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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淞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纪老师晚安


    “瞧瞧你俩, 衣服都淋成啥样了,快快,去洗个热水澡。阿衍呐, 你也赶紧回家用热水驱驱寒, 等会儿再过来, 阿姨煮热汤面吃。”


    骆淑慧让开道使唤两人,因为怕吵醒家里其他人而压低音量, 拉着骆窈上下打量了一番, 像是确认她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似的,痒得骆窈笑起来:“您这是做检查呢?”


    骆淑慧嗔了她一眼, 手掌高抬轻放, 拍在她的胳膊上:“快去。”


    骆窈回头对纪亭衍皱了皱鼻子,相视一笑。


    薛宏明轻咳道:“行李还在车上吧?我去拿进来,阿衍你不用管了。”


    半个小时后,骆窈洗完澡出来,宽大的毛巾包着头,漏出几缕滴着水的发丝。


    儿子成天被薛峥抱到屋里睡,早就听到动静跑出来,这会儿正对着她摇尾巴, 骆窈冲它嘘声, 揉了把脑袋说:“回你的窝去。”


    厨房里骆淑慧正端了碗到餐桌上, 一旁的纪亭衍起身接过,骆窈注意到他身上的老头背心和大裤衩, 顿时忍俊不禁。


    男人向来讲究,夏天再热也只是短袖衫配长裤,少有如此随性的打扮。


    “还笑呢,头发也不知道擦干。”骆淑慧说着就要上手, 骆窈忙躲开,坐到纪亭衍身边道,“吃完我自己擦,您快睡觉去吧,都几点了,明儿还上不上班?”


    骆淑慧这些日子变化不少,性格渐渐外放,烫了个羊毛卷,总是郁结在眉心的忧虑不在,和薛宏明的关系眼见着亲密许多。


    几次骆淑慧等她晚归,薛宏明都在一旁陪着,听薛翘说他俩上周去了近郊新开放的采摘果园,还到水库玩了一圈,拎回来两条大鲫鱼。


    骆窈扬起下巴说:“爸,您快领着妈回屋吧。”


    薛宏明脸色板正,却像是看懂了她的揶揄,抿直唇线,然后搭上骆淑慧的肩膀:“走吧,让他们自己收拾。”


    客厅的大灯没开,只留餐桌上那顶吊灯的光,因为太晚,骆淑慧只给他们煮了一小碗,骆窈垫个底儿就不吃了,托着下巴看纪亭衍扫尾。


    工字背心穿在男人身上并不松垮,手臂绷着一层肌肉,结实但不夸张,锁骨往上肩颈相接处随着动作隐约凸出一条筋,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可以从胸膛处看出起伏的呼吸。


    修长的手指扣在碗沿,不知道是他皮肤更白还是掌骨上的那颗红痣更艳,对比强烈,骆窈慌忙移开视线。


    他的侧脸线条优越,眉眼间的疏离感仿佛静谧的海面,将满满的荷尔蒙气息藏于深海,看得人蠢蠢欲动。


    纪亭衍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但没有说话。他觉得今天的骆窈就像是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放学就扑过来,分寸不离地跟着人,生怕再被送回去。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纪亭衍掩饰性地起身,拿起碗筷到水槽清洗,骆窈没跟过去,开口问:“什么时候买的衣服?”


    “我爸买的,尺码挑错,就给我穿了。”


    水槽矮,纪亭衍得弯腰,宽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腹形成一个倒三角,小腿的肌肉线条分外舒展。


    骆窈趴到桌子上,枕着胳膊打了个哈欠:“我说以前没见你穿过。”


    “是不是不合适?”


    “嗯?”骆窈耷拉下来的眼皮又睁开,“那倒没有。”


    就是既矛盾又和谐,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骆窈暗自啧了一声,心道饱暖思欲,罪过罪过。


    纪亭衍洗完碗转身,就见小姑娘埋头睡着了,他笑了笑,也没叫醒她,上前将人扶起来靠进自己怀里,解开毛巾,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头发。


    期间有水滴没入衣领,顺着肌肤下滑,骆窈觉得有些痒,不由得蹭了蹭,脸颊贴着男人的胸膛,唇角擦过,令纪亭衍动作一顿。


    骆窈像是半梦半醒,手臂从男人的后背往上摸到发梢,嘟哝道:“你头发滴水,都滴到我身上了。”


    她说话时唇瓣贴着一张一合,分不清是听觉还是触觉的神经末梢发出警告信号,纪亭衍换了个姿势,离远了一些。


    不多时,小姑娘的手臂随着睡眠深度一点点往下,最后停在他的腰侧,跟抱抱枕似的搂住,纪亭衍紧绷的后背终于松缓下来,又从椅背上重新拿了条干毛巾继续擦,然后慢慢用手指梳通。


    冰凉的指腹间或碰到头皮,那种熟悉的感觉消退了几分睡意,骆窈收紧胳膊,闭着眼睛说:“阿衍哥。”


    “嗯?”


    “我头上长了个东西。”


    纪亭衍一愣:“哪儿?”


    骆窈闷声说:“后边儿。”


    纪亭衍拨开她的头发,背着灯光没看见,他用手指按了按:“这儿?疼不疼?”


    骆窈唔了一声:“记错了,好像是前面一点儿。”


    于是纪亭衍又往前摸:“这里?”


    骆窈收起喟叹:“再前面。”


    几次三番后,骆窈终于心满意足:“那应该是好了吧。”


    纪亭衍再迟钝也品出不对劲了,捏捏她的脸:“我回去了,你进屋睡吧。”


    毕竟是在她家,其他人都在屋里,万一谁要起个夜看到就不好了。


    骆窈不应,手探进他的衣服下摆,顾左右而言他:“你们爬的哪座山?”


    纪亭衍肌肉绷紧,沉默了会儿才回答:“鹤鸣山。”


    “欸?真巧,关学姐的剧组就叫鹤鸣。”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为了尽可能听清楚,骆窈抬头纪亭衍俯首,几乎要凑到一起。


    她的话题没有关联,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刚才说要离开的纪亭衍也一一回答,只是声音渐渐变得低哑。


    得知他明年要开始带研究生,骆窈轻笑道:“那以后要管叫你纪老师了?”


    纪亭衍把她的手按在胸前,衣服已经被她撩起大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发烫的掌心。


    刚想说话,屋内的老爷子突然咳嗽起来,趴在窝里的儿子机灵地汪了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随即四目相对,被吓得头皮发紧。骆窈见好就收,手指却趁机画了个圈,无声道:“纪老师晚安。”


    纪亭衍眼眸深邃,终究还是没忍住,报复性地咬了下她的唇瓣:“做贼心虚。”


    骆窈睁大眼睛表示无辜,纪亭衍却已经把她的手拿了出来,然后在刚才咬过的地方温柔地吮了下,低笑道:“晚安。”


    ……


    去的时候骆窈还计划要在沪城走一走,拍完戏却没多待,赶着隔夜车回来。


    如今躺在熟悉的地方,听着外头老太太在吊嗓,心里感觉无比踏实。


    儿子似乎正在挠门,接着是薛峥的声音:“儿子过来,别吵三姐睡觉。”


    老爷子嘴里嚼着东西说:“骆窈昨儿几点回来的?”


    骆淑慧道:“快两点,阿衍去接的她。”


    等碗筷相碰的动静过去,薛家人吃完早饭相继上班,骆窈长长呼出一口气。


    就这隔音效果,得亏昨晚他俩声音小。


    紧着时间回家,假期还剩一天,正好能让她休整休整。骆窈在睡回笼觉和起床之间挣扎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要写报告,认命地趿拉着拖鞋洗漱吃饭。


    带回来的点心礼物都规整到一边,她从包里拿出这几天的笔记开始工作。


    这一忙就到了下午,骆窈也懒得去食堂打饭,自己下了一碗面,儿子凑到她脚边使劲找存在感。


    “想出去玩儿了?”


    儿子兴奋地叫唤。


    半个月不见,它长大了一圈,跳起来都能够得到桌沿了,骆窈命令他坐好,等自己吃完才回屋换了衣服,给它戴上脖套,牵着绳子说:“走,出发!”


    别看它腿短,跑得可真快,骆窈有段时间没锻炼了,猛地来这一下还有点不适应,好不容易让它从疾跑转为低速,她平缓呼吸,路过大铁门时顿了下。


    这姑娘怎么来了?


    王穗穗写好了访客记录,抬头瞧见不远处一个遛狗的背影,她没多想,听门卫说纪家这会儿可能没人,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没关系,也到下班时候了,说不定走过去正好碰见纪叔叔到家。”


    院里的小学生们刚放学,骆窈把儿子交给薛峥他们,自己回去洗了个澡。骆淑慧打电话来说今天会晚点儿回来,她瞥了眼挂钟,又揣钱下楼去食堂打饭。


    刚走到楼梯口,忽然听见一阵狗叫声,还有院里邻居的宽慰:“别怕别怕,它不咬人的。”


    骆窈站在楼梯角往外看,王奶奶那外孙女正皱着张脸说话:“大娘,阿衍哥哥在家吗?”


    “找阿衍呐?他没下班呢!也不知道今天回不回来,你怎么不上研究所找他呢?”


    王穗穗心里发苦,要是研究所能见到人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一放暑假她就迫不及待地到燕城来了,只是春新路等不到人,去研究所不是没空就是不在,好不容易收到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想趁此机会邀请人到姥姥家里吃顿饭,又赶上他在外地出差。


    虽然姥姥三申五令让她歇了心思,但王穗穗心里仍然有些不甘愿,她还没将心里话告诉阿衍哥哥,也想见一见他的女朋友,于是一打听到他回燕城,立马找了个机会过来。


    “没关系,那我在这儿等一等。”


    她低头对上那双狗狗眼,没好气地瞪了瞪。


    “汪汪!”


    一个小女孩插腰道:“你干嘛凶它!”


    王穗穗连忙摆手,骆窈轻哼,从后门绕近道去了食堂。


    ……


    在农科院工作的同学送了点自己养出来的蜂蜜,纪亭衍提着回家,打算分一些给骆窈。


    他一进屋,王穗穗立刻高兴地起身:“阿衍哥哥,你回来了!”


    纪亭衍皱眉,纪科长在一边道:“王爷爷送了些鱼过来,穗穗说有学习上的事情要问你。”


    说完,他还冲儿子使眼色。纪亭衍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点头,然后把蜂蜜放到桌上:“同学送的蜂蜜,你留着泡水喝。”


    “这东西好啊,等会儿你给窈窈他们家也送点儿。”


    “知道。”


    瑶瑶?王穗穗咬住嘴唇,那一定就是阿衍哥哥的女朋友吧。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笑容道:“姥爷说了,这鱼也让我给阿衍哥哥的女朋友送一点儿,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替她谢谢王爷爷。”纪亭衍垂眸看她,“学业有什么问题?”


    别的却没有多说。


    王穗穗在背后绞着手指,抿唇道:“是这样的,我考上了燕师大的研究生。”


    她想听他说一句恭喜,然而纪亭衍依然沉默,好似在催促她继续说。


    王穗穗:“……导师让我们提前看一些材料,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挑一些书。”


    “什么专业?”


    “历、历史。”


    纪亭衍面露不解:“你可以直接问导师。”


    “我问了,但是有些书要到图书馆找,我没有借书证……”王穗穗眼中带着些希冀,“阿衍哥哥,你的借书证能借我用用吗?”


    一瞬间,纪亭衍脑海中闪过一些回忆,眼睫颤动,紧接着对面前人正色道:“不好意思,所里的借书证不能外借。”


    第62章 水至清则无鱼


    王穗穗第一次见到纪亭衍, 是初升高的那个暑假。她随父母来姥爷家小住,不时跟着去隔壁纪家帮忙打扫,回回都听姥姥称赞对方如何优秀。


    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女心里存了好奇, 直到某天她正踩在凳上擦窗户, 忽然听见姥姥喊:“阿衍回来啦?”


    她回头, 一瞬间心脏乱了序,重心不稳险些摔倒。


    纪亭衍那会儿还在念书, 浓浓的书卷气轻易撬动情窦初开的少女心。自那以后, 但凡读到优美的古诗词都觉得是在讲他和自己,即使他俩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没关系, 她知道他生性如此, 非要计算的话,自己还比家里其他几位兄弟姐妹多几个字呢。


    后来纪亭衍出国,她奋发图强,只可惜高考没发挥好,上了兜底的志愿。


    没关系,她继续努力,相信总有一天能站在他看得到的位置。


    她想象得很美好,且私心希望纪亭衍主动开口, 所以她不时回燕城刷一些存在感, 培养所谓不需要宣之于口的默契, 等到时机成熟,她带着喜讯和光彩去见他, 一定就像小说和诗歌里写的那样,心有灵犀,两情相悦。


    可现实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刚得知他有女朋友时不亚于晴天霹雳, 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鼓起勇气,他连委婉都不肯,拒绝的话像一盆冷水,令她委屈又心痛。


    如果骆窈知道她的想法,大概会唱上一句“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而且这充其量就是一厢情愿,纪亭衍之前连窍都没开,上哪儿去和她培养默契呢?


    但王穗穗不想面对现实啊,她强忍住泪水,告诉自己没关系,还有机会的。


    “有这个规定啊……”她的拇指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那除了市图书馆,燕城还有哪儿的书比较齐全呢?”


    纪亭衍淡淡道:“校内图书馆。”


    “……还没开学,我也借不了书。”王穗穗勉强笑了笑,“看来我完不成导师的任务了。”


    闻言,纪亭衍微微蹙眉。在他看来,并不是非借书不可,难道就不能在图书馆学习?以前缺书的时候连图书馆都没法去,好不容易淘来了资料,为了给其他人节省时间,他和同学便直接将内容整理誊抄下来。


    不过专业不同,各人的学习方法也有差别,纪亭衍没有多做评价,只提醒道:“馆内学习是允许的。”


    王穗穗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我当然知道可以馆内学习,但是我要的是这个结果吗?!


    眼见着这招行不通,她只能暂且作罢,换了个话题:“谢谢阿衍哥哥,我帮你把鱼送过去吧。”


    纪亭衍却挡了一下:“不麻烦。”


    对纪亭衍而言,王穗穗身上打着王奶奶和王爷爷的标签,因此力所能及的忙他能帮则帮,就像对待二老其他孙辈一样。


    但他也没忘了对方是个姑娘,而且是个心智成熟的异性。


    尤其先前她对自己有女朋友一事反应过度,其中原因不必深究,左右关系不近,保持距离即可。


    上上个月高传波和他媳妇闹矛盾回所里挤了一晚上宿舍,起因是和同校师妹吃了一顿饭。


    高传波说自己问心无愧,可媳妇儿生气他身上有别人的香水味。


    “我咋知道咋弄上的?那明明闻着都是饭菜味儿,她非得瞎想,还说什么没有亲密接触过怎么可能染上。那气味散发在空中爱飘哪儿飘哪儿,我能做主啊?”


    纪亭衍突然就想到骆窈也曾在意过他身上多出来的香味,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保不准也有同样的想法,而当时消解的方法也很简单——他特意多冲了一遍澡。


    所以其实不需要话赶话地解释,重要的是摆明立场和态度?


    纪亭衍不确定,但至少心里有了掂量。


    又想骆窈当初在学校遇男生示好,他自诩冷静理智且相信她,但吃醋却没办法自控。


    推己及人,自己也应该懂得排除不必要的隐患。


    纪科长在一旁打圆场:“那个……穗穗,下回你让姥姥姥爷打个电话就成,叔叔开车过去,比你过来一趟更方便。”


    王穗穗笑容僵硬:“不麻烦的……”


    “怎么不麻烦,刚才不是还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吗?既然现在学习任务这么重,你就更应该抓紧时间啊。”


    王穗穗:“……”


    纪亭衍瞥了眼挂钟,再次开口道:“六点左右有公交经站,你这会儿出去正好能赶上。”


    他虽然安静寡语,但不留情面的时候少有,如此逐客令出口,王穗穗的脸一下就垮了。


    ……


    纪亭衍过来的时候,骆窈正一边撸狗一边看电视,去年配音的电视剧刚刚开播,一路追剧的老太太终于舍得放弃重播的《红楼梦》,拿起遥控器转台,表示要看看自己的教学成果。


    “今天有你唱戏那段吗?”


    骆窈挠着儿子的下巴,说:“没那么早,我记着得十几集呢。”


    老太太点头,却也没换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每天这时候电视的归属权到不了自己手上,老爷子有自知之明,不是听收音机就是去院里和人下棋,最近他换了花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台二手手风琴,弹起来还有模有样,引起了薛峥的兴趣。


    那头爷俩在搞音乐,薛翘则穿针引线缝衣服,骆窈看了一眼,道:“妈那屋有缝纫机。”


    薛宏明去接骆淑慧了,夫妻俩屋里没人,薛翘用针尖在头发上划了两下,说:“不用,就崩了一条线。”


    老太太默默调大了电视音量,面色不豫地说:“你俩能不能去外头弹?”


    老爷子顶嘴:“正培养孩子兴趣爱好呢,我还没嫌你看电视声音大嘞!”


    “薛照光。”


    “到!”老爷子条件反射,随后反应过来,“成成成,到外头弹。”


    门一打开,纪亭衍要敲门的手停在半空,薛峥的门牙终于换完长齐了,恨不得每次笑都展示出来,标准得像是假笑:“阿衍哥哥!”


    老爷子低头一瞧:“这么肥的鱼啊,自己钓的?”


    纪亭衍走进来说:“是亲近的长辈送来的,蜂蜜是同学养的,带给你们尝尝。”


    骆窈起身,儿子立刻从她怀里跳出来蹦跶到男人脚边,拱着鼻子仔细嗅了嗅,发现是熟悉的味道,于是又往他腿上扑。


    “这可不是给你吃的。”骆窈示意它到一边去,帮着拿到厨房,顺便和纪亭衍说话。


    “王奶奶送来的?”


    “她外孙女。”纪亭衍看她倒了一勺蜂蜜,继续道,“爷爷自己去钓的,听说我谈了对象,就说也让你尝尝鲜。”


    “那你替我谢谢老人家。”骆窈当然知道是谁送来的,低头抿了一口,登时眯起眼,“好甜。”


    她示意他也尝尝,问:“人家专门送来,你没留着吃顿饭?”


    纪亭衍泰然:“没,东西放下就让她回去了。”


    骆窈抬眉。


    这用词语气感觉有些微妙啊。


    情侣之间,小醋怡情,大醋闹心,耍情调和无理取闹中间只有薄薄一层纸,纪亭衍不是会捅破这层纸的人,骆窈更不是。虽然她的占有欲不允许自己宽容大度,却着实懒得应付所谓的“情敌”。


    毕竟能被挖走的墙角本身也不可靠,不是外孙女明儿还有孙女侄女外甥女,一旦把重点放到这些人身上,恋爱的快乐必定大打折扣,直至消磨殆尽。


    所以她无所谓对方使什么样的手段,只看纪亭衍的态度。


    水至清则无鱼,换个角度理解,只要彼此对这份感情没有游离,谁想介入也不好使。


    至于那些人闹出来的“花絮”,甭管体面的不体面的,谁引起的谁收拾。她可以做到,却没道理两头都让她负责。


    对于纪亭衍,骆窈没有百分百的笃定,这种保留怀疑并不是一两句承诺就能消除的,可现在听到他说的话,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惊喜。


    果然,他足够聪明,好在也足够在乎和用心。


    男人思忖片刻,还是将刚才家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骆窈歪着头听完,然后踮起脚吻了下他的下巴。


    “你记住,我的醋劲儿很大的,轻易不翻,一翻就收拾不了了。”


    纪亭衍莫名有种得到正确答案的雀跃,避开敞开的厨房门抱住她,学着儿子在她嘴边嗅了嗅:“嗯,现在是甜的。”


    骆窈眉眼舒展,环着他的腰说:“我想吃糖醋鱼。”


    “回头我跟阿姨学。”


    两人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薛峥跑到了厨房门口,见状又哎呀一声捂着眼睛跑开。


    “儿子快走,小狗狗不能看!”


    ……


    销假上班,骆窈和一起进修的几位同事连着开了好几场会,聊完心得写策划,到下班前才终于能喘口气。


    涂涵珺悄悄凑过来说:“窈窈,你是不是要升职了?”


    进修升职是台里不成文的潜规则,骆窈润了润嗓子,低声道:“升不升职无所谓,我只在乎涨不涨工资。”


    干活少拿钱多,躺着数钱是她的梦想。


    然而体制内的工作,涨工资可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涂涵珺也知道她今天没个闲工夫,主动转移了话题。


    骆窈被她提醒起来,不由得问道:“你那球赛,有收获吗?”


    闻言,涂涵珺拇指掐着食指的指节:“有一半儿。”


    “什么意思?”


    涂涵珺还卖关子呢:“意思就是六层不再找我了,但我还是没有找到对象。”


    骆窈今天用脑过度,着实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你找了个托?”


    “嘘——”涂涵珺生怕别人听见,万一要是被六层知道不就白忙活了。


    骆窈在嘴边拉上了拉链,示意她继续。


    涂涵珺才道:“准确地说,是各取所需。我俩都有缠人的追求者,但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互帮互助,成功达成了合作意向。”


    骆窈狐疑:“靠谱吗?年纪小可不代表单纯。”


    “我说了他年纪小了吗?”涂涵珺纳闷。


    “你不是说不找年纪大的?”


    “那是对象标准,合作对象就无所谓了嘛。再说了,我俩还签了个合同呢,白纸黑字身份信息都在,我也是仔细了解过才答应的。”


    “那合同结束之后呢?你俩总不可能装一辈子吧?万一你俩关系解除,又有了新的追求者怎么办?”


    “这个……我还没有想过。”涂涵珺皱起眉,“说不定那时候我就遇上合眼缘的了。”


    “成。”骆窈笑道,“所以这位合作对象每天都来接你下班么?”


    “那倒没有,他说台里有熟人怕被看见……”话说到一半,涂涵珺看着骆窈的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骆窈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涂涵珺伸出手指:“我就说他看着眼熟吧,之前愣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第63章 心高气傲的


    “你说谁?”


    涂涵珺回忆道:“就是咱俩去年第一次面试的时候, 在电台门口等你的那个男生。”


    骆窈顿觉意外,可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岳秉之前确实抱怨过自己被追到家门口,燕大, 球赛, 也是天时地利的巧合。


    思及此, 她感慨地笑了笑,而后挑眉道:“他说的那个熟人可不是指我。”


    涂涵珺疑惑:“不是你还有谁?”


    恰巧这时有人敲门, 她俩回头看去, 骆窈连忙起身:“周姨,找我有事儿?”


    周苗似乎是忙里抽空, 递了一个信封给她:“董老师给家里人买的戏票, 昨儿个怕是忘拿了,我顺道送过来,你下班记得拿回家去。”


    剧团最近有大型演出,唱的是董月容以前的拿手戏,如今旧戏新排,老太太参与指导。虽然当初说好了一周上三天课,但遇上演出排练,放假心里也不踏实, 得天天去。


    为这事还和老爷子拌了几句嘴, 老太太当即表示掏钱请这个老家伙听听戏, 接受接受艺术熏陶。


    骆窈应道:“成,知道了, 麻烦您跑一趟。”


    “没事儿。”周苗摆摆手走了。


    不等她坐下,涂涵珺便迫不及待地问:“还没说完呢,熟人是谁啊?”


    骆窈两手撑在办公桌上,好整以暇地歪过头:“刚才那位你认识么?”


    涂涵珺不明所以:“认识啊, 综合文艺的周编辑。”


    “还是岳秉他妈。”骆窈紧接着话道。


    “啊?”涂涵珺傻了,呆愣好半天才嘟囔,“得亏没让他接我下班,万一碰上了还说不清了。”


    骆窈忍俊不禁。


    可不就是直接见家长了么。


    ……


    剧团的演出在周六,票友多,即便是内部人也得照规矩排票,老太太买到了三张,除开内定的老爷子,剩下的名额以公开民主的家庭会议方式竞选。


    “那天约好了产检,我和春妮得去妇幼。”薛尉携妻子率先退出了选拔。


    算算日子,徐春妮还有一个多月就到预产期了。她这胎养得小心,自己又在上班,生怕亏待孩子,营养品一点儿也不吝啬,结果胎儿偏大,医生说怕不好生,让她开始控制饮食,家里人都不太放心,几次要她搬回来住。


    徐春妮也不托大,紧赶慢赶将厂里的事情处理好,提前请了产假收拾好东西搬过来。她和骆淑慧一起睡,薛宏明则被赶到薛峥房里,夜里睡觉三天得有两天被小儿子蹬到床边。


    因此他也不参加选拔:“薛峥身体素质太差,我带他练一练。”


    “我不……”小家伙的声音隐没在老父亲的掌下,薛宏明面不改色,“顺便带儿子出去放放风。”


    说的是摇尾巴不嫌事儿大的那位。


    骆淑慧打算和薛尉他们一起去妇幼,新手夫妇难免经验不足,得有长辈看着。


    筛来选去就剩下了姐妹俩,薛翘先开口道:“我没有艺术细胞,这票您还是给懂得欣赏的人吧,别浪费了。”


    老爷子听了不乐意道:“指桑骂谁呢?”


    “我知道!”薛峥从薛宏明手下挣脱出小脸,“指桑骂槐!”


    他一脸我语文可是满分是不是很厉害的小模样,其他人却不敢笑,偏过头憋得发抖。


    “可不就是说你这棵老槐树么?”老太太冷哼,然后看向薛翘,“一头牛也是弹两头牛也是唱,不差你这头小牛。”


    “好吧。”薛翘坦然,“那天我和陆长征有约。”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下一秒转看骆窈:“你呢?”


    “我那天倒没什么事儿。”骆窈耸耸肩,“正好沾您的光,听听戏。”


    闻言,老太太才算是满意地点点头。


    “可还剩一张票呢。”


    老太太想了想说:“要不,你问问阿衍有没有空?”


    当天家庭会议圆满结束,经过激烈的角逐,骆窈和纪亭衍成功当选,周六跟着老爷子一起去接受艺术熏陶。


    ……


    那天碰上下雨,公交车上人挤人很是闷热,因为没有空座,骆窈被后来的乘客推到了后车门,最近的一个扶手没够上,她一个踉跄,纪亭衍眼疾手快地将人捞进怀里。


    “抓着我。”他身高腿长,握住头顶的横杆转了个身,把她整个人护在里面。


    骆窈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也不觉得车里气味难闻了。


    窗外骤雨不停,天边云层灰蒙蒙地压下来,还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如此诡谲的景色,似乎很适合拍摄大片。


    骆窈靠在纪亭衍身上发呆,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坐公交似乎也是这样的拥挤,但那时候初初见面,他礼貌有分寸,而她存着别样的心思,惦记手没喜欢上人。


    如今在一起都快满一年。


    以前她甚至不敢在自己身上用这个单位。毕竟三分钟热度最常见,一分钟看中一分钟暧昧一分钟享受暧昧,等到对方想要进一步发展,她却好似失了兴致,只觉得味同嚼蜡。


    这跟骆窈网购的体验差不离,整个过程中,最强烈的期待感始于下单的那一瞬,伴随着快递的到来越来越高,等包裹一开,便像漏了气的气球,重新回归平静。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深以为然。


    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向往从一而终至死不渝的爱情,因为现实永远低于想象,而想象中的总是最好的。


    然而来到这儿以后,她的习惯和心态或多或少发生了转变。明明在一起大半年,纪亭衍于她而言却更像是那个得不到的存在,她永远不满足,贪得无厌,想要他更爱自己一点,有好几个瞬间她都心存侥幸,想象他们会走得很远。


    她的手一下攥紧,纪亭衍感觉到了,低头问:“怎么了?”


    骆窈摇摇头,借着身后人的推搡抱住他。


    演出地点在长安大戏院,老太太先一步到后台去了,骆窈他们迅速找着座位。


    兴许是天气影响了人们的出行,观众席有点空,老爷子坐不住,没一会儿便起身道:“我去后台看看你奶奶,人没几个别还演砸咯。”


    “我陪您过去?”骆窈问。


    “不用,这儿我比你俩熟。”


    老爷子今天穿了件褂子,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走起路来气宇轩昂,像年轻时候当兵的模样。


    “你猜爷爷这时候为什么要去后台?”骆窈歪着身子问。


    纪亭衍猜:“怕奶奶紧张?”


    “奶奶又不上台。”


    “毕竟是新排的节目,怕徒弟们出错。”


    骆窈老神在在地摇头。


    见状,纪亭衍轻笑,捏捏她的脸:“那是为什么?”


    “奶奶有个老搭档,也在剧团当老师,爷爷从年轻时候就开始吃这份醋,现在还没消停呢。”


    纪亭衍扬眉:“所以,爷爷是去宣示主权了?”


    骆窈嗯了一声,音调调皮地往上扬:“你什么时候见爷爷这么打扮过?”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谁都一样。


    纪亭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离开场还有十多分钟,周围座位陆陆续续来人,到了点后一眼望去座无虚席。


    老爷子踩着锣声落座,脸上端着凯旋的得色。


    骆窈冲纪亭衍挤了挤眼睛。


    台上的主演都不算新人,身着素白的青衣更是位名气不小的角儿,唱腔曲折低徊,刚柔并济,水袖起落间,每个眼神都带着戏。


    戏里唱“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感性的观众小声叹息,老爷子却轻哼一声:“所以说,酸溜溜的书生最不靠谱,嘴上说得好听,全是谎话!”


    骆窈偏头看他,老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清了清嗓子:“阿衍呐,你可别学这做派,花言巧语要不得。”


    听见没有。骆窈幸灾乐祸地冲纪亭衍做嘴形,男人握住她的手,五指钻入缝隙紧紧相扣,似乎是在证明他的行动大于言语。


    骆窈偷笑,挠了挠他的掌心。


    奶奶说爷爷没有艺术细胞,可他现下却听得极为认真,手臂搭在腿上打着拍子,时不时晃晃脑袋,简直一个老票友。


    末了他还点评呢:“这旦角儿唱得没有你奶奶好。”


    老太太十年如一日地练功,退休后也没松懈过,功底自然是小辈儿比不了的。


    老爷子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眼角的皱纹堆叠出笑意:“我说的是你奶奶年轻的时候。”


    谈起过往来,他望着台上,眼里透出几分怀念:“岁数比这还小呢,小得多,但凡有她的场子园里是坐满了人,买不着票怎么办呢,爬到树上,能听到一句都是赚着了。”


    “可多人捧着呢,心高气傲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屑,骆窈却听出了捡到宝似的庆幸。


    或许他在想,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居然愿意被自己捧在手心了。


    骆窈莞尔,低声问:“您那时候经常听奶奶唱戏么?”


    “听,怎么不听。”提起来自己好像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会儿树都不让人爬了,一个位置得我几天的饭钱,我多贼啊,爬到隔壁茶馆的屋顶,好几层高呢,有一回被人撵下来,差点儿没摔断腿。”


    “谁摔断腿了?”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听到这话拧着眉道,“又说你那些打仗的事儿吧?让你来听戏还是说书啊?”


    刚才还一脸柔情的老爷子立刻换脸,横眉竖眼地撇嘴:“这些戏成天都是情情爱爱,没个意思,让孩子们看着成天伤春悲秋的。以前那些样板戏多好啊,听着浑身上下都有劲儿!”


    老太太不甚端庄地翻了个白眼。


    骆窈垂下眼睫,视线从老两口身上落到她和纪亭衍交握的手上,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重。


    是啊,世界上好像确有那么些幸运儿,真是幸运,现实满足了想象。


    第64章 这回算数么


    秋雨送凉, 几乎一夜之间,燕城便裹上了阿宝色的新装。骆窈最喜欢这样的温度,只可惜没享受几天, 秋老虎便开始发威。


    温度虽不及盛夏, 但就是闷得慌, 整个人好似置于蒸笼之中,难以静下心来。


    周一台里开例会, 宣布了几条升任消息, 皆是上批前往沪城进修的同事,大家心照不宣, 可奇怪的是, 独独骆窈没有动静。


    “说不定是想给你攒个大的。”涂涵珺安慰她。


    骆窈早有心理准备,笑着摇头,并不觉得失望。


    上个季度台里紧跟电视台于燕城范围内进行听众抽样调查,不久前公布结果,科学频道的收听率竟然名列前茅。


    其实他们组定期查看听众来信,自然了解频道的关注度从去年改版以来一直呈上升趋势,却没想过会有这么好的结果,毕竟如今文艺节目才是最受欢迎的版块。


    想来, 是今年大面积开展的全国性卫生知识宣传教育活动提供的热度。


    台里发了一笔奖金, 且有意向将骆窈调到其他节目担任主播音员, 但科学频道即将迎来完全改版,他们组的任务更加繁重, 梁博新不肯放人,还打了申请向领导要新人。


    这事梁博新和她谈过。


    收听反馈结果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吊车尾的栏目更需大刀阔斧地改进, 兴许是科学频道改版的成功让领导看见了骆窈的能力,这才有了调岗一说。


    梁博新作为她的师父,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管不顾的,但其实十分护短,骆窈并不怀疑他的用意。


    很快那个节目宣布停播,骆窈便明白过来,要她一个新人过去只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其实台里早就想停掉那个节目了。


    其中原因错综复杂,涉及各种不好透露的内情,骆窈虽没多问,大致也能猜到一二。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师父是怕她一个根基尚浅的小菜鸟初出茅庐,任人揉圆搓扁。


    感动不过三秒,梁博新便敲敲她的脑袋:“明天跟我去面试,新来的人由你来带。”


    骆窈一时竟不知道他是自己想躲清闲还是为了锻炼她,但不管怎样,四舍五入也能算“升职”了。


    “今天也太热了吧?”涂涵珺以手作扇不停扇风,随后又掏出手帕擦干净掌心的虚汗,一脸烦躁。


    乔芳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小袋自家晒干的菊花,道:“要不要拿一点泡茶喝?”


    “谢谢乔乔姐。”涂涵珺婉拒,转头对骆窈说,“下班后我们去买雪花酪吧?”


    雪花酪其实就是刨冰,夏天里有三轮车走街串巷叫卖,天气凉了便少了。骆窈知道她推荐的地方出不了错,点头应下。


    可她全然忘了自己快到生理期,一碗雪花酪下肚确实爽快,等例假来了才知道痛苦。


    纪亭衍灌了一个暖水袋给她,凛声说:“下次再吃冰?”


    骆窈讨好地笑道:“纪伯伯呢?”


    “有事儿出去了。”


    纪亭衍在家里最常做的事就是搞卫生,此时客厅还没收拾完,地板湿润无从下脚,骆窈只觉得一股水汽向上蒸腾,刚走了两步便疼得倒吸一口气,小腹像是被人扯着神经,连腰都直不起来。


    男人皱眉,将她打横抱起,语气说不上好:“也不在家好好休息。”


    脚步却是朝自己房间去。


    屋里东西很少,打眼的就是两个大书架,书籍从高到低分门别类,跟房间的整体风格一致,整齐到令人舒适。


    他的床未铺凉席,深色的床单一丝褶皱也无,骆窈被他放下,那面上便有了一处浅浅的凹陷。


    骆窈看出他在生气,因为自己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而且刚保证过就贪凉,好言相说不管用了,纪老师开始采用威慑政策。


    手里攥着他的衣角,纪亭衍抬手拂开,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


    半晌后他端着一盆热水回来,骆窈疑惑,就见他一只手浸在里头,然后用毛巾擦干,这才不轻不重地帮她揉肚子。


    男人的掌心温暖,似乎循着某种按摩技巧,倒真缓解了疼痛,没过多会儿他重新浸热,再擦干,继续揉,骆窈握着他笑:“不疼了。”


    纪亭衍沉默,等盆里的水都凉了才收手。


    骆窈见他不跟自己说话,又嘶了一声,虽然苦肉计使得很表面,但男人动作一顿,声音终是放缓了些:“先躺一会儿,给你煮红糖水喝。”


    骆窈顺杆儿爬,半抱住他:“我错了。”


    她靠在他耳边说话,嗓音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纪亭衍浑身僵住,骆窈又道:“这回是我忘了,不生气,嗯?”


    “没生气。”男人音调都似绷着,面色不改,冷清得像是雪花酪里的冰,耳尖却诚实地渐渐烧红。


    “那这是什么?”骆窈用手指按住他的嘴角往下拉,“要不我给你写个保证书?”


    哪有人写这种保证书的。纪亭衍失笑,却道:“行,现在写。”


    骆窈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眼睛睁大,末了起身道:“好,现在就写。”


    纪亭衍拉开抽屉,撕了一张信纸,骆窈瞥见里头的一叠信封,问:“纪桦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啊?”


    “嗯。”他旋开钢笔盖,还贴心地帮忙写好题头,骆窈的视线却专注于他的手。


    握笔姿势标准,笔锋用力时指甲微微发白,手背青筋时隐时现。


    好看的手写出来的字都是好看的。


    骆窈心念一动,没有接过笔,而是直接握住他的手,像教小朋友写字似的一笔一画。


    纪亭衍心明,任由她握着。


    “本人保证,即日起,控制一切生冷食品,包括且不限于雪花酪,冰棍等零食,若有违反……”


    写到一半,她抬头:“若有违反怎么办?”


    纪亭衍似笑非笑:“你说呢?”


    骆窈抿唇,继续写:“若有违反,一周不准和纪亭衍同志联系或见面。”


    看得纪亭衍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惩罚吗?”


    “不是吗?”骆窈煞有其事道,“很难欸,我一天见不到纪亭衍同志就头晕眼花、心慌心悸、四肢无力……”


    合着还是在说好听话,纪亭衍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脸,红艳艳的嘴唇顿时嘟起来。


    “惩罚不带连坐的。”不见面?难道单单只是罚她?


    骆窈眼里有笑,却很郑重地说:“这是我能想到最重的惩罚了!”


    她故意的神色太过明显,纪亭衍默默咬牙:“写。”


    闻言,骆窈挑眉,一字不落地写完,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标注时间。


    “有印泥吗?”


    “没有。”


    骆窈仰着头,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忍不住笑。


    现在倒不是闷着生气了,是赌气,透着一点可爱。


    她眨眨眼:“那我怎么盖章啊?”


    纪亭衍不语。


    “这样吧……”说着,骆窈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人带下来,吻住他的唇,一触即分,“盖好了。”


    纪亭衍的喉结不自觉滚了滚,眸底神色难辨:“盖章是为了留证,这样……算不得数。”


    骆窈摩挲着他颈后的皮肤,曲解他的意思:“那应该是我盖得太浅了,这回用力一点儿。”


    她没有太费力,因为男人也顺势吻了下来。


    如果把亲吻当作一场教学,那么纪亭衍早就可以出师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骆窈这个前浪甘拜下风,不一会儿身子就变得酥软,保持回身的姿势有些费劲。


    纪亭衍单手托起她到桌子上,骆窈向后倒,他立刻搂住往回带,两人因此贴得更紧。


    彼此的呼吸声变重变沉,骆窈撩起眼皮,看见了男人动情的模样,白色最易染,他的肤色根本掩盖不住红晕,这下不用热水,简直无一处不烫。


    骆窈心里存了坏,趁着间隙紧闭齿关,纪亭衍睁眼看她,黑沉沉的眸子会说话,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唇瓣,然后是鼻子、眼睛、额头,又一路往下,吮住下唇缠绵地碾,字句都暧昧不清。


    “窈窈……”


    骆窈竟然听出急切和恳求,牙齿一松,他立刻闯了进来,唇舌重新交缠,灵魂深处似乎都发出一声喟叹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骆窈的头发都乱了,纪亭衍的领口被解开,两人的嘴唇呈现一样的红,一样的肿,仿佛再继续下去就能滴出血来。


    骆窈的声音不稳,却听得人耳朵发痒:“这回算数么?”


    纪亭衍此刻却如绷紧的弦,突然又被她轻轻拨了拨,忍不住打了个颤:“我……去煮红糖水。”


    正常男女,情到浓时,骆窈的腿在他身体两侧,两人抱得如此紧,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变化。


    当下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骆窈撑着桌面,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忍得可真不容易。


    ……


    这副双眸含春的模样自然是不能马上回家的,骆窈在桌上晃着腿,余光落到抽屉里那叠信上,好奇地拿了一封出来。


    要说纪桦这人也挺有意思,嘴上说话厉害,背井离乡居然最惦记的还是他哥?


    毕竟纪科长说自己就接到过一两次小儿子打来的电话,平时了解情况都是直接问他的老战友,而郑敏前不久改嫁了,听说婆婆管得厉害,不让她和这头的人联系,家里天天都是鸡飞狗跳。


    这么一比,写给纪亭衍的信算是很频繁了,几乎一月一封,从大西北过来得花费十天半个月,有时寄到家属院,有时寄到春新路,生怕收不到似的,不知道纪亭衍有没有回过。


    字可真难看,骆窈腹诽,抬眼便见男人端着碗走了进来。


    “趁热喝。”红糖水放在外头晾了一会儿,这时候温度正好入口,骆窈摇摇手里的信封,“我就拿出来看看,没打开。”


    纪亭衍眼神微动,随即浅笑道:“没事儿,你想看就看。”


    “这字儿我瞧着费眼,他都和你说什么啊?”


    “就是军营里的生活。”


    “哦。”骆窈本就没兴趣看,随口道,“我还以为他会让你劝纪伯伯把他领回来呢。”


    “这倒是没少说。”


    骆窈端起碗喝糖水,纪亭衍顺手接过信封放回抽屉里,目光一扫忽然顿住,抬手捻起她腿边的衣料。


    骆窈低头看。


    糟糕,被钢笔墨水染上了。


    她愤愤盯着男人:“都怪你!”


    纪亭衍不反驳:“换下来我帮你洗干净。”


    “现在?”骆窈兴味地问。


    男人呛了一下:“……你回家以后。”


    “那要是洗不掉怎么办?”


    “我买一件新的。”


    “真的?”


    纪亭衍拿起被她坐了一角的保证书,笑道:“需要我也写一份儿吗?”


    骆窈舔了舔唇上残留的糖水,冲他嫣然一笑:“我比较通情达理,口头就行,但是得盖个章。”


    “喏,印泥都准备好了,红糖色的。”


    第65章 你上天都可以


    此等天气来例假简直就是遭罪, 骆窈却不敢再贪凉,连喝水都耐心地兑好温度,骆淑慧知道后欣慰地道:“就得让阿衍来治治你, 成天和你说话都不听!”


    骆窈反驳:“我自己要是不肯服软, 谁说都不好使。”


    “还得意上了不成?”骆淑慧点点她的额头, “我们不都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末了,她笑叹道:“你啊……也就是阿衍这么好脾气, 才惯得你。”


    桌上放着纪亭衍亲手煮的银耳莲子红枣汤, 琥珀色的汤汁煮出了银耳的胶质,放温了以后甜味清淡, 润嗓去燥, 很适合这时候喝。


    纪亭衍的厨艺水平骆窈再清楚不过,和当初在春新路相比,算得上突飞猛进。这会儿也没有菜谱,他闲时会跟骆淑慧学一两道,多数时候自己琢磨。


    火候靠计时,调味数克重,起锅前准备就绪的台面跟实验现场似的,直到养成了手感和经验才变得游刃有余。


    他学菜这一动作无疑大大取悦了骆淑慧, 如果是薛宏明, 她可能会把人从厨房赶出去, 但纪亭衍对女儿好,她乐见其成。


    “好么?”骆窈故意唱反调, “您是没见到他凶我的时候。”


    “得了便宜还卖乖!”骆淑慧没好气地拍她,“哪回不是你欺负他?”


    骆窈一想,笑了,倒也没说错。


    中秋前陆长征的父母要到薛家来拜访, 引得骆淑慧时不时问她:“你和阿衍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骆窈有意打岔:“您和爸上周去哪儿玩儿了?”


    骆淑慧面色一红:“窈窈!”


    “妈。”骆窈拍拍她的手,“我心里有数,您就甭操心了啊。”


    她要再问,骆窈就以工作推脱。


    ……


    科学频道招进来两个新同事,一男一女,都是履历漂亮的高材生,其中一位刚刚研究生毕业,年龄比骆窈还大。


    其实新人入电台,并没有明文规定要让老员工带,有些同事刚进来的时候犹如无头苍蝇,都是自己主动找工作,学东西。


    但他们频道人少,让新人快速上手,就意味着减轻自己的工作压力,往上几代都是手把手地教,只不过到了梁博新这儿就开始变得随意了。


    男生叫马思,中大研究生,一开始工作态度虚心又积极,骆窈让他给三个选题,他就给十个。直到他知道骆窈才刚毕业没多久,态度就变了。


    这天梁博新和乔芳没在,骆窈录完音回到办公室,马思立刻走过来问:“为什么否了我的选题?”


    骆窈瞥他一眼,淡淡道:“昨天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马思不答,双手撑在桌子上:“如果是我的选题介绍写得太过学术和专业,您没看懂,我可以用更浅显的语言翻译一遍。”


    骆窈耐着性子:“我问你资料看了吗?”


    从她的角度看,马思昂头斜眼,鼻孔格外大:“我知道您入职早,是前辈,可我好歹比您多读几年书,懂的东西不多,但也绝对不比您少。”


    闻言,涂涵珺忍不住说:“你什么意思啊?”


    骆窈停下笔,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几下,脸上看不出喜怒:“你的学历第一天就做过自我介绍了,不用强调自己年龄大。”


    马思瞪眼。


    骆窈:“这声前辈不敢当,你懂这么多怎么不知道看看我们前年六月份做的内容,和你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选题也有不同的角度。”


    “你有吗?”


    马思皱起眉。


    骆窈继续问:“刚才我去录音不是叫了你一起来吗?”


    马思:“如果是去了解流程的话,我之前有实习经验,对此已经很熟悉了,而且我认为现下更重要的是准备新版节目的选题内容,只有尽快定下内容,后续的工作才能继续推进。”


    骆窈耸耸肩,似乎对此不以为意:“你能立马上手我当然乐见其成,但还是请你多少腾出空来了解一下我们频道的往期内容。你给出的六个选题中,有四个高度重合,所以我打回去让你给出更详细的策划和提纲,如果与往期节目一致,选材过时,我认为可以延后,或者根本没有必要推进起稿,除非你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大家。”


    “我的资历的确不深,自认与你们都只是同事关系而不是话里话外的辈分,我分享过往经验你选择性地接受当然没有问题,但我有必要提醒你,无论是内容还是流程安排还是录音出错,但凡造成损失我头上也得记上一笔,所以为了工资着想,该说的我得说,该做的我也不能不做。”


    她的脊背笔直,签字笔在指间转了个圈,语气突然有些懒散:“如果你是对我这个人有意见的话,可以向梁主任提出要求。咱们频道从来没有你口中所谓的资历压能力这一说,不喜欢我的做事风格可以按自己的步调来,都没关系,但还是那句话,不扣我的钱,你上天都可以。”


    骆窈不像涂涵珺他们有职业抱负,她上班就是为了钱,所以没法和梁博新一样大胆用人,是她的过失她自己认,可万一有人诚心敷衍故意犯错她不就成冤大头了?


    马思哽住,沉默好半晌才回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临下班前拦住骆窈:“资料我看过了,这是重新写的一份,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辛苦了。”骆窈抬手接过,妥帖地放入文件夹中,“明天给你答复。”


    新来的女生叫何欣桐,今天跟着梁博新外采去了,见状对骆窈道:“我今天没来得及写,明天给你行吗?”


    “当然。”骆窈冲她笑笑,“最迟明天下班前,否则赶不上申报了。”


    何欣桐学着警匪片里的动作敬了个礼:“yes sir!”


    马思看看骆窈,又看看何欣桐,抿了抿嘴问:“往期节目的磁带我能借来听听么?”


    骆窈扬眉,想说你不是在电台实习过么,基本的规章不知道?


    马思咳了声:“我指的当然是还没发行的。”


    所以确实是不知道。


    这回没等骆窈回答,涂涵珺就凑过来说:“台里组里都会定期组织听评会,你想带回家的话就向梁老师打申请翻录,不过数量是有限的。”


    “知道了,谢谢。”


    涂涵珺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骆窈失笑,拍了下她的屁股:“下班。”


    出了大门走向车棚,身后有人喊了骆窈的名字。


    是许久未见的沈卉。


    沈卉如今在燕城电视台,还和温海洋开了几家店,两人的生活稳定下来,打算进入一个新阶段。


    “订婚宴?”骆窈打开手中的请帖,“怎么给我两张?”


    沈卉今天穿了条红色的裙子,面带喜色,指间的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光彩。


    “你那张是我给的,纪亭衍那张是温海洋给的,结婚的时候会把你俩写成一家,省的随两份礼了。”


    “……”


    想得真周到。骆窈笑:“恭喜。”


    “她的戒指真好看。”涂涵珺边开车锁边说,“是不是得上千块了?”


    骆窈耸肩:“不知道。”


    这个年代结婚,也只有殷实人家会准备金戒指金项链,钻石的寓意没有以后那么深入人心,或者说,国内市面上就没有钻戒。沈卉手上的那颗也不是什么鸽子蛋,就是很简单的圆钻,想来应该是在香岛买的。


    见她似乎有些向往,骆窈问:“你那个合约怎么样了?”


    “合约啊。”涂涵珺回神,“有点难搞。”


    “怎么?”


    “六层怀疑我在骗他,岳秉那边那个姑娘呢,有点儿锲而不舍的意思,我俩琢磨着最近得演场戏。”


    “我能围观么?”


    “千万别来!我怕我俩兜不住笑场。”


    ……


    傍晚送来微风,天边堆积着几片乌云,转瞬间周围就暗了一个度,不等下课的学生走回宿舍,狂风骤起,雨点跟冰雹似的砸下来。


    王穗穗把书包顶在脑袋上冲进食堂,掏出手帕整理狼狈,下一秒被人拍了拍肩膀:“学姐。”


    她侧身看去,冲人打招呼:“薇薇啊,好巧,你刚从图书馆过来么?”


    “是啊。”张秀薇帮她拿东西方便腾手,两人一道往里走。


    她们是在学校活动上认识的,张秀薇作为志愿者去帮忙,和王穗穗越聊越投机,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学姐,你对象什么时候来学校找你啊?”


    张秀薇之所以和对方结交,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王穗穗有个燕大毕业的男朋友,听说还在研究所工作。虽然没说是哪个单位,但她现在对研究所有天然的好感,爱屋及乌,自觉和对方十分有共同语言。


    闻言,王穗穗顿了下:“他出差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你知道的,他们很多工作都得保密,电话都打不了。”


    张秀薇一副我了解的表情,叹了口气:“我也想有这个烦恼。”


    王穗穗知道她喜欢的人在燕大,还是在婚礼上认识的,笑着说:“你可以让你姐夫搭桥啊。”


    “我跟那个姐姐的关系比较远,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两回,好不容易厚着脸皮打听到消息追到家门口,结果他说有女朋友了。”


    听到这话,王穗穗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微妙:“有女朋友了啊……”


    “嗯,我见过,觉得有点配不上他。”


    王穗穗虽然没见过那个叫“瑶瑶”的姑娘,但此时心里却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酸楚:“ 是啊,他那么优秀……”


    “学姐你怎么了?”


    “啊?”王穗穗回神,“没有,你刚才说什么?”


    张秀薇:“我说我不信他俩是真的情侣关系,打算找个时间探探,学姐你能陪我去么?”


    王穗穗看着她,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开口道:“好,我陪你去。”


    第66章 怎么敢


    老师已经很多年没有收过学生了, 岳秉作为关门弟子,本科期间就跟着进实验室,接着直博, 在学校里已然成了新一代的风云人物。


    他长相阳光、性格爽朗、说话逗趣, 和熟悉的人打闹时偶尔带着一股痞劲儿, 提及他的讨论里有崇拜有欣赏,当然也有萌动的倾慕。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性子还未沉淀下来, 难免会因为这些目光和赞扬沾沾自喜,每当这时老师就会指着他的脑门说:“飘!飘!文献看完了吗?论文动笔了吗?实验数据整理了吗?”


    老师上了年纪, 待他跟自家孙子似的, 岳秉庆幸他没说像他这个年纪师兄师姐们都怎么怎么样了,不过即便不提,他也心知肚明,更何况纪亭衍一直是他的榜样。


    每每思及此,那些自得便化作了羞愧,继而转化为动力,所以新学期开学后他很忙,非常忙, 连钟爱的篮球也只挤出时间来摸过一回。


    没想到就这一回还出了状况。


    张秀薇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他的课表, 隔三差五地跑到学校来不说, 上回还把他堵在了家门口。好话歹话说尽,逢人就笑的岳秉难得对一个人拉着张脸, 却仍然没能浇灭对方的热情。


    球赛那天是涂涵珺帮他解的围,岳秉心里都有阴影了,还以为又是第二个张秀薇呢,可心里隐约对这姑娘有点印象, 促使他多问了几句。


    一来二去便聊了起来,许是觉得他和自己同病相怜,涂涵珺也倾诉了自己的烦恼,岳秉顿时生出想法,提议两人合作,做名义上的男女朋友。


    如此消停了一段时间,近来又有点故态复萌的征兆,单单名头不管用了,他俩于是商量着真人演一场恩爱戏码。


    “喂,你说这有用吗?”涂涵珺还挽着岳秉的胳膊,说话时始终保持笑容,却是皮笑肉不笑。


    岳秉理了理她的额发,笑容明朗,比她自然许多:“面子都给到这份儿上了,要是还不死心你就去台里纪检投诉。”


    “那你呢?”


    “我天天泡实验室能怎么着?”


    涂涵珺点点头,又说:“咱俩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这个办法?”


    岳秉轻笑一声:“你说呢?”


    闻言,涂涵珺呆了呆,反应过来:“对哦,怪我当初没多考虑,跳出来把话说死了。”


    见她面露赧色,岳秉拍拍她的头,像是安抚:“我还得谢谢你帮忙。”


    绕过一个拐角,涂涵珺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顺势把手放了下来:“行了,瞧不着了,你不是还有事儿吗?我自己回去就成。”


    “不差这一会儿,送你去公交站。”


    街边的树木染了秋意,树影晃动在掉了漆的站牌上,在附近少年宫上兴趣班的孩子们正排着队等车,小脑袋围在一起翻花绳。涂涵珺走到最后头,开口道:“你走吧。”


    岳秉失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等你上车再说。”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围栏后躲着两个人。


    张秀薇抓着王穗穗的手不自觉收紧,眼中迸发出精光:“你看这俩人的状态,跟刚认识没多久似的,肯定有猫腻。”


    王穗穗却只注意到过路行人投来狐疑怪异的目光,嘴角抽了抽。


    她一出门就后悔了,说到底两人的关系也不深,同情归同情,口头安慰两句就算了,掺和进来做什么?


    但来都来了。


    她不耐地叹一口气,抱臂站直身体:“待在这儿什么也听不见,要不我过去吧?”


    张秀薇一想也行,感动地道:“谢谢学姐。”


    我只是不想被人当成小偷抓起来而已,王穗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冲她干巴巴地笑了笑。


    说话间来了一辆公交,前头的孩子们陆陆续续上车,周围顿时空旷了许多,涂涵珺向前走了几步,转头问道:“你那边怎么办?”


    岳秉:“看看吧,有情况我再给你打电话。”


    “成吧。”


    王穗穗这时走到两人身边,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站牌上的路线,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岳秉,正好瞧见他嘴边懒洋洋的笑,下意识回头瞥一眼张秀薇。


    也不怪她一直惦记。


    “你待会儿回学校么?”路的尽头不见车踪影,涂涵珺低头,踢了一脚落叶。


    岳秉单手插兜看着,摇头:“去趟研究所,找我师兄。”


    涂涵珺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了,闻言感慨道:“纪同志这么忙啊,现在还在加班。”


    岳秉撩起眼皮笑:“我也很忙的。”


    “没看出来。”涂涵珺故意撇撇嘴,末了又幸灾乐祸地问,“你和他同门,导师是不是经常拿他来鞭策你啊?”


    “哟,这都被你知道了?”岳秉抬眉,随后一脸深受其害似的叹了口气,“没办法啊,老师把师兄当紧箍咒使,日日念,夜夜念,念的我听见纪亭衍这三个字就自动打起精神,比悬梁刺股都好使。”


    涂涵珺被他逗笑:“让你这么贫,活该!”


    纪亭衍?王穗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偏过头,涂涵珺注意到了,以为是自己说话声音太大打扰了人家,再开口便轻了许多:“人家这么忙你还跑过去打扰,我听窈窈说今天要去看电影的,你可别耽误功夫。”


    “瞧你说的,我师兄是重色轻友的人吗?”


    涂涵珺从鼻腔里搭了一声,饱含兴味。


    岳秉笑起来:“他还真是。”


    两人说说笑笑,五分钟后涂涵珺上车走了,没过多久岳秉也坐上另一路公交,王穗穗几乎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躲在围栏后的张秀薇瞪大双眼欸了一声,急忙跑出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与她擦肩而过。


    她纳闷地喘着气,突然瞧见窗户内扔出来一团纸。张秀薇想了想,上前用脚碾开,里头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生命科学研究所。


    张秀薇:啊?


    ……


    岳秉提前打过电话,进门时纪亭衍刚好从实验室出来,一身白大褂清清冷冷,鼻梁上的眼镜往下滑,又被手指推了回去。


    “边走边说。”


    岳秉赶忙跟上。


    小王同志今天放假,岳秉熟门熟路地自己端茶倒水,虽然曾拿骆窈来打趣纪亭衍,但他私底下对这个师兄尊敬更多,见他忙碌也不多寒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要速战速决。


    谁料正事谈完已过六点,岳秉瞄了眼时间,讶然道:“都这个点儿了,师兄赶快下班吧。”


    纪亭衍不紧不慢地写完材料,闻言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收拾东西的动作却透出几分着急。


    两人相继走出大楼,前头的纪亭衍忽然停下脚步,然后张开双臂,接住了扑向他的姑娘。


    岳秉扬起眉梢,下一秒便听见刚才对自己毫不留情一板一眼的师兄用极度温柔的嗓音开口。


    “等很久了?”


    他本能地打了个颤,紧接着又抖了抖,因为骆窈撒娇的声音他更是从未听过。


    “晚了十七分零八秒,纪老师这么不守时?”


    为了彰显存在感,岳秉不得不咳嗽两声,见这俩终于分来眼神,他憋着笑开口,语气里满是调侃:“不怪师兄,怪我,怪我临时找师兄谈事儿才耽误了时间。”


    骆窈仍旧靠在纪亭衍怀里:“是么?”


    “那当然,你可不能冤枉我师兄啊。”


    骆窈笑:“这么有眼力见的话你现在就该走了,岳秉同志。”


    骆窈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衫,浅色牛仔裤下的臀部挺翘,随着抬手的动作露出一截纤腰,雪白的肌肤一晃而过。


    距离较远,王穗穗其实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可男人的大手覆在那片肌肤上,占有欲十足地往自己怀里带,那动作像是一记巴掌,饶是这段日子反复叫自己死心,仍然酸得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难怪刚才见她下车的时候觉得眼熟,这不是之前出现在春新路的女生么?


    想到某种可能,王穗穗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所以早在那时候他们就住在一起了?难怪姥姥说那个租客不喜见人呢。


    呵,怎么敢?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学姐?”张秀薇不解地推推她,实在是没弄清楚对方想要做什么。


    看到字条后她没时间多想,等下一班公交赶来研究所,就瞧见在街边买汽水的王穗穗,陪她等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


    “学姐,你刚才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王穗穗如梦初醒,像是终于能呼吸般大口喘气,然后用力闭了闭眼,勉强恢复正常,指向那头三人说:“我听见他要找什么重要的人,还以为……”


    她还没说完,张秀薇已经自动脑补完毕,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发不出来的闷气,可想想学姐也是为了帮自己,打个旋又回归平静:“那是他师兄,我在婚礼上见过的。”


    “旁边的女生呢?”


    “他师兄的对象啊!感情可好了,吃饭的时候帮她剥虾夹菜,恨不得上个厕所都要陪她去。”张秀薇没察觉身旁人的脸色越来越差,自顾自地说,“不过她长得也漂亮,感觉除了他俩也没有谁配得上对方了,听说还是个播音员,这叫什么,天生一对?”


    “是吧学姐?”言罢,她转过头,登时被王穗穗的表情吓了一跳。


    对方嘴唇紧抿,眼神没有焦距,脸色灰暗,腮边的肌肉仿佛都在抖动。


    “怎、怎么了?”


    然而下一秒,王穗穗笑了笑,状态与平时无异,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个错觉。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岳秉和他对象挺般配的。”


    张秀薇错愕,随后不可置信地道:“学姐你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么?”王穗穗双手抱胸,眼角的讥讽尽显,将刚才的话尽数还给她,“哦,忘了告诉你,他对象跟那边那个女生是同事,也是个播音员,你说的嘛,工作体面,长相么……”


    她的目光上下巡视,嗤笑道:“和岳秉也很般配,我觉着也是天生一对啊。”


    王穗穗登时有股报复的快感,可话说完,内心深处又沁出星点悲哀。


    她一直想见见纪亭衍的女朋友,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又觉得没有必要。没见到之前,至少自己还憋着股劲,如今卸了劲,整颗心都空落落的。


    暗恋多年又如何,两家关系近又怎么样,他心里有你时连逾矩的事都不惧,心里没你时一个表情都欠奉。


    张秀薇如此和自己以前有什么不同?尤其这副不死心的模样,连跟踪这样猥琐的行径都使出来了。


    太难看了,真的太难看了,仿佛跳梁小丑,只有自己蹦哒得欢,旁人只觉得笑话。


    她嘴唇张合,几番欲言又止,而后扬起下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你跟着他是想发现什么呢?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俩有没有在一起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因为是真的代表你没戏,是假的代表他宁愿和别人做戏也不愿意与你在一起。”


    “他不喜欢你,就这么简单,再怎么折腾难堪的都是自己。”


    “王穗穗!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张秀薇怒极反笑,失手将汽水瓶子打翻在地。


    没有涉及自身利益时,尚能保持客观,可但凡牵扯上自己,本就不牢靠的友谊能立刻翻脸不认人。


    绿色的玻璃瓶碎成几块,清脆的响动引来老板的斥责:“嘛呢你俩?吵架上外头吵去!我这儿还得做生意呢!”


    王穗穗不再多言,冷哼一声快步离开,张秀薇却被老板拦住。


    “欸,瓶子钱得赔啊!”


    张秀薇脸颊涨得通红,分不清是气的还是臊的,她低头在包里翻腾了几下,越翻越手忙脚乱,最后掏出一块钱大力拍在冰柜上。


    “给你!”


    “神经病!”老板啐了一口,拎起扫把清扫地上的碎玻璃,还叮嘱自家孩子别走过来。


    “爸爸,她们刚才为什么吵架呀?”


    “闹翻了呗。”老板掂了掂畚斗里的玻璃,“你以后交朋友可得擦亮眼睛,否则一遇上事儿能cei个稀烂。”


    “老板,来瓶水。”告别师兄和骆窈,岳秉穿过马路找了家小卖部买水,听到老板后半句话,顺嘴搭话道,“出啥事儿了啊,cei成这样?”


    “要冰的不?”


    “常温就成。”


    老板从架子上拿了一瓶矿泉水,这才道:“嗐,就俩姑娘吵架,闹起来了。”


    小卖部在拐角处,出门转个一百八十度就是条巷道,岳秉一只脚踩在台阶上,拧开瓶盖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


    正在这时,张秀薇去而复返,想到刚才扔出去的那一块钱,顿时心疼地喊:“老板,你得找我钱!”


    汽水都要不了一块钱,一个瓶子她凭什么给这么多?


    岳秉闻声转头,见到来人先是一愣,然后眉眼沉沉压下来,聚集着不耐和腻烦。


    啧,没完了是吧?


    第67章 为了求偶


    陪纪亭衍推了自行车出来, 骆窈跳上后座,目光正对马路对面,和岳秉的撞上。


    他身边的姑娘骆窈还有印象, 当下有点意外, 只是见岳秉冲自己摇头, 便明白他不愿意旁人掺和,于是装作没看见, 揽过纪亭衍的腰说:“走吧。”


    电影院最近的排片骆窈不感兴趣, 听说录像厅进了一批新的录像带,便拉着纪亭衍占了最后两个座位。


    今天外头没挂宣传海报, 骆窈也不知道播的是什么影片, 直到厅内出现一声凄厉的惨叫,电视画面突然变得可怖诡异,她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恐怖片!


    这一下令人毫无准备,狭小的房间里,观众的尖叫简直要盖过电视,骆窈也免不了被吓一跳,浑身一凛,脊背发凉, 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


    男人的掌心与她相扣, 此时已经倾身过来, 带着熟悉又安定的气息。


    “没事儿。”骆窈握紧他的手,“就是没反应过来。”


    那语气仿佛在安慰他。


    然而过了十几分钟, 她整个人开始往他身上缩。


    纪亭衍低头一看,小姑娘的脸被骤然亮起的光线照得发白,神色凝重,眼睛闭上又睁开, 一副又怕又想看的模样。


    他觉得好笑,抬手挡住她的眼睛,骆窈拉下来,他又挡回去,这下小姑娘忍不住抬头瞪他:“干嘛呀!”


    纪亭衍还未说话,厅内又是一阵尖叫,显然播到了什么高能场面,骆窈偏头瞄了一眼又赶忙闭上,贴在他颈边问:“你看过?”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


    大概就纪亭衍看来,这部片子全靠音效和乍现放大的惊悚画面营造气氛,抛开这些,剧情简单,人物形象虚浮,尤其里头的专业内容,很不专业。


    比如化学试剂错用、生物体征判断偏差、血液的颜色状态太过出戏等,甚至有一幕收音话筒都入了画,实在很难让他进入状态。


    不过为了她的观看体验,纪亭衍什么都没说,当下因为她过近又有点发颤的声音心神一滞,才低低道:“猜的。”


    座位中间隔着扶手,硬邦邦的木头硌得骆窈肋骨难受,她抬头看向男人,眼神中带着怀疑。


    前排有个小姑娘被吓得差点跳起来,大家都处于惊吓中,没人在意他俩,除了坐在纪亭衍身边的小年轻。


    对方显然还未从恐惧中脱离情绪,愣愣地盯着纪亭衍,然后又看向他怀里的姑娘,浓密的眉毛突然抬得老高,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事。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咧开嘴,露出“哥们儿你这主意不错啊,有前途”的坏笑。


    纪亭衍目光淡淡,稍微侧身挡住了他的打量。小年轻收回脖子,蠢蠢欲动地转向另一边,敞着肚皮的大哥拿眼斜他,手臂上盘踞着大片纹身,吊睛白额的大虫睥睨着自己,小年轻悻悻地撇撇嘴,默默抱住了自己。


    后面是一段冗长的剧情,骆窈枕在男人肩膀上失望地打了个哈欠:“我们走吧?”


    “不看了?”纪亭衍问。


    “嗯,好无聊。”


    他们刚走出录像厅,身后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纪亭衍偏头,见她脸色还好,用力握了握手:“要不再回去?”


    骆窈指指窗口的售票员:“不值得。”


    门票是计次的,出来一趟就得重新买过,所以经常有小年轻为了能多看几部,从早到晚都不挪窝,带着一天的干粮泡在录像厅里。


    因此有些录像厅的气味算不得好。


    天色渐晚,四周亮起灯火,明暗交替的暮色收拢最后一丝光,夜晚才算正式来临。


    骆窈指着前面店铺里晃晃悠悠还粘着蛛丝的灯泡说:“你看那个像不像刚才被安在老人眼睛上的灯泡?”


    纪亭衍视线扫过:“那会儿你不是怕得不敢看么?”


    “谁说我怕了?”骆窈扬眉,“我只是为了配合气氛,都是演出来的有什么可怕的?”


    她对这类片子没有特别偏好,但也没有特别害怕,单纯图个新鲜刺激,只是对某些令人不适的画面敬谢不敏。


    纪亭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不信?”骆窈眯起眼,随后轻哼一声,“我看爱情片的时候也很配合气氛的,你忘了?”


    闻言,纪亭衍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神色顿时多了几分不自在,然而瞥见她嘴边洋洋得意的笑容时,他又微微俯身,正色道:“要不你帮我温习一下?”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骆窈挽住他的胳膊,痛心疾首:“纪老师你得为人师表啊!”


    她最近很喜欢叫他纪老师,尤其今天他还带了一副无框眼镜,漆黑的眸子含笑,斯文下藏着几分兴味,帅得要命。


    吃饭时他要摘下来,骆窈还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适逢服务员上了一道麻婆豆腐,纪亭衍把眼镜搁在手边,学着她刚才的语气道:“你看这像不像电影里……”


    “不许说。”骆窈知道他要讲什么,连忙制止,下一秒两人同时笑起来,她嗔了一眼,“让不让人吃饭了?”


    ……


    因为只看了半截电影,吃完饭时间还算早,纪亭衍把车停在路边,与她手牵手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河道。


    河面黑漆漆一片,很宽,对岸的热电厂带来粉尘和噪音,流动的水声只有在夜里才能听见。


    “前面就是你们研究所的房子吧?”骆窈没有再继续走,踩上垒高的花圃台阶看一群小孩儿在空地上打球。


    “嗯,高传波家在那儿。”纪亭衍比划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也会分到那边的房子,虽然小了点儿,但离热电厂更远,噪音没那么大。”


    我们两个字似空地角落接触不良的路灯,晃得骆窈失神,纤长睫毛微微颤动,在脸上落了一层阴影,遮住眸中的情绪。


    “哥哥姐姐!麻烦帮我们把球扔过来!”


    入秋的晚上温度不高,有怕冷的大人都裹上了外套,那群孩子却只穿着清凉的短袖或是篮球服。


    骆窈跨过花圃,弯腰拾起地上的篮球,然后摆了个有模有样的投篮姿势,屈膝起跳。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接着撞上篮板,又在篮筐上弹了两下,最后擦着篮筐落地。


    耍帅失败。


    骆窈啧了一声,耸耸肩,回头对纪亭衍摆了个哭脸。


    男人笑了笑,朝她伸出手,骆窈顺势握住,跨回花圃外。


    “差一点儿。”


    “你会打篮球?”纪亭衍问。


    骆窈摇头:“不会,就学了点儿唬人的把式,看起来是不是挺像回事儿的?”


    说话间,那群小孩儿又把篮球耍脱了手,朝他们挥着胳膊喊:“姐姐!再扔一次!”


    瞧见他们脸上过于盛放的笑容,纪亭衍眯了眯眼,长腿一迈便走过了花圃:“我来。”


    骆窈唇角微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篮球在男人手里仿佛小了一圈,只见他运了两下球,最后一下托住,随后长臂一伸,篮球划过路灯的光晕,听话又利落地从正中落下。


    空气凝滞了几秒,很快,孩子们爆发出欢呼,兴奋又崇拜地喊:“哥哥好厉害!”


    骆窈在后面偷笑。


    她承认自己有被帅到,但如此行事莫名有点不太符合他平时的风格。


    “现在是什么风格?”纪亭衍问。


    骆窈思忖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去过动物园么?”


    “去过。”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孔雀会开屏啊?”


    纪亭衍微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俯下身,漆黑的双眸映着灯火的光,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嗓音低沉且认真:“为了求偶。”


    骆窈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面上仍然挂着玩味的笑:“孩子而已。”


    纪亭衍语气不明地应了一声,然后拿出手帕帮她擦手:“消除潜在隐患,同时也是增加好感的机会。攘外安内,很有必要。”


    “这也是科学规律?”


    纪亭衍撩起眼皮:“不,这是自然法则。”


    骆窈终于笑出声:“你赢了。”


    今天没有星星,孤独的月亮偶尔被薄云遮出,此时只露出弯弯的月牙。


    骆窈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唤他:“阿衍哥。”


    “嗯?”


    “如果……我们……”


    “孙明明!还玩儿呢!作业写完没有?你个死孩子,快跟我回家!”


    忽如其来的叫骂打断了她的话,一位穿着中学校服的小男生被拧着耳朵离开了空地,仿佛多米诺骨牌,但凡有一块落下,周围的都得跟着倒地,其他孩子的家长也接二连三地赶来,剩下三两个落寞地发愣,然后也跑回了家。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显得传呼机的声音格外明显,骆窈咬住嘴唇内壁,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卖部:“走吧,那儿应该有电话。”


    纪亭衍站在门口回电话,骆窈到店内逛了一圈,随便拿了几颗糖结账。


    “三毛钱。”


    或许是电话那头的人嗓门太大,离了两步远,骆窈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阿衍,你要的玉我给你买着了,不过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看给你寄回去成不?”


    纪亭衍道:“可以,麻烦您了。”


    “你买玉了?”挂了电话,骆窈分给他一颗糖,两人开始往回走。


    纪亭衍颔首,却没有看她:“我有朋友在西北,他对这方面比较了解,所以托他帮忙掌掌眼。”


    想了想又道:“……大嫂不是快生了么?”


    “给小侄子小侄女买的啊?”骆窈一时也没觉得他的称呼有什么不对,“大哥大嫂肯定不会收,太贵重了。”


    虽然不清楚这个年代玉的价钱,但想来也不会便宜到哪儿去。


    “再说了,你送这么大的礼,我这个姑姑怎么办?”


    第68章 如果那个人是你


    “你送这么大的礼, 我这个做姑姑的怎么办?”


    “一家人不用计较这么多。”


    说完这句话,纪亭衍偏头看了她一眼,毫不意外地与她的视线相撞。


    他的眼眸干净, 深邃似头顶的夜空, 仿佛带着某种期待与专注。骆窈不知道他说的一家人指的是她跟他, 还是她和薛家人,嘴唇动了动, 片刻后舒然一笑:“你说的对。”


    纪亭衍放在身侧的手松了松, 掌心的薄汗很快被夜风吹干,走了一段路, 他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骆窈面露疑惑。


    纪亭衍提醒:“就是打电话之前, 在花圃那儿。”


    “哦。”骆窈踢开路边的一颗石子,语气变得漫不经心,“忘了。”


    说谎。


    空气瞬间陷入了沉默,纪亭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追问。


    其实他很早就察觉到了,骆窈对两人的关系发展,对未来,始终保持着回避的态度。


    她像一团火, 爱人时热烈, 给你最丰沛的情感, 但火光的背后密不透风,是墙, 是不可逾越的防线,一旦有人硬闯,热情便会浇熄。


    纪亭衍知道她不喜欢被逼,不喜欢有人得寸进尺, 所以他只能一点点地试探。


    走回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路边的面馆只剩零星几个顾客,老板自己端了大海碗解决晚饭,收银台后头摆着12寸的电视,窄小的屏幕里放的正是当下热播的古装剧,为了让顾客们都听见,音量开得很大。


    纪亭衍对声音敏感,回头看了一眼,说:“是你配音的那个电视剧。”


    骆窈侧身。


    电视里礼少爷和阿芷浓情蜜意,礼少爷前脚许了诺,后脚阿芷就回绝了青梅竹马的提亲。骆窈听见了自己贴合角色的活波声线:“我倾慕少爷,也相信少爷,他定会一辈子待我好的。”


    不由得牵起唇角问:“你觉得她傻不傻?”


    两人都知道阿芷最后的结局,所托非人,抱憾终身,浅薄的爱意终是抵不过荣华富贵。


    纪亭衍说:“傻。”


    一阵冷风吹来,骆窈心里打了个寒颤:“那你要是阿芷的话,会像她这样做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尾上扬,仿佛在做一个无足轻重的假设。


    纪亭衍睫毛颤了颤:“像她怎样?”


    “嗯……”骆窈思忖两秒,“像她一样选择一个爱你却更爱自己的人。”


    “不会。”


    他回答得那样快,似一根弦迅速拉扯了一下心脏,骆窈怔愣片刻,倏地笑了:“嗯,知道了。”


    她从车后绕到左边,帮他蹬开脚撑,纪亭衍伸手扣住她的腰,缓声道:“除非那个人是你。”


    骆窈抬头,轻轻推了推他:“哄我呢?”


    纪亭衍俯下身,鼻尖贴了贴她的鼻尖:“你以外的任何人我都不会选。”


    骆窈呼吸一滞,心动无法遏制,又觉得他抓错了重点,换了个方式问:“如果我爱你却更爱自己,你不在乎?不觉得委屈?”


    “窈窈。”纪亭衍的眼神很亮,“你刚刚说了爱我。”


    “你可真会抓重点。”骆窈啧了一声,好气又好笑。


    纪亭衍也笑起来,拥她入怀,语气温柔地开口:“我希望你更爱自己,这样你不会受委屈,能享受喜欢的一切。如果有一天你放弃我,那我可能会自责,会懊悔,因为……我不够好,不是你最中意的选择了。”


    不知道是谁打响车铃,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慢慢走远。骆窈忽然埋下头,藏住自己发热的眼眶,调笑道:“只是个假设而已。”


    “那假设有人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你愿意相信他吗?”


    愿意信吗?


    骆窈能听到他心跳得很快,或许还有自己的,她一时分不清。突然之间,她明白为什么爱情那么容易叫人冲昏头脑了,因为它炽热又激烈,给你极致的快乐,美化你看待任何人和事的眼光,让你面对任何可能的困难时,都是乐观的。


    以她有限的人生经历来看,爱情并不可靠,现在能如此真情实意,以后呢?不用说十年二十年,连三五年都难保,到时候付出多少真心,就会得到多少痛苦。


    所以在这段关系中,即便她保持主动,却依然留有余地,保护自己避免抽筋剔骨般的反噬。


    可这一刻骆窈觉得,或许终其一生,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纪亭衍了,即便没有十年二十年,能真切相爱过一天都是值得的。


    痛也值得。


    长久的沉默让纪亭衍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他抿了抿唇,脸上难掩失落。


    “阿衍哥。”骆窈分开一些距离,上翘的眼尾带了点红,两手捧住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如果那个人是你,我可以……考虑考虑。”


    纪亭衍呆了呆,而后眼中迸发出光彩,忍不住吻了她的额头。


    云层被风吹散,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骆窈坐在车后座,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腰:“欸,温海洋和沈卉的礼物就准备一份儿吧,我可不想便宜他俩。”


    “好。”


    “窈窈。”


    “嗯?”


    “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说什么?”


    “说……你爱我。”


    纪老师现在成长迅速,如此大胆,可说这话时仍然羞赧,连耳朵都红了,骆窈起了坏心思,故意道:“你爱我。”


    纪亭衍垂下眼,低低笑了一声:“嗯,我爱你。”


    ……


    节目改版,内容需求增大,组内多了几个省外行程,梁博新让骆窈带新人外采,但刚开始没让她跑多远,都在隔壁几个省市,快得话当天就能来回。


    马思依旧有点自视甚高,但好在如今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说了能改,有时候骆窈跟他辩上几句,还能得到一些灵感和启发。


    而何欣桐做事与乔芳是一个风格,保守稳妥,每当骆窈和马思想法太过激进或是争论不休时,她都能找到一个中和点将他们拉回来,冷静思考。


    几人之间的相处,与其说是骆窈带他们,不如说是互相学习和成长。


    这天他们从卫城回来,打了辆面的从车站去电台,骆窈翻开记事本问:“三号那个采访对象是怎么回事儿?”


    马思说:“他说要去外省比赛,让我们换个时间。”


    “具体什么时候有空说了吗?”


    “下个月。”


    “下个月?”骆窈皱眉,“那能不能找找别人呢?”


    何欣桐摇头:“预备方案我已经联系过了,短时间都不在国内。”


    骆窈在那行字下划了一道,边备注边说:“那把节目顺序调一下吧,继续跟进时间,预备方案那边也留意一下。”


    “好。”


    “知道了。”


    核对完接下来几个工作安排,骆窈才长舒一口气,靠着椅背转了转脖子。


    前排的司机师傅看了好几眼后视镜,此时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那个科学频道的播音员啊?”


    没等骆窈说话,他就默认似的继续:“一听你的声音我就觉得是,我孩子可喜欢你们节目了,每天都守在收音机前。有次他妈妈差点被骗,他学你们节目里的话,把那骗子说得一愣一愣的,可得意了。”


    “我想起来了,你叫骆窈,对吧?还有一位男播音员,叫梁博新。”说到这里,他问副驾驶的马思,“是你吗?”


    马思脸色板板:“不是我。”


    师傅也不在意:“我说嘛,声音听着不对。”


    骆窈笑道:“谢谢您和您家人的支持。”


    “回家我跟她说今天载过你们,她肯定特高兴!”


    因为这一插曲,到了电台骆窈还好心情地哼着歌,马思睨她一眼,冷哼道:“瞧把你得意的。”


    “争锋相对”的次数多了,骆窈懒得跟他客气,直接翻了个白眼:“你也可以得意啊,节目又不是我一人做的。”


    “以后争取多录几次节目,人家就不会认错了。”


    何欣桐笑出声,拍拍马思的肩膀:“加油。”


    马思:“……”


    ……


    周六不需要上班,骆窈放下东西就风尘仆仆地回了家属院。


    “窈窈回来啦,今儿你家招待客人呢。”


    这才想起来陆长征的家人约好了要过来拜访。


    她立马止住了高声呼喊的动作,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果然见一群人正忙活着。


    “呦,这位是……”说话的阿姨个不高,穿着簇新的西装外套,头发藏着几缕银丝。


    薛宏明介绍道:“这是我二女儿,骆窈。”


    骆窈立刻挂上礼貌又得体的笑容:“叔叔阿姨好。”


    陆母称赞道:“亲家你可真有福气,俩闺女都长得这么水灵。”


    亲家都叫上了,骆窈暗自挑眉,找了个空隙接话道:“您先坐,我回屋收拾收拾。”


    “好好好。”


    不论谁回来,儿子总是第一时间出来迎人的,刚才它大概是和薛峥在屋里玩,听到声音后火箭似的冲出来,扑到骆窈身上。


    “想我没有啊?”骆窈挠挠它的下巴,“玩儿去吧,我得换衣服你不能进来。”


    儿子在她身边晃悠了几圈,叫得缠人,还是骆窈下了命令才让它离开。


    “瞧瞧这闺女,真讨人喜欢,谈对象没有啊?”陆母瞧了会儿说。


    “谈了,谈了好久了。”骆窈连忙进了屋。


    回屋换衣服的功夫,饭菜也差不多上桌了,小辈们照例围着茶几吃饭,让大人们自己去交际。


    “大嫂回家了吗?”没看见徐春妮,骆窈不由得开口问。


    “娘家父母过来照顾她,就搬回去了。”


    骆窈哦了一声,瞧见陆长征帮薛翘夹菜,笑着调侃:“姐夫,好久不见。”


    陆长征咳嗽两声,没否认这个称呼,却也不甘示弱:“好久不见,纪同志怎么没过来?”


    “他今天加班。”骆窈喝了一口汤,丝毫不受影响,“嗨呀,都怪我出差忘了时候,知道今儿是你上门的日子,我早该让他过来认个亲戚。”


    陆长征不说话了,薛翘却瞥了她一眼,像是警告,还有几分意味深长。


    骆窈缩缩脖子,夹了一块肉到薛峥碗里:“来薛峥,三姐给你夹菜。”


    薛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对陆长征说:“姐夫,三姐在学你。”


    薛翘:“骆窈。”


    “好好好。”骆窈见好就收,“吃饭吃饭。”


    他们这边安静下来,大人们依旧聊得起劲,陆父敬了薛宏明和老爷子一杯:“亲家,我们家小子不懂事,平时工作忙,也不说多过来走动走动,但请你们放心,这孩子责任心强,以后一定会照顾好翘翘的。”


    老爷子摆手:“能理解,干这份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扎,而且年轻人嘛,忙事业是好事儿,我当兵那会儿不也……”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是老太太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凭着多年的习惯老爷子忍住没出声,却仍然幽怨地看她一眼,然后找补回来:“我当兵那会儿也忙,不过结婚这事儿我们长辈跟着着急没用,得孩子自己上心,我瞧着长征就挺好。”


    骆淑慧应和道:“是,年前我小女儿那事儿也多亏了长征帮忙,还没好好谢谢他呢。”


    “应该的应该的。”陆父陆母客气道。


    客套话说完,几人开始聊起了俩孩子的婚事,陆母抻了抻衣角,让西装看起来更平整些:“亲家,我知道做父母的都不希望闺女远嫁,幸好咱们家离得也不算远,翘翘嫁过来以后呢,我一定把她当作亲闺女疼。”


    闻言,老太太不动声色地停下筷子,抬眼说道:“长征不是刚接到工作调动了么?结婚以后申请住房,两人在家属院上班方便,平时咱们也能照料得到。过日子么,还是小俩口自己的事儿,你说对吧?”


    “对,对。”陆母干笑两声。


    气氛总体来说还算和谐,夜里骆窈洗完澡坐在床边擦头发,见薛翘进来小声说:“姐,你跟陆长征的父母相处得怎么样?”


    薛翘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不叫姐夫了?”


    “啧,问你话呢。”


    薛翘走到自己床边解开了内衣:“至少现在挺和谐的。”


    “那就是说有矛盾。”骆窈听出了话外音。


    “不算什么大矛盾。”薛翘呼出一口气,“就是他母亲希望我俩结婚后住家里。”


    “为什么?平时陆长征也经常不着家啊?”


    “你说为什么?”薛翘脱掉长裤,拉开被子躺进去,“想早点抱孙子。”


    “什么道理?住家里就能早抱孙子了?她不会是想盯着你俩做……”


    薛翘拿眼斜她。


    骆窈:“……欸,这可不是小事儿啊,婆媳之间的矛盾很大一部分都起因于孩子。”


    说着,她板起脸:“她应该没有重男轻女吧?”


    薛翘摇头:“那倒没有,她说陆长征结婚晚,工作又没个定性,同龄人都抱上孙子孙女了,他们连个影儿都没看到,所以想帮我们操持操持。”


    “也不至于操持到这个程度。”骆窈盘起腿,琢磨道,“怪不得吃饭的时候一直说好听话呢,这么着急想把你娶回去。”


    薛翘:“他母亲在这方面是有些强势,不过我和陆长征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这事儿肯定得调解清楚再往下打算,这次是他们想跟爸妈见个面。”


    骆窈点头:“我可跟你说啊,结婚是两家人的事儿,你要是和他父母处不好,一定得多考虑考虑。”


    薛翘轻笑:“你还教育起我来了?怎么?对这方面很有心得?是不是和纪亭衍有什么进展?提前准备着呢?”


    骆窈哼声:“得,就你这个眼力见,我是不用担心你看错人了。嘶,这么一想,差点儿忘了你还是个律师,嘴皮子功夫上什么时候吃过亏?”


    薛翘从床头取了本书看:“别打岔啊,你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律师见多了。”


    闻言,骆窈扁扁嘴,手指绕了一圈头发,扬起下巴,颇有几分傲娇道:“就……不耍流氓了呗。”


    “真不容易。”薛翘很是感慨,“纪亭衍同志攻克难关的本事真叫我佩服。”


    “说什么呢!”骆窈捞起枕头砸她。


    薛翘偏头躲了一下,清淡的笑容里满是揶揄:“那纪伯伯是不是该提前回来了?”


    “我可不像你这么急。”骆窈冲她耸耸鼻子。


    “那……”


    “你也不准掺和!”骆窈用枕头指着她说,“就算我现在改变想法了,也不意味着我愿意赶鸭子上架,奶奶不是说了么,是俩人自己的事儿,是早是晚都由我们自己决定。”


    薛翘翻了一页书,忽然说了句:“我送他幅字总没关系吧?”


    骆窈疑惑:“什么字?”


    “任重而道远。”


    骆窈气笑了,长腿一迈跨上她的床,用枕头压着她说:“你是谁!你不是薛翘!何方妖孽快快现形,把我可爱的姐姐还回来!”


    第69章 对不起


    徐春妮的预产期早过了, 孩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在医生的建议下办理了住院。薛尉满腹焦虑,见天儿往医院跑, 偏生还不敢在媳妇儿面前表现出来。


    老爷子安慰他说:“大器晚成, 这孩子沉得住气, 以后肯定有出息。”


    惹得老太太说他莽夫拿笔,乱用成语。


    全家人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在举国同庆的日子里迎来了小朋友的降生。


    骆窈带着薛峥来到医院, 一进门就听见老爷子爽朗的笑声:“这小家伙会挑时候,瞧这胳膊腿劲儿大的, 是个当兵的料!”


    她坐在徐春妮床边, 笑着问:“大嫂还好么?”


    徐春妮是顺产,这会儿已经睡过一觉,精神头儿不错,就是说话还有些发虚:“挺好的,没折腾我。”


    薛尉拎了暖水壶进来,兑了杯温水一勺勺地喂,骆窈瞧他唇周冒起的胡茬和眼下的青黑,想来这几天都没能睡好。


    “小侄子的名字决定好了么?”


    她知道大哥写了好几页的备选名字, 而且在这件事上犯了选择困难症, 最后是徐春妮一锤定音:“叫定钧。”


    薛定钧。


    “霸气啊。”骆窈扬眉, “有起小名儿吗?”


    听到这话,夫妻俩对视一眼, 徐春妮无奈地笑道:“他姥姥说这名字太重,得起个贱名压一压,直说要叫狗蛋呢。”


    老一辈总有许多讲究,骆窈抿抿唇, 不好多说。


    薛尉对上丈母娘也有些素手无策,清了清嗓子默默喂水,一杯水喝完,那头的长辈也把孩子送到了徐春妮身边。


    刚出生的小婴儿眼睛还没睁开,许是正做着美梦,嘴唇一动一动,因为胎里养得好,很有份量,小手攥成拳摆在脸侧,浑身都肉嘟嘟的。


    薛峥用手比划了一下,感叹道:“蛋蛋好小啊。”


    骆窈差点被空气呛到,可不管怎么说,蛋蛋听起来总比狗蛋可爱一些。


    她看了眼手表,起身说:“阿衍哥应该快到了,我出去接一下。”


    ……


    医院是一个能看见人生百态的地方,生老病死、人情冷暖、悲与喜交织。


    诊室外有人在争吵,护士和医生接连训斥了几次,女人离开前还要呸一口:“个老不死的!给你花钱看病还讨不着好!老娘不伺候了!让你儿子滚过来吧!”


    候诊的病人纷纷皱眉摇头,郑敏也不在意,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门诊部和住院部隔着一座雕塑,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一抬便愣了,然后加快脚步喊道:“阿衍!纪亭衍!”


    见对方停住回头,她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连珠炮似的问:“你来医院做什么?谁生病了?你还是你爸?”


    纪亭衍敛眉,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出路段,然后抬手松开胳膊上有些用力的抓握。


    “都不是。”


    许久未见,郑敏身上的变化肉眼可见,许是成天面对鸡飞狗跳,她眉间皱纹深刻,说话时嗓门扯得很大,语气也显得有点咄咄逼人。


    察觉到纪亭衍冷淡的态度,她像是突然转回了频道,顺了顺耳边的头发,尽量轻缓道:“阿衍呐,你弟弟最近怎么样?他有没有跟你联系?”


    义务兵能打电话的次数本就不多,从西北回来之后,郑敏离婚又结婚,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小儿子的声音了。


    人的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和如今的日子相比,郑敏才明白原先在纪家过得有多么舒心。


    没有难缠的婆婆,窝囊的丈夫,大儿子优秀懂事,小儿子贴心活泼,娘家人也还蒙着那层伪善的面皮。至于纪亭衍的疏离,纪桦的不成器还有纪德平的不顾家,与现在的糟心事放在一起,都是小巫见大巫。


    纪亭衍说:“挺好的。”


    纪桦每个月都写信,大多都是训练间隙一行两行拼起来的日常琐碎,东一句西一句没有逻辑,却能看出他的状态和心理都在发生转变。


    郑敏有些不满意这么简单的回答,一急躁,语气又绷不住了:“什么叫挺好的?那么远的地方,张嘴就是沙子,连颗绿叶菜都难吃着,每天还得起早贪黑地训练。他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吃饱穿暖了没有?这些你这个做哥哥的都不问问吗?”


    纪亭衍的神色很平和,仿佛已经不在意她对自己是何种态度,淡淡地说:“但凡有回信给您我都如数转交了,如果您真的这么关心他的话,应该不会不了解他的近况。”


    郑敏顿时噎住。


    她倒是能写信,但改嫁以后生活焦头烂额,仔细一想,她甚至已经很久没能腾出时间和精力来关心小儿子的生活了。


    可纪亭衍这话仍然刺到了她,郑敏深吸一口气,狠狠皱起眉头:“我为什么不了解?你难道不清楚吗?当初要不是你告诉我大西北有多艰苦,纪桦会受不了,会过得多难,我能跑过去吗?我要是不跑过去,会和你爸离婚吗?要是不离婚,我怎么会过上现在这种生活!”


    她荒唐地笑起来:“我才想明白啊,纪亭衍,你是故意的啊!”


    “见不着你弟弟好,就蹿腾你爸把他送到大西北。为了报复我,让我和你爸离婚,又怂恿我过去,毕竟你太知道你爸的底线在哪儿了,对吗?”


    说着,她抿住唇,腮帮子都往里缩,然后恨声道:“纪亭衍,你能这么对待家人?你可真有本事。我早该知道的,你从小就这样,冷血,捂不热,以后要是谁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一直没有说话的纪亭衍睫毛轻颤,缓缓开口:“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是为了您自己能心安理得吗?”


    郑敏呼吸停滞一瞬,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我应该没有逼过您什么。”他站在台阶上,眼睫垂下来,“没有逼过您照顾我,逼您将对纪桦的偏爱分给我哪怕万分之一,也没有逼过您将纪桦宠得顽劣,帮他当逃兵,逼您不了解父亲,更没有逼过您改嫁,逼您过不喜欢的生活。”


    “我甚至没有……说过怪您,对吧?”


    医院里人来人往,有抱着小孩儿的父母路过,啼哭声和父母的劝哄响在耳畔。


    “乖乖,不哭了哦。都怪妈妈粗心,叫乖乖生病了,妈妈带你回家骑木马,吃完药药就不难受了好不好?”


    郑敏的眼前忽然有几分恍惚。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在她的印象里,纪亭衍总是冷静自持的,每每如此,都会加深她对他的负面情绪。


    但可能是他现在的神色太悲伤,语气太柔软,声音太低落。郑敏猝不及防,好似一捧温水,轻轻柔柔洇灭了她的怒火,瓦解她的偏执,打开了尘封的记忆,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纪亭衍。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啊,曾经也抱在怀里爱过哄过,怎么可能不疼呢?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子之间的情分越来越淡了?


    或许是她满心满眼都是纪桦,而忽略了他的时候。


    或许是他小小年纪住校,她却不闻不问的时候。


    或许是他每一次满怀希冀,却又被她推开的时候。


    她说他冷心冷情,可他最开始也是个爱笑的孩子。


    人的心太小了,他们分离太久,她把所有的爱和寄托都放在了纪桦身上,已经难以剥离。


    不,不是难以剥离,是她懒得舍近求远,心存侥幸,以为不用付出就能干捡便宜。


    是她,是她自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啊。


    郑敏忽然捂住脸,有大滴的水珠穿过指缝砸在地上,伴随着她痛苦又后悔的呜咽:“对不起……对不起阿衍……对不起……”


    见状,纪亭衍没再多说一句,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


    “阿衍哥!”


    刚走到一楼大厅,骆窈就见到了脸色有些不好的纪亭衍,连忙上前牵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纪亭衍用力回握,汲取着她的温暖,浅笑着摇摇头:“可能是穿的少了,骑车过来有点儿冷。”


    今年的秋天冷得特别快,气温骤降,恍如初冬,骆窈都加了一件薄毛衣,他却只穿着单薄的衬衫。


    握着他比平时还要凉的手,骆窈不疑有他,边搓手捂热边数落道:“还说我呢,自己不是也不注意保暖。”


    纪亭衍的目光没有离开她,闻言好脾气地说什么应什么,莫名令骆窈觉得自己有点得理不饶人。她轻哼一声:“走吧,去喝点儿热水。”


    委托朋友的包裹到了,早晨纪亭衍去邮局取了回来,带给小侄子一枚小巧的玉葫芦。


    薛尉和徐春妮一阵推脱,徐父徐母也一脸使不得的表情:“这太贵重了,快收回去收回去,心意咱们领了就成。”


    骆窈想了想说:“这是专门给小侄子买的,能保平安,阿衍哥还特意托了朋友去庙里开过光,你们要是不收,也没法儿给别人戴了。”


    老一辈人对这种说法很容易接受,而且是保平安的东西,正正戳中了他们为孩子的心,见他们仍在犹豫,老爷子干脆利落道:“孩子一片心意,你们就收下吧,都是一家人,甭计较多少了。”


    徐父徐母面面相觑好半会儿,徐父这才接过玉坠:“那我就替狗蛋收下了,谢谢你们,有心了。”


    闻言,骆窈抬了抬眉,笑道:“叔叔阿姨,我觉着啊,今儿这日子特别,对小侄子来说也是个特别的寓意,咱不如取个有寓意的名字,阿姨说不好取太大,我赞同,那咱们可以取个谐音啊,比如guo……果果,这个名字怎么样?”


    “这名字好!”徐春妮几乎第一时间出声,对自家母亲道,“妈,您不听我的意见,总要听听您外孙的意见吧?他憋了这么久选在今儿出生,肯定就是想取个带有节日寓意的名字!”


    徐母瞪了女儿一眼,却不好拂骆窈的面子,犹豫片刻,说道:“那这样吧,既然我外孙有如此想法,咱们干脆把大名给改了,叫……薛定国,不是更好吗?”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旁的薛尉直接愣住了,骆窈甚至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股抓心挠肺的纠结。


    他为了给孩子取名字,可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了,翻字典,查书籍,不说成千上万,也有上百个备选。


    其实薛定国这个名字也在备选之中,但如果直接选这个也就罢了,现在这么一改,他反而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拥有过又失去的更好。


    骆窈忍不住露出尴尬的笑容,朝徐春妮抛去一个“我尽力了”的眼神,然后默默躲到纪亭衍身后,在心里说了一句。


    大哥,对不起了。


    第70章 你觉得我冷血吗


    骆窈自觉没帮上忙, 在一旁老实地闭嘴,靠在纪亭衍身上围观大哥大嫂的眉眼官司。


    老爷子拿胳膊肘捅了捅自己老伴,意思是让她这个老艺术家帮大孙子开口说两句。


    董月容同志老神在在地睨他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着什么急。


    老爷子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正打算自己出马, 就听见徐母笑叹道:“好了好了,孩子是你生的, 取啥名由你们夫妻自个儿做主去, 我还懒得掺和呢,省得你们在背后埋怨我。”


    闻言, 薛尉反倒有些羞愧了:“妈您别这么说……”


    徐母抬手止住他的话:“行了, 大喜的日子就别在这事儿上磨磨唧唧的了,不过我可提前说了啊,私底下要叫狗蛋你俩可别拦着。”


    一个小孩儿有好几个小名不是什么稀奇事,母亲也是为了孩子好,徐春妮当然说:“不拦着您,您要叫驴粪蛋我都不拦着您。”


    这下换徐母嫌弃道:“好好的孩子叫啥驴粪蛋!”


    “你早猜到了?”一旁的老爷子悄悄问。


    老太太依旧老神在在:“我可比你了解她。”


    徐春妮在家里排行老二,半中间的孩子容易被忽视,但她从小没受过亏待, 当初和薛尉相亲, 徐母其实不是很满意, 主要顾虑薛家情况复杂,闺女嫁过去是长嫂却又不是亲的, 处境尴尬,但薛尉本身是个很踏实的小伙子,闺女又中意,几番考虑之后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最开始那几年徐春妮肚子没动静, 徐母比她还着急,后来眼见着她没受亏待,和家人相处得也不差,虽然有些小磕小绊,但长辈的宽容宽待都不是表面功夫,这才慢慢放下了心。


    总之凡事有意见归有意见,只要徐春妮自己乐意,过得好,两口子都不会摁着头固执。


    老爷子:“……”


    得,多余问一嘴让她得瑟。


    为了让大人孩子都能好好休息,大家又关心了几句便打算离开。


    老两口带着薛峥坐公交回家,骆窈陪着纪亭衍去车棚。


    他的东西都维护得很好,这辆车买来三五年,连辐条都亮得跟新的一样,骆窈弯下腰,发现后轮的挡泥板被剐蹭了一块。


    纪亭衍说:“是小王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


    骆窈开玩笑似的:“小王同志这么马虎啊。”


    纪亭衍解释:“家里有急事儿,可以理解。”


    “你可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上司。”


    骆窈一直觉得,纪亭衍虽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他待人的包容度还挺高的,不过有时候包容度高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对他那个妈。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医院门口,郑敏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地吵架,门卫不让他们在医院附近喧哗,男人很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转头对郑敏说:“还不快走!”


    郑敏丝毫不给面子,大声嚷嚷道:“怎么?嫌丢人啊?你成天跟在老娘屁股后头唯唯诺诺的时候就不嫌丢人了?!”


    两人堵在他们回家的道上,骆窈想说不如绕路吧,又觉得没道理躲,搭着纪亭衍坐上了后座。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郑敏已经发现他们。


    她甩开男人走过来,两只手扒在车把上,眼睛瞪大仿佛要喷出火花:“纪亭衍,你弟弟有没有联系你,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她问着相同的话,好似刚才在住院部外的痛哭流涕都不曾发生过。


    纪亭衍也没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淡淡道:“挺好的。”


    郑敏盯着他毫无波澜的双眼,身体骤然一垮,心里笃定,这个儿子再也挽回不过来了。


    这样也好,反正她懒得改变现状了,日子一去不复返,她和纪家的关系没法重来,既然如此,她费那精力做什么?


    思及此,她神经质地笑了两声,然后道:“纪亭衍,他是你亲弟弟,无论如何他都是你亲弟弟!”


    纪亭衍长腿撑在地上,眉眼低沉:“您想我把他当成您儿子,还是我弟弟?”


    听到这句话,郑敏愣了愣,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般,从心底蔓延出一股寒意。


    脑子里有根神经抽疼了一下,她忽然明白自己没有猜错,也没有冤枉他,至少,他是希望自己和纪德平离婚的。


    可是这么多年,为什么是现在呢?是因为碰巧时机成熟吗?还是他忍不了了?


    一瞬间,郑敏看向坐在他身后的姑娘。


    她认得,隔壁薛家的孩子,后妈带过来的拖油瓶。


    郑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清明过,她想到了什么,慢慢松开手,片刻无言后,她说:“对你弟弟好点儿。”随后垂头转身,很快又重新陷入了和那男人的拉锯之中。


    骆窈皱眉:“她说什么呢?”


    道德绑架啊?这么多年你尽到了多少母亲的责任,现在还教他做事?


    “不用理。”纪亭衍说,“走了。”


    景色在视野中倒退,骆窈回头看了一眼仍处于争执中的男女,手指揪着纪亭衍腰侧的衣料,忽然叹了口气:“阿衍哥,我觉得有时候你对她可以更强硬点儿,不然每回她都要给你找不痛快。”


    “以后不会了。”纪亭衍沉默几秒,“是不是觉得我只会吃闷亏?”


    路边的草木开始虚化,骆窈转头去看他的后脑勺:“你想告诉我吗?”


    她没忘记年前吃亏那次,纪亭衍什么都没说。


    男人放慢速度等红灯,在车速无限趋于零的时候绿灯亮了,他拨了一下车铃,后背微微弓起,速度很快又提了上来。


    其实纪亭衍真没觉得自己有多委屈,毕竟小时候他对郑敏还有过期待,但很快也就看清了,后来住校、下乡、读大学、出国、工作,回家的时间不多,日子过得很自在。


    郑敏这个人,你软她就硬,你硬她更硬,你掐她命门她就撒泼,能过这么多年,是因为孩子需要人照顾,再加上纪科长知道自己没时间顾家,因此觉得对郑敏有亏欠。


    纪科长不松口,郑敏就跟牛皮糖似的,有时候她也会反省,纪科长说她一顿,她就会对他很亲,但不出两天又故态复萌。后来纪亭衍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左右他不常回家,每回在家的日子不超过三天,郑敏一吵一闹都是一种自我消耗,院里人有目共睹,纪科长心里也不可能没数,时间一长,端看他觉得更亏待谁了。


    郑敏说的没错,他并不风光霁月,纯善高节,旁人觉得他有多委屈,知道真相后就会觉得有多可怕。


    冷风把他的衬衫吹鼓,骆窈拿手按下去,可以清晰地摸到脊骨的形状:“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你完全不管他们,搬出去单过,纪伯伯可能还会更快知道根源所在。”


    纪亭衍望向远方的天空,自嘲道:“爷爷奶奶会生我气……”


    老去之前那几年,爷爷奶奶一直很愧疚,他们觉得是因为当年把他留在家,才会和郑敏离心,不得亲娘疼爱。


    老人家的观念,一家人要携手历经风风雨雨,且无论如何,家不能散。


    骆窈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年代剧,女主是家里的长女,打小儿就被家里人当作使唤丫头,父母不看重她,弟妹不敬重她,可她始终任劳任怨,以家为天,甭管弟妹怎么给她气受,家里谁有困难她肯定是最上心的那个。


    而她当了半辈子的“傻大姐”,为的就是这个家不散。


    骆窈当时看得气死了,各种气,也不理解这种强求,尤其后面弟妹各自成家心也不齐,能处就处,不能处就散,根本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行到一处上坡,骆窈拍拍纪亭衍的后背,男人会意按下刹车,她跳了下来,听见他问:“你觉得纪桦坏吗?”


    骆窈思忖片刻:“谈不上坏吧,一身被宠出来的毛病,不过他好像挺怕你的。”


    纪亭衍浅淡地笑了笑:“可能是我小时候带过他的原因吧,他以前挺爱跟着我的。”


    骆窈想起什么,有些恍然:“所以他一直在埋怨你不管他了?”


    纪亭衍说:“那会儿心里还比较不平,就想让她看看,纪桦有她疼,但我自己也可以很优秀。”


    报复吗?或许有点吧,事实上他一直都没听爷爷奶奶的话。


    纪桦是可以学好的,郑敏或许也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但他放任自流,甚至连纪科长的交待都敷衍,毕竟一个家庭的和谐为什么要由他担起来?


    “那郑阿姨还会来找你吗?”


    纪亭衍摇头:“她应该已经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情分可讲了。”


    即使是撒泼,也要有底气才管用。


    至于她现在的遭遇,或许纪科长会远远照看照看,但自己以后只会尽为人子最后的责任了。


    骆窈挽着他,下巴靠在他胳膊上走路:“所以上次问你的时候你不愿意说。”


    那时候两人确实没到如此交心的地步,且骆窈玩心很重,虽然她不会介意,但纪亭衍有顾虑也很正常。


    “你觉得我冷血吗?”纪亭衍问。


    “不。”骆窈看着他的眼睛说。


    真冷血,何必送纪桦去当兵,何必周旋这么多年。


    忽然间,骆窈又有点理解了。人性复杂,情感关系更复杂,像她嘴上说得这么干脆,但直到穿书之前,她和骆女士都没能分割得干净,抛开金钱关系不谈,或许潜意识里,她对情感的存续还有那么一些些渺茫的希望吧。


    “真的?”纪亭衍很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骆窈点头。


    郑敏有错吗?当然,甚至纪科长都不算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即使退一万步都情有可原,但骆窈现在只会站在纪亭衍的立场。


    如果他小时候像那个电视剧女主一样,可能会换来一句懂事,可这种懂事太委屈自己了,能爱恨随意的时候,是她也不想懂事。


    到了坡顶,细汗全被风吹走,骆窈挑眉道:“你现在愿意告诉我,是吃准了我不会离开你么?”


    纪亭衍笑起来,摇头:“不是。”


    是与其你从旁人口中听到,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真的?”骆窈反问。


    纪亭衍顿了顿,老实道:“有一部分。”


    骆窈噗嗤一声:“这么自信?”


    纪亭衍没说话,停好车,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缎面盒子。


    骆窈霎时间愣住了,脑海中就近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是戒指吧?这么突然吗?我还没准备好,不对,我没准备这么快啊!


    以她疯狂的心理活动做背景,纪亭衍将盒子打开,里面卧着一只细润的玉镯。


    玉镯?


    骆窈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一时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放松,忙抬眼看他:“你让朋友带的?”


    “嗯。”玉镯是温润的白色,仔细看还泛着点青,戴在骆窈纤细的皓腕上,说不出的好看。


    纪亭衍握着她的手说:“那天看见你穿旗袍,我就觉得该配一只玉镯。”


    然后撩起眼皮,干净的眸子透出一点试探:“能不能算讨好?”


    骆窈眯起眼,扬起下巴,唇角含笑道:“那要看你是让朋友买玉镯顺便带上小侄子的玉葫芦,还是反之。”


    都不是,可现在还不能说。纪亭衍睫毛颤了颤,正好传呼机帮他解围,岔开了话题。


    “谁的啊?”骆窈问。


    纪亭衍看了眼号码:“给我请帖的那位。”


    “温海洋?”骆窈敛眉,“他怎么有你的号码,呼你做什么?”


    纪亭衍也没打算回过去,说:“让我务必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骆窈翻了个白眼,轻哼:“甭理他,你要是忙我一个人去也行。”


    猜也能猜到,那家伙之所以这么想让纪亭衍参加,除了欣赏本人之外,还想借着他研究员的学霸光环,炫耀炫耀。


    对于温海洋这个人,骆窈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两人之前有过一点小过节,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帮过自己,但总的来说,她不太愿意和他交往过深,因为他的圈子和自己以前的生活圈真的太像了。


    如果放在小说里,温家算是妥妥的豪门,没有大别墅是因为时代不同,但人家不缺四合院。


    三进的宅子带俩跨院,小汽车把人送到黛瓦飞檐的大门口,绕过影壁,花草树木都被装饰上彩带和气球,风格迥异,却莫名有点和谐。


    长辈们在前院,打过招呼,温海洋让人领着他们往里走,穿过垂花门,再一条抄手游廊,七绕八绕之后,沈卉和温海洋便在自个儿院子里招待朋友。


    相比前院的传统宴席,他们这儿反而更像是一个派对,老式新派,中西结合,各庆祝各的似的。


    “你俩走的这是什么风格啊?”


    温海洋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见世面了吧?咱吃席讲究的就是一个氛围,开心!你说上饭店能有搁家里放松么?”


    说完,他拍了拍纪亭衍的肩膀:“嘿!哥们儿!真够意思啊,一请你就来了。”


    沈卉毫不客气地送他两个白眼:“如果忽略你给他打的五六七八个传呼,确实是。”


    温海洋啧了一声:“不用在意这些小插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走吧,我带你们认识认识我的朋友。”


    他的那群朋友都是物以类聚,骆窈还真不想过去,但今儿是他和沈卉的好日子,她也不好扫兴。


    “哥几个都过来认识认识。”温海洋扬声介绍,“这位,我朋友骆窈,卉卉的同学,闻名燕城的播音员。”


    有几人和骆窈有过一面之缘,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说:“久仰久仰,你的节目我经常听,可有意思了!”


    骆窈想笑:“是吗?那你喜欢哪一期啊?”


    那哥们儿挠头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讲飞机的那个专题,不过那几期的播音员不是你,不好意思啊。”


    骆窈没想到他还真听过,而且是个忠实听众。


    沈卉插嘴道:“他打小儿就想做飞行员,可惜体检没过,气得连高考都没去考,给他爸一通骂,最后又跑回去复读了。”


    “欸卉卉,不带你这样揭短的啊!”


    骆窈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先入为主了,当下收起轻怠,笑道:“当不了飞行员,改明儿可以去造飞机。”


    那哥们儿惶恐:“别抬举我,我可没这本事。”


    被冷落的温海洋不满意地开口:“别打岔啊,还没介绍完呢!”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这位,我朋友纪亭衍,骆窈对象,一位伟大的研究员。”


    他的朋友们学习成绩都不算特别好,但对纪亭衍这类人士都满眼佩服。因此温海洋话音刚落,其他人便配合地哇了一声,然后鼓起掌来:“哥们儿真牛啊!”


    “攀什么关系呢!这么牛能是你哥们儿吗?”


    “哥们儿研究啥的啊,能研究研究我吗?”


    在赞叹和艳羡声中,纪亭衍表现得很自然,言谈举止也不见高傲,反倒是温海洋牛气得不行,好像称赞都是给他的。


    沈卉简直没眼看,直接给了他一掌:“行了,让人上菜吧,饿死了。”


    沈卉请的客人里有骆窈认识的同学,大家平时关系不错,其他人又懂得调节气氛,纪亭衍也没受冷落,一顿饭宾主尽欢。


    沈卉和温海洋花样很多,骆窈有点玩不动了,窝在纪亭衍怀里散散饭困。他们礼节周到,每个客人还有回礼,红色的小信封跟红包似的,里头装的却是两张门票。


    “什么门票?”


    纪亭衍读道:“海天温泉池。”


    骆窈:“……”里面泡的是酱油吗?


    “不就是澡堂子吗?”她说。


    温海洋听见了,拎过一把椅子掉了个个,趴在椅背上挑眉说:“欸,咱这儿可不是一般的澡堂子,正儿八经的温泉,给你俩的还是专门的池子。”


    闻言,骆窈下意识抬眼,纪亭衍也看过来。


    温海洋饶有兴致:“不懂啊?我跟你俩解释解释……”


    “不用了。”纪亭衍开口,接着轻咳一声。


    温海洋笑:“够意思吧?”


    骆窈意味不明地轻哼:“温泉是正儿八经的温泉,那池子是正儿八经的池子么?”


    “那当然。”温海洋眼珠转了转,懂了,“你想啥呢?下去天气就冷了,泡温泉不光对身体好还能美容,这可是新翻修的店,专门的池子就几处,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有专门的池子当然比和别人一起泡混汤好。


    “我没想啥啊,你想啥了?”骆窈不想惯他那样,故意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燕城澡堂不少,数冬天生意最好,除了单纯的洗澡之外,还有理发、修脚、拔火罐、捶背、搓澡、刮痧等附加项目。有人喜欢在大池子里泡,也有人乐意待在一排排长条的小池子里,但温海洋说的,大概是以后的私汤吧?


    唉,为什么有钱人会赚钱呢?


    骆窈忽然倒吸一口气:“这不会也是你开的吧?”


    “那倒不是。”


    还好还好。


    沈卉补充:“是他爸鼓捣出来的。”


    骆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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