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算好看吗
“替我谢谢你爸。”骆窈皮笑肉不笑。
嫌他们腻歪在一块儿没意思, 温海洋要拉上纪亭衍去打台球,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扯着胳膊就起身, 嘴里还一顿呲:“哥们儿别这么粘媳妇儿啊!就分开一会儿不至于!”
这个院子足够大, 多摆一张台球桌绰绰有余, 大家伙三三两两地围在周边,骆窈靠着扶手撑着头, 饶有兴致地成为围观的一员。
“你家研究员会打球?”沈卉也没过去, 从桌上捞过一个果盘解渴。
骆窈笑盈盈地说:“不知道,但他肯定会赢。”
闻言, 沈卉切了一声, 另外两个同学调侃:“你的胜负决定得也太主观了吧。”
“是啊,纪同志看起来就不像是个经常打台球的。”
不光是她们,其他人的看法也差不多,因为他们给纪亭衍打上的各种标签和这些娱乐活动都不太搭调。
骆窈却冲她们傲娇地眨眼:“可是他聪明啊。”
如果放在学校里,纪亭衍一定是那种学习的时候认真学习,玩的时候认真玩的学生,他不一定在所有事情上都有天赋,但他不会因为失败而心生退怯, 而是认真分析原因, 调整状态, 快速找到突破口。
在她们将信将疑的目光中,纪亭衍才刚刚了解完游戏规则, 前几局根本看不到胜算,同学们打趣骆窈:“怎么说?”
骆窈右手往下压了压:“别急啊。”
连输几局,纪亭衍脸上不见丧气,眼眸沉沉像是在思考什么, 温海洋那群哥们儿挺了挺胸膛,终于在他面前找回了一点虚荣心,还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各有所长。”
纪亭衍拿着长长的球杆,外套脱掉,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袖子已经挽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站得并不板正,但不让人觉得散漫。秋日的阳光碎金似的洒下来,树影晃动,专注的神情冷淡至极,却有种莫名的性感。
骆窈忽然转过头问沈卉:“相机能借我一下吗?”
为了留念,订婚宴上照了不少合照,沈卉知道她想做什么,手一捞就递给她:“给,照片一起洗完给你。”
“谢啦。”
“欸,差不多得了。”同学笑骆窈。
骆窈也不觉得羞,朝她抛去一个挑衅又得意的眼神。
我男人,我想怎么看怎么看。
……
纪亭衍没放过任何一个人击球的动作,上场后准头忽好忽坏,可不知道从哪个球开始,跟突然开了窍似的,进球率逐步攀升,到后来杆杆进洞,别人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纪亭衍,你刚才该不会是装的吧?!”一哥们儿下巴都快掉出来了。
纪亭衍正在找角度,闻言撩起眼皮,很浅淡地笑了笑,握着球杆轻轻一碰,白球穿过大半个球桌撞上红球,红球晃晃悠悠地打着旋,沿着直线距离滚动,最后落袋。
“没有,确实刚学。”
“好球!”
旁人发出赞叹,骆窈将画面定格,也跟着欢呼一声,球桌旁的人齐齐回头,她谁也没看,给纪亭衍送去一个飞吻,红唇明艳,爱意如丝,惹得众人一阵发酸地怪叫。
“啊啊啊!这不公平!”
“哥几个这能忍?”
都是年轻人,走在潮流最前线,影视剧没少看,对这么大胆的动作只有眼热。
温海洋不甘示弱:“卉卉我也要!”
沈卉:“滚!”
稳重如纪亭衍,心旌摇曳,灼热的情感从内而外地透出来,他眉眼舒展,学着她的动作手指挡在唇瓣前,然后打开,虽然很克制,甚至有些笨拙和生涩,但眼尾唇边的笑容却像是拨开树影的阳光,金灿灿的,带着点飞扬的恣意。
“救命!欺负我没对象是吧!”
“骆窈你够了啊!”
纪亭衍被张牙舞爪的男同志们“勾肩搭背”地架走,势必要找回场子,骆窈则手脚都缩在椅子上,以躲避同学的挠痒痒攻击。
“我错了我错了!相机要掉了!”骆窈连连告饶,同学们才终于放过她,笑闹过后免不了感叹一声。
“你们这一对一对的,搞得我都想处个对象了。”
骆窈理了下弄乱的衣服:“处呗。”
“哪儿这么容易啊。”
另一个同学说:“台里不是让你负责那个青春剧了吗?肯定有很多好看的男演员。”
沈卉的一个发小闻言道:“这个剧我知道,导演是我三叔呢。”
“得了吧,谈到工作我哪儿还有功夫去想那个。”
骆窈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赞许道:“你的态度很正确,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沈卉:“你好意思说这话?”
“我怎么了?”骆窈无辜地耸耸肩。
一同学公正道:“不是我帮骆窈说话啊,她的业务水平确实没话说,咱们台的于主任好几次想调骆窈过来了。”
“听听。”骆窈抬眉,然后转身往球桌那儿走。
“瞧把她得意的,头几年也没发现这人这么厚脸皮啊。”沈卉好笑地轻哼,随即站起身道,“走吧,咱们也过去凑凑热闹。”
温海洋正缠着纪亭衍,纪亭衍不太习惯和他这么亲近,往旁边退了一步,拿起一个黑球随意放了个位置说:“将袋口中心与要打的这颗球的球心连成一条线,这条线与球面相切的点便是撞击点,如果……”
他边说边示范,温海洋啧啧两声,忍不住道:“得,架不住您会读书,打个台球都能当数学题解。”
纪亭衍严谨道:“我并不擅长台球,所以刚才的理论未必完全正确和普适,虽然于我来说是个办法,但你们想应用的话还得反复试验。”
温海洋咬牙:“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味儿呢?”
骆窈大概能懂他的心理活动,笑道:“要不我跟你们打一场?”
温海洋瞪她:“你们夫妻俩故意的啊?当我不知道你的技术是吧?当初在台球厅又不是没见过。”
这么一提,他那几个哥们儿都想起来了:“原来咱们以前见过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
的确,燕城不大,要遇上一个熟人真挺容易的,不管你想不想见。
未到散场,纪亭衍却收到了研究所的传呼,骆窈索性和他一起提了告辞。
离开前他们要去前院和长辈打个招呼,因为路太绕,沈卉主动请缨送他们,顺便让厨房再做一些点心。
抄手游廊上有人迎面而来,见到他们惊喜地咧开嘴,一口大白牙亮得晃眼:“是你啊!好巧!”
沈卉有些意外地问骆窈:“你俩认识?”
骆窈大方道:“哦,之前在沪城出差的时候合作过。”
说话间,沈元恒已经走到三人跟前,沈卉尽主人职责介绍道:“沈元恒,我家远房亲戚,正好这段时间在燕城工作,顺道过来拜访。骆窈,我大学同学,这位是她对象,纪亭衍。”
“你们好!”沈元恒伸出手,一如既往的热情,骆窈垂眸,有片刻失神。
沈元恒来燕城了,那骆秋萍来了吗?
虽然时间很短,但纪亭衍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异样,视线随之下落,沈元恒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半空中显得尤为突兀,他心头没来由一紧,动作比反应更快,抬手全了礼节:“你好。”
骆窈收了思绪,只回以礼貌的微笑。
“我送他们到前院,你先进去吧,海洋在里头呢。”沈卉对沈元恒说。
沈元恒颔首应了,错身的时候对骆窈道:“对了,我在燕城的戏得拍好一阵呢,有时间能约你出来吃饭吗?”
说完,他眼神瞥向一旁的纪亭衍,又啊了一声:“纪亭衍同志也一起来。”
沈元恒显然没有骆窈的防晒意识,许是长期拍戏的缘故,皮肤偏黑,因而衬得牙齿特别白。
“接下来工作安排比较多。”骆窈婉拒。
“啊,那没事,等你有时间再说……呃,还有纪亭衍同志。”
他多添后半句是考虑到在别人男朋友面前邀约会让人多想,但用词语气可能不太恰当,反而有种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的感觉。
纪亭衍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他的手,微微动了动胳膊。
骆窈注意到他不经意地看了下表,想起他赶时间回研究所,直截了当道:“不好意思,吃饭的话确实腾不出空,就现在单位还让回去呢,如果有什么正事儿电话里说也一样,或者你让沈卉联系我。”
沈卉皱眉表示不解,她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不过也没有多说,点点头,带人去了前院。
许是有了心理准备,在前院见到骆秋萍时,骆窈的心情反而没什么起伏。
那人穿着一件缎面旗袍,长发挽起,戴了一对小巧的金耳环,说话时会掩嘴,神态动作无一不像,但她视线只在这儿停留了一秒便挪开,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也对。
事实上她也不应该有什么起伏,又不是本人。
他们没让温家开车送,坐上了回程的公交车。这会儿人不多,傍晚的风混着霞光送进车窗,很是舒服,骆窈靠在纪亭衍的肩膀上,眼神渐渐失去焦距,有些意兴阑珊。
纪亭衍扣住她的手,拇指慢慢摩挲着手背,问道:“怎么了?”
骆窈语气散漫,脸往男人颈窝里埋,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心里的紧绷感一点点放开:“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了。”
“那我先送你回家属院?”
“不用,你所里的事儿要紧,我趁现在眯一会儿就成。”
她低估了骆女士对自己的影响,心里觉得荒唐又愤恨,恨自己不争气,回回都被影响情绪。骆窈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一个借鉴了原型的纸片人而已,她已经过上了全新的生活,事业顺利情感满足,骆秋萍算什么,呵。
骆窈往上凑了凑,男人便默契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她唇角微扬,心情顿时松快了许多。
纪亭衍见她闭眼小憩,用另一只手帮她挡着光。
微风将发丝吹扬,有几缕落到了他手上,纪亭衍睫毛微颤,脑海中忽然跳出骆窈刚才失神的样子。
沈元恒的手,算好看吗?
……
骆窈说工作忙真不是推辞,一方面频道最近打算和燕城几所学校合作,加强学生们的科学教育,另一方面,之前定下来的几个采访任务意外频生,打乱了他们的工作进度。
“又没空?”骆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写字的速度飞快,“这个问题我来搞定,马思你下午先去远郊,那儿应该费不了多少时间。”
何欣桐为难地说:“远郊那位伯伯……他临时改主意了,说想先接受电视台的采访。”
“电视台?”骆窈想了想,“哪个栏目?有冲突吗?”
“不是咱们燕城的,是卫城电视台的农生栏目。”
“这么巧,早不来晚不来,就掐着我们的点儿插队来。”骆窈双手环胸,“马思你就下午去,但不采访他了,采访他隔壁,他不肯等这会儿功夫我们还不等了呢!”
本来隔壁就是预备当作补充素材的,修改难度不大,要是平时她还会再沟通调整一下,但现在她烦得很,脾气也上来了。
“欣桐你电话。”涂涵珺捂着听筒说。
何欣桐连忙起身过去:“您好,我是何欣桐。”
下一秒,她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对没错,您回国了是吗?”
“好的好的,本来我就打算给您打电话的,谢谢您特意告诉我们。”
“下午是吗?”何欣桐回头看了一眼,见骆窈比了个OK,应道,“可以,下午两点我们到您单位,好,到时候见,谢谢您。”
她一挂断,骆窈便问:“二十号的任务可以提前了对吧?”
何欣桐高兴地直点头。
“行,那远郊这个也不用急了。”
马思问:“我下午不用去了?”
骆窈挑眉:“去,当然去,我指的是整个周期不用赶了,既然人家属意电视台我们也不好强求啊。”
涂涵珺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拿笔戳着脸问:“会不会影响栏目印象?”
骆窈眨眨眼:“如果人家愿意腾出时间,当个补充素材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她瞧着马思摸了摸下巴,思忖几秒道:“要不我跟着去吧?你嘴太笨了,万一真影响咱们栏目形象了呢?”
闻言,马思腾地一下站起来,带着点不好对付的气性:“你今天的录音任务完成了吗?合作学校联系了吗?策划讨论会开不开?这周报销单交了没有?主任催了几回报告你能不能长点心?”
“自己积压多少工作心里没数吗?倒有功夫操心起我来了。”
他们俩一言不合就掐起来大家伙都习惯了,有时候还能调侃几句,此时也是见怪不怪。骆窈倒吸一口气,长长嘶了一声,翻开自己的记事本:“报销单我还真忘了,谢谢你提醒我。”
马思冷哼,满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进门的梁博新调笑道:“你故意的吧?”
马思要强,时常会盯着骆窈的工作进度,一开始两人还因为这个争辩过几回,后来骆窈发现了新的用处,索性拿他当人形记事本,如果有工作内容想不起来了就使用激将法,百试百灵。
不得不说,骆窈这孩子带新人的方法虽然比他还要随意,但确实很懂得用人,梁博新经常怀疑她靠的是一手忽悠本事,比如马思这小子,这么久了怕是还蒙在鼓里。
骆窈一边补充待办事项,一边开口:“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看不能绝对,至少咱们马思同志的记性还是比烂笔头强的。”
屋内众人皆笑出声。
马思:“……我现在知道了,你确实是故意的。”
第72章 不认识
燕城的秋天短暂, 今年的气温是更呈陡坡式下跌,早早迎来了第一场雪,霎时间, 万里雪飘, 银装素裹, 整个城市似乎都静谧了下来。
“阿嚏——”骆窈吸了吸鼻子,吹开蒸腾的白气, 小猫喝水似的过了几口白开。
“你不会要感冒吧?”涂涵珺拿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骆窈的外套搭在椅背上, 里面穿着一件高领毛衣,头发随意地用笔挽起, 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睡眠不足的疲惫:“鼻子痒罢了。”
涂涵珺靠在桌子旁, 为她不平:“师父他是不是想提前退休了啊?”
骆窈左手撑起眼皮,揉了两下太阳穴,在待录音的稿件上做好标注。她其实只是季节性犯困,闻言笑了一下:“退不退休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他能将年底的单位福利换成现金。”
“这……他怕是做不了主。”
骆窈说说而已,耸耸肩继续过录音稿。
这时马思从外头进来,满身寒意还未褪去,耳朵鼻头被冷风吹得通红:“对了, 明天和几所学校负责人开会谁去啊?”
骆窈打了个哈欠, 应道:“我去。”
涂涵珺说:“你让师父去呗。”
骆窈整理好东西, 起身准备去录音,伸出一根手指看着她:“这么好的机会, 我当然要正大光明提前下班,回家冬眠。”
“骆窈,你来一下。”
走出录音室,频道监制胡主任把她叫了过去, 骆窈应声,心里莫名有点忐忑。
她初进电台那会儿也不是什么都懂的,犯过不少错误。梁博新批评教训不算狠,因为和这位胡主任相比,任何人的严厉都是春风细雨。
他平时不怎么管组里的琐事,但作为最后把控的人,一旦说话就跟老师突然点名一样叫人胆战心惊,涂涵珺有次被他直接骂哭,连马思这么“硬气”的人,面对胡主任都跟蜕了一层皮似的。
“坐。”胡主任快五十了,有着一切中年发福的硬件,深刻的皱纹和藏不住的白发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手边掉了漆的大号搪瓷缸是常年标配。
他提起杯盖撇了两下茶叶,摇头吹了吹,却没有喝,虚晃一枪让骆窈眼皮微微跳动。
“您找我有事儿吗?”她提了口气问。
胡主任放下搪瓷缸,不像别的领导会问一句最近工作怎么样啊,直接就说:“台里想把你调去文艺部。”
不是批评,骆窈松了口气,重复道:“文艺?”
胡主任从旁边抽了一个文件夹出来:“之前送你去培训,就是看中你的创新力,打算让你回来做出一些突破,我想这些你心里应该也有数。上一次是梁博新拦下来了,我没阻止,因为确实决定得不太厚道,不过这次于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骆窈眉梢微动:“师父也同意了?”
胡主任不置可否:“梁博新的想法我知道,他想培养你担起科学频道的大梁,但这小子有时候还是专断了点儿。”
“我手头上有不少栏目,你们组能到今天这个成绩,我当然也希望你留下来,但这并不妨碍你的个人发展。新时代造就了更多优秀的人才,我觉得以你的能力,还有许多发挥成长的空间。”
骆窈抿了抿唇:“所以,您是希望我同时负责两个节目?”
胡主任补充道:“隶属部门不改。当然,如果你觉得无法同时顾及,也可以选择直接调过去,我尊重你的决定。”
第一次听胡主任这么和善地跟她商量谈事,骆窈的胆子似乎也大了点儿,想了想问:“那我能拿两份工资吗?”
胡主任噎了一下:“……工资按台里规定,该多少就是多少!”
说完还瞪了她一眼,像他这样的老同志,最不爱在谈建设性意见的时候提钱了。
骆窈笑起来:“成,我同意您的建议。”
她并没有多么宏远的规划,只是现在工龄浅,接私活又不现实,想要赚点“外快”的话,这未尝不是一种选择,但新节目有风险,万一还不如待在科学频道,那就得不偿失了,既然胡主任愿意帮她兜底,她自然不会拒绝。
当然,如果上头这两位领导不帮自己周旋,怕是选择的余地也有限。
……
第二天下午骆窈去了趟十七中,与几位合作校方负责人商定活动方案,之前马思已经和他们沟通过一遍,骆窈和他们落实了各项流程的安排和后续配合事项,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为了表示欢迎,十七中的负责人还带她逛了一遍校园。
雪霁天晴,课间的操场不乏跑跳的学生,刷白的走廊上趴伏着一片,似乎在围观什么好玩的事。
负责人见她好奇,解释道:“是有剧组来咱们学校取景,正在拍戏呢,学生们没见过,都图个新鲜,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骆窈已经看见了。
天气变冷,学生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大棉袄,只有敞开衣襟的时候才露出统一的士林蓝加白色条纹运动服。夜里下的雪刚化一半,高处的树枝最先感受到温暖,凝成水珠一串串地落下来。
饰演男主的沈元恒正好站在那里,被砸了一脑门的雪水,他脸上满是不忿,即使被罚站也不服气,手里攥着一团红纸大声反驳:“报告老师!我认为学校张贴红白榜才是脑门儿被驴踢了!”
喊声在整个操场回荡,走廊上的学生们用力发成赞同的欢呼,旁边的负责老师干笑一声:“都是配合剧情。”
骆窈点头:“了解了解。”
绝对不是因为产生了共鸣。
不想被沈元恒看到,她快速告别负责老师走出校门口。对面小学已经放学了,有些小孩儿不愿意早回家,要么围在糖画摊前转盘,要么捂着耳朵等爆米花出锅,要么在书摊那一整面连环画和小人书前流连忘返。
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扁担,一手小锤一手錾子,边走边敲,“叮铛铛”的声响和麦芽的甜香把路边跳房子的小学生们吸引过来,脆生生地喊:“今天我帮我妈打酱油奖励了一毛钱,咱仨一人一块儿!”
就是可惜没有烤红薯。
骆窈打算给薛峥带几块回去,等那群孩子都买完了才上前:“老板,帮我称二两。”
“好嘞!”
米黄色的麦芽糖被敲成形状不一的小块,侧边还能看见气泡形成的小孔,在雪白的米粉里滚上一圈,再装进牛皮纸袋,老板不需要称,只靠手感就能准确掂量:“您拿好!”
骆窈先吃了一块,甜丝丝的,带一点清凉感,含到后头糖块就慢慢软化,开始变得黏牙。她想了想,又开口道:“麻烦您再给我称二两。”
“好嘞!”
一份给纪亭衍,一份给家里人,至于薛峥,分两块得了,省得把剩下的牙都黏掉。
时不时有来接孩子的家长路过,怕是都摸准了自己娃娃的心思,直奔那几处扎堆的地方一逮一个准,骆窈往公交站走,忽然看见不远处正在起争执。
她登时愣住,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脚尖动了动,想要转身离开。
这条路临近好几个学校,虽然周边没有商店小摊,但来往的人不少,没一会儿周围就聚集了许多大人小孩,七嘴八舌地问:“咋了这是?”
“哎呦你俩别伤着孩子啊,瞧瞧都哭成啥样了!”
骆秋萍见人多起来,这才缓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放开抓着对面女人的手,高声道:“她不是这孩子的家长,她是拐小孩的!”
人群哗然,当即将两人围得更紧,有牵着孩子的立马把孩子抱了起来,或者走得远了些。
“来来来,先把孩子放下!”一位年轻的妇人劝阻。
可那名抱着孩子的女人不肯,手臂更加用力:“你胡说八道,我还觉着你是人贩子呢!上来就抢别人孩子!”
背手的大爷喝止道:“好了好了,把孩子先放下来,放心吧,这么多人在这儿呢,谁是人贩子都跑不了。”
那女人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放开了手。
旁边人忙问:“孩子,你认识他们吗?”
小男孩抽泣地看向骆秋萍,拨浪鼓似的摇头。
那女人气焰立马膨胀:“你们瞧瞧!我就说她是倒打一耙!”
旁边人指着她继续问:“那这个你认识吗?”
小男孩打了个嗝,想了几秒,点头。
闻言,那女人动作迅速地将他抱过来:“我说什么来着?!自家孩子,这人不是人贩子就是有病!”
众人将信将疑地看向骆秋萍,虽然争执后头发和衣着有些凌乱,但依然可以看出她是个体面人。
现在拐小孩的可真会装。面面相觑后,有人说:“报派出所吧。”
骆秋萍理了理头发,有些后悔今天出门没让司机出来,她微微弯下腰,问小男孩:“小朋友,那她是你谁啊?”
小男孩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说认识她呢?”
“她给我糖,要带我去找妈妈。”
这下周围人的脸色又变了。
“还是报派出所,赶紧的,让公安来管。”
“隔壁那条街尾就有派出所,我骑车过去。”
谁想说完话还没三分钟的功夫,公安就来了,那女人一直在往边缘移动,刚看见公安的影子便立刻转身要跑。
正好绕到后面的骆窈拽住她的胳膊往后一翻,抬脚用力踢向她的膝窝,对方腿一折,因为重心不稳,还没跪下去整个人就往前倒了。
“欸,你跑啥啊!公安同志快过来!这人要拐小孩儿啊!”
“闺女你这一手可真漂亮!”
公安很快赶过来将人制服,小男孩和骆秋萍也要跟着一起去派出所,骆秋萍低头看了眼正在捡麦芽糖的骆窈,凑上前问:“小姑娘是你呀!”
不知道谁说:“你俩认识?”
骆窈抬起眼皮,眉心拢起像是有些疑惑,然后淡淡道:“不认识。”
骆秋萍欸了一声,觉得自己应该没记错,可公安已经过来了,她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坚持,只说了句:“谢谢你呀。”
“……”
“小伙子,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刚才是你报的公安对吧?”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刚有个姑娘让我去找派出所的,我还以为她要坐面的呢。”
“姑娘呢?”
“欸对啊,那姑娘呢?”
……
骆窈折回去重新买了一包麦芽糖,然后从另一条路坐车回家。
最近太容易犯困,她回到家属院就倒床上了,东西全放在茶几,衣服脱下来随便扔个地方就钻进被窝。
薛峥不知道放学去哪儿玩了,家里谁也不在,她懒得开暖气,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一闭上眼,便想起骆秋萍刚才跟她道谢的样子,骆窈动静极大地翻了个身,轻哼一声。
不枉骆女士费尽心思维护自己的形象,瞧瞧,在原书作者眼里,她居然还是个路见不平的人。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毫无逻辑的梦做了好几个,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骆窈隐约感觉到被子被人掀开,空气瞬间流通,然而呼吸还是有些不通畅。
“怎么睡成这样了?啧,妈说了多少遍了,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瞧瞧你衣服随便乱扔,到家暖气也不开,这么薄的被子能顶什么用?还把头都蒙住,人都憋坏了。”
“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以后嫁出去怎么办?”
“出来吃饭了,还不起床?”
“窈窈!”
耳边嗡嗡作响,吵得人头疼,眼皮打开一条缝,骆窈懵懵懂懂地嘟囔了什么,抢过被子想继续睡。
“窈窈?是不是不舒服啊?不舒服妈带你上卫生所。”
恍恍惚惚间,骆窈心道:只要你别烦我就行。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她是被热醒的,身上还穿着高领毛衣,后背出了一层薄汗,浑身黏腻腻的难受。
“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刷的一下转过头,迷瞪着眼睛说:“姐?你下班了?”
薛翘不忍直视地看她一眼:“下班?你再睡下去都快上班了。”
闻言,骆窈被吓了一跳,等瞥见挂钟的位置,才知道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大半夜。她抬手捏了捏眉心,叹声道:“怎么没人叫我?”
“妈叫了,看你不舒服就说让你多睡会儿,现在还难受吗,要不要上卫生所?”
骆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事儿,就是犯困而已。”
想起什么,她又问:“妈还说什么了?”
薛翘把叠好的衣服放入衣柜:“饭菜温在锅里,饿了去吃。”
“没了?”
“你还想有什么?”
骆窈摇摇头。
真是魔幻,刚才有一瞬间,她居然觉得骆淑慧比骆女士还讨厌。
骆窈拍拍自己的脸,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睡了一觉果然精神许多,连五感都变得更加灵敏,她动了动鼻子,几乎是闻到香气的一瞬间,肚子就咕噜噜地叫起来。
她打开锅盖,两个尚有余温的烤红薯映入眼帘,骆窈愣了两秒,忽然想起刚才半梦半醒间,自己嘟囔的话了。
——“妈,我想吃烤红薯。”
第73章 话别说得太早
延迟了小半个月, 薛尉和徐春妮才给儿子简单地办了场满月酒,薛定钧小朋友长开了不少,虎头虎脑活泼好动, 脸颊两边的婴儿肥颤颤巍巍, 软得跟水豆腐似的, 还擦了香喷喷的宝宝霜。
老爷子格外稀罕他,因为他特别喜欢自己弹手风琴, 每回演奏的时候都笑得分外开心。
薛峥对乐器就是三分钟热度, 新鲜劲过去之后说什么也不跟爷爷玩了,老爷子“怀才不遇”, 如今意外获得一知己, 乐性大发,要不是婴儿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怕是能开上一场音乐会,虽然从头到尾只会弹一首完整的曲子。
老太太说他瞎显摆,那首曲子都是几十年前学的了,这么久也没弹会第二首。老爷子用她那行的话反驳:“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这么多年不也就几个唱段来来回回么?”
精益求精, 没毛病。
骆窈觉得老爷子虽然性子直, 但和老伴拌嘴的时候却很懂得拿捏分寸, 该呛声呛声,该妥协妥协, 在夫妻相处之道上保持着与外表不同的细腻。
比如现在老太太扶了下腰,他便放下手风琴道:“是是是,我是个不懂艺术的粗人,你这个老艺术家可得好好保养, 不然就没法熏陶我了。”
陆长征和他的父母也来了,陆母看着软乎乎的小婴儿说不出的眼馋,却没再像上回那般话语间都透着急切。骆窈拿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薛翘,薛翘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下巴抬了抬:“兜着呢。”
“怎么了媳妇儿?”陆长征去完洗手间回来,见状以为薛翘在叫自己,等话一出口,他顿了顿,瞥见骆窈满是兴味的表情,没事人似的重说一遍,“怎么了翘翘?”
啧啧,掩耳盗铃,一个机敏的公安队长能犯这种口误吗?
骆窈狗粮都吃饱了,起身去找被薛峥缠住的纪亭衍,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说:“期中考考砸了呀薛小峥,现在紧急补课有用吗?”
薛峥嘴巴翘起来能挂油瓶,攥着铅笔的手忿忿锤了一下桌子,然后轻哼一声:“三姐你不懂。”
呦呵,还挺嘚瑟。骆窈撸了把已经长成大狗狗的儿子,让它乖巧地趴在自己身边,问道:“那我请教一下,你俩是在讨论什么高深莫测的学问呢?”
纪亭衍示意她看向桌子上的算盘,骆窈顿时想起来了:“区里小学刚举办了珠心算比赛吧?你名次不好?”
这时候的小学数学是有珠算课的,现在珠心算又成了潮流,似乎是每个小学生的必备技能。
可这句话似乎触到了薛峥的痛处,他不说话,骆窈就看纪亭衍,男人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嘴唇,小幅度地摇头。
啊,连名次都没有,怪不得连玩的功夫都拿来学习了。
薛峥这个小鬼头呢,好胜心重,但凡考试比赛就没想过拿第二,如果拿了第二,心里就存了个结,挑灯夜战也要拿回第一,连补课都要找学习成绩最好的人。
这样的小孩儿学习向来不用家长操心,可太过好强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拿到就没拿到呗,重在参与嘛。”
薛峥低着头,鼓起腮帮子说:“第一名比我低一个年级呢。”
骆窈说:“你吃饭还比我快呢,我也没觉着自己丢人啊?而且你三姐连珠算都不会,影响我心情了吗?”
“……”薛峥小脸纠结地停顿几秒,“那是你脸皮厚。”
骆窈轻哼:“你脸皮什么时候变薄过?”
在旁边听姐弟俩斗嘴的纪亭衍笑了笑,骆窈看见,嗔了他一眼:“隔岸观火是吧?”
薛峥连忙拉拢阵营:“阿衍哥哥肯定和我想的一样!他上学的时候从来都是第一名!”
第一名才能理解第一名的想法!
纪亭衍却说:“没有,我念书的时候拿过倒数第一。”
“啊?!”薛峥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毕竟纪亭衍是谁啊,院里家长拿来教育孩子的头号人物,怎么可能拿过倒数第一呢?
骆窈也有点意外,眉梢动了动,无声问他:骗他的?
纪亭衍学着她刚才捏薛峥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开口道:“是真的。”
“我的乐感不好,同学们一天能学会的曲子,我三天还学不会,合唱的时候老师都把我调到最后一排。”
“后来呢?”薛峥问。
“后来我从老师那儿抄了一遍谱子,一句一句练,又过了三天才学会。”
对嘛!没拿到第一就是不行!薛峥昂起头颅:“三姐你听,阿衍哥哥和我一样的!”
骆窈瞪眼,纪亭衍不疾不徐地道:“我练曲子只是为了学会这首歌,不是为了拿第一。”
薛峥不太理解了:“有什么不同吗?”
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求知欲,纪亭衍一顿,似乎不太习惯说这些话,准备了一下措辞,反问他一句:“你为什么想拿第一?”
小家伙直起身子说:“第一名是最聪明的小孩儿!”
“那我考了最后一名,我就是笨蛋么?”
薛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阿衍哥哥怎么会是笨蛋呢?而且……而且你后来不是学会曲子了吗?”
纪亭衍眼神温和:“对,所以考试的目的是让我知道,我还没有完全学会曲子。”
薛峥用笔一下下戳着自己的脸:“那为什么要有第一名第二名和最后一名呢?”
纪亭衍想了想,说:“你参加过跑步比赛吗?”
“嗯嗯!我跑得可快了!”
“那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和别人一起跑步会比自己跑步跑得更快?”
“有!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想别人超过你,或者想超过别人,所以会更加努力。如果对方也这样想,你们俩的速度就会不断提高,这是竞争带来的动力。比赛、考试,都是一样的,那些和你一起的同学和小朋友们不是为了和你争谁最聪明,而是给你提供动力,让你越来越好。”
薛峥好半会儿才消化完这些话,趴在桌子上说:“可是……可是第一名很神气啊!”
掌声、夸赞、奖励,都是小孩儿最直观的感受。
骆窈给儿子梳毛,闻言开口道:“如果学校举办一场吃胡萝卜比赛,第一名的小朋友能奖励一卡车的胡萝卜,你觉着神气吗?”
天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比赛?薛峥拧着眉,舌头好像已经尝到了味道,拨浪鼓似的摇头,完了又点头:“一卡车不要,第一名还是很神气,胡萝卜那么难吃!”
骆窈扬声道:“对啊!胡萝卜那么难吃你都吃了,而且还不用领那一卡车,不是更神气吗?”
薛峥被她绕进去了,一时间有些呆愣。
纪亭衍笑容微微漾起,顺着她的话说:“你不喜欢胡萝卜,你姐姐不喜欢芹菜,但是有人喜欢,这是每个人的口味选择,说明别人能发现这些食物的好滋味,不代表你们的舌头出了毛病。即使你没有得到第一名,你克服讨厌的勇气,还有胡萝卜给予的营养,对你来说是更好的奖励。”
“妈妈也会夸我是个乖小孩儿!”薛峥像上课的样子高高举起手,“我知道了!比赛是让喜欢吃胡萝卜的人吃到更多的胡萝卜,而我不喜欢,所以只要吃完奶奶规定的胡萝卜就行了,还能留着肚子吃更多好吃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骆窈抬了下眉,“但你理解得是不是有点儿偏差?”
薛峥傲娇地哼哼两声,然后重新坐好,面对桌子上的算盘和稿纸,小脸满是认真地说,“三姐,你别在这儿打扰我算胡萝卜了。”
骆窈好笑,开口逗他:“不喜欢就别算了,去玩儿吧。”
薛峥鼓起腮帮子,义愤填膺道:“那不行,爷爷说了,要么不做,做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是么?”骆窈受教地点点头,撑着大腿就要起身,“那我去告诉爷爷你要继续跟他学手风琴。”
“欸!”薛峥回头看了一眼,连忙压低声音举白旗,“我错了三姐,不打扰,你一点儿也不打扰!我去旁边算。”
骆窈嗤了一声,坐下来时离纪亭衍更近了些,下巴靠在他的肩头小声说:“看来纪老师在教育孩子方面经验尚浅,以后要多多加油啊。”
“以后?”纪亭衍刚理过头发,前额清清爽爽,眉眼间的笑意一览无余,“好,我会努力。”
还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也不能偷懒。”
“我?”骆窈半是撒娇半是开玩笑地撅起嘴,阴阳怪气地道,“话别说得太早,万一不是我呢?”
她以前对此向来回避,如今能拿出来开玩笑,从某种程度上说,已经有了松动。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有儿子,听话又容易教,对吧?”
最后一句话稍微提高了音量,是对着儿子说的。快五个月的黑背生得威风凛凛,除了眼下到嘴鼻以及背部和尾巴是明显大片的黑色,其他地方是很漂亮的棕,虽然或多或少都夹杂着细碎的黑毛。
它看起来凶,但亲人又温顺,没有听见命令它也不起身,就那么趴着摇晃尾巴,暗褐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忠诚。
骆窈微俯下身去揉它的狗头,转念间腰侧就被男人的大手覆住,整个人随着力道猛地一下被带过去,掌心和指尖形成一种不容拒绝的禁锢。
屋内暖气开得大,她身上穿了骆淑慧给她做的白衬衣,款式是时下流行的“幸子衫”,立领下的飘带系了个蝴蝶结,肩线打褶,胸前和飘带尾部都有精巧的绣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衣料贴肤,他搂紧的时候仿佛没有任何阻碍,骆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拇指有些用力地摩挲了两下,愣是让她品出了几分蠢蠢欲动。
骆窈撩起眼皮,男人的眼睫微垂,眸光温润,神情和动作背后的情绪大相径庭,她眨眨眼,很快明白了,这人是顾忌场合呢。
果然,下一秒纪亭衍便松开了她的腰,却背着人极快地捏了下她的耳垂,骆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听见他低声说:“只要你确定,就不会有万一。”
啧,原先牵个手都会脸红的纪亭衍哪儿去了?骆窈舌头抵了下牙齿,翘起二郎腿道:“行啊,那我们确定一下日期吧。”
男人神情错愕:“什么日期?”
“泡温泉的日期啊。你忘了?温海洋给我们的门票,不去白不去。”
纪亭衍绷紧的呼吸骤然松懈,情绪莫名地笑了下,沉默几秒,接着道:“下周吧,我安排一下工作。”
“好。”骆窈应声,默默数了数日子,忽然转过头看他。
“怎么了?”
骆窈摇头,话题一下转得飞快:“你学一首歌真的要一个星期?”
纪亭衍轻咳:“的确夸张了点儿,但三天总是要的。”
骆窈笑笑,心里却是在想,下周是个好日子,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但自己确实需要点仪式感。
……
萧曼茜的服装生意蒸蒸日上,客源逐渐稳定下来,店里又请了几个员工,不但盘下了隔壁那家店,还租了一间仓库,连装潢都焕然一新。
“欢迎光临。”
导购明显是培训过的,衣服上也绣有店内专门设计的图标,很有未来品牌专卖店的感觉。尤其是经历过国营店营业员高高在上服务态度的客人们,非常容易对这样的亲和生出好感。
骆窈拉下围巾,对导购小姑娘说:“你们老板在吗?”
“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萧曼茜的女儿最近有点受凉发烧,抱着孩子到卫生站挂水拿药,折腾了一下午才有空回店里。
她撑了把伞挡风,正好遮住了里面的视线,这会儿收了伞才看见骆窈,出声道:“骆窈,你怎么来了?”
导购小姑娘见自家老板和她认识,便识趣地去倒水,交代说:“这位同志说找您有事儿。”
“找我?找慧姨吧?来接她下班的?”
骆窈说不是,低头看了眼她怀里的小丫头:“脸蛋怎么这么红啊?”
“有点儿发烧了,刚去拿了药回来,你要是不急,我先去后头安顿一下。”
骆窈当然让她先照顾孩子,自己在店里闲逛。
大约等了十多分钟,萧曼茜才从里面出来,风风火火地说:“慧姨今天走得早,已经下班了。”
骆窈坐在软和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那正好,我想在你这儿定做一件衣服,不过别让我妈知道。”
店面的布局做了些改动,靠墙依旧是那面大镜子,两三米外用一排布包的长椅当作隔断,算是一个简单的休息区,萧曼茜喝了口水坐下,拿过那张纸一看,眉毛瞬间高高吊起。
“比基尼?”
骆窈扬起笑容:“帮个忙?”
既然去泡温泉,当然得准备一身好看的衣服了,但这个年代的泳衣大多是连体式,稍微大胆点的上身改为吊带、绑带、或者露背,分体都少之又少。而比基尼出现在国内也就是去年的事,这种国外来的“三点式”泳衣,随着南方举办的健美比赛一举进入人们的视野,几乎立刻成为了焦点。
不过时下多数人的观念依然保守,这种泳衣还没有市场,所以骆窈只能来找萧曼茜定做。
萧曼茜是重生的,想法当然更加开放。事实上,因为骆窈的穿衣风格和许多超前的观念,她不止一次怀疑过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有“特殊经历”,但也只是怀疑而已。毕竟改革开放后社会本就发展迅速,她受过高等教育,接触的人和事形形色色,用当下的新鲜话说,也是个走在时代浪尖上的弄潮儿。
如此一想,也很合理。
再说了,就算人家有什么“特殊经历”和她也没关系,两人关系简单,说得亲近一点能算朋友,直白点讲只是认识,有点交情而已,所以保持分寸很重要。
因此听到对方要她帮忙,萧曼茜并不多问,意会地笑道:“当然可以,我亲自帮你做。”
“去我办公室吧,帮你量个尺寸。”
萧曼茜在后面给自己留了个小空间,可以谈事办公,还有个几步宽的休息室。不大,一张小床就占据了大半位置,此时小丫头正在上面呼呼大睡。
骆窈轻手轻脚地脱掉衣服,张开双臂让她测量。
“比年初瘦了些。”萧曼茜在本子上记下数据,轻声道。
那会儿骆淑慧帮她做了身旗袍,萧曼茜还记得。
“是吗?”骆窈低头自我审视,“还行,不该瘦的没瘦。”
萧曼茜被她逗笑,想到什么又开口问:“对了,你知不知道你们单位的广告费要多少啊?”
“你要打广告?”骆窈想了想,“可是服饰类的广告如果投放在电视台效果会更好吧?”
萧曼茜并不反驳:“随口问问,我的店还没必要做这么大的宣传。”
“哦。”骆窈对做生意不内行,本来没想多问,但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对方挑起话题,她便全当聊天。
“你的店以定制为主,靠创意和手艺就已经很吸客了,我觉得不需要打广告啊。”想起外头挂的那一批工厂货,她恍然,“你是想做两条线?”
萧曼茜坦然道:“定制这块确实已经稳定下来,因为要保证品质,工期长,店里的师傅培养徒弟也要一定的时间,所以产能有限,不过这种定制款,少而精才特别,我没打算扩大。”
“除了定制的单子,这段时间我们的改良款和日常款卖得也不错。对了,里头还有慧姨的功劳呢,她画的好多绣样都很受欢迎。”
骆窈当然知道,骆淑慧现在工作的劲头比她还足,也经常帮家里人做衣服,要不是怕她接受不了,自己也不会来找萧曼茜帮忙。
萧曼茜将软尺收起来,继续道:“其实我也是听一位客人聊起这茬才随便问问,不过现在看到你,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免费的广告。”
骆窈开始慢悠悠地穿衣服:“什么?”
“你的电视剧啊!”萧曼茜说,“当初我要了一个合作鸣谢,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那你有的等了。”骆窈笑,“上个月我和学姐联系的时候可还有戏份没拍完呢。”
“没关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萧曼茜记好她的尺寸,拿过那张有点草率的设计图,思虑片刻道,“这个样式,我帮你改一改怎么样?”
骆窈见她简单几笔,草稿图就细致了不少,不由得眯起眼睛:“这样……”
两人对视一眼,骆窈笑眼弯弯:“可以,我喜欢。”
第74章 几个意思
虽然萧曼茜只是随口问问, 但为了感谢她帮忙,隔天骆窈上班的时候还是打听了一下。
台里的广告部是改革开放后才成立的,全天节目大概有八个广告时间, 每次五到十分钟。虽然她没怎么打过交道, 但多少也清楚能在他们电台投放广告的, 肯定都是有一定规模且想要在全国范围内扩大知名度的企业。
换句话说,商业广告费不低。
“不过现在电视广告更受欢迎吧?我有个初中同学, 家里卖收音机的, 前些天也向我打听电视台的广告费呢。”涂涵珺靠在椅背上说。
那也没办法。骆窈心想,等到电视入万家的时候, 不用说广播广告了, 整个电台行业都会受到冲击。
如此一来,她更要趁现在多赚点钱了!
只是理想很丰满,任务很艰巨。
几天后骆窈来到四层文艺部,按照台里的安排,走进了新节目组的办公室。
甫一进门,还不等介绍,便听一道娇柔的声音开口,语气里满是傲慢:“呦, 怎么又来了个播音员啊?怎么?嫌我不好?”
办公室里总共两男一女, 听到这话, 其中一位男同志低着头竭力装作不存在,另一位赔着笑脸说:“哪能呢, 台里估计是怕你忙不过来,才找个人来帮忙的。”
骆窈默不作声地抬了下眉,这时,节目的监制主任走过来说:“这位是科学频道的播音员骆窈, 从今天起加入咱们组,她想法多,能力强,大家互相学习交流,一起将节目做好。”
说完又向骆窈简单地介绍了一遍组内成员。
播音员林蕊,编辑钱文先,以及录音师刘亮。
听完之后,骆窈竟然有些羡慕,毕竟科学频道这么久了才刚刚申请来一个专门的录音师而已。
后来她便明白了,刘亮在节目里不仅担任着录音制作的工作,还有节目内容策划和稿件审定,可以说除开监制主任,他就是这个节目的一把手,只不过看过他对林蕊那副奉承讨好的态度,任谁都会怀疑,林蕊才是那个一把手。
监制走了之后,气氛陷入几秒的空白,刘亮率先端起夹道欢迎的笑容,边鼓掌边说:“来!我们欢迎骆窈同志的加入!”
然而林蕊却很不给面子地丢了一个白眼,扭着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刘亮的笑容登时多了一丝尴尬,好在缩在一旁的钱文先低着头,附和着拍了两下。
为了缓和场面,刘亮立刻道:“啊——好!骆窈同志,你的办公桌在这儿。”
那桌子挨着钱文先,她一走近,戴着厚重眼镜的男子慌忙将自己的东西又挪了挪,生怕占了她的地方似的。骆窈看见他面前堆了厚厚一叠资料,还有许多专业相关的书籍,配上他刘海遮眼的造型,倒有几分书呆子的气质。
初次见面不甚愉快,骆窈没太放在心上,兀自整理好桌子,见刘亮没有要给自己分配工作的意思,索性先着手科学频道待办的工作,一整个上午倒也相安无事。
去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涂涵珺和何欣桐跑来关心她,骆窈没说什么,只道到了新地方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磨合,她很快就能适应。
乔芳和梁博新也关心了两句,只有马思最不在意:“毕竟是咱们频道出去的人,可别影响了咱们频道的形象。”
这是还记着上回的仇呢,骆窈轻哼一声:“怎么和前辈说话呢?”
当初马思故意拿辈分关系来呛她,关系熟了以后,骆窈也经常用此回敬。
谁不会翻旧账似的。
闻言马思果然噎住,忿忿地扒了一大口饭。
何欣桐笑道:“你看看你,屡战屡败,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其余人皆是笑而不语。谁能料想原先那么心高气傲的马思同志,如今在科学频道竟成了地位最低的人。
不过吵过吵笑归笑,他们组的工作气氛却非常好,等骆窈吃完饭回到新节目组办公室,对比就更强烈了。
下午几个人仍是各忙各的状态,骆窈想了解一下节目的资料,视线扫过正在打电话的刘亮和不爱搭理自己的林蕊,转头看向邻桌的钱文先:“请问……”
她才起个了头,钱文先便推了几份文件过来,语气有些小心翼翼:“这、这是刘同志让我准备的节目资料,本、本来上午就该给你的,但我看你一、一直在忙就没、没敢打扰,不、不好意思。”
闻言,骆窈愣了下,随即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谢谢你。”
钱文先连忙摆手说不用,骆窈倒了一杯热水,边喝边翻看。
虽然林蕊这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傲慢又不太好相处,但单论节目反馈,她的主持风格风趣幽默,轻松诙谐,业务能力很强。骆窈突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了。
这档节目早期是做曲艺欣赏的,后来台里新开了一档综合类的栏目,分去了很大一部分听众。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将这档节目改版而选择重新创办,那就不得而知了。
骆窈把碎发挽至耳后,打开下一份文件时动作一滞,随后放下杯子认真往下看。
文件是一份完整的节目改版策划方案,以国外一档节目为例,提议以谈话作为主要形式,又介绍了羊城广播电台的新节目,建议改录播为直播,并开通热线电话,加强嘉宾与主持人、主持人与听众、嘉宾与听众之间的信息交流。
直播、电话连线、对话访谈,在二三十年后的电台节目里司空见惯,可无论哪一点放在当下都是很新的形式与内容。
骆窈手指习惯性地点在桌面上,感到有点奇怪,既然有能写出这种方案的人在,调她过来做什么?
她状似无意地瞥了眼钱文先,却发现对方也正在偷看自己,眼神对视间,他受惊一样缩了回去。
骆窈支起左手撑着下巴笑了笑。
几个意思?无间道,还是碟中谍?
她其实没有太多职场经验,也暂时没有时间弄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大概是因为第一天上岗,刘亮打完电话便过来询问她是否拿到了节目资料,并告诉她如果科学频道有事可以先去忙,明早记得来开会就行。
骆窈习惯了梁博新开门见山的做事风格,忽然有了适应期反而不太适应,但等会儿她确实还有工作要处理,跟刘亮确认好会议时间便开始收拾东西,想了想,还是把钱文先给她的文件一并带走了。
……
下班后骆窈要去萧曼茜的店里取衣服,涂涵珺听了便说要和她一起,正好顺道去桐花路附近的小吃店吃饭。
骆窈笑她:“你的工资怕是一大半都进贡五脏庙了吧?”
涂涵珺也不否认:“左右我还没结婚,不用养家,每个月的工资往家里上交一部分,剩下的自然要花在自己乐意的事儿上了。”
电台编辑这个饭碗也是很吃香的,虽然工龄津贴暂时拿不到,但光是基础工资就足够她“挥霍”的了。
涂涵珺这个姑娘,从小到大家里都管得严,好不容易自己有了经济能力,可劲儿地往外跑,要不是家里死活不同意,早就搬出来住了。
“跟你说个特别尴尬的事儿。”涂涵珺凑过来,忽然变得神秘兮兮。
“什么啊?”
“我和岳秉上周不是一起看电影了吗,谁知道……”
“等会儿?你和岳秉一起去看电影了?”
涂涵珺眨眨眼,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哎呀一声:“录像厅新进的片子,我不敢一个人去,又找不到合适的朋友,正好他那天有空就约出来咯。”
她说得大大方方,表情也不见扭捏,骆窈暂且放过她,问道:“什么片子?”
“这不是重点!”涂涵珺气得跺脚。
骆窈好笑地哄道:“好好好,你说你说。”
涂涵珺从鼻子哼出一口气,继续道:“看完电影出来我们就打算找个地儿吃饭,谁想到啊!就碰见了六层。”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骆窈道,“那你们不是正好在他面前加深了情侣形象吗?”
“关键!关键是!”涂涵珺抑扬顿挫地说,“没走几步路我们就遇上了周编辑,但是那会儿我还挎着岳秉胳膊呢!”
似乎是怕骆窈联想不到当时的场景,她还特意示范了一遍动作。
“这么巧。”骆窈不禁感叹道,“你俩那天没去买彩票?”
“彩票?燕城也有了?”
“对啊,就在文化宫北广场,刚开的,每张一元,最高能有机会拿到两百万的大奖呢!”
今年夏天才开始发行的福利彩票,落地燕城的头几天,文化宫还排起了长龙。
涂涵珺点头喃喃道:“那我过几天也去买一张。”
“……”沉默片刻,她又反应过来,“不对!这也不是重点!”
眼见着她要抓狂,骆窈这才开口安慰:“碰见就碰见了嘛,周姨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俩私底下和她说清楚事情原委就成啦。”
“说当然得说清楚了。”涂涵珺撅起嘴道,“但我总觉得周编辑现在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骆窈兴味地看着她:“我说你俩这合约有期限吗?”
“有啊,如果任何一方找到了心仪的对象,合作自动终止。”涂涵珺挠挠头,“对哦,我应该积极一点儿去找对象了。”
骆窈轻笑一声,掐了下她的脸:“你还是找吃的最积极。”
到萧曼茜店里的时候骆淑慧还没下班,因此骆窈也没试穿,反正尺寸都是贴身量的,以萧曼茜的手艺应该差不了。
把衣服放进包里,骆淑慧从后头出来,惊喜又稀奇地说:“今儿怎么过来了?”
“来接您下班呀?怎么?爸能来我不能来?”
“就你贫嘴!”店里的人显然都认识薛宏明,闻言都哧哧地笑出声,骆淑慧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笑着点点她的额头,那模样若是和以前比,简直判若两人。
许是心情好,路过熟食店的时候骆淑慧还去买了些卤牛肉给晚上加餐,骆窈无意中瞥见马路对面停着辆小轿车,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里头。
那人穿着价值不菲的貂毛大衣,汽车玻璃挡住了凛冽的寒风,拎着几个购物袋的司机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很快,车子扬长而去。
过了会儿骆窈回身,骆淑慧正提起一袋熟食冲自己炫耀:“窈窈,今儿买半斤还送花生米呢!”
她戴着暖和的皮手套,围巾帽子耳暖一应俱全,说话间嘴边还冒着白气,双眼亮晶晶的,满是捡到了大便宜的雀跃。
骆窈眉眼弯弯,咧开嘴笑了:“那爷爷今晚又有理由喝酒了。”
……
翌日骆窈早起上班,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只见钱文先一人。
“上午不是开会吗?”
钱文先张开嘴结结巴巴地呃了两声,然后说:“其、其他人应该也快、快到了。”
骆窈看了看表。好家伙,居然还有人比她更会踩点上班。
扫了眼重新埋下脑袋的钱文先,骆窈挑眉。
正好,不如趁那两人没来先问问那份方案的事吧。
思及此,她走到办公桌旁,放下包,开口道:“谢谢你整理的资料,非常全,帮了我大忙。”
“不、不客气。”钱文先双手放在大腿上搓了搓。
骆窈往他那儿走了两步:“对了,昨天有份文件……”
“骆窈同志,你来得这么早啊!”上班时间到了,该来的人也都来了,刘亮拍着手招呼道,“年轻人就是有积极性。林蕊在食堂吃早餐呢,等她来了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骆窈抿了抿唇,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整个会议几乎都是刘亮在说话,虽然他滔滔不绝,可提出的策划和想法就像鏊子上烙饼,按方子吃药——翻来覆去总是老一套。
骆窈硬是听了半个多小时的废话,左边的钱文先拿笔老老实实地记录会议内容,右边的林蕊一脸没睡醒地强撑双眼,偏生刘亮说完还满脸堆笑地问:“骆窈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吗?”
骆窈胳膊撑在桌子上,手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顿了下才说:“我……不如先去吃顿早餐吧。”
“啊?”刘亮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话,干笑两声道,“看来骆窈同志有点儿拘谨,没关系,既然台里把你调过来,你就得发挥自己的本事,有意见直说。”
“也行。”骆窈点点头,坐直身子开口道,“我觉得您刚才的所有内容,只是换个说法重复了一遍现行的模式。”
刘亮的笑容仍然保持得很完美:“你继续说。”
见状,骆窈摸了摸耳朵,索性拿出在科学频道开听评会时的坦白:“您提的这些改进建议应该是过去的日常工作,而我们现在恰恰是没法儿按照原来的结构内容走了,所以刚刚说的这些,对于今天的会议主题来讲,意义不大。”
话音落下,钱文先和林蕊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刘亮提了一口气,笑道:“那骆窈同志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骆窈垂下眼想了想,开口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点,本以为对方会反驳一番,没想到刘亮却扬声道:“好!不愧是台里看重的同志!钱文先你抓紧记录下来,咱们回去好好思考,争取尽快落实到位!”
骆窈:“……”
应该……不是在反讽吧?
稀里糊涂开了一场没头没脑的会,骆窈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会儿呆,不知道过去多久,一本文件夹忽然砸在她面前,骆窈吓了一跳,皱眉看向林蕊:“有事儿吗?”
林蕊趾高气扬地说:“这是会计要的材料,你送一趟吧。”
指使人跑腿啊?骆窈动也不动:“不好意思,我没空。”
“你刚不是在发呆么,装什么忙啊?”
骆窈还要说话,那头的刘亮已经走过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不就一份材料吗?我去送。”
他离开后,林蕊依旧站在她桌边没走,骆窈以为她还要找茬,却见她急急忙忙跑到门口张望了一番,接着回来对钱文先说:“怎么样?给她看了吗?”
钱文先用力点点头。
骆窈往后靠:“看什么?”
“我的策划方案啊,昨天夹在那堆资料里一起给你了,我都看见你翻了。”
闻言,骆窈瞪眼指着他说:“你不结巴啊?”
林蕊轻嗤:“他只有说正事儿的时候不结巴。”
狐疑的眼神在他俩身上梭巡,骆窈问出了刚才没说出口的话:“为什么要给我看方案?”
“当然是为了咱们节目能顺利改版了。”林蕊说,“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个刘亮连个绣花枕头都不是,脑袋空空还想内容策划呢,说他饭桶都算抬举他了!”
骆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可是以前那些节目不都挺好的?”
“你以为那些内容是谁写的?从头到尾都是文先自己在忙活,结果到了向上报告的时候,主要功劳居然都变成他的了。”
“那你们也可以向上反应啊。”
钱文先摇头:“他在台里有、有关系。”
得,又、又开始结巴了。
林蕊帮他补充道:“要不然他怎么能做咱们频道的主?还没等我们反应呢,他先给我们穿小鞋了。”
“可他对你好像挺好的?”
林蕊冷哼:“只会和稀泥而已。”
骆窈理了理思绪问:“所以你们是指望我来出头?”
林蕊颔首:“我已经打听过你在科学频道的事迹了,而且你不是我们部门的人,他管不着。”
“你俩就不怕我也把这份功劳抢走?”骆窈抬起眉梢。
闻言,林蕊和钱文先面面相觑,片刻后说:“应该不会吧?”
骆窈:“……”着实把我给整懵了。
她面色复杂地看着两人,又问:“而且,说这事儿有必要特别演一场戏吗?私底下找我不就成了?”
林蕊耸肩:“我们跟你又不熟。”
骆窈:啊,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
隔天是周休,骆窈特意睡了个美容觉,因为要泡温泉,所以也没化妆,就那么素着一张脸。
“窈窈,你不是要出门吗?动作快点儿,阿衍在等你了。”
“哦!就来!”她拿起比基尼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忍不住勾起唇角,眉梢飞扬,边应声边将东西都整理进包里。
外头正下着雪,不工作的日子大家都躲在家里,连要出来打雪仗的小孩儿都被拘着,只有几个出来采买的路过。
纪亭衍撑着一把伞,黑衣黑裤立于纷飞的雪花中,像是一幅浓淡相宜的山水画,骆窈却没心思欣赏,跑过去抱住他说:“怎么不到楼上等?不冷啊?”
手中的伞往下倾斜,纪亭衍帮她拂去睫毛上掉落的雪花,说话时嘴边的白气更显仙气飘飘:“没等多久,走吧。”
第75章 乖
北方澡堂子多, 燕城几乎每个居民区都设有公共浴池,因着早期居民居住条件不支持,在机关单位工作的每人每月都会收到几张澡票, 一到下工洗澡的时间就都吵吵嚷嚷地排号, 尤其大冬天, 保守地说都得等上个把小时才能洗上澡。
澡堂子分档次,里头名堂也多, 骆窈在学校去过的那个自然就是单纯用来洗澡的, 但现如今的商业澡堂,除了这一最简单的需求之外, 也提供许多额外的服务。
高档点的澡堂设有浴室、休息间、茶室等等。白瓷池广, 设备先进,更像是一个用来消遣的场所。大众澡堂设备相对简陋,但项目也不少,除了洗澡之外,不乏有人来这儿谈生意,又因为休息大厅的铺位费比招待所要便宜,晚上关门后,男士的通铺区便会挤满前来过夜、休息、甚至躲债的人。
海天温泉池据说是温海洋他爸鼓捣着玩的一处产业, 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 从城里坐公交得转趟,好在小情侣出门不惧阻碍, 聊聊天谈谈情牵牵手,时间消磨得极快。
越往外开车上的人越少,他俩前面坐着一对母女,小女孩戴着毛线织的帽子, 好动,嘴巴也没停过,但凡窗外经过的东西都被问出了十万个为什么,头顶的毛线球随着动作摇来晃去。
中间一站有个大爷下车,因为走路比较慢停车时间久了些,小女孩转过身跪在座椅上,葡萄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骆窈,奶声奶气地说:“姐姐,你好漂亮呀!”
饶是骆窈脸皮够厚,也被这稚嫩又直白的夸赞逼出了几分赧意,眉眼弯弯地说:“谢谢,你也很漂亮。”
小女孩双手扒在靠背上,歪过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指着骆窈和纪亭衍交握的手说:“为什么哥哥和姐姐要牵手啊?”
小女孩的母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扶着女儿的腰将人抱进怀里,还小声地说:“车快开了,不坐好会跌倒的。”
然而小女孩分外执着,圆嘟嘟的脸蛋从妈妈的肩头露出来,好奇的小表情很是可爱。
看着那张天真烂漫的脸,纪亭衍不自觉眸光柔和,唇角牵起,温声说:“这样姐姐就不会走丢了。”
小女孩恍然,感同身受之余还以过来人的姿态对骆窈说:“姐姐要乖哦,在外面得跟在大人身边,不能乱跑。”
骆窈失笑,小女孩母亲也一脸无奈地揉揉她的脑袋,对两人说:“不好意思啊。”
骆窈表示没关系,等小女孩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她才偏过头,眼神玩味又危险地盯着纪亭衍,另一只手偷偷钻进外套里去掐他的腰。
男人没躲,顺势将人半搂过来,对待小孩一样揉揉脑袋,然后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含笑说:“乖。”
……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天空灰沉,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但环境相宜,地理位置有优势,估计再过个十几年,就可以发展成高端的温泉酒店了。
不过以这些有钱人的商业头脑,或许根本要不了这么久,南方现在不就已经有了一定规模的温泉宾馆么。
骆窈为自己空会花钱的脑袋惆怅两秒,可等她穿过假山堆砌装饰的门口,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堂,早有准备的服务员拿过他俩的门票,耐心又有分寸地领着他们到了一处温泉池,她不禁又感慨道:有些钱,还是得让别人赚。
“更衣间和休息室在右手边,水果和茶点稍后会准备好,二位如果想要搓洗按摩的话,我们有专门的师傅为您服务。”
“暂时不用,谢谢。”纪亭衍用眼神询问骆窈,淡淡回道。
“好的,有任何需要二位招呼一声就行。”
四周是青石板砖,有点像纪亭衍在春新路那个家的布局,私密性很好。右侧有扇窗户可以眺望外头的雪景,也算是添了几分意境。
虽然店里有提供更换衣物,但他们俩都准备了自己的衣服,纪亭衍去了休息室很快换好,适逢外头有人敲门,他没让服务员进来,自己摆好水果和茶点。
屋内非常暖和,池子上方弥漫着薄薄的热气,许是周围太过安静,纪亭衍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显得有些局促。
刚才服务员同志的态度是不是太自然了?要么就是温海洋交代过,要么就是把他们当成夫妻了。
纪亭衍曲起手指按了按眉骨,同时间,耳边传来动静,门锁“咔嗒”松开的响声尤为清晰。
心脏没来由重重一跳,他缓缓转身,等抬眼看清骆窈的装束后,他的脸腾的一下全部红透,反应神经因温度过高而短路,仅凭着短暂的清明立刻转身,无措地开口:“你、你……”
男人的反应在意料之内,骆窈眼尾挑起一抹坏笑,宛若一只脚步轻盈的猫,慢慢走近。
她穿着墨绿色的泳衣,交叉系带绕过修长的脖颈,胸下还有一个可以衬托出弧度的结,相比以后见过的更多款式,甚至去年在健美大赛上模特穿的衣服,萧曼茜给她修改的样式露肤度不算高,可长腿纤腰,肤白如雪,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性感。
纪亭衍喉结滚动,一瞬间口干舌燥,感觉到身后的人越来越近,他慌忙闭上眼,反而听见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然而片刻后,池水被轻轻拨动,纪亭衍悄悄睁开眼,见骆窈大大方方地坐在池底的台阶上,看向自己的表情还有些疑惑:“阿衍哥你不泡吗?”
纪亭衍重重呼出一口气,一时间情绪莫名,只强作镇定地点点头,从另一头下池。
“离我这么远干嘛啊?”骆窈故意调整了声线,有些不满地说道。
那嗓音仿佛裹着氤氲的热气,从每一寸毛孔透入皮肤,又似电流传过神经,纪亭衍想竭力控制,可开口的声音都已经哑得不太自然:“反正池子很大。”
闻言,骆窈干巴巴地哦了一句:“那外头的池子更大,我不如出去和其他人一起泡好了。”
说完,作势要起身。
出去?纪亭衍脸色微变,立刻开口:“不行!”
骆窈将他眼中的纠结和挣扎尽收眼底,见他慢慢挪到自己身边,偏头按下上扬的嘴角。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骆窈始终闭着眼享受温泉,毕竟来都来了,当然得先好好体验一番。
纪亭衍渐渐缓过劲来,目光点到即止地扫过身边,见她在安静地休息,用力闭了闭眼。
“阿衍哥。”
“嗯?”纪亭衍眉心一跳,情绪仿佛被吊在半空中,忽上忽下,考验着耐性。
“泡温泉能喝酒吗?”骆窈撩开眼皮。
男人宽大的白色袖衫已经打湿一片,几近透明的衣料紧贴在身上,显眼的红色于白皙的肌肤上蔓延开,漂亮的肌肉线条微微紧绷,由内而外地散发出荷尔蒙的气息。
偏生那张清俊的脸古井无波,表情淡得像是窗外落下的雪,就差没挂上清心寡欲的公告牌。
极致的反差带来的是极致的色气,骆窈身子前倾,靠近了一点,没错过他眼中最真实的反应:“嗯?能喝吗?”
纪亭衍清了清嗓子,错开目光,努力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不可以。”
“为什么?”
“……温泉已经使得你的血液循环加快,血压升高,如果再喝酒的话,会加重心脏的负担,对身体不好。”
“那好吧。”骆窈面露失望,重新拉开了距离。
“你要是口渴,我帮你倒杯茶?”
骆窈摇头,转过身背对着他:“先帮我往背上泼点水。”
落雪的天气里,自然光线有点暗,她的后背一半落在阴影中,腰身窈窕,肩头圆润,因为微微拧着身子,蝴蝶骨凸起,中间的脊线分外明显,犹如一幅精心勾勒的画卷。
而那根细细的衣带就像是多余的一笔,令人想抬手抹去,展现出最完美的画面来。
纪亭衍暗自苦笑。
今天他的心脏确实有点负荷过重了。
男人怔愣的间隙,骆窈忽然转过身,整个人欺压上前,掌心感受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最后落在脸侧。
纪亭衍胸口上下起伏,近在咫尺的那双眸似含着水雾,晕开了他仅剩的理智。
“算了,我还是先解解渴吧。”骆窈说。
柔软的唇瓣一点点侵袭,然后撬开齿关,带来缠绵的颤栗。这种亲密太过熟悉,纪亭衍几乎是本能地迎合上去,刹那间,焦灼的内心终于得到了一丝丝疏解。
他习惯性地想要拥抱她,然而所及之处满是滑腻,骆窈得逞般轻笑一声,引着他的手勾住了那根系带。
“不行……”那声轻笑唤回了一丝思考的空间,纪亭衍已经分不清池中的热气和灼热的呼吸,声音低哑地说,“窈窈……该上去了,一次……不能泡太久。”
骆窈吮住他的下唇,很好说话地道:“那你抱我上去。”
纪亭衍平缓了一下呼吸,咬了咬后槽牙,勾起她的腿弯,平稳地起身,踩上台阶。
上岸之后,骆窈在他怀里打了个颤,鼻音有点重地说:“冷,去休息室拿条毛巾吧。”
闻言,纪亭衍要把她放下来,骆窈却蹬了蹬腿,撒娇一样:“抱我去。”
此时两人都是湿漉漉的,肌肤相贴,心跳和变化都难以掩盖,纪亭衍眼眸幽深,眼睫上还沾着水雾,手背青筋凸显。
骆窈毫不避讳地与之对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已经变得心照不宣。
纪亭衍手臂慢慢收紧,良久后,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和过去许多次一样,含有压抑和安抚。
但这回骆窈却没有任他放弃,手臂一勾,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等等……”
“为什么要等?”
“我们还没有……”
“没关系,不吃正餐,点心也挺可口的,试试?”
“……”
“乖,手伸过来。”
一瞬间,纪亭衍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
窗外大雪纷飞,白茫茫的一片,而他心里终于生出一股自我放弃般的妥协,指尖微动,打开了那张完满的画卷。
第76章 多么可爱的冬天
恋爱一周年这天, 两人的关系终于开拓到了一个新的领域,虽然没有突破最后一步,但个中滋味, 体会过才知其美妙。
骆窈过去一直以为自己能在感情中始终占据主导地位, 可真正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后她才发现, 动情是相互的,沉沦是共通的, 一旦涉入其中, 她没办法抵抗正中红心的吸引力,忘情忘我无法自控都在所难免,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俗人而已。
相比之下, 在某些方面,骆窈觉得纪亭衍远胜过自己,比如学习能力,比如即便身体的反应如何诚实地表达着贪心与不满足,总能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她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忍到眼睛通红,某个瞬间也心虚地反省几秒自己的恶劣,然后再次缠了上去。
她对灯发誓,自己可没有次次故意, 谁撩拨谁还不一定呢。
于是时隔半年, 骆窈再次光临春新路, 反正雪花簌簌的季节,连狗都懒得出来盯梢。
冬天, 多么可爱的冬天。
只可惜她已经不是时间富裕的大学生了,无法利用漫漫长夜,仅有的那么点空闲时间少到可怜。
有次在一起的时候,骆窈趁机说:“不如我去电台申请宿舍吧?这样哪天过来过夜, 家里人也不会知道。”
男人呼吸灼热,却仍然坚定道:“不行。”
“死脑筋。”
他在等些什么,顾虑些什么,骆窈心知肚明,甚至还觉察出了几分对峙的意思,当下嗔了一句,有些不甘心地故意使坏。
其实以两人现在的感情状态和现实条件,结婚无论对他们还是两家人来说似乎都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但骆窈却总觉得时候未到,心里好像缺了点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清楚。当下更是来不及思考,顷刻间,锁骨处传来一阵酥麻。
纪亭衍闷哼一声,察觉到她的分神,牙齿轻碾,却没舍得用力,额间冒出一层细汗。
他的防线一退再退,如今的意志力岌岌可危,夜晚太长了,不松口,是因为明白自己难以经受这般考验。
……
这一年又快要过去了,科学频道的全新改版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听众来信雪片似的飞来,骆窈忙碌之余,也得分出精力给新栏目。
关于林蕊和钱文先让自己出头的建议,骆窈没做表示,先过了几天摸鱼的日子,等两人耐不住来问她,她才说:“我虽然不是你们部门的,但这种得罪人的事儿,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做吧?”
不想被穿小鞋丢饭碗,所以找别人来担风险。骆窈承认自己或许有点把人往坏了想,但原谅她只是个自私的打工人,而不是什么救世主。
钱文先双手攥拳,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可以……”
“方案是你自己想的,我不用你让功劳。”骆窈打断他,“但同样的,自己的功劳自己争取。”
钱文先低垂下头没说话,林蕊却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骆窈动了动手指,签字笔转了个圈,又重新回到掌心:“刘亮狐假虎威,我可以帮忙扯一张更大的虎皮,不过成不成在他。”
林蕊看向钱文先:“他?”
骆窈耸耸肩:“答不答应随意。”
中午吃完饭回来,钱文先还是刚才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骆窈也没有多表示,整理好这周的报销单,兀自起身,准备去录音间录节目。
门口遇上刘亮,对方大概相信伸手不打笑脸人什么时候都适用,语气亲近道:“骆窈同志忙哈,真是辛苦你了。”
然而三天两头开无效会,饶是存心敷衍骆窈也觉得很累,没有要和他寒暄的意思:“今儿还有会要开吗?”
“没有没有。”刘亮的表情近乎殷勤,“就是咱们的方案目前还有许多问题,可能得麻烦骆窈同志多花点儿精力。当然我不是说你之前的建议不好,只是可能咱们的节目类型和科学频道差别比较大,你暂时没有转化过来,没关系,可以跟咱们组其他同志多沟通交流。”
骆窈心想我那都是学你拐着弯说废话,原地踏步当然问题多了。
面上假笑道:“好的。”
整个团队各怀鬼胎,空气似乎都比较闷,骆窈转过身做了个深呼吸,快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那人小跑过来,骆窈趁着拐弯回头看,钱文先当即止住了脚步。
“有事儿么?”她问。
钱文先双手抱着肚子,嘴巴嗫嚅几下:“我……我上厕所。”
“哦。”骆窈不以为意地稍微靠边,抬步往前走。
见状,钱文先又跟上一些,探探四处无人,终于小声道:“那、那个,如果我配、配合你的话,你能、能保证成功吗?”
“不能。”
钱文先一愣。
骆窈回头看他,语气理所当然:“我虽然靠嘴巴吃饭,但也没有这么大的口气。”
这俩人,说是精明呢,却对一个小小的不熟的播音员抱以厚望,说是鲁莽呢,又很懂得趋利避害。骆窈瞥了眼他厚重的镜片,思忖几秒后说:“倒是有一种方法最稳妥,就是该怎样怎样,被抢功劳也受着,大不了我就回去科学频道咯。”
闻言,钱文先沉默不语。
他的个子算高的,但兴许是平时总含胸驼背,让人忽略了他的高个子,如果不是台里有仪容仪表的规定,骆窈觉得他大概会更不修边幅一点。
打量了一番,她收回视线要走。
“等、等等,”钱文先往前一步,镜片掠过一片反光,沉了几口气,说道,“我……尽、尽力。”
骆窈眉峰上抬,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
翌日台里大例会,平时见不见得到面的领导都来参加,骆窈作为科学频道的组员与会,和刘亮他们隔着好几排。
回到原来的部门,她的工作心情也转好了些,只是老毛病依旧改不了,一到熟悉的话多领导她就给涂涵珺使眼色,偷偷开小差。
断断续续睡了半个多小时,等到会议结束的时候,她先去了趟厕所,然后绕楼梯口上六层找副台长。
当初来电台面试的时候,副台长也是她的面试官之一,后来时不时会找她谈话,关系还算不错。
门是敞开着的,骆窈曲起手指敲了敲,副台长正在烧水泡茶,见是她忙笑道:“骆窈啊,进来进来。”
说着就倒了一杯茶,白瓷杯子上画着苍劲的梅树,是她的私藏。
“最近工作怎么样?听说你调去了一档新节目。”
骆窈莞尔:“这不就是有了些想法想和您交流交流么。”
副台长笑了两声,手指点了她几下:“有事儿。”
“嗯。”骆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大事儿。”
副台长保养得极好,但上了年纪笑起来难免有一些皱纹,她提起杯子抿了口茶,摇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骆窈挺直脊背,开口道:“我入台以来,接手的工作以及接触的栏目似乎都在进行改版,包括今天开会的内容,也始终围绕着行业发展问题。”
副台长颔首:“电视机的出现对我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前些日子我到南方开会,他们同样在进行大幅度的改革,增加了文艺类节目的比重,加强了广播信息的服务性。”
骆窈附和道:“如今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拥有电视的家庭比重会越来越大,在受众注意力这点上,咱们势必会受到压制。”
闻言,副台长饶有兴致地问:“你有什么见解?”
“见解谈不上。”骆窈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只是这些日子跟新同事一起工作时冒出了点儿想法。”
“说说看。”
“刚才在会议上,您也提到过羊城广播电台的新动作,那儿靠近香岛,而香岛的娱乐氛围浓郁,吸引去了大部分的听众,尤其是青少年。羊城广播电台的同志们反应迅速,针对现有的节目形式和编排做出了反思与改革。”
“但两家电台的定位和风格毕竟有所差别,对于咱们台来说,如何融合新闻性、知识性、服务性是其一,其二是在与电视的竞争中,如何增大信息量,丰富听众体验……”
骆窈知道她说的这些在副台长面前未必不是班门弄斧,但她的目的本就是抛砖引玉而已。
果然,副台长听后没有先针对她的话发表意见,而是温和笑道:“我很高兴台里有你这样的同志,年轻一代敢说敢做敢思考,这证明咱们行业的未来也充满着活力。”
“对了,你刚刚说和新同事一起工作时受到了启发,看来,我确实也该多听听年轻人的想法了。”
两天后,台里各个部门陆续有人被叫去谈话,其中也包括林蕊和钱文先,刘亮还笑着和骆窈打趣:“幸好咱俩没被点名,我这人啊,一见领导就紧张。”
等两人回来后却也不忘记打听。
林蕊照例是那副高傲的嘴脸,气鼓鼓地说耽误了今天的工作。钱文先似乎还没晃过劲儿来,脸色涨得通红,看起来也是紧张得不行,刘亮安慰了他几句,跑别的组打听去了。
钱文先一会儿拿起笔一会儿又翻翻抽屉,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被刘海遮去大半的眼睛里藏着巨大的兴奋与激动。他无所适从地坐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压着身子偷偷凑过来,对骆窈小声道:“谢、谢谢。”
骆窈笔下动作不停:“我说了,成不成在你。”
回去以后和纪亭衍提起这事,还给他来了个剧情重演:“我这么说是不是很酷?有没有精英的范儿?”
纪亭衍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有,比所里的教授们还高深莫测。”
骆窈挂在他的脖子上,闻言傲娇地清了清嗓子,声线压得很沉:“阿衍呐,最近工作太忙,没时间关心你,真是不好意思。”
她的小表情实在招人,纪亭衍眸中笑意渐深,手臂一捞将人托起来:“那骆老师现在有没有时间?”
骆窈两腿环着他的腰,居高临下地眯起眼睛:“好像没有呢,时候不早,我得回家了。”
纪亭衍低笑一声,微仰着头去追她的唇:“那我们抓紧点儿。”
后背忽然抵上墙,骆窈的腰侧被大掌握住,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却还故意问:“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男人的声音和吻紧赶着贴上来:“吻你。”
他吻得很重,手指在腰间若有似无地揉捏,骆窈瞬间发软,想发出喟叹,又腹诽他进步的速度实在太快。
趁着换气的间隙,她贴着他的鼻尖开口,动情的嗓音里有种蛊惑人心的媚:“下次吻字不用说。”
第77章 公事公办
纪科长马上要去邻省出差, 顺便看望老战友,出发前想起一事来,交代纪亭衍:“你王爷爷白天打来电话, 说过两天让我们上饭店吃席, 今年老人家整寿, 礼物我准备好搁家里了,你去的时候记得带上。”
纪亭衍应声。
纪科长记起什么又道:“窈窈要是有空的话不如叫上和你一起去吧, 你王奶奶一直想见见她呢。”
“啊?见谁?”骆窈正好过来送东西, 听到最后一句话疑惑地问。
“对了,你还不知道呢。”纪科长脸上挂笑, 解释道, “阿衍小时候和他爷爷奶奶住在春新路那边,邻里邻居的长辈都很照顾他。过两天有位老人家过寿,我这不是没法去么,就让阿衍做代表。这么多年老人家一直惦记着阿衍,也很关心他的人生大事,所以伯伯想着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让他带你去见一见。”
听到春新路几个字,骆窈下意识看了眼纪亭衍,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 随即展颜笑道:“成啊, 到时候我和阿衍哥一块儿。”
闻言, 纪科长很是高兴,连声说了几个好, 冲他们摆手:“那你们回去吧,别送了,我搭厂里的车过去。”
骆窈赶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这是家里刚烙好的饼,还热乎着呢, 饭盒里装着饺子,您路上吃。”
“哎!”纪科长单手兜住,上车前再次说了声,“回去吧。外头冷。”
院里有人在扫雪,贪玩的小孩偷偷团了雪球砸人,薛峥也在其中,眼见着带上儿子就疯跑出了院子,骆窈叫他都没听见。
“你真要去?”
骆窈闻声,偏头看他:“怎么?不想我去啊?”
纪亭衍摇头,眉眼间泛起浅浅的笑容:“我以为……”
“以为什么?”骆窈明知故问,不等他回答,又快速说道,“那算了,我不去了。”
末了立刻往前快走。
纪亭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人带回来,顺势捂住她没戴手套的手:“周五下班我去接你。”
骆窈眼底藏笑,傲娇地扬起下巴,轻快道:“知道了。快回屋吧冷死了。”
……
台里的谈话活动持续了一周,大家一开始难免诚惶诚恐,私底下跟考试对答案似的互相交流了一番,然后发现没什么大问题,便很快回归了工作。
刘亮还安慰骆窈说:“大概就是关心咱们的工作吧,你刚来没多久,等下个季度,不对,该是明年了,说不定也能轮上。”
结果下午例会,台长说了几项重要决定,其中包括将骆窈他们组的节目立为改革典型,并从文艺部及其他部门抽调几名资历深的同事和中层领导一同参与,美其名曰观摩学习。
刘亮一开始还十分开心,听到后头笑容就变了味。
观摩学习?说得不好听点就是监督吧。
虽然表面上看他还是一把手,但“钦差大臣”都下来了,他岂敢放肆?
骆窈面色淡然,余光扫过钱文先。
她不认为钱文先会在副台长面前告刘亮的状,也不认为副台长会因为自己的小伎俩和钱文先的一番表现而立刻做出决定,不过能给出机会就是好的,钱文先要想出头,端看接下来他怎么表现了。
会议结束后,骆窈被叫到了办公室。
副台长今天心情很不错,桌子上放了一套新茶具,白地青花,没来由让骆窈记起纪亭衍送她的那只玉镯。
她翘起嘴角,副台长瞥见,开口问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意识到自己走了神,骆窈微微坐直身体:“被您感染的。”
副台长也不深究,给她倒了杯茶,说道:“多亏了你,这段时间收获不小。”
骆窈自然不会应下:“是咱们台本就人才济济。”
“有人才也要会用才行啊。”副台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这孩子倒是不居功。”
骆窈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在领导们面前不值一提,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带着些微显而易见的逢迎,让人一眼就知道是装的:“也不完全是,自己的功劳还是要讨的。”
“耍贫嘴。”副台长哼笑,露出的表情却很是受用,“台里非常重视这次节目改革,如今上上下下都盯着,你们可得拿出些真本事来。”
骆窈俏皮地敬了个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来了文艺部这么久,骆窈终于能开上一个有效率又能办上事的会议了。
虽然依旧是刘亮主持,但与会者多了一倍不止,刘亮那些没用的轱辘话顿时大幅度缩减,简单引出了个开头便道:“各位有什么建议?”
场面有几秒的空白,骆窈没急着开口,只见坐在对面的钱文先紧紧攥着纸张一角,用力咽了下口水,然后抬头看向刘亮说:“我、我有一些想法。”
骆窈抬眉,指尖微动,勾起手边的钢笔,开始认真地做记录。
……
虽说骆秋萍在燕城租了一栋房子,但沈元恒拍戏时一般都和剧组住在一块,每天下戏后和导演编剧或同组演员讨教经验一直是他的习惯。
而骆秋萍这次来燕城,除了照顾沈元恒之外,身上也带着沈老板交待的任务。
“妈知道你喜欢演戏,可是阿恒啊,你总得替你爸想想呀,你爸就你一个儿子,这家业不交给你交给谁?”
沈元恒正拿着剧本背台词,听到这话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笑道:“不是还有您么?”
骆秋萍剥了个橘子给他:“我俩总有一天要退休的呀!”
沈元恒掰下一瓣送进嘴里:“我的意思是,您和我爸再生一个孩子,让他加把劲儿,让我爸再坚持坚持……”
“说什么胡话呢!”骆秋萍没好气地道,“那还不如指望你早点成家!”
沈元恒咧开嘴笑道:“这一个难题还没解决,您又提出了新的难题。”
骆秋萍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端起了些架势说:“当初你可跟妈说好了,拍完这部戏就进厂学习,阿恒,你可不是个出尔反尔的孩子。”
“我那时候说的是……”话音戛然而止,沈元恒看着骆秋萍脸上的表情,妥协地迭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但您也得让我先好好背词吧?”
骆秋萍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拍拍他的手说:“妈去给你端午饭。”
饭菜都是自家带来的厨子精心烹饪的,骆秋萍似是为了让沈元恒早日接触家中生意,边盛饭边说:“明天妈得去谈产品广告的事,就不过来了。”
沈元恒脑海中还在回忆剧情,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和沈卉?”
骆秋萍点头:“你爸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拿下赞助,那我们就在电视台投放广告。”
赞助这个词在老百姓眼中还是个新鲜玩意,其实早已经进入了人们的生活。比如每年春晚的零点赞助商,电视节目片头的冠名商,而在他们食品饮料行业,也有不少通过赞助打开知名度的成功案例。
“我总跟你爸说,时运也是一种能力。人家当初有魄力拿下运动会的代理,比赛结束之后趁着东风扩大生产,如今要争取全运会的赞助,有实力也有经验,说实话,我们的获选可能性不大。”
沈元恒端着碗筷说:“他们打的就是运动饮料的招牌,而且据我了解,国外有个饮料厂也要争取这次运动会的赞助。您吃完饭跟爸好好商量商量吧,不如想想怎么把广告拍好。”
骆秋萍抿唇笑了笑,夹了一筷子笋丝到他碗里,柔声说:“你跟你爸去谈吧,啊?”
沈元恒动作一顿,忽然转移了话题:“对了,上回您抓的那个人贩子,现在怎么样了?”
骆秋萍摇摇头,却也顺着他的话答道:“公安说正顺藤摸瓜呢。”
“下回可得记得带上司机,万一遇上团伙您搞不定呢?”
骆秋萍:“那天也是多亏那个小姑娘了,看起来也就和沈卉差不多大。”
说完,她想起什么,忽然欸了一声。
“怎么了?”
“我好像……在沈卉家见过那个姑娘。”
“订婚那天?”
“应该是,你那会儿正好上内院去了,她跟着沈卉出来道别的。”
沈元恒想了想,微微瞪眼:“您说的是骆窈?”
骆秋萍敛眉:“妈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沈元恒眼珠转了转,咧开嘴笑道:“妈,其实关于咱们厂的产品广告吧,我一直有个想法……”
“等一下。”骆秋萍打断他,“谈生意跟你爸谈去。”
沈元恒顿了顿,眉毛高挑,好笑道:“行!跟我爸谈!”
……
由于提早安排好了工作,周五那天骆窈走得比较早,从录音间出来的时候还收到了纪亭衍发来的传呼消息,瞧着上头的“530”字样,她眼尾上扬,脚步轻快地准备回办公室拿衣服和包。
路上遇到外采回来的涂涵珺,对方还揶揄道:“啧啧啧,今儿打扮得这么漂亮,有约会啊?”
骆窈搭上她的肩膀说:“你这话说的,我哪天不漂亮?”
“去!”涂涵珺拿手挠她,两人一路笑闹着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乔芳,见她俩回来,抬头对骆窈道:“骆窈,有人找你。”
骆窈面露疑问,乔芳走过来小声道:“沪城饮料厂来的同志,刚上厕所去了,等了有一段时间。”
“沪城?”骆窈一时没有头绪,“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没说,要等你来呢。”
“我知道了,谢谢乔乔姐。”
她歪着头作思考状,涂涵珺打了个招呼:“那我先下班啦。”
“好,路上小心。”骆窈挥挥手,索性又坐回办公桌前,拿出日程本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那人就回来了。骆窈的办公桌背着门,还是乔芳提醒她才回过头,见到对方颇有些意外:“沈元恒?”
沈元恒穿着厚实的棉服,笑得有些憨:“没耽误你下班吧?”
晴朗的冬日下午,天空中飘着薄薄的云絮。日头西斜,天色似白纸上的晕染画作,灰暗与湛蓝渐渐交融。
已经过了下班的点,电台大楼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些人,牵上自行车脚一蹬跑出老远,也有人并排行着分享抱怨今天发生的事。
“欸,那不是骆窈对象吗?”
“是他是他,又来接骆窈下班了啊。”
“你瞧瞧别人的对象,又英俊又体贴。”
“羡慕你也去找一个啊?丽丽,你不是文艺部的么?顺便也帮我们向骆窈打听打听,问问她对象单位里还有没有这么优秀的单身青年。”
“要去你去!”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毛呢大衣,长身玉立,同色系围巾上的面容清隽,眉眼疏朗,面对几个刻意从他身边路过打量的女同志,他往旁边退了一步,神情稍淡,自动屏退旁人想要搭话的心。
“都说了别推我。”
“哎呀你不是也想看吗?”
“……”
纪亭衍看了眼手表,眼前因呼吸而飘散出淡淡的白气,目光转向门口,大约十分钟后,视野中终于出现了期盼的身影。
清俊的眉眼间染上笑意,然而下一秒,他便看到了和骆窈一同出来的人,纪亭衍神情一顿,脚下迟迟未动。
“赞助的事儿我回头联系一下主任,尽快给你答复,但是拍广告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骆窈偏头对沈元恒说。
“我知道你做别的工作要台里批准,但如果我们厂投资了你的节目,这也算是合理利用资源了,不是吗?”
闻言,骆窈轻笑:“我们台形象好气质佳的播音员不胜枚举,你没必要这么坚持。”
沈元恒故意做出失望叹气的表情,自己反倒先憋不住笑道:“很多时候,选择都凭眼缘和感觉嘛,而且我母亲也想找个机会谢谢你。”
骆窈睫毛颤了颤,淡淡道:“我没做什么,该谢谢的应该是公安同志。”
“听你说话,为什么我有种得罪过你的感觉啊?”沈元恒挠挠头,“有吗?”
骆窈微愣,紧接着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舒然一笑:“怎么会。”
“我想也是。”沈元恒眉开眼笑,伸出右手道,“那么,等你的消息。”
骆窈眼睑半垂,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他的手上。
她知道有了这次合作,自己或许会频繁地和骆秋萍见面,可拥有一个赞助商对节目来说的确是一件十分受益的事。
跟谁过不去都别跟钱过不去。
骆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公事公办,专业一点儿。
不对,她和这对母子本来也没什么私事儿可讲的啊。
她笑起来,握住了沈元恒的手:“好。”
“窈窈。”
第78章 好好过
纪亭衍牵了自行车过来, 骆窈一见便放开沈元恒的手,说:“那我就不多送你了。”
沈元恒应声,同样看向纪亭衍:“纪同志。”
纪亭衍目光淡淡, 微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
“怎么不戴帽子?”
骆窈小步走下台阶, 闻言从包里翻出来骆淑慧新织的绒线帽, 话里带着点撒娇:“忘了。”
纪亭衍踩下脚撑,将帽子接过来帮她戴好, 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没忍住,又捏了下她的鼻子:“上车吧。”
骆窈展颜一笑, 走到车后座时才发现沈元恒还没走, 不禁多分出了一个眼神。
“我等司机开车过来。”沈元恒主动解释道。
一阵冷风吹来,他被冻得牙花打颤,声音有些不稳。
哦。骆窈其实也没想多问。
腰间被人环抱住,纪亭衍低下头,眸中情绪莫名,接着他抬手覆在上面,略微用力地握了握,缓缓呼出一口气, 很快骑出了电台的大门。
冬天天黑得早, 就一会儿的功夫, 街边便亮起了路灯,骆窈把围巾往上扯, 再开口的声音便有些闷:“我昨天去医院看见高工媳妇儿了。”
“嗯?”纪亭衍回了回神才问道,“你去医院做什么?病了?”
骆窈轻轻晃着腿:“是吴教授,我昨天去探望她来着,在妇产科看见的高工媳妇儿。”
纪亭衍反应过来:“怀孕了?”
“嗯, 去产检。”轻快的音调向上扬,“高工没说啊?”
纪亭衍抿抿唇:“高工最近不在所里。”
骆窈也想起来了:“哦对,她媳妇儿也说了,好几个月不在家,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要当爸了。”
他们这种工作性质,碰上一些保密项目,电话通信不行,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总之就是什么都别问,什么都不能说。
骆窈拿手去按他大衣背后的褶皱,鼓起来一处就按下去一处,打地鼠似的,玩得很是上瘾。
“阿衍哥。”她忽然轻声说,“如果哪一天你接了这种任务,我不想你去,你会觉得我不懂事吗?”
纪亭衍动作一顿,回头看她时车身有些许晃动。
然而不等回答,骆窈就拍拍他的背,自顾自地道:“别当真啊,我只是开个玩笑。”
“真的。国家培养你,可不是让你被儿女私情绊住的,听到没?”
饭店就在几米开外,纪亭衍长腿撑着停车,骆窈跳下来,眉眼弯弯地说:“我这么善解人意,你不夸夸我么?”
身子还微微向前,作倾听状。
骆窈冬天不怎么爱化妆,素净的一张脸因五官的明艳而自带“妆饰感”,偶尔工作忙碌时,眼下会泛出薄薄一层青黑,却不妨碍那双眼眸的美。
干净、妩媚、还透着点毫不遮掩的计较和狡黠。
——无比直白地告诉他,她的本心没有这么识大体,可既然说了场面话,两头的好她都要得到。
纪亭衍心尖一颤,心神都随着她睫毛颤动的频率来回荡漾,随后伸出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带过来,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谢谢你窈窈。”他顿了顿,又悄声道,“不过在你身上,那不叫不懂事,而且,我更喜欢。”
这世间的多数人,大半辈子都在小情小爱里转悠,“自私”是本能,是在乎、偏心、和眷恋,而骆窈的这份“自私”,他求之不得。
骆窈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些怔愣,两三秒的功夫晃过神,憋着笑凶他:“大庭广众,也不注意影响!”
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纪亭衍也被感染地笑出声,温声道:“抱歉,一时情不自禁。”
适逢过节,饭店门脸挂了几盏大红灯笼,编着中国结的红穗子随着风摇摇晃晃,添了些节庆的味道。
自家姥爷过寿,王穗穗当然得来,不仅来了,还带了刚交往不久的男朋友。
两人是在图书馆遇见的,生物工程专业的研一校友,相处一个多月后跟她表白。说实话,王穗穗对他并没有多大好感,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答应了。
后来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想走出一段感情,最快速的方法就是进入另一段感情。
——书上都这么说。
然而现下看见不远处那两人的亲密模样,心底仍然堵得慌。
光天化日,举止轻浮。
虽然饭店里不止一场宴席,但王穗穗心里清楚,他俩是姥姥姥爷邀请来的。
“那好像是纪亭衍同志。”身边的男朋友推了推眼镜说。
行业内的佼佼者,被人认出来并不奇怪,王穗穗深吸一口气,一秒钟都不想多看,语气有些硬:“赶紧进去。”
……
寿宴在二楼,骆窈一进饭店先摘了手套,手刚一放下,男人便自然而然地贴过来,从指缝中渗入,扣住掌心。
“我围巾还没摘呢。”她抱怨。
腕间有东西落下来,纪亭衍的皮肤触到一片冰凉的质感,登时一愣,牵起手看了眼。
是他先前送的玉镯。
莹莹柔润,轻巧地挂在纤细的手腕上,又顺着抬臂的动作滑落一寸,被衣袖拦截了去路。
在电台门口积存的郁气莫名被抚平了一寸,纪亭衍说:“很漂亮。”
骆窈轻哼一声。
她可不是故意挑着场合戴的,是出门前薛翘为了搭配衣服帮她翻出来的。
王爷爷王奶奶今天都穿得很精神,成套的唐装跟情侣装似的,红光满面地跟一群来道喜的人寒暄。
纪亭衍向他们介绍骆窈的时候,王奶奶站起身认真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握住骆窈的手,似乎连眼角的皱纹都藏着欢喜,连声道:“好,好,阿衍的眼光错不了。”
说着,急急忙忙要去找红纸。
骆窈想出声推辞,一旁的纪亭衍冲自己点了点头,她忽然反应过来,这份礼该收。
王奶奶拿了张方正的红纸包住崭新的大团结,塞进骆窈掌心时莫名有些郑重,她目光慈爱,满意地笑了笑,又拉过纪亭衍的手放在一起,想说很多话,但顾虑周围宾客多,只道:“好好相处,好好过。”
说着,王爷爷也添上了他那份。
亲朋好友们调侃道:“阿衍对象啊?怪不得我姑这么高兴呢!”
“瞧着就登对,处多久了啊?啥时候结婚呢?”
“阿衍都要结婚了,瞧瞧咱们那几个,还没着落,还不着急!”
“对了,穗穗不也带对象过来了吗?穗穗!”
纪亭衍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跟大部分的人也不太熟,打趣几句就过了。然而王穗穗这个后辈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一群人一窝蜂似的围上去,那阵势吓得王穗穗的男朋友说话都有些磕巴。
骆窈趁机拉着纪亭衍溜出来,小声道:“幸好咱们家亲戚都不多。”
纪亭衍笑笑,刮了下她的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们和王穗穗坐到了一桌,几乎是面对面的位置。
骆窈没当回事,好不容易脱了外套围巾搭在椅背上,想把头发扎起来却找不到头绳,纪亭衍看见她包里的手帕,说:“用这个吧。”
骆窈点头,他便很自然地拢住她的头发:“我来。”
骆窈背过身去:“扎高点儿吧,热。”
“你先喝杯水。”
男人目光专注,动作轻柔,桌上一众年轻人都傻愣愣地看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害羞又羡慕地碰头窃窃私语,旁边稍大点的男孩子眼珠子锃亮,靠在桌子上往王穗穗那头扒:“表姐,你认识不?”
王穗穗用力咬了口菜,谁料牙齿磕在筷子上,刺激得她眼冒水花,没好气道:“边儿去!”
她声音有点大,冲破了些许暧昧气氛,骆窈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好像只是被她的动静引起了好奇心。
其实在她这里,在纪亭衍主动跟她提起的时候,王穗穗这篇就算翻过去了,毕竟这姑娘连情敌都算不上,如果她怀了示威的意思反而把人当回事了,没必要。
只不过对方好像还没释怀。
骆窈不是不能理解,暗恋嘛,最难消解。白月光,朱砂痣,都是青春的情结。
但她也没有那么大度,吃醋算不上,最多有些小情绪吧。
比如当纪亭衍克扣掉碗里寒凉食物时皱了皱眉,然后愤愤地吃下他挑好刺的鱼肉。
她如此自在闲适,王穗穗就没有这么好过了,骆窈刚才轻飘飘的一眼令她五味杂陈,虽然心里清楚没有任何可能,但短时间内还是很难不去注意对面。
旁边的男朋友见她不怎么动筷子,低下头说:“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这么久了,我喜欢吃什么你还不知道?兴许是有了对比,王穗穗闷气上头,好在理智尚存,竭力压下情绪,才缓声道:“炸丸子吧。”
说完,她呼出一口气,也给刚才问话的表弟夹了一块肉:“姐刚才崩着牙齿了,疼的,不是故意冲你啊。”
表弟大方道:“嗐,小事儿。”
……
骆窈晚上向来不会吃太多,紧着喜欢的菜色多夹了几筷子,后面便是浅尝辄止。
这种场合,贪玩的小孩儿早就下桌开始游蹿了,他们这一圈也多是半大小子青少年,到了后半场已经没剩几个人。
王穗穗的男朋友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开始和纪亭衍搭话,纪亭衍并不因为之前的事坏了态度,对王穗穗也是一如平常——将她当作王爷爷王奶奶的外孙女,仅此而已。
两人讲的学术问题其他人谁也听不懂,骆窈捧着半碗热汤慢慢顺胃,坐在斜前方的小男孩蠢蠢欲动,起身越过两三个座位靠近她,有些紧张地问:“姐姐,你是不是科学频道的播音员啊?”
其实相比电视台,他们电台的播音员在外被认出来的机率不怎么高,没露脸是其一,其二是播音时的腔调和平时的腔调肯定有所差别。
但骆窈的音色很好认,这种情况近来越发经常遇到,因此听对方这么问,她便笑着大方承认。
小男孩显得有些激动,声音都透着高兴:“我去看了学校里的科学知识展览!上周还写了信!”
骆窈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于小立!”
“小立同学。”骆窈摸摸他的脑袋,“谢谢你喜欢我们的节目,回头我送你一份纪念品好不好?”
一旁正在说话的纪亭衍目光有片刻游移,面上不动神色,私底下却悄悄握住了骆窈的手,很自然地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骆窈斜睨他一眼,也没说话,就任由男人这么握着。
“是展览上的贴画吗?”于小立说。
当初和几所中学合作时,为了提高对学生们的吸引力,骆窈专门请人设计了一个熊猫的卡通形象,放在指示标语和知识介绍的旁边,增添些趣味性。
活动开展后反响很好,骆窈又联系印刷厂制作了一批附赠贴画的科普册子和作业本,算是他们活动的“周边产品”。
“对。”骆窈道,“我们给小熊猫换上了冬天的衣服,是新的样式,和之前送的不一样。”
“我要我要!”于小立还没说话,其他人先叫了起来,于小立不甘示弱道,“姐姐我也要!”
骆窈故作为难地想了想,右手动了动,没松开,冲着纪亭衍轻笑一声,左手从包里拿出纸笔,说道:“好吧,你们写一个地址给我,到时候我寄出来你们自个儿分去。”
“谢谢姐姐!”
王穗穗看着近乎众星捧月般的骆窈,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矫情些什么。
人家不优秀吗?配不上纪亭衍吗?她说不出这话。可真心祝福吗?她做不到。
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
宴席结束,骆窈和纪亭衍打算和王爷爷王奶奶告别。
中途骆窈上了趟厕所,岔开了点时间,因此过去的时候不像来时围着那么多人。
王奶奶脸上堆着笑意,伸手招呼道:“窈窈来,奶奶和你说说话。”
紧接着又道:“阿衍啊,你去看看你王爷爷,别喝多摔了。”
这是要把他支开,纪亭衍看向骆窈,见骆窈冲他眨眨眼,这才点头走开。
春新路碰见那次都是去年的事了,骆窈本来还打好了腹稿回应,但王奶奶似乎已经不记得了,只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粗粝苍老的手一下下拍着她,怅然道:“本来这些话轮不到我和你说,但我那个老姐姐啊,走得早,只能我这个老婆子多几句嘴了。”
“奶奶……”
王奶奶摇头表示无碍,继续道:“阿衍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他爷爷奶奶走得早,爹也是个不会顾家的,他那个妈更是……”
老人家叹了口气:“不提也罢。”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阿衍是个好孩子,虽然看上去不太亲人,但他心里啊,比面上要热。”
“你别觉得他好像挺独立,挺习惯一个人的,可私底下也有偷摸着哭的时候。这么多年,我一直盼望着他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他、护着他、惦记着他,现在好了,你来了。”
“他小时候活泼些,长大了有点话少,可能平时不大会表达,但阿衍是真的很喜欢你。”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过骆窈腕间的玉镯,有些怀念地开口道,“瞧瞧,他把奶奶的东西都给了你。”
闻言,骆窈眼皮一跳,讶然道:“您说这是……”
王奶奶目光悠远,似在回忆过去:“本来是要给阿衍他妈的,但阴差阳错的,到了也没给成,最后留给了阿衍,都过去多少年了。”
骆窈指甲掐住一寸肉,眼睫垂落,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
回家的时候,有段路不好骑,两人便下车并肩慢慢走。
骆窈失神在想些什么,纪亭衍要来牵她,她侧过脸审视眼前人,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粘啊?”
简直得了空闲就想牵手。
纪亭衍一本正经道:“这片不常来,怕你走丢。”
以为我会信?骆窈哼哼,把手背到身后:“我可是个成年人。”
纪亭衍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没再坚持,可等骆窈一松懈,他又悄悄地贴过来。
骆窈好笑,故意躲着不让他牵,一来二去你追我躲,两人玩游戏似的笑闹了起来,最后纪亭衍瞅准时机一把握住,手臂用力顺势将人带进怀里。
骆窈憋不住笑了,像在生气更像是在撒娇地拉长音调:“好烦呐你!”
却也没再松开。
走了几步路,她才开口道:“吃醋了?”
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纪亭衍神色一滞:“嗯。”
“谁的啊?”骆窈扬起眉梢,“于小立?不对,应该再往前推推。”
“沈元恒?”
纪亭衍停下脚步。
“真是他啊?”骆窈仰起头,语重心长道,“纪亭衍同志,你对自己也忒没信心了,他能和你比吗?”
纪亭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喉间上下滚咽,想了很久才说:“在某些方面,可能。”
“比如?”
“比如……手。”
“手?”
“嗯,手。”
骆窈呆了两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终于意识到了他话里的意思,轻笑出声。
“他手什么样啊?我可从来没注意过。”
纪亭衍唇线抿直,一时没有说话。
思绪在沉默中流转,骆窈收敛了笑容,忽然间感觉一阵心酸。
这个人啊,藏了太多的话,偷偷摸摸给了她自己的终生,还傻乎乎地吃着醋。
在这段感情中,他一开始就处于被动的位置,从懵懂到通透,始终没有完全的信心,因为他害怕,害怕她的心不定、短暂、多情。
而她的确是这样的人。
一瞬间,骆窈觉得呼吸变得滞涩,缓了好久才牵起一个微笑道:“我确实对手有偏好,当初也是因为喜欢你的手才注意你,但是……“
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眼中的彷徨与不安,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声音也变得低哑,“……但是自你之后,再也没有人了。”
“没有人比你更好,我说的不是手,而是你这个人,纪亭衍这个人。”
说完,她环着男人的腰身抱住他,熟练地倒打一耙:“再说了,你当初不是也因为我的声音喜欢我的吗?扯平……”
话音未落,耳边传来自行车倒地的动静,男人的吻一改往常的温柔,急迫又强势,迅速掠夺了骆窈所有的呼吸。
寂静的夜里,小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老旧的路灯落下黯淡的光束,照出墙面上红色的砖块和灰色的水泥。
骆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抵到了墙上,男人的大手垫着她的后脑勺,昏暗的光线和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带来极致的紧迫感,心跳得极快,密不透风的吻令她四肢百骸都变得酥麻。
彼此剧烈的喘息和交缠的暧昧声响在耳边,脑海中,无限放大。骆窈舌尖都有些发疼,却只能发出娇媚的喟叹,那音调似落入汽油的火星,瞬间燃起火焰,消耗掉周围的氧气。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在她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纪亭衍终于放开她的唇瓣,一点点吻着她的下巴,沿着下颌线逐渐下移。
骆窈不得不仰起脖子,松散的围巾之上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肌肤,此时因为动情,隐约能看见淡淡的粉。纪亭衍便在那片停了下来,感受到皮肤之下的脉搏,慢慢地轻吮着。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纪亭衍,骆窈有些招架不住,两条腿都是软的。
他的眼眸漆黑,像此时的夜空——安静,却有种摄人心魄的压迫感。
“我当真了。”
他的声音沙哑,短短几个字,却瞬间令骆窈眼眶发热,更紧地抱住他。
“你当然要当真,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不当真。”
纪亭衍身子僵住,片刻后双臂收紧,喉间滚了滚,只能听见略显抖动的气音:“再说一遍好不好?”
骆窈踮起脚,嘴唇贴在他的耳边,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更红更热。
“我爱你。”
她拉开一段距离,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我爱你,纪亭衍。”
第79章 少跟我黏糊
每逢佳节喜宴多, 难得的假期,家里人竟然各个都有邀约,只剩下孤独的儿子叫她起床。
骆窈无事一身轻睡到了自然醒, 听见这家伙在外头隔一分钟叫两声, 十分有规律。
“知道了知道了, 再给我五分钟。”
今天纪亭衍研究所有安排,骆窈也没打算出门, 回笼小眯了会儿, 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随意套了件高领毛衣。
居然都下午一点了, 骆窈瞧着儿子饭盆里的残渣, 揉了把狗头:“你都吃饱了还闹我做什么?”
儿子蹭到她腿边呜咽了一声,暗褐色的眼睛分外明亮,咬住她的裤腿往外扯。
“想出去溜达啊?等我吃完饭的吧。”
厨房里还有素包子和小米粥,骆窈生好炉子等了会儿,听见外头传来动静,是骆淑慧回来了。
“才起来啊?还没吃饭呢?”
骆窈正捧着杯温开水,见她进来又拿过另一个搪瓷缸倒热水,问道:“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前段时间服装店有位裁缝搬新家, 骆淑慧跟着去帮忙, 为了感谢大家伙, 那位裁缝今天特意在新家摆桌请客。
虽然那地方离家属院不远,但现在才刚过饭点没多会儿啊。
骆淑慧接过搪瓷缸暖手, 一下被烫得摸了摸耳朵,吸气道:“人家媳妇要生了,我们帮不上忙也不好多待,就先回来了。”
“那您吃饱了么?粥还多着呢。”
“不用, 你吃吧。”
骆淑慧帮着她把碗盘端到饭桌上,在另一头坐下来,叹了口气。
“怎么了?”骆窈问。
骆淑慧面色严肃地观察她片刻,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骆窈失笑:“有事儿您就说。”
骆淑慧挪了挪椅子,这才小声道:“窈窈,你和阿衍,没有那什么吧?”
“那什么?”儿子一直在腿边催促,骆窈命令它好生待着,随口应道。
“就是,你俩有没有一起睡过!”
骆窈动作一滞,半边腮帮子因含着包子而微微鼓起,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骆淑慧肩膀落下来:“按理说咱们不好议论人家的家事,但妈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你和阿衍结婚之前可不能做啥不规矩的事儿,知道吗?”
骆窈漫不经心地喝了口粥:“我之前不是让您听过广播吗?这事儿没什么丢人的。”
“是,是,我知道,但你到了还是个姑娘家啊!你说你马阿姨那儿子儿媳妇,结婚才俩月,眼见着孩子就要生了,旁人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算当着面儿不说,可亲戚朋友甩着态度心里能好受吗?”
马阿姨就是今天请客的裁缝。
“妈知道你不爱听这话,可世道就是这样,一旦发生,吃亏的总是女人。”
骆窈明白,破除性的禁忌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且就算人们能逐步大方地提及这个话题,也不代表他们能立马改变对婚前性.行为的看法。
她想了想,放下筷子,双手交叠在桌上,开口道:“妈,我没说您的话没道理,至少这事儿确实对女人来说影响更大,比如怀孕、得病。”
“但我是个成年人,用我姐的话说,是完全行为能力人,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婚前还是婚后发生关系是我个人选择的权利,并非一定有对错。我选择婚后您别觉得理所当然,选择婚前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且我有足够的科学卫生的安全观念,能考虑到后果,如果意外发生,也能担得起责任。”
“总之,您别干涉我太多,成吗?”
说到这,她顿了顿,用轻松的语气说:“换个角度想,既然性.行为在婚姻生活中起到了这么重要的作用,那万一对象不行,婚前知道总比婚后知道要好得多吧?”
闻言,骆淑慧睁大眼睛,打了她一下:“你这个丫头!是不是已经……”
骆窈也没躲,继续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名声重要,但是有些人的嘴皮子本来就不落好,上下一碰没个好话,您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做什么呢?”
“您应该最清楚了,当初我爸走的时候村里人是怎么说您的,那时候您能不听不管那些闲言碎语,可为什么嫁过来之后您反而畏畏缩缩?”
“我爸走是您愿意的吗?生男生女是您能决定的吗?要想说闲话别人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挑刺儿。是我做的决定我认,没做过的我也不允许别人乱泼脏水,要是全凭别人的脸色生活,日子还过不过了?”
骆淑慧有些急了:“就是因为妈经历过,才不想让你经历这些。而且,姑娘家总得知道爱惜自己吧?”
骆窈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包子,咽得差不多了才说:“我以为,爱惜自己是从身体健康和感情健康出发,您说这话,是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阿衍哥呢?”
“妈不是这意思,我知道你俩都是好孩子,但是……”骆淑慧敲了下自己的头,暗想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这么说孩子。
骆窈也沉默下来,她一直知道,骆淑慧虽然看上去柔顺,但在某些方面很执拗,即使性格发生转变,这种执拗也没有完全消解。
其实她能理解对方形成这种观念的“合理性”,也清楚对方的出发点,放在平时她会说个软话,慢慢互通想法,可当下骆窈却没来由地觉得有点累,就像放假还要加班的那种累,又想着人一急就容易说出不过脑子的话来,该让彼此冷静冷静,于是囫囵吞了几口粥便起身道:“我带儿子出去遛遛,碗留着我回来洗。”
没想到等她走到门口,骆淑慧又在后头道:“那你俩有没有啊?”
骆窈抿着唇沉默了会儿,忽然也有些情绪化,扔下一句:“没有!”
……
兴许是这次交谈有些不愉快,又或许是骆淑慧意识到自己言语分寸不当,之后一段时间她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忙碌的工作足以叫人没功夫想东想西,骆窈听了梁博新的意见,和沈元恒约好时间谈赞助的事。
见面当天沈元恒临时有工作,来的是骆秋萍,骆窈在电台门口迎接她,忽然发现自己不是不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人。
果然,对于她来说,钱的力量是巨大的。
甚至能面不改色地说:“原来您是沈元恒同志的母亲,上回在学校门口没认出您来,真是不好意思。”
骆秋萍今天依旧很贵气,大概是考虑到外出谈事,里面穿着较为正式的套装,大冷的天,脖子上只用丝巾作为点缀。
“哎呀,不用不好意思。”她掖了掖衣领说,“我不是也没认出你来么?”
简单寒暄之后很快到了会客室,具体合作方式与内容由梁博新跟她谈,骆窈只作为助手观摩学习,时不时给出自己的意见。
她以前也见过骆女士和别人谈事的样子,为了强调自己今非昔比,总是端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所以待得越久她越能厘清骆秋萍与她之间的割裂感,那种平和与自然流露出来的气度,是骆女士伪装不了的。
某个瞬间,骆窈忽然就松快了许多,见骆秋萍偏头询问自己的意见,她笑了笑,唇角弧度自然。
看来无论自我暗示多少回,解决困难的最好方法还是直面,而不是逃避。
这次会面十分成功,双方商谈好了细则,只等下次见面拟好合同,他们就可以静等资金入账。
忙完这头,骆窈马不停蹄地转移阵地,新节目的名字初步定为《唱给你听》,每期节目将邀请歌手或是作词作曲人,通过对话访谈分享歌曲背后的故事,并在直播中接听听众热线进行互动。
比较意外的是,刘亮这人虽然内容策划能力一般,但人脉还是很广阔的,他以前不在燕城工作,但得益于早期的经历,他结识了不少相关从业者。
碍于其他部门的同事和领导的参与,他不敢过多插手别人的工作,毕竟做多错多,展现自己草包的一面对他没有好处。
这样分工之后,萝卜放对了坑,工作效率大大提高。
大框架定下之后就是无尽地细化形式与内容。直播的难点不仅在于技术,另一部分的重担落在播音员身上。
“想想其实跟我们在学校时主持晚会差不多,但我好多年没有现场主持过了。”林蕊靠着桌子道,“你说到时候咱俩是轮换主持,还是搭档主持呢?”
“也有可能只一个。”骆窈眼皮都不抬地说,“如果有人不能胜任的话。”
闻言,林蕊轻哼一声:“我才不会出这种状况。”
骆窈笑笑,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不管放在哪个年代,同事之间,维系关系大多时候还是靠利益,节目危难时林蕊可以和钱文先一起请她帮忙,如今大局已稳,林蕊就有了自己的计较。
无伤大雅的动作她倒是无所谓,不过也因此更珍惜自己和科学频道那群人的关系,以及与涂涵珺的友谊。
即将迎来本命年的日子里,涂涵珺同志终于获得了家人的允许,向台里递交了宿舍申请,只等过完年入住,正式开始自己的小生活。
虽然总把谈恋爱挂在嘴边,但在她心里,吃永远摆在第一位。
“这是我三舅寄来的干货,这是我姑姥亲自晒的鱼干,还有还有,我最近发现了一种超好吃的酱料,甭管做菜拌面拌饭都可以,你一定要试试!”
骆窈盘腿坐在床上,问道:“什么酱料?我看看。”
“喏,就是这个,光头酱料!”
她拿出一个巴掌高的玻璃罐,红色的盖子和瓶身上都印有光头酱料的字样,像是手写印刷,字体胖乎乎的,还挺可爱。
骆窈抬起眉梢:“是天桥那个烧烤摊老板做的?”
涂涵珺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上回去吃烧烤的时候老板让我尝尝味,结果我薅了他好几瓶!这还没开始在市场上卖呢!”
骆窈心想我不光知道,这名儿还是我给取的呢。
……
纪亭衍出差一个多月,没打一个电话回来,骆窈便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说中了,前脚刚提,后脚他就接了保密性的工作。
虽然心有想念,但她可是个合格的科研人员家属,最多私底下和薛翘发发牢骚而已。
“还科研人员家属,现在这么迫不及待了?”薛翘敲敲她的头。
骆窈笑得狡黠:“倒是没你急,请问这位公安家属,什么时候搬家啊?”
做通了陆母的工作,薛翘和陆长征昨天请假领了证,这个时候的结婚证终于有了证书模样,不再是一张奖状,红彤彤的封面瞧着就喜庆。
骆窈新奇地翻看了会儿,凑过去抱住她:“多漂亮的姐姐,便宜陆长征了。”
“少跟我黏糊。”虽然这么说,但薛翘也没把人推开,视线一寸寸地流连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家属院刚申请下来,还得收拾一阵,过完年再搬进去。”
骆窈跟她脸贴着脸,皱了皱鼻子凶道:“赶紧搬,这样房间就是我一人的了。”
“是啊。”薛翘抬手捏扁了她的脸,“再回来,这里就是娘家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骆窈却没来由眼睛发酸。
上辈子她没有过对兄弟姐妹的手足之情,自然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虽然和薛翘只相处了一年多,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和人聊心里话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她。
可人的身份似乎每天都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发生的时候,或许就会产生她这种被剥离般的怅然吧。
“姐。”
“嗯?”
“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拒绝,你今天没洗头。”
骆窈:“……”
“嫌弃我?就要一起睡!”
第80章 你就当我间歇性矫情吧……
年关临近, 燕城各个角落已有了节日的氛围,人们也进入了最后的忙碌中。
薛翘与陆长征一个律师一个公安,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但同时也欣喜地迎接着他们的新生活。
两人和家里商量之后, 将婚礼日期定在开春, 陆长征作为新进门的女婿,被父母督促着来薛家多表现表现, 置办年货, 理屋清扫,得了空还能和老爷子比划两下。
天公作美, 连着小半月都是晴朗的天, 阳光晒化了部分积雪,蒸发水汽,小小的院子里搭满晒被晾衣的竹竿,薛峥这群小鬼头很喜欢穿梭其间玩捉迷藏,毫无意外地惹来大娘大婶们半嗔半怒的责骂。
儿子难得没有跟上去胡闹,许是感觉到了骆窈情绪不高,很乖巧地待在自家主人身边,脑袋时不时蹭蹭她, 又或是搭在她的腿上, 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眨巴, 然后安抚似的舔舔她的掌心。
“还是你好呀。”骆窈俯下身抱它,顺顺光亮的毛发, 儿子发出呜呜的声音,然后在她脸上又嗅又亲。
骆窈笑着躲开了它的热情,摸着它的头说:“知道你闲不住,去玩儿吧。”
儿子没动, 尾巴摇来晃去,撒娇一样在她怀里拱,然后忽然在地上打了个滚,露出柔软的肚皮。
骆窈伸出手轻缓地抚摸,见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她也扬起笑容说:“好啦好啦,我没什么事儿,谢谢你哄我开心。”
怕自己养不好儿子,骆窈会定期带它去郭叔那儿上课,有时候薛峥和老爷子也一块儿,毕竟狗狗受训,主人同样得认真学习。薛峥时常同情地摸着狗头感慨:“谁都得上学,你也逃不了哇。”
骆窈瞧着院子里快玩疯的薛峥,轻笑出声。
“窈窈!”
骆淑慧在楼上喊她,骆窈应了一句,挠了挠儿子的下巴道:“行了,我有事儿忙,你玩儿去吧。”
儿子翻身站起来,晃着尾巴看她,像是在确认家长态度的小朋友。
骆窈点点它的额头,笑道:“那你自己选吧,跟我上楼还是去院里玩儿。”
说着就起身往楼梯口走。
儿子目光跟着她,接着又看了眼院里的玩伴们,似乎纠结了一会儿,很快做出决定,追着骆窈上了楼。
“窈窈来,帮你姐姐挑个样式。”
客厅里,骆淑慧打算给薛翘做一套结婚穿的衣服,画了好几个样式让薛翘挑选,薛翘说她拿不定主意,要骆窈这个臭美的人给点意见。
薛翘从小到大,大事小事几乎都由自己做主,哪里是需要听她意见的人,骆窈何尝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当下也不拆穿,从善如流地坐到沙发上翻起图稿来。
“开春还冷吧,这件旗袍不错啊,到时候搭个貂毛外套一定很好看。”
薛翘:“别想,买不起貂毛。”
骆窈:“披肩也行啊,不然大衣,披风,凭你的气场,妥妥震倒一片。”
薛翘好笑:“怎么听你的描述感觉有点儿不正派?”
骆窈又拿过另一张:“那就西服套吧,够正式也够庄重。”
骆淑慧点头道:“拍照也上镜。”
“就是颜色太暗了些。”骆窈摸着下巴,“换成粉红色?”
薛翘皱眉。
“要不大红色?”骆窈眨眨眼,“还是选这条连衣裙吧,端庄大方又不失妩媚。”
骆淑慧轻戳她脑袋:“你这孩子,主意变得也太快了。”
“因为我觉得都好看啊!”骆窈展颜笑道,“要不您给我姐多做几件吧,换着穿。”
薛翘:“别了,费功夫。”
“费不了多少功夫。”骆淑慧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说道,“这可是你的大日子,是该多备几件。”
说着又急忙回屋改稿去了。
“你和妈怎么了?”薛翘向来敏锐,早就发现了母女俩之间的不对劲。
骆窈整个人往后靠,轻笑:“没什么,一点儿小事情,不用操心。”
她也想和骆淑慧好好谈谈,但对方似乎有意回避,骆窈几次作罢,一直没找到更合适的机会。
“是么?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骆窈仰头看向天花板:“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你就当我间歇性矫情吧。”
薛翘轻嗤:“不是因为纪亭衍没回来?”
骆窈啧了声:“就不能是因为你要嫁出去了?”
薛翘挑眉:“我面子这么大啊?”
骆窈莫名被逗笑,伸手去拧她的腰,颇有些气急败坏:“都说了我犯矫情,哪儿这么多话呢?天气太好吃得太多工作太少我不高兴不行啊?”
薛翘不怕痒,却也配合地躲了几下,浅浅笑道:“我看你这不是犯矫情,是喝酱油耍酒疯,闲的。”
“成,那我上班去了。”骆窈气鼓鼓地起身。
薛翘泰然自若地开口:“回来时候闻见炒栗子味了,应该在七号楼那边,正好你去带一份。”
正打算去买糖炒栗子的骆窈忍着笑哼了一声:“拿钱!”
……
今年只有纪科长一个人过年,打扫卫生那天骆窈被叫去帮忙,倒不是纪科长要指使她干活,而是纪亭衍的房间向来都是他自己打扫的,不乐意他们动东西。
骆窈除外。
近两个月没人住,屋子里积了一层灰,窗户斑斑驳驳似蒙了块纱,阳光透进来,还能隐约看见一条极细的蛛丝。
骆窈抹了下桌子,吹开指尖的灰尘,啧啧两声:“让你这么久不回来。”
她和纪亭衍之前不是没有过长时间的分别,但像现在这样丁点儿消息都没有,难免让人心里找不到着落,好在她已经调整过来。
纪科长提了水桶进屋,见她站在凳子上拿长扫帚清理天花板,开口道:“窈窈,够不着别勉强啊,窗户待会儿伯伯擦,小心摔着。”
骆窈捂着嘴,瓮声瓮气地说:“没多高,您还有那么多地儿要清呢,甭管我了。”
“那你千万小心啊!”
“好嘞。”
书架上的书太多,骆窈怕弄乱顺序,一排排地拿下来做好位置标记,桌面还有几本看到一半的大部头,她好奇地翻了翻,把书签放回原位,用干抹布小心翼翼地扫去灰尘。
纪亭衍平时的习惯很好,东西本来就不太乱,骆窈没动抽屉和柜子,简单收拾了一通,最后才开始拖地。
“我来我来,这你就别管了。”纪科长拿过拖把。
这回骆窈没再坚持,把垃圾都丢外头,到厨房喊了声。
“您渴了吧,我去烧点儿水。”
“哎,好!”
阳光好,地板干得也快,骆窈将书一摞摞地归回原位,脚下忽然一滑,她稳了稳身形,怀里的文件夹掉出来一个,趴在地板上。
骆窈心头一紧,庆幸现在地上没水,连忙将文件夹捡起来拍了拍,目光却被上面的文字吸引。
“体检报告?”
指尖的动作顿住,骆窈睫毛颤动,没忍住继续往下看。
如今的人们没有体检观念,甚至生了病也不会第一时间跑医院,纪亭衍这个职业能有这种意识和习惯并不奇怪,但骆窈看了眼检查时间,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在他们泡温泉之后没多久。
或许是薛翘和陆长征前不久刚领证,骆窈的想法忽然就往那儿偏了偏。
这个时候婚检不是强制性的,但为了保障婚姻健康以及优生优育,开结婚证明时,各个单位都鼓励大家婚前检查。
骆窈并不了解此时常规体检的内容,但有了这样的想法,她越看越觉得这份报告针对性明显。
所以,她的研究员同志在两人处于发生关系的边缘时去做了“婚检”?
骆窈笑了出来,心底漫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鼓鼓涨涨,令唇角一点点回落。
“纪亭衍。”她凶巴巴地喃喃道,“你最好快点儿回来。”
……
薛家人打算让纪科长和他们过年,纪科长婉拒,去了春新路和王爷爷王奶奶一同守岁,也是补了上回缺席寿宴的礼。
骆窈今年也准备了一个小红包,塞在薛定钧小朋友肉乎乎的手里,戳了戳他手背上的肉窝,被他的笑容萌得心颤。
薛峥看了眼馋,带着儿子过来,冲她讨好地笑了笑:“三姐,恭喜发财!”
小家伙又长高了一点,依稀有了长腿帅哥的影子。骆窈眉梢微挑,从桌子上拿了一封开过的红包放到他掌心。
“喏。”
薛峥眉毛耷拉下来,骆窈立刻道:“欸,过年可不许摆副苦相啊。”
说完,她才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在他灼灼的视线下慢条斯理地叠好,然后塞入他掌心的红包内。
薛峥变脸似的眉开眼笑:“谢谢三姐!”
“德行。”骆窈轻哼。
小家伙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外跑:“我去买炮仗了,三姐你要仙女棒吗?我给你捎一盒!”
围了个红围脖的儿子紧随其后。
惹得徐春妮在一旁大叫:“马上要吃饭了!”
骆窈低下头,继续逗小侄子:“不理他,有好吃的咱们先吃。”
回应她的是小婴儿露出牙床的甜笑。
初一下了场雪,并不妨碍人们过节的心情,炸开的鞭炮散落在雪地里,显得红色更加鲜艳。
初二初三,陆家和岳家相继来拜年,骆窈好久没见到岳秉了,甫一看见还有些愣。
“怎么,不认识了?”岳秉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骆窈捂着头倒吸一口气,拿花生壳砸他:“我告你故意伤害啊!”
“呦呦呦。”岳秉撇嘴睨她,“家里有律师和公安了不起是吧?”
骆窈却被他滑稽的表情逗笑,指着他的脸说:“怎么回事儿啊岳秉同志,什么时候又变回小白脸了?”
岳秉常运动,皮肤又很容易晒黑,经常在奶油小生和阳光型男之间切换,可或许是衣服衬托的缘故,现在的肤色似乎比骆窈最开始认识他时还要白。
闻言,岳秉没有生气,反而扯了扯自己的脸,得瑟道:“羡慕吧?在实验室里捂上几个月,你也可以。”
“忙成这样?”
“还行吧,不忙才奇怪。”岳秉翘起二郎腿,反射弧很长地露出不满的表情,“说谁小白脸呢?我再白有师兄白么?”
骆窈毫不掩饰自己的双标:“那大概还是气质问题吧。”
“找打啊!”岳秉挥挥拳头。
末了,他语气轻松地开口:“不是我不说啊,我也不知道师兄的消息。”
“本来也没指望你。”骆窈还以为他在酝酿什么呢,当下翻了个白眼,起身招呼道,“薛峥,走,堆雪人去。”
薛峥在院里是孩子王,听骆窈说要堆雪人,立马套了衣服帽子先跑出去,在院里一通喊。
“石头!出来堆雪人!”
“大阳!下来玩儿!”
“成子!回来没?”
“超超在不在家!”
简直一呼百应。
孩子一多,笑闹声便不停,不知道是谁先扔了个雪球,事态瞬间激烈了起来,骆窈被无差别攻击,身上沾满了雪粒子,岳秉瞧了就笑:“你这变白方式挺特别啊。”
骆窈:“……”
……
年一过,日子便跑得特别快。
敲定细节之后,梁博新正式和骆秋萍签订了合同,三月底,科学频道的节目中多了一段开场白,因着近乎洗脑式的合辙押韵,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将沈氏饮料厂的新产品印入了听众的脑海。
开春,薛翘和陆长征举办婚礼,骆淑慧为了讨个吉利,一口气做了六套衣服,虽然有几件是成衣改的,但丝毫不含糊,迎亲、迎宾、仪式、敬酒、谢客,最后一套实在是没功夫换了,留给陆长征个人欣赏。
薛翘这个新娘子可谓出尽了风头,宾客们听说这些衣服都是骆淑慧亲手做的,少不了一顿艳羡和夸赞。
也有人问她,薛翘结婚尚是如此,那等到骆窈结婚的时候,排场肯定更大吧。
说者或许无意,听者大多有心,亲生的尚有亲疏之别,更何况后妈呢。
毕竟在外人眼里,这本就是个难当的角色,对亲生的好容易被人诟病,对不是亲生的好又显得刻意,即使一家人相处融洽,不信的就是不信。
就像骆窈之前讲的,爱说闲话的人总会找各种理由挑刺。
听到这话时,骆窈下意识看向骆淑慧,只见她温和地笑笑,开口道:“谈不上排场,都是我的女儿,肯定得给她们最好的,只不过现在时兴的样式变化太快,她们别嫌我的手艺老土就成。”
婚礼结束后,薛翘很快搬去了公安家属院,有时候骆窈待在屋里还会习惯性地喊一声姐,然后恍过神来,兀自笑笑。
四月中旬,萧曼茜要带骆淑慧去南方出差,参加一场时装展览。
这对骆淑慧来说是一次新体验,难得去这么远的地方,出发前一天她又兴奋又紧张,骆窈好笑地嘱咐道:“可别兴奋地忘带行李了。”
“妈又不是小孩儿。”骆淑慧嗔她。
见她睡不着,骆窈翻开报纸道:“喏,这就是您要去的地儿,那儿可是改革开放的最前端,遍地黄金和机遇,说不定萧曼茜打算在那儿开家分店,就让您担任店长了。”
“那不行,妈可没这本事。”骆淑慧忙摆手,“妈这次去就是开开眼界,瞧瞧别地儿时兴的衣服,听说那儿到处都是外国人呢!”
“欸窈窈,你不是会说英文么?要不教妈两句?”
“行啊。”骆窈坐直身体,“您想学什么?”
骆淑慧想了想:“我没钱。”
骆窈意外地敛眉,却仍然开口道:“I’m broke.”
骆淑慧重复了几遍,又说:“那我赶时间怎么说?”
骆窈笑起来:“I’m in a rush.”
“我报警了呢?”言罢,骆淑慧啊了一声,“这个我知道。”
她似乎找到了规律,很自信地说道:“I’m 110,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