担心着自己爬山爬不快,如今见陈赟这般说,连连点头:“好!”
沈芊在给几个斥候讲解望远镜的使用方法,而徐泾则被带到赵曜所在的军帐中,方便等斥候下来,让他直接确定地形位置,进行排兵布阵。
而过了片刻,夏飞的人马也将一箱箱的燃烧/瓶运送到了此处,燃烧/瓶易碎易爆,还要注意防潮,所以这个装燃烧/瓶的箱子,也是沈芊研究很久才研究出来的,专门让夏飞去安排制造这样的箱子,用来盛放和运送燃烧/瓶。
沈芊给几个斥候讲解完望远镜的使用,这几个斥候就带着望远镜飞快地上山了,沈芊看着他们那上山下海如履平地的速度,忍不住仰头惊叹。
“外头冷,去军帐里吧。”赵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手里还捧着她刚才落在布政司府衙里的手炉。
沈芊接过手炉,才觉得手已经冻僵了,连忙拢紧了大氅,把自己抱起来,揣着手炉,跟着赵曜往军帐里走:“我不用上山吗?我怕他们不会用。”
进入营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来帐中竟然还烧着一小盆炭,以沈芊的粗心大意,自然也看不出这炭是因为她的到来而新烧的,或者说,她其实已经完全习惯了赵曜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了,如同空气,如同水。
“你上去的速度,还没他们几个遇见问题,下来询问一趟来得快。”赵曜让沈芊坐到火炉边,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今儿不仅冷,还阴雨绵绵,喝点热茶驱驱寒。”
沈芊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心却一直都落在外头,时不时地就去看看有没有人从山上下来,又忧心瞧着这氤氲的雨气:“也快到傍晚了,这天又阴沉沉的,山上的视线可能也不好……哎,多事之秋,多事之秋,还真说的没错。”
“现下,已经入冬了。”赵曜就着小炉火,将新茶继续慢慢煮着,看起来倒是气定神闲。
“哎?刚刚那个徐大人不是在你帐中吗?怎么不在了。”
“哦,我让他去陈赟的帐子里了。”赵曜抿了一口茶,展开一册书卷,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虽在这军营中训练已久,但一直都同普通副将一个待遇,如今战事将至,也不能因为我是太子,就平白插手战事指挥吧?”
“这倒是,还是应该讲究术业有专攻的。”沈芊捧着手炉,又喝了热茶,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暖和起来了,她瞧着帐下看书的赵曜,忍不住惊奇,“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战事吗?望远镜到底能不能找到鞑靼大军的踪迹,我们到底能不能赢……我今日去看张夫人了,她……哎,总之张家大郎的死讯几乎是彻底击溃了她们……我真的不敢想象,若是山东沦陷,会是怎样的情景……”
说起这个,沈芊的神情瞬间落寞,捧着茶盏开始发呆。赵曜久不闻她出声,一抬头,就看到他的姑娘傻愣愣地坐在帐口,模样还有些伤心。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踱步到沈芊身边,与她并排坐着,伸手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放心,不会有事的,山东不会破,我们也都会好好的。我说过,日后,绝不会再让你颠沛流离,四处逃亡了。”
沈芊仰头,从营帐帘子的缝隙里望向外头阴沉沉的天,有些怔怔:“今天,张夫人对我说……希望她二儿子能回到山东来,说,哪怕要死,也要一家人死在一起……我当时就想,幸好,幸好没有一个人去江南,而是和你一道来了山东,否则,我根本不敢想象一个人担惊受怕的情境……”
沈芊还说了什么,可是赵曜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他只听到她说,幸好与他一道,幸好,能与他死在一处!这世间,还能有比这更好听的情话吗?
他内心激荡,放在沈芊背后的手忍不住一点点收紧,似乎想要把她带入自己怀中。天知道,他多想现在就抱住她,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地……
“啊,我想起一个事儿!”沈芊忽然打了个响指,转头很是疑惑地看着他,“就是刚才,你明明已经想到了可以用望远镜了,为什么不主动跟他们说?反而要大费周章地让陆管家来找我呢?”
沈芊都盯着他了,赵曜就算再心不在焉,也不能不回答:“那是你的东西,我若是想要使用,也要经过你的同意才合适。”
“话虽如此,但战事紧急,你直接让蕊红拿了,也是正常的。”沈芊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总感觉面前这个笑容满面,越来越高大,也越来越不像她弟弟的少年没说实话,“就算要我同意,可也不用把我叫到议事厅去,让我亲自去说,总感觉……总感觉……”
总感觉像是让她特意出风头,对,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上次她虽然也是出了风头,但本质是因为她实在气不过这群人对女人的蔑视态度,才会一时热血上头,提出和伏大牛对赌什么的,但这一次,绝对不是她自己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芊侧头仔细地打量起赵曜:“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赵曜掩唇轻咳,没有想到这一次她竟会如此敏锐,敏锐也就罢了,她往常也不是真愚笨,最让他没料到的是,这次隔了这一路,她竟然还能想起这个话题——这可就少见了,毕竟她是连个手炉都能忘带的人呐。
这边赵曜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给翻过去,他确实是想让沈芊出风头,最好让山东上上下下的官员百姓都知晓她的功劳,让外头的士兵都对她崇敬有加——这都是他计划要做的事,但暂时还不能让她知道。
就在这时,营帐忽然传来卫兵高声呼喊:“报!”。
沈芊立刻站起身,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刚刚是上山的几个斥候已经下来了,并快速地往陈赟的大帐方向移动。这必定是已经找到鞑靼人的踪迹了!沈芊大喜过望,转身招呼了一下赵曜,就立刻拔腿朝着陈赟的大帐的方向跑去,甚至连放在椅子上的暖手炉都来不及带走。
赵曜刚才的窘境被这声惊报解除了,他敢保证沈芊之后应该是暂时想不起这茬了。毕竟——他笑着瞧着那再次被主人抛下的暖手炉——她是个能把暖手炉忘两次的人呐!
赵耀失笑着摇头,既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遗憾,心情十分复杂。不过,现在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等灭了鞑靼人,他和她还会有大把的时间,到时候,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思一点一点掰开揉碎地说给她听!
赵耀拿起暖手炉,也掀开帘子,大步往陈赟的方向走去。他每走一步,身上的肃杀之气就重一分。今日,便是这些鞑靼人的死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三更合一,发一个万字大肥章!
第59章 神女
“禀告指挥使大人, 已经发现了鞑靼大军的踪迹!”两个斥候利落地跪在陈赟的门前。
“进来说!”陈赟连声道。
“在少阳山北偏东方向约十五里处的山坳里,发现鞑靼人的踪迹,数量众多, 已经接近河岸,恐今明两天就会渡河!”斥候的眼睛着实厉害,隔得如此之远, 也能获得这般详细的信息。
赵曜和沈芊撩帘进来, 徐泾、陈赟等人已经围着地形图开始分析位置。徐泾对这一带的地形地貌本就极其熟悉, 又有斥候们报告了如此详细的线索,他立刻就圈定了鞑靼大军所在的位置:“在这里, 少阳山北偏东十三里的位置,正好是黄河最狭长的一段,如今枯水期, 他们定会在那一带渡河!”
“鞑靼人带的船只可是只有小船?”陈赟踱了两步, 询问几个斥候。
“是!他们扎营时,属下几人便仔细查看过, 鞑靼人所使用的俱是哨船和梭形船, 每船至多可载八人。根据他们弃置后的营地,属下发现鞑靼军每营自载两到三艘船,分而携带,灵活机动。”这位回话的正是金千户, 他负责两个斥候小队,所有搜集来的情报都精简切要,非常关键。
陈赟听罢, 面露喜色:“好,好!金千户,你做得好!八人一船,十万鞑靼军即便来回运送多趟,也需要至少三四千艘!黄河窄处不足百丈,这几千艘战船必是密密麻麻浮于水上,真是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
“大人,属下立刻着人运送天火雷去那里!”夏飞亦是喜不自禁,一拱手就急着想要出门去安排。
“等等。”赵曜倒是皱了皱眉,叫停了,询问徐泾,“若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出发,抵达他们的对岸,需要多久?”
陈赟对行军速度了然于心,立刻回道:“若急行军,一个时辰可至!”
“一个时辰。”赵曜忽然勾唇一笑,眸光中透出一股杀意,“他们想要连夜渡河玩奇袭,那我们不若——将计就计。”
此言一出,陈赟立刻会意,对上赵曜的视线,他同样露出了一丝笑意:“殿下英明!”
夜色渐深,不多时便已经是戌时了,黄河两岸除了被风拂过的低矮枯草发出“嗦嗦”的声响,便再也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只有黄河水,千年万年,依旧波涛汹涌,当然,进入山东的黄河已经收敛了它的愤怒和咆哮,变得平缓又静谧。
今夜虽有细碎小雨,但也只是略微打湿了河岸边的泥土,且入夜之后,这个雨也渐渐地停了。荒野的萧条和冷寂如同之前所有的日子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突然,河的北岸忽然出现了大片的火光,再仔细一看,竟是一群群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举着火把的人!
举火把的队伍在岸边飞快散开,在整个狭长的河岸两旁各自站立,像是一盏盏明灯,将岸边的一亩三分地照得透亮。接着,忽然又从山坳里涌出黑压压的一片人,这一片人都没有火把,他们十几人为一组轮流抬着各自小船,并快速移动到河岸边。就这样,这一批批人马从山坳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如同密密麻麻的蜂群飞快地占据了几乎整个河岸,远远望去,无穷不尽。
然而,即便此处河岸两边已经聚集了十万人,但却几乎听不到任何人声,等到所有人都集结完毕,就听到一声特意压低了的鞑靼语:“渡河!”
这声音其实不大,可在这个鸦雀无声的河岸边响起,却仿佛惊雷一般响在每个鞑靼兵的耳边。他们开始快速地放下哨船,八人一组利落地下水,两人划船,其余六人警戒,百丈不足的宽度,不过半个时辰便抵达了对岸。
抵达对岸后,将六人放下,划船的两人再次飞速返回,去运送还留在北岸的同一营地的其余士兵。若要所有人都完毕,则至少需要五趟。鞑靼军的首领一直警戒地站在北岸,时刻注视着南岸的情况,他们的骑兵不通水性,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放弃了和大周士兵水上作战的准备,最后思来想去,他拍板决定要连夜奇袭,假意让大周斥候发现他们的营地,数日之后,等他们懈怠了些,他就立刻带着这十万兵弃营往东奔走!
他刚笃定,等他们完成渡河,大周这群蠢货都未必会发现他们已经不在营地了!哈哈!这金蝉脱壳的计策,可还是他们汉人的祖先想出来的。这位鞑靼大将极为得意地放声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鞑靼军踏平整个大周,将中原大地都收入囊中的情形!
鞑靼人的小船已经来回了三趟了,也就是说,再有两趟,大部分的鞑靼军就将全部抵达对岸,而他们的兵一旦到了对岸,那就是猛虎,是雄狮!杀光这些中原人,简直易如反掌!
哨船在河面上飞快穿梭,几千条船只几乎都已经在水面上了,这位鞑靼大将见北岸的人越来越少,也放松了些警惕,打算等船只过来,他便也要上船渡河了,然而,就在他面前的哨船刚刚停稳,他将将要迈步上船之时,对岸忽然燃起了无数的亮光——
战鼓喧鸣,火光冲天,还有喊杀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数不清的大周士兵从各个山岗,各个山坳里奔袭而出,以倾天倒海之势向着登陆南岸的鞑靼士兵压来!
鞑靼军的各营首领立刻拔刀,用鞑靼语高声大喊,似乎是想要组织自己手下的士兵进行反击,可所有人鞑靼人呼喊厮杀了半天,甚至握着刀都往前冲了几步了,才发现对面的大周士兵竟然站得离他们远远的,一动也不动,安静地站在那儿,像是看猴子一样看着他们嘶吼。
所有鞑靼人都莫名其妙,往前冲的脚步都下意识地停了停,说时迟那时快,大周队伍中忽然传来一人高喝:“投弹!”
鞑靼军还在蒙圈,前方的大周士兵已经人手一个瓶子,“唰”地将那瓶子齐齐点燃,并飞快地往鞑靼军的方向投掷而来!
登陆的鞑靼士兵怔愣着,看着一个一个闪着火光的瓶子从天而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爆裂之声在人群中响起,漫天火光仿佛倾泻而来,将天空、大地、枯草、河水、船只,还有他们自己,全部点燃!
河面与河岸的火光连成一片,俨然形成了一片火狱,无数鞑靼士兵在火中翻滚嘶吼,还有许多船只也被瞬间点燃摧毁。岸上的士兵被烧得都往水里爬,一时死伤踩踏无数,而船上的士兵,即便跳下了河,也躲不过水面上漂浮燃烧的酒精和碎木!
见到如此惨状,站在对岸的鞑靼首领瞠目欲裂,自己手下的士兵在火狱中翻腾,对岸的大周士兵却如此气定神闲,他恨极了,恨不得立刻就扑过去,咬他们的喉咙、食他们的骨血!
“将军,撤退吧!”狼狈的副将用鞑靼语高声呼喊。
鞑靼首领终于吼出声:“撤退!全军撤退!”
然而,此时水面上和对岸的士兵已经不可能再回转,他只能咬着牙,带着还没有渡河的两万不到的人马转身快速撤退,将所有被火烧得不成人形的属下丢下!
登陆南岸的鞑靼士兵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放弃,他们翻滚着、挣扎着,有些被杀死了,还有些不知爆发出了怎样的勇气,竟拼着满身的火焰,踉跄朝着大周阵营的方向冲过来,似乎想要与大周士兵同归于尽!
然而,这一批冲过来的鞑靼人很快就落入赵曜命人挖好的壕沟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这场大火烧了将近两个时辰,一直烧到凌晨时分,才渐渐熄灭。待到晨光微曦,面前的场景才彻底展现在众人面前。
黄河南岸已经烧得一片焦黑,放眼望去,哪怕是数百丈之外都已全是焦土。这数百丈长的河岸边到处是烧死了的鞑靼士兵,而黄河河面上也都是烧焦烧烂的战船、碎裂的木片,已经淹死或烧死在水中的鞑靼士兵。
“去清理战场吧。”陈赟对伏大牛下令道。
“是!”伏大牛兴奋地差点说不出话,他猛一抱拳,嘴角都快咧到脑后去了!痛快,痛快!他驰骋疆场十余年,从没打过如此畅快的战斗!不费一兵一卒,灭掉了对方八成生力军!就算是做梦,他也不敢想象这样的情景啊!
伏大牛一挥手,带着同样兴奋无比的手下到河岸边去,去清点死亡的鞑靼军人数,扑灭还在燃烧的小撮火焰,以及收拾这片废墟一样的战场。
“殿下,您真是英明,这道断火渠,昨晚可派上了大用处!”夏飞亦是满脸得胜的喜悦,他刚吩咐人将剩余的**收拾完毕,就看到赵曜和沈芊并肩往后走,似乎是要回营帐,便连忙走上前,又对着沈芊深深行一礼,“还有姑娘,若无姑娘天纵之才,我等今日必要面临一场苦战!能如此顺利地消灭鞑靼大军,姑娘居功至伟!”
伏大牛其实也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听到这句话,连忙一个箭步跑过去,冲着沈芊嘿嘿笑:“就是就是,两次,姑娘帮了咱们两次!这两件神器,真是宝物,真是宝物啊!老伏代表兄弟们,多谢姑娘活命之恩!”
伏大牛嗓门大,他这一喊一拜,大周驻留原地的几万兵都往这个方向看过来,而伏大牛带着打扫战场的那一支的士兵更直接,几百人竟全部围过来,学着夏飞和伏大牛的样子,给沈芊深深行了一礼,齐声高喝:“多谢姑娘活命之恩!多谢姑娘活命之恩!”
这话一喊,还喊两遍,这空旷的荒野中,久久地回荡着这一句话!在场的几万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芊虽是执意要在前线看战况,但熬了一夜,又瞧见了这满地的焦尸的惨状,她其实颇为不适,这才由赵曜陪着,打算先行回营帐。可谁知,竟一下子引来了那么多人!她被几百人围在中间,又被几百人躬身行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这……这……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不必行如此大礼……”
还没等沈芊结结巴巴地说完,赵曜忽然开口,一副代替沈芊发言的样子:“沈姑娘本是不世出的天工鬼才,只因大周忽遭劫难,危在旦夕,姑娘不忍天下百姓受这战火纷飞之苦,才下山为我大周效力!她与诸位同心同德、同袍同念,只愿驱除鞑虏、收复河山!”
“驱除鞑虏,收复河山!”
“驱除鞑虏,收复河山!”
黄河荒原上,响起一片连绵的热血呼号,其声震天地,动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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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帐,沈芊还有些懵,尚未从那震撼的呼号声中回过神来。赵曜说完那段话,初时,不过是围着她的几百人开始呼喊,可是慢慢,漫山遍野的大周士兵都开始呼喊——如此震撼,如此热血,是她此生未曾感受过的。
赵曜走进来的时候,沈芊还愣愣地坐在营帐门口的椅子上,甚至那帘子都还大敞着,冷风剔骨刮肉地袭来,这蠢姑娘竟都不想着要躲一躲。他无奈地叹气,伸手闭上帘帐,又拿了大氅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扶着她往营帐深处的床榻走去。
“你一夜没睡了,先在我这里凑合眯一会儿吧。等待会儿事情处理完了,我就陪你回布政司衙门。”赵曜给她裹紧了大氅,又给她倒了杯热茶,见她好好坐在榻尾小口小口地抿着茶,这才稍放心,转身给她铺军帐里的小床,“将就一下,这里的被子不软和,但我已经让他们烧炭了,待会儿就把炭盆放在床尾,再给你揣两个暖手炉。”
和沈芊在一起的时候,赵曜总是格外的话多,分分钟变成一个操心的老妈子。
“……我会让卫兵在门口看着,你尽管睡,没人会来打扰。战场上还有一些收尾的事,还需开个会,等事情完了,我会马上回来。”赵曜还在絮絮叨叨地吩咐,一副把沈芊当孩子叮嘱的样子,可沈芊却一直没应声,等他回过头去一看,这才发现这姑娘眼神呆滞地落在帐子上,手里的茶盏已经被她喝空了,她却还在一下下地抿着。
得,这都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赵曜无奈极了,铺好床榻,转身拿了手炉塞到她怀里,又蹲下身子,伸手捧住她的脸,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我的傻姑娘,你醒醒哎!”
赵曜心情放松之下,也有些失去警惕了,竟脱口而出“我的傻姑娘”。话一出口,他就惊出了一声冷汗,紧张地盯着沈芊,唯恐她听到了这句话,会有什么始料未及的反应。
沈芊的反应就是——没反应,她根本就还没回过神来。赵曜哭笑不得,只要自己动手把她放倒在床榻上,又给她盖上被子,正此时,让侍卫去弄的炭盆也烧热了,他又将炭盆放到沈芊床脚,里里外外都打理妥当了,他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沈芊的头:“你睡会儿,我去去就回。”
“等……等等。”沈芊终于回过神了,伸手一把拉住赵曜,有种如梦初醒的懵懂,“所以……战争是结束了是吗?”
这傻姑娘哟!赵曜的眼底泛起了温柔又无奈的笑意,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都结束了,十万鞑靼军损失惨重,他们彻底没法翻身了!山东、青州城,全部都安全了!”
沈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如夏日骄阳,她用力点头:“嗯!”
这样笑灿烂地让赵曜忍不住晃了晃神,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将沈芊的手塞进被窝里,柔声像是哄孩子:“好了好了,该睡了。”
沈芊听话地闭上眼,还很乖巧地说了一句:“那我睡啦!”
赵曜站在床边,看她那纤长的睫毛落在她那白皙中泛着些微黑青的下眼眶,有些心疼,更多的确实充盈四肢百骸的甜蜜情意。她自己或许没发现,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做出姐姐的样子,也很久没有在他面前逞能了,甚至她对他越来越依赖,在他面前也越来越乖巧,时不时就会露出小女儿的情态……这些变化,他都一点点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想起来,都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他的傻姑娘在无知无觉中一点点向他敞开心扉,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对他的心意,也会如同他对她那样!他只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早些,再早些,毕竟,他已经快忍耐不住了呀!
赵曜勾着甜蜜的笑,脚步轻快地走出营帐。一出营帐,他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肃然地吩咐左右侍卫:“你们守在此处,不得让任何人进出营帐。”
“是!”两个侍卫握紧长戟,瞬间挺直身子。
他的军帐周围都是他从新兵队伍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是他的亲卫和心腹,故而他吩咐完,便很放心地前往陈赟的帐营。
昨夜那一战,他们其实一直都在河南岸观察着鞑靼军,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对方将大半的人马都运送至南岸,陈赟才一声令下,朝这些上岸的人以及船里的人投放燃烧/瓶。事实证明,这个稍稍有些冒险的策略是非常成功!
鞑靼军的大首领一直在北岸,虽然很遗憾没能将他一网打尽,但正因为他的殿后,致使最先登陆的这几万鞑靼军群龙无首,一直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最后撤退逃跑时,也全部慌乱无章,无数人都死于互相踩踏。
当然,今日的风向也刮得好,往常这样的寒冬,都是刮得北风,偏偏今日,挂的是南风!倒真如陈大人所说,天赐良机呢!
赵曜走进营帐,其余人都已经在里头了,这许多主将、副将见到赵曜的到来,纷纷站起身,拱手向赵曜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这礼行的,气势恢宏,响彻军营,足可见这批人的兴奋,以及对赵曜这个储君的信服和尊敬。
赵曜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请起吧。你们刚刚说到哪儿了?继续说。”
这些军营将士闻言坐下,陈赟便对着站在地图前的姜承平示意了一下,让他继续说。这位主管左翼军营的指挥同知姜大人得到许可,便接着有条理地分析战况:“刚刚伏敛事在清扫战场,已经将鞑靼军死亡人数清点了个大概,死在岸边的大约三万余人,死在河中的不易清点,可能需要之后进行打捞清理,但根据船只数量,保守估计也不会少于三万,再加上一些逃窜的,失散的,如今那古鲁力身边的人马必然不足三万!”
古鲁力正是带领东路鞑靼军进攻山东的鞑靼将领,也是那晚侥幸逃脱了的一员。
“臣以为,我军可渡河追击,将古鲁力击杀于野,防止他再回通州,与通州十万兵力会和!如此一来,西路的鞑靼军就孤立无援,我们可以截断他们的后路,以包抄之势,联合数省,将西路的十万兵力围杀于山西!”说到这里,这位指挥同知姜大人的语调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亡国之恨。屠城之仇,今日终于得报!在场所有将士皆是热血沸腾,畅快至极,如今能有机会给山西十数万条亡魂报仇雪恨,他们哪里愿意说个“不”字?
陈赟点头表示同意,赵曜也没有意见,这个战略得到了全票通过。姜同知也是个爽利人,立刻就请命,让自己手下的左翼营前去追击,陈赟也同意了。于是,身为姜同知帐下左翼营的指挥敛事伏大牛立刻就领兵出发,渡河北上,前去追杀逃窜的古鲁力。
姜同知讲完了战场上的计划,就轮到军需同知夏飞开始说军备的事,他的意思也非常明确,如今燃烧/瓶、土炸/弹这些东西都已经在建设中,甚至以后沈姑娘还会有更多的神器发明出来,这些所有的东西都是需要有人专门负责管理和安排的,所以,他希望自己手下能够再多设立一个指挥敛事。
是的,没错,山东都司四个指挥同知帐下共七个指挥敛事,其余三人掌管左中右三翼军部,旗下都配有两名指挥敛事,只有他,因为是个管军需的,底下只有宫城这一个指挥敛事。每次想到这一点,夏飞都想给自己鞠一把辛酸泪,可是今晚这一战,他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灭敌八万,靠得是什么?是军需,是武器!现在还有人敢说他们军需后勤不重要嘛?
夏飞简直是雀跃地要飞起来,这不,如今这大好时机,他立刻就想着让司里提升一下他们这些搞军需的待遇。他也不担心陈大人不答应,毕竟有沈姑娘这个天降紫微星在呢!沈姑娘随便动动手,就是大杀器,除非这些人脑子进水了,否则他们都应该能意识到沈姑娘的价值,意识到他们军需的重要性!
果然,夏飞这话一提出来,陈赟便应允了:“确实应该再多一位敛事,沈姑娘曾说过,大周不仅需要成建制的冷兵器队伍,日后还会需要成建制的**部队。臣虽不是特别理解沈姑娘所说的“冷兵器”“**”,但想必应该就是以普通刀兵和燃烧/瓶为代表的两种武器。”
陈赟一边说,一边看向赵曜,像是在询问。
赵曜对他点点头,表示认可:“确实如此,沈姑娘曾提出一个设想,除了普通营制之外,她建议增设神机营、火器营、大炮营等其余几种使用她所发明的武器的营制。”
“这个想法倒是很好,但不知道这神机、火器和大炮都是指代什么。”姜同知很虚心地提出疑问。
这个,赵曜自己也回答不了,他笑了笑:“这些恐怕只有沈姑娘自己知道了,毕竟她所展示的这些,对我等来说,都如同天宫神奇,若非亲眼所见,本王也不相信,世上竟真的会有千里眼。”
这个话题一提出来,场中众人俱是心有感慨,尤其是那位负责斥候的金千户,他是亲自使用过那个“千里眼”的,这千里眼给他带来的震撼到现在都没有平复,若是这东西能够人手一件,那日后打仗哪里还需要如此复杂地刺探军情,只需望一眼,一切尽收眼底啊!
“金千户?金千户!”孙淳皱着眉连唤了这位金千户好几声,他才骤然反应过来,面色惊惧地看着一众大人物都看向坐在角落的自己。
这满屋子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敛事,他一个小小千户真是不值一提,若非因为这次斥候立功,他是决计没机会坐在这里的,即便只是个小角落。所以,当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孙淳连唤了他好几声的时候,他是崩溃了,这么多大人物竟然等着他回话,他竟然会走神!
“金千户不必紧张,本官只是想问问,那千里眼的威力,究竟如何?”陈赟开口道。
金千户有些激动,甚至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刺啦”声,他咽了咽口水,连声道:“非常厉害,真真是神物!二十里之内的山水河道、成群人马,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神奇……”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俱是不可思议。
“如果没有此物,下官绝对发现不了鞑靼人的踪迹,若是……若是此物能够人手一个……”金千户一激动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好了。”孙淳不忍心看他犯蠢,出声打断了他,“你也知道这是神物,怎还犯起浑来,妄想人手一个?!”
金千户忍不住嘟哝:“可是大家都说……那位神女,是能造神物的,也许这千里眼,也可以呢?”
他的嘟哝声不大,但无奈场中各个耳聪目明,听得那叫一个清楚。夏飞正喝着茶呢,闻言差点失态地喷出来:“咳咳咳咳……你说什么?什么神女?!”
金千户只是个小官,还没到能接触沈芊的级别,所以他听来的关于沈芊的消息,都是军营里的风言风语,现下一不小心秃噜出来,他悔得几欲撞墙,可几位大人,尤其是太子殿下都还盯着他看呢,他根本不敢不说:“这……这不是下官传的,下官只是听说,军营里都在传,官……官衙里住着一位神女圣姑,这些天火弹、千里眼还有什么轰天雷,都是她造出来的,是……是她从天上……带带下来的!”
金千户越说越结巴,在场众人也是越听越无语,尤其是夏飞,想笑不敢笑,憋得那叫一个辛苦,只能捧着茶杯,佯作喝水,挡住自己扭曲的嘴角。
陈赟更是直接犯起了张远大人的老毛病,一直不停地咳咳咳。
倒是赵曜眯着眼,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一直鼓励地看着金千户,让他继续说。
金千户把普通民众那朴实的用来神化沈芊的故事都说完了,这才苦兮兮地瞧着几位大人,恨不得跪下磕头认罪:“这……这些真的是民间和军中的传言,下官也是刚刚才知晓的,下官绝对没有可以传谣言呐,请殿下恕罪啊!”
赵曜忽然笑了起来,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他费劲心机地想要让沈芊一直出风头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她树威望,给她拢人心,给她堆功劳嘛!天知道,他多担心将来她会因为出身问题,被那一群迂腐的老头揪着不放!如今,朴实又富有想象力的百姓们给他送来更好的招!
出身,哈,是啊,那么多开国皇帝都还要给自己造一个天子神子的出身呢,为什么皇后就不行呢!更别说,这还是一个真正救民于水火的皇后,神女,多么名正言顺啊!
赵曜心情大好,连带看着这粗陋的金千户都顺眼了百倍,笑着对他道:“你说的对,沈姑娘,也就是你口中的神女,她确实能造出神器’千里眼‘!人手一个或许不容易,但是每卫所一个,也许还是能保证的!”
“真的!”金千户惊喜万分。
场中其余人则是面面相觑,既惊喜又忧愁,沈姑娘有这能耐自然是好的,但殿下这话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曜可不管这些人私下如何忖度,开完了会议,又获得了能够解决沈芊身份,让他能名正言顺娶她的好方法,他整个人都兴奋地飘着回自己营帐的。
刚到门口,两个侍卫就行礼:“参见殿下。”
“姑娘怎么样了?”赵曜努力收起自己那太过喜悦的神情,想要表现地和平日一样冷淡,但很明显,喜悦值太高了,他控制不住。
两个侍卫从未见过赵曜这样温和的笑容,抬头看了一眼,就立马垂头,不敢再看第二眼,反倒表现地越加恭敬:“姑娘并未醒来,也不曾有人来访。”
“嗯。”赵曜掀开帘子走进去,看着床榻上鼓起一个小小包,以及沈芊露在外面的一戳黑发,心里便立时充满了温柔。
他走过去,坐在塌边,看着她,看着她那睡得微红的两颊,看着她那杂乱的头发,看着她那湿润的嘴唇,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微微发烫,明显睡得非常熟。
他忍不住蹲下身,在她床头的位置,与她的脸齐平,他呼出的热气,吹起她额头的一丝碎发,那碎发轻飘飘地抚到了他的脸上,带来了她身上独有的淡淡的奶香。他忍不住吸一口气,鼻间肺腑顿时充盈着她身上的香味。
他默默地,默默地伏过身去,几乎与她脸贴着脸,他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他的姑娘,怎么会生的如此好看呢?好看地让他忍不住想要亲亲她,抱抱她,想要……赵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某处汹涌的冲动给压制下去。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能,也不愿,赵曜失神地看着熟睡中的沈芊,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是有多爱这个姑娘呢?爱到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他明明是个无情之人,可如今却越来越变得不像自己,偶尔冷静地思考一下,他会觉得很可怕,像是吸食了什么上瘾的东西,永远因她一人忽喜忽悲、似癫似狂。
譬如现在,他其实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去处理,譬如一直赖在青州不走的宋庭泽,再过些时辰,青州城中就该收到战胜的消息了,同样的,宋庭泽一定会有所动作,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立刻赶回城中,想办法盯住宋庭泽,如今战事已了,他的重心本来就该放到朝堂上来了。还有宋贞敬,别以为他不知道他那道处置傅广平的军令发出后,宋贞敬就立刻写了一份手书给河南布政使汤松,不管这里头是个什么意思,但如此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子底下互通有无,是把他当成死人了吗!
至于傅广平之流,就更要立时处置了,他虽有军令送往河南,但汤松是决计不敢真的杀了傅广平的,最多也就是将他囚禁起来。更何况,他想要杀鸡儆猴,就不能只是随随便便杀了傅广平,他要将这个押来山东,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这些指挥使们看看清楚,阵前脱逃是个什么罪名!
还有陷落的山西,还有……还有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满心满眼都只有面前他的姑娘的甜美睡容。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在她的发顶处落下一个温柔的吻——他的姑娘,他所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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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芊醒来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盯着胸前的被褥好久,脑子里一直慢悠悠地转着,嗯,这好像不是我的被子,嗯,那是谁的呢?嗯,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嗯,我睡前在干什么?
时间和空间像是被切掉了一段,让她迷茫又呆滞,忽然她感到鼻尖一凉,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以及熟悉的公鸭嗓跟着响起:“你可总算是醒了,睡了一个早上了。”
赵曜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温热的巾帕盖到沈芊的脸上,给她擦脸。
巾帕虽然温热,但比起一直在火盆旁烤着,在被窝里暖着的沈芊来说,这温度还是凉飕飕的,所以一擦之下,她立马就清醒了,她坐起身,左右环顾,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军营里:“我怎么还在你帐中?”
赵曜无奈地瞧着这位小祖宗:“我也想回城,可你一直在睡,我能怎么办呀?”
沈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这样啊。哈哈,这个……嗯,都怪昨晚熬夜了,我现在身体不好,虚得很,每次熬夜都缓不过来。”
“你不能在这样熬了!”赵曜佯怒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如今战事已了,你我也都得空了,明日,我让冯大人给你请青州城最好的大夫过来,好好给你瞧一瞧,看看这体虚易累的毛病能不能治,哦,还有,日后,我也会重新住回后院,到时候,必要好好调调你的作息。”
“天哪!”沈芊忽然扑倒在床上嚎啕,“我这哪是给自己找了个弟弟,我明明是给自己找了个爹!!啊啊啊啊!”
像这样突然发疯的举动,赵曜一律看成是在对他撒娇,所以即便沈芊一直哀嚎扑腾个不停,他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反倒一直蜜汁微笑地瞧着还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沈芊,脸上的表情甜得都要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三天万更全部完成!!!!更得太快,有不少笔误和错别字,等作者菌明天爬起来再统一改掉。么么投雷的小天使~
第60章 患得患失
这一战结束的时候是十一月中旬, 消息穿回青州城,真真是满城沸腾,普天同庆。尤其是当陈赟带着其中一部分人马回城禀报并接受犒赏之时, 冷寂萧条的青州城街道上挤满了百姓,简直是万人空巷!这些欢呼雀跃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用各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对这些士兵的喜爱之情。
因着沈芊醒得太迟,他们倒也正好和回城的队伍混在一处, 不过他们两人的黑青色小马车只是远远地缀在大部队的后头, 倒是不起眼得很。
沈芊掀开车帘往外瞅, 看到整条主道上都是夹道欢迎的百姓,忍不住感慨:“原以为城中已经没什么人了, 没想到,还有不少留着呢。”
“嗯,大多数人本也无处可去。”赵曜随口应了一声。
他对着这样的场景是没什么兴趣的, 加之他对陈赟搞这一出的目的心知肚明, 也就更加不以为意。陈赟说是为了回城禀报,但事实上接受汇报的他现在可还缀在大部队后头, 张大人更是卧病在床, 这所谓的禀报本质不过是为了游街,给青州百姓一个战争胜利的信号,以便稳定民心。
比起这些,赵曜目前的重心几乎都在沈芊身上, 他与她都忙忙碌碌近两个月了,陈大虎更是多次向他禀告,姑娘日日熬夜伏案, 甚至后来,陆管家都曾隐晦地提过,姑娘近日不听劝,再这么下去会把身体熬坏,陆管家照理是不知晓这些的,这话大约是沈芊房中那个大丫鬟蕊红让他传的。
对于蕊红这个奴婢,他本来是不打算就此放过的,毕竟在他羽翼未丰之前,若是有人爆出他的心思,他和沈芊之间的事就会变得非常棘手。但沈芊却又对这个奴婢很是看重,无缘无故地怕是不好处置了,想到这里,赵曜就有些烦躁。他瞧着这奴婢颇有些城府,虽目前看来守口如瓶,对沈芊也确实忠心,但他还是不希望留下这么个祸患。
沈芊见赵曜凝眉沉思,便倚着车窗,以后地瞧他:“你在想什么?脸色如此凝重。”
赵曜抬眸,瞧着她:“想你身体——”
沈芊吓得手肘都从车窗上滑了下来,心脏莫名“砰砰砰”地跳,整个人都显出莫名的无措:“你……你……”
赵曜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继续道:“——的问题,别以为我这些日子在军营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日日都熬夜到亥时,甚至子时是也不是?眼下青黑,久睡不醒,脾虚胃弱……瞧瞧这都熬出多少毛病了!”
沈芊瞬间松了口气,还没等她闹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就已经下意识地开口反驳了:“我也不想的,只是没法子呀,前些日子,大家都在拼命,我也怕拖了大家的后腿。你瞧瞧这次,鞑靼人比预期早了半个多月发动进攻,如果不是工厂里的大家一刻都不放松地提早完成任务,昨儿可不会如此顺利!”
赵曜伸手合上帘子,防止外头的冷风冷雨吹进来,随即又给她拢紧了大氅:“刚不还说着冷,这会儿倒又不能了。总之,不管前些日子怎么样,今后,你都得乖乖休息。明儿,我就让冯大人去找大夫,给你调养调养。”
沈芊捧着手炉,苦着脸:“我不想喝药,平白无故喝那些苦苦的东西,才是要我的命!”
“也不是非要吃药的,总之你乖乖待着,明日就会有大夫来了。”
说完这一句,马车便已经到达了衙署后院,陆管家并蕊红等一众奴婢已然在门口迎着了,赵曜想下了马车,众人齐齐行礼,他转身又把沈芊扶下来,这才对陆管家道:“这青州城里,哪家的大夫最善调理,你现在去请来。”
陆管家一愣,立刻道:“是。”
“你不是说明天让人请来吗,怎么又变成今天了!”沈芊简直要疯,立刻推了推赵曜,抗议起来。
赵曜想往院子里走,沈芊闹着别扭不肯动,他只要半拖着把闹脾气的沈芊往院里带,手上还不敢使大劲儿,嘴上也不敢说重话,只能变着花样儿地劝:“我知道你不喜吃药,但是调理的大夫不一定会开药方子,想你这样的情况,多半食疗就好了!你不是最喜美食,到时候我一定让大夫开好吃的食谱出来,行吗?”
沈芊闹了一会儿别扭,听到赵曜这么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
“真,顶顶真。”赵曜眨眨眼,特别真诚。
“那还差不离。”沈芊嘟哝了一声。
见沈芊终于消停了,赵曜跟在她身后,也算松了口气。往日若是碰上这姑娘发脾气,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装乖巧,但现在他正费力地促使他们之间的关系调转过来,让她潜移默化地习惯他,依赖他,然后慢慢地爱上他。所以,装弟弟、装乖巧这些招数都是绝对不能再用了,否则她就会陷在弟弟这个印象里,永远走不出来。
赵曜在对待这段沈芊时,真真是谨慎小心到了极点,步步为营,患得患失,唯恐落错一子,便致满盘皆输。而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若是输了这段感情,他将会是何等模样!
赵曜心情复杂地看着听说厨房在制腊八时的食材,就立刻笑逐颜开地抛下他,跟着几个奴婢跑去小厨房的沈芊,心里的郁闷简直无法言说。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每次看到她这种诸事不上心的态度,他内心那股子不甘就蹭蹭地冒头,他自己都害怕,哪天就像上次一般再次失控。
赵曜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进院子,服侍他的丫鬟小厮躬身行礼,像是想说什么,他也给随手打发了,本想回自己屋子里暂且休息一会儿,但是,毕竟刚刚去请了大夫,他不亲自盯着,总归是不放心。
一夜未睡,又连着为政事殚精竭虑的赵曜,同样是有些不舒服,他揉着眉走进沈芊的院子,她并不在,大约是去了后头的小厨房,盯着几个厨娘做腊八粥去了。
虽则赵曜已经被沈芊调/教成穿衣吃饭、铺床添茶无所不能的家务小能手了,但对于厨房,他还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的,倒不是因为“君子远庖厨”,实在是因为洁癖,忍受不了厨房那油腻脏乱的环境。
赵曜坐在厅堂中,身为大丫鬟的蕊红硬着头皮,捧着茶入内,心惊胆战地给赵曜上了茶,又唯唯诺诺恨不得用蚊蝇般地声音给赵曜行礼:“奴婢……奴婢给殿下上茶。”
她在心里遍求漫天神佛,希望太子殿下已经想不起她这个人。然而,很遗憾,过目不忘的赵曜对这个唯一知晓他和沈芊内情的大丫鬟一直耿耿于怀。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手放到桌上,发出“吭”地一声,蕊红就立刻跪了下去,整个人死死伏在地面上,根本不敢起身。
赵曜却微垂眉眼,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你跪什么?”
蕊红的三魂七魄都给吓飞了,整个人抖如糠簌,只觉得今日合该是自己的死期了:“奴婢……奴婢……奴婢不该惊扰殿下,请殿下……殿下恕罪。”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虽殿下时常会来着小院,可以往次次都有姑娘在,殿下在姑娘面前温柔宽厚,如同谦谦君子,可那不是殿下真正的样子,单就瞧瞧殿下院子里那些小丫鬟们噤若寒蝉,面如死灰的样子,她就知道殿下是个多么严苛的主子,只有在姑娘面前,才会有那一副温顺的模样。
“你惊扰了本王什么?”赵曜神情冷漠,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眼神颇有压迫力地落在蕊红的身上。
“奴婢……奴婢不该……不该……”蕊红脑中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任何东西,只是跪在那里,浑身战栗,仿佛等着处斩的死刑犯。
赵曜瞧着她,见已经达到效果了,便打算见好就收,毕竟他的姑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他现下若是处置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可就不好解释了。
赵曜站起身,像是要往门外走,经过蕊红身边的时候,停了停,开口道:“有些话,我不希望在任何地方听到,否则——”
这句否则没说完,他便走出门外,一直等到赵曜彻底走远,蕊红才瘫软地坐在地上,背后的衣衫已然全部被冷汗浸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瘫坐了好久,才终于慢慢恢复镇定,平日里很是聪慧的大脑也慢慢运转起来,可一想明白,却愈加觉得自己头上选了一把刀。殿下虽然暂时放过了她,但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明显,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与姑娘的关系,也决不允许这青州城内外出现什么风言风语。而一旦出现了,不管是不是从她这里传出,她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嗯哼~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  ̄3)(ε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