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现在想想呢
一个人是否心有所属, 最先发现的一定是最亲近的人。诚然诸如薛翘这类,情绪内敛,并不外放, 但仍然可以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
更何况是骆窈这般自带放大镜的强者。
薛翘洗漱完回屋, 发现妹妹撑着头侧躺在自己的床上, 桃腮带笑,目光试探, 心里就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面上仍不为所动地问:“不睡觉跑我床上干嘛?”
“交流交流。”骆窈起身将人拉到旁边,四目相对, 语气意味深长, “姐,你是不是……”
“不是。”
“我还什么都没说。”
薛翘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往外推:“表情语言太明显。”
说完,她走到柜子边上拿了条干毛巾擦头发。骆窈半坐着问:“那你晚上在等谁的电话呢?”
薛翘闭着眼睛:“工作电话。”
“什么工作?”
“保密。”
骆窈换了个思路:“你这些天去乡下都是在忙这件事么?”
“对。”
“那怎么不留单位电话要留家里的电话啊?”
“哪个能联系上用哪个。”
“啊——”骆窈双手抱住膝盖,恍然道,“不是你们单位的人。”
薛翘动作顿住,神色莫名地看她一眼,边擦头发边开口:“薛峥说你好几个星期没回家。”
骆窈挑眉:“我忙嘛。”
“忙什么?”
“兼职、复习、写论文。”
“周姨介绍的兼职?离学校不远吧?”
“远着呢,在南门口那边, 不过现在还没消息呢。”
“听起来也不是很忙。”
骆窈抬眸看她, 薛翘慢悠悠地说:“还有时间去门桥那边玩儿呢?”
她走到书桌旁, 捞起梳子整理自己的头发,用眼神指了指压在笔筒下的公交车票, 意思明显。
春新路没有公交站点,需要坐到热闹的门桥再往回走一段距离,和南门口是两个方向。骆窈心里啧了一声,很快找了个理由:“我有校庆任务啊!老师让我采访校友!”
薛翘:“这是两张连票。”
骆窈:“有搭档。”
“搭档也住咱们家属院?”
燕城公交下车是要查票的, 如果不是同一站下车,那只有过后特意把车票放到骆窈这里的可能。
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除非……
“你没有收集车票的习惯。”薛翘走近两步,微微弯下腰看着她,“当然,不排除由你一道拿给公家报销的可能。”
她把骆窈的话先堵死了,又说:“那么我们换个话题,先来讨论讨论你生日当天大晚上外出去食堂点荷包蛋的事情吧?”
骆窈缄默片刻,轻哼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薛翘拍拍她的头,不答反问:“和纪亭衍在一起了?”
骆窈本就没有谈地下恋的打算,遮遮掩掩反而叫人多想。两人同在家属院,说得夸张点可以算青梅竹马,一起坐车一起去食堂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用鼻音应了一声,薛翘帮她拉好滑到肩膀的领口:“怎么不和家里说?”
“刚在一起没多久。再说了,谈恋爱么,又不是结婚,还要见家长。”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薛翘眯起眼睛:“骆窈同志,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
骆窈仰头看她:“干嘛?要用法律制裁我啊?”
薛翘曲起手指敲了一下:“一通电话就把你带走。”
“所以是等谁的电话?”骆窈半点儿没被吓着,反而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薛翘轻笑出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下属乡镇派出所的公安,我需要向他询问一些案件细节。”
“原来是公安同志。”终于得到答案的骆窈笑嘻嘻地打趣一句,想到什么又蹙眉,“是去普法的时候遇着的案件?”
薛翘点头:“具体的不好和你多说,总之你谈恋爱归谈恋爱,不该做的事情别做,保护好自己。”
骆窈靠着她的肩膀嘟囔:“阿衍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见她立刻就明白自己的意思,薛翘露出一点惊讶,然后把人推开,浅笑道:“我知道,这不是提醒你吗?”
骆窈翻身滚到自己的床上,趴着看她:“公安同志哪儿人啊?几岁了?长得帅不帅?”
薛翘哭笑不得:“你不说我都没往那儿想。”
“那现在想想呢?”
这回薛翘不说话了,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对上她期待的眼神,开口道:“目前印象不错,有深入了解的想法。”
闻言,骆窈咧嘴一笑:“那我就等着姐夫进门啦。”
“骆窈……”
“姐姐晚安!”
……
学校课程收尾,第二天骆窈也没打算回燕广,决定在家里再休息一天。
早晨起来和老太太一起练声,骆窈还向她请教了一些唱戏的发声技巧。
剧里的玫笙以一副好嗓子出名,她不确定到时候是用专业老师,还是让她即兴发挥,总之多做些准备没错,更何况还有这么方便的取经渠道。
老太太这段时间的指导老师不是白当的,等早功时间结束,骆窈居然也能装模作样地唱上两句。
“三姐,你今天没回学校么?”薛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许是感觉到了牙缝漏风,又连忙捂住嘴。
“今天没课,我明天再回。”
薛峥兴奋了:“那你带我去少年宫玩儿吧!”
学校的冬游活动临时改成了在校园里扫雪,薛峥想请假不去,却没有得到家人的同意。
“乖啊,劳动最光荣。”见孩子一脸沮丧,骆窈捏捏他的脸,“扫雪只需要半天吧?下午带你去。”
薛峥立马欢呼一声,吸溜米粥的动作都变快了。
骆淑慧今天要跟着徐春妮一起上班,到点了却仍然磨磨蹭蹭地收拾桌子,薛宏明见了疑惑道:“淑慧?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骆淑慧面露困窘:“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碗筷都没收拾呢。再说我中午要是赶不回来,家里不就没人做饭了么?”
薛翘说道:“我今天休假,碗筷我和骆窈收拾,午饭我俩也能做。”
骆淑慧仍有顾虑:“那也只今天一天,以后怎么办呢?”
“有食堂啊!”骆窈走到她身后开始赶人,“我姐平时中午不回来,奶奶上课的时候也能在剧团解决,薛峥这么小,一个馒头就打发了,能费多少事儿?”
拎着一把塑料铲子出来的薛峥反驳道:“我一顿能吃俩馒头!”
“赶紧扫雪去!还想不想到少年宫玩儿了?”骆窈拍拍他的脑袋,薛峥做了个鬼脸,跟着院里其他孩子一起跑去学校。
“妈,你就甭操心了,我们都这么大了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快走吧,大嫂在厂子里等你呢,她可怀着孕呢,别让她空跑一趟。”
被女儿推到了门口,骆淑慧无法,只得摘下围裙,和薛宏明一起到厂子上班。
骆窈转过身,对薛翘耸耸肩,两人一起把饭桌碗筷收拾干净。
回到屋里,薛翘工作,骆窈改论文,姐妹俩各忙各的,直到客厅内电话铃声响起。
骆窈先反应过来,侧头对薛翘抬眉:“姐,你等的电话。”
薛翘斜睨她一眼,骆窈偷笑,跟在后头走出去。
她听不到具体内容,但看薛翘脸上的表情,是那位公安同志没跑了。
“今天我们吃食堂吧,下午我得出去一趟。”挂断电话时,薛翘的神情有些严肃,骆窈知道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儿,点点头。
“我没意见。”
小学生扫雪大多图个参与,重在培养他们的劳动精神,因此还没到平时放学时间,薛峥就飞毛腿似的跑回来了。
三人一起去食堂吃完饭,薛翘准备出门,骆窈则带薛峥去少年宫,三人同路,一起乘上公交。
半路薛翘下车,骆窈看见她走到辖区派出所门口,那儿站着一位身高腿长的男人,穿着一身警服,眉目端正,姿态挺拔,自带一种军人气质。
趁公交还没开,骆窈往外探了探,却只能看见他们一起往派出所里走的背影。
“欸后排那姑娘,车要开了别探出窗外!”
售票员大姐冲人喊话,骆窈赶忙坐好,薛峥好奇地问:“三姐你看啥呢?”
看未来二姐夫啊。旁的不论,就那身段和气质,爸爸和爷爷肯定很中意。
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呢。骆窈没多说,只敷衍道:“小孩儿别问。”
……
燕城的少年宫是各中小学经常举办课外活动的地方,因为体育设施比较齐全,周边风景优美,水池广场上还能发现套圈的小商贩。
小商贩摊上的东西不少,多是小孩儿喜欢的弹珠画片什么的,薛峥一眼瞅中想要的东西,拉住骆窈就走不动路了。
“三姐,我想要那个画片!”
小孩儿之间流行的东西总是一阵一阵的,最近市新华书店出了一套《西游记》的连环画,每本里面夹着一张人物画片。
薛峥小朋友自然想要孙悟空,可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只抽到一张银角大王。
骆窈瞥了眼摊上的孙悟空画片,问小贩:“这怎么算啊?”
小贩笑眯眯道:“五毛钱十个圈,边挨着不算,得正好套上东西才能归您!”
价格不算太贵但也不便宜,骆窈瞧着薛峥期待的眼光,从兜里掏出五毛钱:“来十个圈。”
“好嘞!您站在线外投就成。”
小贩用麻绳拉了条位置线,骆窈分给薛峥五个竹圈:“你五个我五个,套完就算,能不能中靠自己啊。”
薛峥一脸郑重地点点头。
以骆窈的经验来看,商贩为了不让自己血本无归,通常都会做一些手脚,比如商品太大,圈子很容易挂着或者被弹开,又或者商品太小,圈子落到地上也会被弹走。
而且他们一般都不会选择太重的材料做圈,还会考虑摆摊的方向。竹子轻,当下又有风,一时半会儿很难把握方向和力度。
孙悟空画片在中间偏右的位置,薛峥力气小,每次都使足了劲儿,却没有一次沾到边。
小贩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勾起圈子,仍是笑眯眯道:“小弟弟要不要再来几个圈?”
薛峥不高兴地撅起嘴,看向骆窈:“三姐……”
“我说了啊,套完就算。”骆窈无视他的撒娇,“不还有我这五个么?”
就凭她过去驰骋各大商场抓娃娃机的技术,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手感。
“三姐……”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现实,五个竹圈两个跑偏,两个弹开,只有一个将将盖住画片一角。
小贩仍然端着那张笑脸:“先前就跟您说了,得正好套上才能把东西领走。”
骆窈叹了口气,对薛峥摊手:“那走吧。”
薛峥不是个爱哭闹的孩子,尽管很想要那张画片,也乖乖牵着姐姐的手打算离开,只是眼神还不停地流连。
“麻烦给我十个圈。”
听见熟悉的低音炮,骆窈偏头看去,裴峻朝她颔首道:“骆窈啊,好巧。”
他身边站着一个和薛峥差不多大的男生,骆窈隐约有个印象,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裴老师,带您侄子出来玩儿啊?”
裴峻点点头,又看向薛峥:“想要孙悟空画片吗?伯伯套中了送给你好不好?”
闻言,薛峥立刻抬头望着骆窈,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小男生先不干了:“不好!我也没有孙悟空画片!大伯你给我不许给他!”
“裴彦。”裴峻的声音微沉,带着些斥责,“对小朋友要友好礼貌。”
裴彦顿时一张脸皱着包子。
薛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峻,朗声道:“谢谢伯伯,我不想要孙悟空画片了,我觉得如来佛祖更厉害!”
裴峻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真懂事。”
“那裴老师你们先玩儿,我带他去趟洗手间。”骆窈开口告辞,带着薛峥离开,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开孩子的哭闹声。
“孙悟空不厉害!我不想要孙悟空了!”
骆窈低头帮薛峥戴好帽子,小家伙冲她咧开嘴笑,神秘兮兮地说:“三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哎呀你蹲下来听!”
骆窈配合地弯下腰,薛峥踮起脚凑到她耳边说:“刚才那位伯伯不是裴彦的大伯,是裴彦的爸爸!”
听到这话,骆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薛峥很得意地扬起下巴:“有次开家长会,我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的。”
“你听错了吧?”骆窈敛眉,“说不定人家叫的是伯伯呢?”
小朋友最不高兴大人不相信自己的话,闻言插着腰说:“我语文考了100分!才没听错呢!”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他还列举出了证据。
“而且裴彦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来学校开过家长会,每回都是他大伯来的!他和同学打架老师找家长的时候,来的也是他大伯!”
第32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裴峻这个人看起来温文有礼, 旁人评价他时也是一通好话,可给骆窈的感觉却有些微妙。
比如第一次见面时建议她到电视台实习;来看望乔芳的时候邀请她一起吃饭;开家长会意外碰见那次,让自己争取校庆主持人的机会。
乍一听好像都没毛病, 以他在大众面前一贯的品性, 任谁都会觉得是个乐于提携后辈的好人, 但骆窈觉得他一直在试探自己的分寸。
这种试探带着点居高临下,给人以不适感, 虽然完全是她的主观臆断, 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本就是喜好和感觉的碰撞,觉得跟你合得来就亲近, 合不来就疏远, 分寸感的把握完全随心。
简单来说,就是单纯不爱搭理他。
看不顺眼倒还不至于,但潜意识里,她是不愿意和他多接触的。
而对于别人的家事,骆窈向来当个热闹,只要别犯到她头上,管他是结婚离异还是未婚先孕。
……
元旦将至,班上其他同学忙忙碌碌, 骆窈却忽然清闲下来。
当然, 也只是相对而言。
论文主体内容蔡主任已经点头通过, 只剩下一些润色工作,临考的复习也渐渐收尾, 每天只需重复要点难点的记忆加深。
她不像杨雯雯几人,得准备校庆,平时还会参加一些社团活动和兼职,而是一边等着剧组的回复, 一边享受所剩无几的学生时光。
“窈窈,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元旦晚会呗?”
纪亭衍出差已有小半个月,如果按计划得元旦之后回来,因此骆窈没想多久就答应了她们的邀约。
许是为了给校庆铺垫,今年的元旦晚会比以往都正式,老成肃穆的校领导在张灯结彩的大礼堂内发表讲话,莫名有一种新旧交替的仪式感。
燕广的学生最不缺才艺,舞蹈歌唱信手捏来,中外乐器更是样样不差,有一组导演系的学生更是模仿前两年的晚会小品,来了出改编版的《吃面条》。
不同于电视上精彩的无实物表演,他们居然真的准备了一桶捞面条,热气腾腾的,坐在前排或许还能闻着香味。
“吃光!都吃光!”台下的学生观众起哄得十分起劲,台上的“龙套演员”冲他们呲了一句:“来来来!您饿了您先吃!”
说完,还实在地打了个饱嗝。
所有人跟着一起笑起来,骆窈身边的李梅香笑到喘不过气,哼哧哼哧地说:“他不会真要把那桶面都吃完吧?”
显然是不可能的,那组演员将小品的结尾做了个改动,最后“龙套演员”忽悠“导演”给他做示范,重新演了遍剧情,把那剩下的半桶面都给吃了。
“导演”最后还捧着肚子砸吧嘴呢:“嗨呦,这是燕广的面条吧?我一吃就吃出来了,够味儿!”
台下笑声欢呼声犹如雷动,骆窈也被感染地笑起来。
好一波拍马屁的广告啊。
正如李梅香所期待的那样,今年的晚会除了文艺节目之外,还穿插着抽奖活动。
进场之前,他们每个人在门口领了一张由燕广印制的新年明信片。正面是庆贺新年和燕广三十五周年校庆的图片,背面印着校徽校名和邮票,右下方有一串数字编号。
台上的主持人在抽奖箱内抽纸条,好几百号观众呢,大家伙都让她搅一搅,再搅一搅,恨不得把脖子伸长到抽奖箱里。
最后主持人还开了个玩笑:“要不我抓一把好了?”
前几次抽奖的奖品多是一些钢笔牙膏之类的学习生活用品,放在以后或许只能算纪念品,但在这时候一支钢笔不便宜,再加上对这样的活动感觉新鲜,大家伙的热情都很高涨。
最后一轮是个大奖,一台价值四百多的东方牌120双反相机。
负责抽奖的主持人是梁雅乐,她今天穿着一身深色长裙,秀发飘飘,美丽冻人。
“希望校庆的时候能暖和点。”李梅香仿佛能感同身受地打了个寒颤,“那时候主持可是在户外。”
“穿西装不就行了?老师也没规定我们穿裙子啊。”杨雯雯拿着自己那张明信片看了又看,小声嘀咕道,“237,237,快抽到237。”
她们仨的编号是连着的,骆窈没期望能中奖,索性把自己的那张明信片也塞给她:“给你,拉高你的中奖率。”
上百号人里选一个,抽中的那位估计立马就能成为燕广名人。
但事实证明,即便没有这层幸运光环,人家自己也能成为“名人”。
抱走相机的是位表演系的男生,长得有点像西游记里的朱紫国国王,带些异域风情的帅气,笑起来露出洁白的八颗牙。
“主持人,我能把这台相机转赠给别的同学么?”
梁雅乐愣了下,心里腹诽:要送私底下送去,别耽误我走流程啊。
面上却笑道:“这份奖品已经属于你了,是否送人自然由你决定。”
于是男生凑过来蹭她手上的话筒,朗声道:“我要把它送给播音系的沈卉同学!”
场下一片哗然。
虽然他没有说为了什么转赠,但大家都是年龄相当的青年男女,这样指名道姓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如今这个年代,爱是含蓄,是藏在心里的默契,表白要用诗歌套个文艺外壳,虽然追求恋爱自由,但少有人这么大胆。
梁雅乐作为主持人自然要控场,偏生祸不单行,观众席上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男声:“她不要!”
场面开始乱套。
骆窈听见这声,忍不住嗤笑,跟身边的舍友说:“我先回去了。”
“就走啦?不留下看看?”
看什么啊,这出戏的主旨她熟悉,就是没想到沈卉大小姐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有钱人就是讲究排场。
故事的走向骆窈并不关心,但她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些影响。
许是当场送相机的大胆行为唤起了学生们心中的勇气,不少人蠢蠢欲动,打算对暗恋已久的对象说出心里话。
骆窈在路上被人堵了两次,不耐烦地回宿舍收拾衣服准备回家,隔壁宿舍的同学跑过来喊她:“骆窈,楼下有人找你。”
骆窈没好气地撇撇嘴:“说我不在!”
那位同学显然也明白她不痛快的原因,靠在门框上说:“欸,说真的,这回这个长得真不错!”
长得再帅也没用啊,她心有所属,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正当她思考着是等人走了再下楼还是从侧门离开的时候,梁雅乐回来了。
她作为晚会的主持人,虽然事情和她无关,但没有做好危机处理,多少也受到了些影响。
比如现在学校里但凡有人提起她,第一反应就是——哦,梁雅乐啊,不就是那个让别人送相机的主持人么。
无妄之灾,奈何印象深刻。
其实只要把心态放平,过阵子风波过去,没人会把事情挂到她头上,但梁雅乐是什么人,脑回路跟曲别针似的,本来想靠着元旦晚会主持人的惊艳亮相在校领导和老师面前留下个好印象,现在好了,还不如没有呢。
因此,她如今看到类似的场景就生气,跟拆散鸳鸯的大家长似的,说人家败坏校园风气。
这会儿她气冲冲地进来,恨声恨气地走到骆窈跟前说:“骆窈!你能不能学点好啊?”
骆窈轻飘飘地瞥她一眼:“我怎么了?”
“怎么了?楼下那个男的是不是在等你?搁下面站十多分钟了,你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闻言,骆窈哂笑道:“有本事你把人赶走,我还能谢谢你出手相助。”
“搁我这儿转移什么怒火呢?有气找当事人撒去。”
梁雅乐插着腰,提了口气,骆窈看向她的身后,先一步开口:“沈卉。”
门外路过的沈卉停住脚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怎么了?”
“梁雅乐找你。”骆窈提着自己的包出了门,把战场留给她们,“教育你在学校要注意影响呢。”
从侧楼梯下到一层,骆窈本准备绕过门厅往对面的小门走,但瞄了眼外头等着的人,她先是一愣,然后扔下包就往外跑。
“阿衍哥!”
纪亭衍也拎着包,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下火车就过来了,骆窈惊喜地问:“不是说元旦后回来么?”
“没和所里的人一起走,我先坐车回来了。”纪亭衍看着小姑娘的脸,半月未见的想念终于落到实处,心中被鼓胀的情愫填满,想抱抱她,也这么做了。
他身上的味道其实不太好闻,带着点火车车厢里的混杂气味,而且因为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衣服上冰冰凉凉,但骆窈没有推开。
“咳咳,骆窈,我说什么来着。”
刚才跑去通知她的隔壁宿舍同学要出门吃饭,路过时忍不住调侃一句,骆窈笑靥如花地嗔她:“说什么了,他本来就是我男朋友。”
纪亭衍不常来燕广,骆窈也没有跟舍友主动提起过,唯一知道点内情的可能只有传达室的大娘,因为她经常过去打电话,有时候还能聊上半小时。
那位同学恍然,拉长声音哦了一句:“那怎么不早说啊,我还以为又是来跟你告白的呢。”
告白?纪亭衍眼神微动,垂眸看向怀中人。骆窈轻咳一声,说了句等我一下,到里头拿上自己的行李包,出来挽上他的手。
“我们边走边说。”
纪亭衍平时不是个注重外在的人,但女朋友长得好看,他心知肚明。
这种好看不仅仅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众人皆认可的事实。她美得张扬恣意,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不止他一人能看见其中的美丽。
但骆窈跟油画又不一样,他没有权利将人藏起来,遮掩她的美。
想到这儿,他心头一紧,握着人的手微微用力,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所以,学校里有很多男生喜欢你。”
骆窈坦然道:“反正最近遇上的不少。”
纪亭衍脸色微冷:“经常到宿舍楼下等你?”
“那倒没有。”骆窈实话实说,“目前在宿舍楼下的就你一个。”
她仰头看着男人,带着些歉意:“等很久了吧,冷不冷?”
纪亭衍摇头,微微俯下身:“是我不称职。”
除了手,骆窈最喜欢他的眼睛,澄澈、清透,分明是已入世事的年纪,却有着少年般的干净和纯情。
这可能就是初恋的力量吧。
骆窈歪头笑:“那下次你帮我把人赶走。”
纪亭衍毫不犹豫:“好。”
“回头我带你在学校逛上一圈,让他们知道我有这么优秀的男朋友,肯定知难而退了。”
纪亭衍咳嗽一声,这回不谦虚了:“好。”
“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
“真的?”
“……有点。”
“然后呢?”
“想揍人。”
骆窈意外地笑出声:“你还会揍人呢?”
难道是被她带坏了,生气就用拳头说话?
纪亭衍捏捏她的手指:“那现在带我去找那些男生。”
“算了算了。”骆窈将人拉住,“我可不舍得。”
伤到手这么办?
“骆窈。”
哎呀,有人撞枪口上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骆窈转头看去,不远处站着个男生,是先前在图书馆路上跟她表白的那位,这会儿正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你们……他、他是谁?”
纪亭衍将人挡在身后,声音沉下来:“骆窈男朋友。”
男生脸色涨红,看着他们亲昵的模样,嘴巴张了又张,最后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转身落荒而逃。
骆窈从纪亭衍身后探出来,一脸打趣:“这么凶啊。”
一句话就把人吓走了。
纪亭衍垂下眼眸,脸色缓了缓,带着点无辜,似乎还有些遗憾:“还没来得及揍。”
第33章 你想得太远了
元旦连着周六, 有两天假期。骆窈原本打算回家属院躲躲清闲,如今纪亭衍回来了,自然拉着他一起去了春新路。
俗话说得好, 小别胜新婚。先前在宿舍楼下还没抱够, 这会儿院门一关, 两人的包就被纪亭衍随意扔在积厚的雪地上,俯下身将人抱了个满怀。
下雪不冷化雪冷, 天边一片灰白, 丁点儿阳光都看不见。骆窈裹着厚厚的围巾,从耳朵到侧脸被他脸贴脸地蹭了又蹭, 下巴还带着点新冒出来的胡茬, 痒得她笑起来:“好冰。”
撒娇一样,让纪亭衍的理智与冲动互相挣扎:“屋里有暖气。”
“不用。”骆窈的手臂挡在他的胸前,指头隔着毛线手套按住棉服上的拉链,一点一点地划下来。
虽然现在穿得厚,但纪亭衍忽然觉得感官被无限放大,心跳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加速。
骆窈打开他的外套,双手搭上穿着毛线衣的腰侧,然后环住, 整个人就躲进他的怀里, 还明知故问:“冷不冷?”
“不冷。”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几十年的想念犹如滚烫的岩浆,不畏惧冬日的严寒。
傻子似的。骆窈在他怀里偷笑, 稍微一偏头,耳朵就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的热气。
“苏城好不好玩儿?”
“不知道,但比燕城冷。”
“为什么?南方不是比北方暖和么?”骆窈懂装不懂。
“南方室内室外一样,在屋里也得穿着厚衣服。”
“这样啊, 但我觉得还是北方冷。”
纪亭衍顿了顿:“要不进屋吧?”
骆窈贴着他的脖子:“那你松手。”
“……不想松。”
骆窈忍不住笑,呼吸全洒在他的皮肤上:“那再抱一会儿。”
或许很多年后,骆窈都忘不了这个漫长的拥抱,两个满十八好几年的成年人,跟二傻子似的在天寒地冻的院子里抱在一起,聊着没有主题的天,任由冷风在身旁呼啸。
你要问冷吗?骆窈还真觉得不冷,纪亭衍虽然手上温度微凉,但好歹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怀里暖和着呢。更何况这会儿情意浓浓,爱意热烈,两人之间的化学反应足够抵挡冬天的物理攻击。
谁也不想动,最后是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隔壁的奶奶对着里头喊:“阿衍呐!是你回来了吗?”
两人皆是一惊,做贼心虚似的转过头,鼻子磕到一起,然后压低声音笑作一团。骆窈指了指屋里,做了个口型,纪亭衍点点头,拎起地面上的包,跟在后面悄声进了屋。
“奇怪,明明看见他进院里了啊。”
骆窈捂捂自己的耳朵,接着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故作嫌弃地说:“身上都是火车的味道了。”
打开暖气阀门,纪亭衍透过墙边的镜子看见自己的模样,确实有些不修边幅。
“我给你烧水洗洗。”
这镜子还是骆窈买的,木框半人高,站得远些勉强能照全身。
她摘下围巾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手搭着纪亭衍换鞋,冲他皱了皱鼻子:“你先洗吧。”
纪亭衍这会儿理智回笼,也怕她刚才在外头吹风感冒:“先给你烧水,然后我去澡堂。”
春新路是居民区,街道办附近就有一间澡堂子,街坊四邻经常结伴去搓澡,每人每次五分钱,比在家烧煤方便。
骆窈一开始对澡堂别扭得很,非得跑回家洗,后来忙起来就顾不上了,被舍友拉着半推半就洗了几次,到后来也习惯了。
不过习惯是一回事儿,讲究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再说这附近可都是门对门的邻居,碰上她这么个脸生的肯定得问上几句,于是骆窈点点头:“你烧着炉子就行,我自己拎到里面洗。”
纪亭衍不差那一会儿功夫,等这边事情都妥帖了才离开。
……
“阿衍?真是你呐!就说我没有看错么!”
纪亭衍从澡堂出来,去路口买了几个火烧,正好遇上了隔壁的王奶奶。
王奶奶一家和他的爷爷奶奶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欸,刚才我在外头叫你咋没人应呢?”
纪亭衍清了清嗓子:“可能正好错开了。”
“说的是。”王奶奶点点头,又问,“阿衍呐,你那屋真租出去了么?我怎么从来就没看见过那房客啊?”
纪亭衍脸不红心不跳:“早前不是跟您说他喜静,不好见生人么?大概都是挑着人少的时间出门吧。”
“那这孩子可真够怪的。”王奶奶感叹一句,看见他手里的东西,眉毛都抬起来,“哎呦,你没吃饭呐?来奶奶家吃啊,还买什么火烧,奶奶家包饺子呢!茴香鸡蛋的,你最喜欢的馅儿!”
“不了奶奶,我马上就得回所里。”纪亭衍推拒道,“这是给那个房客带的,他不是不爱出门么。”
王奶奶向来热情,纪亭衍终究还是没躲过,答应去隔壁坐一会儿,不然她可能就得杀进屋里把那个不爱出门的房客一并拉回家吃饭了。
骆窈洗完澡回屋慢悠悠地擦头发,然后就蹲在地上整理自己的衣服,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纪亭衍将东西搁到桌子上:“碰上隔壁的王奶奶,拉着我去他们家坐了会儿。”
注意到小姑娘还泛着潮气的长发,他拿过一旁的毛巾动作轻柔地帮她绞干:“饿不饿?”
骆窈刚想说话,忽然眉头一皱,动了动鼻子,然后眯起眼睛,转身看他。
纪亭衍不明所以:“怎么了?”
澡堂里有公用香皂,但纪亭衍从来不用,带的是自己的无香型。
可现在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说是香皂的气味,倒不如说是香水的味道。
这事儿可大可小,骆窈凑过去嗅了嗅,眉梢微挑:“你换香皂啦?”
“没有。”纪亭衍想了想,“可能是王奶奶家里的味道。”
哦。骆窈转回去,继续让他擦头发,漫不经心地问:“王奶奶家里有谁啊?”
“平时只有奶奶和爷爷,家里的孩子都外出上学工作了。”
记起什么,他又补充:“今天他们家孙子孙女回来了。”
过节嘛,离得近的小辈自然是要回来陪陪老人的。王奶奶有三个孩子五个孙辈,纪亭衍刚才过去的时候,在隔壁省读书的两个正好回来陪老人过节,还和他说了会儿话。
闻言,骆窈动作顿了顿。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纪亭衍没别人喜欢。他相貌好,工作体面,面冷心热,但凡和他多接触过一阵,都很难不生出好感。
更何况是从小门对门长大的邻居。
只是这种好感是单纯还是变质她不得而知。
按她过去所见,男人身边是否有狂蜂浪蝶,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对这段感情或者对待感情的态度。
情场浪子来者不拒,感情专一的洁身自好,只要他摆明自己的强硬态度,再扑上来的都不能叫作情敌,而是飞蛾的下场炮灰。
所以骆窈一直都懒得折腾这些,她只是想谈场恋爱,如果有天真到了要她来□□的时候,那可能同时说明,她该和这个男人说再见了。
她觉得自己始终潇洒,始终看得开,但理论有时候太想当然,实际情况变幻莫测。现在只是闻着了一个香水味,甚至不知道是妹妹还是情妹妹的情况下,骆窈都察觉到自己有些不淡定了。
只感到心里又酸又怒,所有的想象力都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然后冒出一句凭什么啊?
眼前这人因为她而开窍,喜欢的第一个人是她,她带着他教着他引着他如何恋爱,最后难道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她可没有这么伟大。
果然,爱情让人失去理智。
忽然间,骆窈想到了薛老爷子,想到了薛峥……还不至于。总之她脑海中的某根神经触及到了危险信号,从而响起了警报,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想得太远了,骆窈。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他清凌凌的眸子,唇角弯起来:“那他们家今天一定做了很多好吃的,我饿了。”
许是在学校里经历了那么一出,纪亭衍的敏感度短时间增强了许多,小姑娘的笑容里有些不对劲,虽然和平时看不出差别,但他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
他睫毛颤了颤,脑海中快速将他们刚才的对话行为都捋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问题应该出在这个突然出现的香味上。
香味说明了什么呢?纪亭衍灵光一闪,站起身往外走。
“去哪儿啊?”骆窈疑惑地问。
“我再去冲个澡。”
骆窈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轻笑出声。
……
别的不说,王奶奶的厨艺确实很好,骆窈以前在春新路的时候,也总能闻着隔壁传来的饭菜香,有时是炖汤、有时是酱肘子,馋得她咬了一大口火烧。
“要是再烤一遍就好了,蒸热的有点不对味。”
可惜这会儿没有烤箱。
骆窈喝了一口小米粥,看见纪亭衍在整理他带回来的资料。因为他并不避着自己,骆窈也就随意瞄了两眼,有些好奇地开口:“DNA鉴定技术?这是国外发明的吧?你这次去苏城就是研究这个啊?”
纪亭衍有些惊讶看她一眼,但想到她平时会翻阅一些科学相关的资料,颔首道:“前两年由外国科学家发明,最近引进国内用于办案侦查。我并不专攻这个领域,只是与老师同事们一起参与学习和探讨。”
骆窈觉得自己不能暴露太多,于是问:“这有什么用啊?类似滴血认亲?”
纪亭衍像当初和她分析节目选题一样科普了一番,然后说:“这项技术第一次使用确实是用于亲子鉴定……”
天色渐晚,骆窈躺在地毯上听他说话,头枕在他腿上,被轻轻推了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骆窈动了动:“我今晚住这儿吧,反正行李都带来了。”
纪亭衍睫毛颤了颤:“……那你在这儿休息,我回家属院一趟。”
哎呀,没懂我意思。骆窈起身,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也留在这儿,反正有两个房间啊。”
“不行。”孔夫子很有原则。
骆窈轻哼一声,忽然间拉近距离,一下凑到他眼前,呼吸似乎都能缠绕起来。
纪亭衍莫名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说:“只剩下饭菜的味道了。”
骆窈笑起来,索性顺着他的话压低声音,几乎贴着他开口:“那你闻闻我是什么味道。”
纪亭衍耳膜躁动,心跳也不受控制,好半晌才说:“玫瑰。”
“好闻么?”
“好……”
“我给你也买一样的香皂好不好?”
“好……”
“你每天都要用。”
“好……”
“我想今晚在这儿睡。”
“好。”
“你也留下。”
“……不好。”
第34章 我这操心的命
纪亭衍立场坚定, 骆窈仿佛心仪唐僧的女儿国国王,在原则面前败下阵来,最后两人一起回了家属院。
不过回家属院也有回家属院的好处, 比如第二天, 她就收到了剧组的面试结果。
“剧组决定让你负责玫笙和阿芷的配音, 玉溪的角色导演在南方选了一位当地的演员,土生土长的江南人, 口音比较地道, 你短时间怕是很难兼顾。”
趁着节日,秦琴带着一家老小来了薛家拜访, 周苗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骆窈。
骆窈听后表示理解, 又问:“那玫笙的唱段部分呢?是用专业老师还是让我学学?”
“导演说你的嗓音条件不错,先让你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后期再找专业老师补上。”
她们坐在客厅里,秦琴和董月容就在边上谈最近剧团的汇演,闻言,秦琴插了一句:“这还不好办,让窈窈跟着咱们剧团学上几天, 保准上道。”
董月容说:“可不能让她耽误剧团排练, 我在家里教她也是一样的, 这孩子学得快。”
“到底行当不同,像窈窈这样的姑娘, 多适合唱花旦呢!”
“这你可说差了,她的嗓音更适合青衣。”
两位老太太又开始了,骆窈对周苗耸耸肩,与她相视一笑。
“窈窈, 去小卖部帮妈打瓶醋。”
父母辈都在厨房里干活,骆淑慧往客厅里喊了一句,当即换来岳爸爸的反驳:“外头这么冷,别让你姑娘去了,岳秉,你去一趟。”
“得嘞!”岳秉从俩弟弟中间站起来,一边叮嘱他们别乱动模型等他回来继续弄,一边冲自己老爹嬉皮笑脸,“爸,给多少跑腿费啊?”
“给你俩大嘴巴子要不?”
骆窈抿唇憋笑,走到玄关拿过自己的外套:“还是我去吧,您几位都是客人,哪能劳烦岳秉呢。”
“见外了不是。”岳秉跟过来拍拍她的头,“跟我爸闹着玩儿呢,还是我去吧。”
“行了别折腾了,我鞋都换好了。”骆窈从骆淑慧手里接过醋瓶,听她交代。
“打陈醋啊,不要米醋。”
“知道啦。”骆窈拢了拢帽子下楼,一会儿身后就跟来脚步声,伴随着岳秉的叫喊。
“欸,等等我。”
外头白茫茫一片,各家门前还堆着家里小孩儿堆出来的雪人,有拿煤球堵鼻孔的,也有把胡萝卜当犄角的,千奇百怪。
幸运的是现在没刮风,但温度依旧很低,呼吸都冒出白气。
“欸,翘翘怎么放假还在忙啊?”岳秉踢开跟前的一根枯树枝,好奇地问。
“您不是比我还关心我姐么?您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呢。”
闻言,岳秉啧了一声:“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记仇。”
骆窈轻笑:“有个案子要忙吧,听我妈说最近都是早出晚归的。”
两人打了醋从小卖部往回走,骆窈整张脸都快缩到围巾里,不由得加快脚步,忽然听见岳秉开口:“那不是翘翘么?身边那小子谁啊?看着脸生。”
骆窈抬头看去,薛翘站在家属院门口,与之说话的男人她也见过,正是先前远远看了一眼的公安同志。
她眉梢抬了抬,想说他俩先走别打扰人家,岳秉却已经抢先开口:“翘翘!”
还不等骆窈拦他,人已经小跑过去,骆窈叹一口气,只能跟上前,听见岳秉自来熟地跟公安同志搭话:“同志,您和我们翘翘是同事么?”
公安同志今天没有穿工作服,一件黑夹克配黑裤子,看起来十分抗冻。他长得偏凶,但笑起来又十分明朗:“不是。”
岳秉还要再问,旁边的薛翘已经简明扼要地介绍道:“我对象,陆长征。”
听到这话,骆窈登时睁大双眼:“姐……”
你动作也忒快了吧!不是说还要了解一阵么?!
这下岳秉来了兴致,哥俩好似的搭上公安同志的肩膀,搂着人往里走:“原来是妹夫啊,大过节的还工作多辛苦,一起上家里吃顿饭吧!”
陆长征开口想推脱,岳秉当即抢白:“欸,别急着拒啊。”
陆长征只得朝薛翘投来求助的目光,薛翘伸手打掉岳秉的胳膊,淡淡道:“我比你大。”
“按月份来我比你大。”岳秉吃痛,识趣地见好就收。
薛翘对陆长征说:“你局里还有事儿么?没事儿的话就一起吃饭吧。”
“事儿倒是没有。”陆长征失笑,“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上门有点唐突。”
“不唐突不唐突!”岳秉拉着人就往里走,骆窈凑到薛翘身边小声问。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薛翘拍拍她身上的雪:“两天前。”
“两天前你就把人往家里带?!”
“有什么问题?”薛翘晲她一眼,“我俩开诚布公地聊过,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
骆窈瘪瘪嘴,不说话了。
……
陆长征的到来对薛家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如骆窈所料,薛老爷子和薛宏明听了他的当兵经历和现在的工作,态度果然来了个九十度转弯。
骆淑慧高兴之余,还不忘记把骆窈拉到角落:“翘翘可只比你大一岁啊。”
骆窈冲她做了个鬼脸,心中莫名有些不得劲。
“你没和家里说你跟师兄的事儿?”骆窈回了房间,门没关,岳秉从外面探进来一个头。
“还不是时候。”骆窈半靠在床上,神情恹恹。
岳秉多精的一个人,立刻就看出了她的想法,走进屋把门带上,拖过一边的椅子坐在那儿问:“怎么着,觉得你俩会散啊?”
想了想,他点头:“也是,我师兄多优秀一人啊,喜欢他的姑娘乌泱乌泱的,保不准哪天看上别人,就把你给甩咯。”
骆窈瞪他:“你这是夸你师兄还是贬你师兄呢?”
“瞧瞧,还挺护短。”岳秉咧开嘴笑,过了会儿又长呼一口气,放缓了声音,“放心吧,我师兄那人,在食堂吃了多少年的土豆丝都没腻,对你肯定专一。”
骆窈嗤笑一声,起身往外走,绕过他时扯了扯自己的椅子:“你才是土豆丝。”
岳秉猝不及防差点儿摔倒,好不容易站稳,插着腰没好气地说:“嘿,我这操心的命。”
人一多,聊天也是天南海北的话题,但兜兜转转都得回到家长里短。
正好薛尉和徐春妮从妇幼回来,先是和陆长征打了招呼,然后就提起了刚才在外头看见的事儿。
“那郑阿姨可真能折腾,大过节的,又是闹着要去西北又是闹着要吊房梁,把妇联都给招来了,说纪科长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家里人多,做菜的聊天的还有两个小的玩玩闹闹,屋里热腾腾的注意不到外头动静。
薛老爷子听了直摇头:“慈母败儿,纪桦那小子去外头锻炼锻炼没准还能扶起来,如果她再继续搅和,可就不好说咯。”
秦琴也了解他们院里的情况,闻言说道:“不是说她大儿子还挺有出息的么?”
周苗附和道:“可不,还是咱岳秉的师兄呢,在研究所工作。”
“瞧瞧,都是一个妈生的,可见养孩子也是门学问。”
骆窈皱眉,开口问徐春妮:“大嫂,那纪家情况怎么样了现在?”
“能怎么样,两人各让一步呗。纪科长答应带郑阿姨去西北看儿子,郑阿姨保证只探望不生事。”
薛老爷子撇嘴:“她那种情况还真保不准不生事。”
“至少现在能安分些,正乐得收拾行李呢,说是连夜走。”
骆窈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怒气,不自觉提了提声音:“那阿衍哥呢?”
岳秉也听得有些咋舌,附和道:“对啊!夫妻俩去西北看小儿子,大过节的就留我师兄一人在家?”
徐春妮叹了口气:“要不说小儿子命根子呢,也不知道郑阿姨咋想的。”
薛老太太冷声道:“那是她拎不清,还好阿衍自己争气。”
没等她说完,骆窈就站起身往外走:“我去找阿衍哥。”
岳秉义愤填膺跟着道:“我和你一起!”
薛峥和岳游两个小家伙也是惯会起劲的,对大人的话似懂非懂,看骆窈那样还以为要去打架呢,跟在哥哥姐姐后头跑:“我也要去帮阿衍哥哥!”
“我也去我也去!把我的弹弓带上!”
惹得周苗在后头大叫:“岳游!把你的弹弓给我拿回来!”
还有薛翘淡定的劝慰:“放心吧周姨,骆窈有分寸,会看着的。”
有分寸的骆窈衣服都没穿好就跑下楼,围巾帽子更是没功夫戴,一口气跑到了202。
开门的是纪德平。经历了一下午的闹剧,饶是竭力控制,脸色依旧难看,额头落下一道道深刻的沟壑,眉心拢着,和上回骆窈看见他时老了不少。
纪德平常年出差,对家属院的情况不太熟悉,更不要说院里的孩子了。因此他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你是薛家的姑娘?”
骆窈的目光穿过他,落在满是狼藉的客厅,桌椅茶几都被掉了个个,地上一滩滩的水,还有团成一团的麻绳。
纪德平注意到她的目光,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咳了一声:“你有什么事儿吗?”
“打扰您了纪伯伯。”她深呼吸,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我找纪亭衍。”
“找阿衍?”纪德平愣神的功夫,岳秉已经领着岳游薛峥上来了。
两个小不点跟解救人质似的直冲冲往里面闯,还边跑边喊:“阿衍哥哥!”
“阿衍哥哥不要怕!我们来救你了!”
“纪伯伯你把阿衍哥哥藏哪儿了!”
纪德平:?
岳秉:“……”
骆窈:“……”
戏有点儿过了啊弟弟们。
第35章 足够了
外头的动静传到了里面, “人质”纪亭衍从屋内出来,看见这个场景,表情有些惊讶和莫名。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骆窈, 身边两个小家伙却分别抓住他双手, 正义凛然地喊道:“阿衍哥哥不用怕, 你跟我们回家,没人会欺负你!”
骆窈眼睫微垂, 瞥见了什么, 嘴唇忽然抿成一条直线,提了口气后端起微笑, 对纪德平说:“纪伯伯, 今天过节,我爸让我邀您和阿衍哥一起过去吃饭。”
薛宏明和纪德平曾经在一个连队待过,交情虽然算不得很深,但逢年过节互相走动也是人情。因而听到这话,纪德平脸色缓了缓,回道:“替我谢谢你爸,但伯伯晚上还有事儿,就不去了。”
骆窈作恍然状哦一声, 又问:“那阿衍哥呢?”
纪德平本来想说他也去不了, 但话到嘴边又停住, 脸上露出一些愧疚和愁苦,随后转身对儿子说:“阿衍……要不你去一趟, 代替咱家谢谢你薛叔叔。”
都这会儿了,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好菜好饭,而他们家只有一地鸡毛,屋里的郑敏还催着要去火车站, 满心都是和小儿子见面的期待,怕是已经忽略了大儿子也是回来过节的。
纪德平用手抹了把脸,长叹一口气,走过去拍拍纪亭衍的肩膀:“去吧,一会儿我和你妈……我和你妈得过一阵才能回来,你在家里要有什么事儿就给爸打电话,爸等会儿把军区的电话留给你。”
纪亭衍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薛峥和岳游已经收到岳秉的眼神示意,一个推一个拉,将人往外带:“走吧走吧阿衍哥哥。”
岳秉也上前搭过他的肩膀:“走吧师兄,家里饺子都下锅了。”
纪亭衍被迫往前走了一段,然后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颔首:“爸你路上小心。”
骆窈莞尔,也跟着道:“纪伯伯你要出门么?那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一行人带着纪亭衍下楼,骆窈的表情瞬间就放了下来,抓住纪亭衍的手冷声道:“怎么弄的?”
他的皮肤本来就白,更何况现在是冬天,手背上的淤青和抓痕格外明显,甚至有些可怖。
岳秉带着两个小的先往三号楼走,任由他们俩脚步磨蹭地在后面说话。纪亭衍捏捏她的手,讨好似的,显然不想多说。
骆窈轻哼一声:“回家!”
……
今天这顿饭人有点多,几个大人并着大孩子们都过去帮忙,骆窈从家里柜子找来了红药水和跌打酒,打算给纪亭衍上药。
周围都是长辈,纪亭衍不自在地说:“我来。”
岳秉突然很用力地咳了一声,开口赶人:“啊呀窈窈你到房间里给师兄上药去,万一踩着我们的模型咋办,好不容易才拼起来的!”
“哥,我们可以去……呜呜呜。”差点拆台的岳游被亲哥无情地捂住嘴,反倒是薛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珠子转呀转,对骆窈说。
“我记得二姐上周买了云南白药和创可贴!”
坐在沙发上和陆长征一起剥蒜的薛翘抬起眼,应了一声:“在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你进去拿吧。”
于是骆窈拉着纪亭衍一起进房间,身后还传来大人们惋惜的感叹。
“多好一孩子,岳秉要能有他那么稳重,大年初一我起个大早到庙里上头香还愿。”
“妈!”
“干嘛?!”
“您匀给我一个茄盒,头香我帮您上。”
“去!没开饭呢!”
客厅里热热闹闹,骆窈将门半掩着,搬了椅子让他坐下,去抽屉里翻出来云南白药。
“哪个效果更好?”
纪亭衍第一次进她的房间,没有多看,眼神只落到她身上:“小伤,哪个都行。”
骆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决定先用跌打酒帮他推推淤青。可当她握住那只手,强大的冲击力后知后觉侵袭而上,骆窈秉着一口气,忽然起身说:“那你自己来吧。”
手没松开,是纪亭衍反应很快地拉住她,轻声道:“对不起。”
“跟我道什么歉?”骆窈瞥他一眼,终究还是重新坐回去。
纪亭衍这才放开她,熟练地自己上药:“你因为我生气了,我当然要道歉。”
“包子啊你!”骆窈一边给他递纱布一边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这么这么懂事干嘛!”
男人的动作一顿,眉眼垂落下来,好半晌才说了句:“没必要。”
听到他的语气,骆窈的话全然噎住。
八仙桌坐不下,小辈全被安排到了茶几上吃饭,那边推杯换盏,这头汽水牛奶。
大人们的话题绕来绕去最后都得回归儿女身上,今晚薛翘和陆长征是主角,作为同龄人的骆窈和岳秉却未能幸免。
“长征啊,你多大来着?”
“二十五。”
“这年龄正好,小一些不懂事,再大一些就有代沟了。”
“奶奶你还知道什么叫代沟呢?”
“怎么?你奶奶可不是老古板。话说回来,岳秉啊,你也得抓紧了,你爸在你这个年纪……”
“奶奶奶奶,现在国家可提倡晚婚晚育。”
“再晚婚晚育也得抓紧呢,等你再大点儿,好姑娘都被别人娶走了!”
“窈窈也差不多岁数吧?欸我说要不你俩……”
“打住!”岳秉高声道,“奶,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啊,窈窈那小丫头片子眼光高着呢,看不上您孙子。”
秦琴拿眼睛瞪他:“那也是你活该!”
老人家误打误撞戳中隐晦,岳秉出声转移话题,骆窈偏头去看纪亭衍,正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
半夜熄了灯,骆窈在床上辗转反侧。
对着天花板发呆半晌,侧身看了眼已经熟睡的薛翘,偷摸摸地起身下床。
“去哪儿?”
骆窈开门的动作瞬间僵住,语气自然地说:“上厕所。”
里头的薛翘翻了个身,好似信了。正当骆窈松了口气的时候,又听她道:“给你十五分钟,没回来我过去找你。”
骆窈:“……”
目的暴露,她索性不装了:“知道了。”
院里又黑又静,只留一盏路灯照明。骆窈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但做了也就做了,她悄悄走到202门口,犹豫一阵,咬了下唇抬手轻轻敲门。
夜里任何声音都被放大,骆窈缩着脖子等了一会儿,正打算再敲一次,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屋内很黑,男人拿着手电筒,强烈的光线令骆窈本能地回避:“阿衍哥,是我。”
纪亭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你先让我进去。”骆窈笑了笑,“很冷。”
见状,纪亭衍微不可察地叹一口气,等她进来后关上门,屋内就只剩下手电筒的光线。
“怎么不开灯啊?”
“电闸跳了,你等一下,我去拿蜡烛。”
话音刚落,骆窈不顾身上的寒意抱住人,好一会儿才埋在怀里瓮声瓮起地说:“你不开心。”
纪亭衍一愣,随即轻笑道:“没有。”
“你有。”骆窈抬起头,昏暗的环境下眼睛依旧盈盈有光,“走的时候都没看我一眼。”
男人沉默几许,微微弯腰贴着她的额头:“可能……有点儿吧。”
“因为秦奶奶说的话。”
“不完全是。”他漂亮的眼睛落下一层晦暗,声音都有些哑,缄默很久才艰难开口,“窈窈……你喜欢我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小名,很好听,但一瞬间就让骆窈意外地怔住。
她以为他会问岳秉的事,或者问她为什么没把交往的事情告诉家里,又或者是其他的问题,总之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他是因为那句“眼光高”而开始怀疑自己。
他是认真的么?对长辈们的称赞充耳不闻,对那些崇拜的目光和掌声没了记忆?
骆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心里一片酸软,轻声问:“你觉得我喜欢你什么?”
纪亭衍刚才已经认真思考了几个小时,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不知道……我今年二十七,比你大太多,不会说话,不风趣幽默,家里……更是一团糟。可能只有工作体面一些,但……也不算太好。”
喉间像是堵了一团东西,骆窈踮起脚,鼻尖贴着他的鼻尖,呼吸洒在彼此的脸上:“足够了。”
“我就喜欢今年二十七,比我大,不会说话,不风趣幽默,工作是研究员,长得又好看的人。”
说话时,她的唇瓣若即若离,每次快要碰上,又像是蜻蜓点水一般离开,让纪亭衍本能地想要靠近,然后又怅然若失。
“你还能找到别的符合条件的人吗?”
纪研究员思维严谨:“你刻意跳过了家庭情况。”
骆窈拉长音调嗯了一声:“那每回回来都讨不着好,你为什么不跳过?”
纪亭衍沉默几秒,说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告诉你。”
真是各方面都被我带坏了。骆窈笑出声,也不计较和追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视线落在男人形状完美的唇上。
纪亭衍忽然退了一步,呼吸不畅地说:“我、我去给你找蜡烛。”
“不用了,我姐就给我十五分钟的时间,再待下去她就要杀过来了。”骆窈笑意盈盈地说。
闻言,纪亭衍表情更显窘迫:“那我送你回去。”
只可惜狭窄的光束照不到所有地方,纪亭衍刚才没顾上收拾客厅里的残局,这会儿只顾着给骆窈照路,自己不小心被那团麻绳绊了一下。
骆窈疑惑地转过身,整个人却被他带到地上。
事实证明,偶像剧里的情节根本不靠谱,以撞到肋骨的疼痛程度,骆窈觉得就算位置正好,嘴对嘴地摔倒,那嘴巴和牙总得放弃一个。
“没事儿吧?”纪亭衍焦急地问。
但情节也是可以修正的,一切巧合无法解释的东西必定是刻意人为。
手电筒滚落一边,骆窈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静静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搂上他的后颈,没有犹豫地一把将人带下来。
纪亭衍浑身一颤,含糊不清地说:“骆窈……”
他的唇和手一样泛着凉,骆窈却能感受到掌心下的皮肤迅速升温,还有彼此加速的心跳。
“你刚刚不是这么叫我的。”
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是单纯地贴着,骆窈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句无声喟叹。
果然非常适合接吻。
然后又在心里唾弃自己:你无耻!你不要脸!你耍流氓!
纪亭衍已经没办法思考了,听了她的声音就本能地给出回答:“窈窈……”
骆窈刚准备放开的手顿住,捏了捏他的后颈,纪亭衍的呼吸因此越发混乱。
他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用仅存的理智挣扎:“十五分钟……”
骆窈低低应了一句,像诱人堕深渊一般轻哄,“阿衍哥。”
“……”
“你知道法式热吻吗?”
“……不知道。”
“我教你。”
第36章 我保证
骆窈不知道他们吻了多久, 或许是相对时间太过漫长,又或许是她姐睡着忘记了刚才的叮嘱,总之自摔倒再到被抱起来, 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纪亭衍是个十分聪明好学的学生, 只需稍微点播, 耐心诱导,很快他就融会贯通, 反客为主。
骆窈靠进他的怀里, 中间有段两人都喘不上来气,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换成一下一下的啄吻, 仿佛遇着了一个好玩的游戏,很快又沉溺其中。
“纪亭衍。”
门外传来薛翘冷冰冰的声音,游戏戛然而止,骆窈压低声音道:“我姐来了。”
“玩物丧志”的纪亭衍同学找回了理智和思考,平复了一下呼吸说:“我先把手电筒捡起来。”
骆窈抿了下唇,好像有点肿,将围巾往上扯一扯,遮到眼睛底下。
好在是晚上她没有涂口红, 不过起身看见纪亭衍的模样, 仍是努力憋住笑意。
好性感的嘴唇。
薛翘没有再出声, 而是改成了敲门,骆窈冲纪亭衍使了个眼色, 打开门探出去:“姐。”
薛翘用审视的目光扫荡了一圈,蹙起眉头道:“你俩一直在里面也没开灯?”
“电闸跳了。”骆窈小声解释,“正帮忙修电闸呢!“
手电筒的光束晃了晃,薛翘眯起眼避开, 也没心思再做审问,伸手就把骆窈拉出来:“走了。”
“姐、姐,我鞋还没穿呢!”
骆窈弯下腰穿鞋,趁着薛翘没留意的功夫,踮起脚隔着围巾快速亲了一下,纪亭衍心中一跳,手电筒的光又晃了晃。
薛翘皱眉:“还没穿好?”
“好了好了。”骆窈抱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回头悄咪咪地说,“阿衍哥晚安。”
纪亭衍抬手摸了摸刚才她吻过的地方,唇角弧度渐深,双眸熠熠生辉。
夜晚寂静非常,鞋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分外明显。他们刚才说话都尽可能压低音量,骆窈拉着薛翘道:“姐,慢点儿,轻点儿。”
薛翘淡淡地斜她一眼,没说什么,直到两人悄声无息地回了房间,她才拿起床头的手表,递到骆窈眼跟前。
崭新的梅花牌手表,是骆窈和哥嫂一起凑钱买的生日礼物,薛翘刚带没几天,表面的玻璃都反着光。
骆窈抬眼笑道:“怎么了?表坏了?”
“嗯,是坏了。”薛翘似笑非笑,“十五分钟的时间,它走了大半圈。”
呵呵呵真幽默。骆窈干笑:“都是那……电闸!太难修了!“
薛翘用手指碰碰她的围巾:“都进屋了还戴着干嘛,摘了吧。”
骆窈下意识抿嘴,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
看着她过分艳丽的红唇,薛翘眉眼往下压:“你这嘴,电闸漏电了?”
骆窈哼哼两声:“这不是很正常么?我俩都谈好几个月了,你和公安同志的速度可比我们快多了。”
“少倒打一耙。”薛翘没好气地轻敲她的脑袋,“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给我注意着点儿。”
闻言,骆窈近乎无意识地想顶一句这都是什么年代了,可转念一想,是啊,现在不是她那个年代。
她翻身趴到自己的床上,从枕头里露出小半张脸,八卦道:“姐,你和公安同志不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么?那婚前会不会……”
“小不羞。”薛翘盖上毯子瞪她一眼,“什么都敢说。”
“这有什么。我和妈回林安的时候还去了一个展览厅呢,你知道主题叫什么吗?性与性.病知识展览。”
“妈肯定拦着你不让去。”
“到底没拦住。”骆窈躺在自己的胳膊上,半撑起身子说,“既然能展览出来,说明这些本来就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正儿八经的生理卫生知识,人家大大方方科普,肯定也是想让咱们多一分了解,少一分隐患么。”
听到这番话,薛翘没有反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说得对,多一分了解,少一分隐患。”
骆窈眨眨眼:“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我那案子了。”薛翘缓缓叹一口气,随后话锋一转,沉声对她说,“总之……”
“哎呀我知道了。”骆窈举手发誓,“除了亲嘴儿,其他什么都不做,我保证。”
薛翘又好气又好笑:“熄灯。”
……
收假之后,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骆窈和剧组沟通了一下时间,转头就奔赴了考场。
是的,播音系的考试就是这么贴心,选在假期之后连考三天,然后隔小半个月,才是最后一门的考试日期。
骆窈不敢提前交卷,从姓名栏到最后一题的标点符号,她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三遍以上。
理论知识结束,非卷面的专业课考试稍微轻松一些,骆窈的学号比较靠后,等她出来的时候,综合楼其他系的考场基本也已经收卷了。
骆窈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看见了沈卉和温海洋,边儿上还站着那位“闻名燕广”的表演系男生。
三个人一台戏,骆窈看着温海洋一会儿趾高气扬一会儿好声好气,眉毛扬了扬,转身往楼下走。
“欸窈窈,你的东西。”
刚到宿舍,杨雯雯就拿给她一个牛皮袋子,骆窈边接边问:“谁送来的?”
杨雯雯冲她眨眨眼:“你男朋友……的同事。”
“我考试回来正好碰到,就帮你拿上来了,什么东西啊?”
骆窈打开看了一眼,肋骨忽然隐隐作疼,不免失笑。
“云南白药。”
剧组的录音地点仍然选在制作中心,骆窈熬了几天临考夜,选择早起出门,然后在公交车上眯一会儿。
今天阳光暖和,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把头垫在围巾上,不一会儿,困意便如同加热的水蒸气,一点点升腾起来,慢慢扩散。
因为是一个人坐公交,她不敢睡得太死,双手环抱着包,还留了一些注意力,旁边一坐下人,她就清醒了三分。
是位刚上车的中学生,他冲骆窈笑了笑,问:“姐姐,这有人坐吗?”
“没人。”骆窈打了个哈欠,缓解了下僵硬的坐姿,想了想又说,“我换到外面吧,再过两站我就下车了。”
中学生道了句好,等她出来后才往里面走。
车子开动,骆窈又闭上了眼睛,这回只是闭目养神,没有睡着。
冬天穿得厚,容易造成感觉迟钝,骆窈今天穿着一件厚棉服,因为被阳光晒得有些热,衣襟敞着,坐下来便落到两边。她一开始没在意,可过了会儿,眉头就皱了起来,刚想动作,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巧啊。”
骆窈睁眼转头,有些惊讶地开口:“萧曼茜?”
车上人有点多,萧曼茜把孩子绑在身前,自己抓着车厢里的扶手,还随着车子行进摇摇晃晃。
骆窈说:“没座儿吗?你坐我这儿。”
“不用不用。”萧曼茜推拒,“我刚一直坐着呢,快下车了才想着跟你打个招呼。”
骆窈应了一句:“那你等一下。”
说完,她转过身,对坐在旁边的那个中学生摊开手:“给我。”
中学生一脸不解:“给什么?”
骆窈眼神玩味:“我兜里的五十块钱没了,你最好现在还给我,不然我就带你上派出所。”
她声音不大,但周围一圈的乘客还是听见了,纷纷注意过来。
五十块钱呢,一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不是小数目。这么小的孩子就敢偷钱,真是不得了。
中学生面露异样,却依旧不承认:“你冤枉人!谁偷你钱了?”
说着,他眼眶泛红,像是委屈得要哭出来。
人的情感总是会下意识地偏向更弱的一方,因而见此场景,其他乘客都开始劝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
“对啊,说不定你的钱是在哪儿不小心丢了,或者忘记放哪儿了,你先找找。”
骆窈从善如流地摸了摸兜,然后哎呀一声:“我的车票也一起不见了。”
她扬声问售票员大姐:“大姐,我票不见了,等会儿查票报编号成不,我记着呢,01987153。”
中学生的脸色一变,遮掩着做了个弯腰的动作,再伸手时,手心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姐姐,这是你的车票吗?跑到前座底下了。”
骆窈接过来一看:“是我的。”
“小姑娘丢三落四的,说不定你的钱也是没注意丢哪儿了,别随随便便冤枉人小孩儿啊。”
“五十块呢,搁谁身上不急啊,姑娘啊你好好想想。”
骆窈紧锁眉头:“可能真是我睡糊涂不知道落哪儿了,对不起啊弟弟。”
中学生扯嘴角:“没关系姐姐。”
骆窈到站换乘,萧曼茜和她同一站下车,边走边问:“那孩子真偷了你钱?”
“没有,就偷了张车票。”她的钱都放在包里呢。
萧曼茜瞪大眼:“那你还……”
“我觉得几分钱也是钱,但总有人不觉得,为了张车票为难人小孩儿,保不准就说我以大欺小呢。”
萧曼茜刚才也有这个想法,不免讪讪道:“就算你记得编号,他也有可能不拿出来,然后再偷别人的抵上,或者自己补票掩盖。”
“确实。”骆窈表示赞同,“所以我先说了五十块钱吓吓他,让他没办法想这么多。”
“这么说起来,我确实以大欺小。”
“小孩儿脸皮薄,还可以再教教。”
“那孩子可不是个脸皮薄的,要是再厚点儿,被人指着骂的就变成我了。由他父母教去吧,我只管拿回我的东西。”她并没有多良善。
萧曼茜失笑,哄了哄怀里的女儿:“可能就是因为你这么个不吃闷亏的个性,才不上邱兆昌的当。”
小婴儿醒了,眨巴着葡萄大的眼睛偏头看她,骆窈弯起眼睛逗了逗:“都这么大了。”
萧曼茜面露慈爱:“小孩儿见风长。”
“那也是你养得好。”
等车的人不少,她们找了个背风的位置。骆窈重新把外套拉链合好,接着就听萧曼茜问道:“你去哪儿啊?”
骆窈言简意赅:“去做兼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呼出一口白气,随意聊了几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段时间了。”萧曼茜帮女儿掖好衣角,过了会儿又说,“我打算回来开个服装店。”
骆窈挑眉,没有发表意见。
萧曼茜自顾自地道:“上回回林安,除了去看望我奶奶,我还去找了一位当地的刺绣大师。”
“我这次打算做传统服饰的买卖。”
骆窈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人可都赶潮流。”
开放加大了洋货和新鲜事物对人们的吸引力,跟着那些影视明星穿衣打扮,那才叫做时髦。
萧曼茜并不反驳,只说:“传统服饰也不意味着落后。”
骆窈知道她是重生的,有着几十年后的经历和见识,因此附和道:“你说得有道理。”
有人支持,萧曼茜自然觉得高兴,想到什么又开口:“那天在林安,我听你母亲提起过她以前也跟着厂里学过一些刺绣。”
有吗?骆窈还真不清楚,没急着说话。
萧曼茜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是这样的,我现在没什么人帮衬,如果你母亲有意向的话,我想聘她来我这儿。”
“那真是不凑巧,我妈现在正替我大嫂的班呢。”
闻言,萧曼茜有些失望:“这样啊,那没关系,我再找找别人。”
躺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正欢快地吐着泡泡,眼睛被阳光晒得眯起来,嘴巴微张,跟小金鱼似的,骆窈忍不住轻笑,想了想说:“不过我可以把消息转告给她,答不答应她说了算。”
萧曼茜眼神都亮起来:“好,谢谢你。”
第37章 您觉着怎么样呢
外国文化对于人们的吸引力使得译制片的需求增大, 配音行业因此进入辉煌时期,但即便如此,配音演员的工资其实并不高。
偏偏这份工作的门槛还不低, 水平能够上制作中心创作出来的影视剧, 多半都是行业内有名有姓的前辈了。
也是这回剧组的导演和编剧不按套路出牌, 非但挑了些新人,还让新人一人负责两个角色。
对此, 导演理直气壮:“我们只看声音和角色和演员贴不贴, 最后的效果如何。再说了,哪个前辈不是从新人磨出来的?”
骆窈表示心虚, 她倒是还没有这方面的职业规划, 只不过凑巧能赚个外快而已。
在这之前,她已经把玫笙和阿芷的戏份琢磨练习了许久,因此不用过多培训就能直接上手,录音间外不乏提前到场边等边围观的其他演员,听了之后直说:“小姑娘技巧虽然还有些稚嫩,但胜在情感恰当充沛。”
可能导演想给大家一个“下马威”,证明自己的眼光有多么正确,一开头就让骆窈配了阿芷那段感情爆发的戏。
播放画面上饰演阿芷的演员化了妆, 面容枯槁, 双眼眦裂, 配完一场的骆窈也眸中含泪,胸腔不住起伏, 情绪到位的同时仍然台词清晰。
“少爷,礼、少、爷,我祝您生无所爱,死而有憾。”
“这句不错, 宛姐您觉得呢?”录音师摘了一半的耳机,对站着身边的编剧问道。
其他组的编剧少有这样跟到录音间的情况,但谁让宛姐除了几个主角的剧情之外,最重视这三个配角的戏份。当初拍摄的时候,老太太直接跟着剧组住招待所,吹毛求疵的程度差点没把饰演玫笙的演员讲戏讲哭。
闻言,戴起老花镜的宛姐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先让里面暂停一下,让骆窈出来,我和她讲一讲。”
得,这位不满意。录音师又看向导演,导演抓了抓自己的短寸皱着眉道:“我觉着挺好的。”
宛姐坚持:“挺好,就说明不是最好。”
导演拉长脸不说话了。就在大家以为他们又要争论起来的时候,导演气不顺地叹道:“暂停吧,我去看看别组的情况。”
两人意见不合总有个得先递台阶,否则没完没了只会平白浪费时间。
骆窈眼眶发红地走出来,情绪已然脱戏:“宛姐,哪里有问题么?”
老太太对剧情信手捏来,仿佛已经将所有剧情和台词刻入了脑子里,随取随用,还能上下文联系,点出特殊选词的用意。
骆窈努力消化了一会儿,旁边负责玉溪的配音演员开口问道:“听说您写这几个角色的时候是有原型的?”
宛姐有些累了,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艺术来源于生活,角色都是无数原型的整合。”
创作者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坚持,宛姐深觉自己笔下的每一个角色都不只是文字,而是活生生的血肉,因此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被折腾得够呛。
骆窈有幸体会,不免感叹终究还是时代不同,新世纪的影视井喷很大一部分是短平快的快消作品,像这样不以经济收益为首要目的的文艺创作,或许是它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吧。
午饭也是在制作中心解决的,骆窈早饭没怎么吃,饿得两眼冒金星,在食堂打了五两米饭,两荤两素,配一碗番茄蛋汤。
一位不认识的工作人员看了说:“嗬,这姑娘饭量不小啊!”
现在没人讲究减肥那一套,粮食是精贵东西,有的吃的时候没人会拒绝。这句调侃换个意思,大概就是“这姑娘可真有福气”。
骆窈冲他笑道:“早听说这儿的食堂大师傅手艺好,难得来一趟,当然得抓紧机会尝尝。”
听她这么说,那人立刻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那确实,尤其是晚上的炒饼。一点儿也不夸张,放开了我能吃一斤!”
骆窈没敢耽误他的进食大业,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吃两口,那人就端了碗碟过来:“姑娘,我坐这儿你不介意吧?”
骆窈当然摇头。
很快,她就知道了这人是负责现场收音抗话筒的同志,虽然人高马大,但相貌占了便宜,看起来比骆窈还要小。
“欸,早前那个暂定玫笙的姑娘,叫什么乐的,跟你是不是认识啊?”
骆窈想了想:“梁雅乐?”
“对对对,就这个名儿。”话筒同志压低声音说,“那姑娘也怪有意思的,前两天还跑过来缠导演呢,找了不少关系当说客,非得把玫笙的角色抢回去。”
怪不得把宿舍里所有东西都搬走了,估计最近被气得不轻。
“其实啊,咱导演真不是个拘泥的性子,要不然就这姑娘的做法。”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看出来了,要不然你一个抗话筒的也不能如此没心眼告诉我这么多八卦。
吃完饭,骆窈继续回去录音。导演让她试了试玫笙的唱段部分,发现她私底下练过之后更是惊喜,越发满意自己的决定。
宛姐年纪大了,其实并不能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但她这么尽心,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尽可能地追求效率。骆窈也难免沉浸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连午间小憩说梦话,都能冒一两句台词出来。
之后便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并保持着这个频率往返制作中心和学校,直到最后一门考试逼近,她才暂时搁下工作回去准备。
“宛姐,要不您坐单位的车回去吧?”
“不了,我要去趟机场。”
“呦,是您女儿从国外回来了吧?在外得有个七八年了。”
“主意大,出国回国都只通知一声。”
“那说不准还给您带个洋女婿回来。骆窈,顺风车搭不搭?”
骆窈摆摆手:“不劳烦您,公交已经来了。”
今天结束得早,公交晃悠得她昏昏欲睡,骆窈盘算着睡个回笼觉,走到校门口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
骆淑慧正在门卫处登记呢,见到女儿惊喜地招呼道:“窈窈,你没在学校啊?”
骆窈帮她填好访客信息,搂着人往里走:“我刚打工回来呢,累死了。”
“同学都看着呢,惯会撒娇。”骆淑慧捏了捏她的脸,有些心疼地说,“脸都瘦得没肉了。”
这就是亲妈滤镜了,她每天在伙食上的花费可不低,没胖起来就不错了。
“您怎么想着来看我了?”
骆淑慧以前虽然没有工作,但每天揽着一大家子的家务,说清闲还真不见得,但就这样她还怕做得不够。如今可能因为替了徐春妮的班,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吃白饭的,反而多了一些心安理得的休息时间。
而且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
“给你送腊八粥。”骆淑慧拍了拍手上的保温桶,“看你电话都说不了几句,也就不让你回去了,左右我今天没班,过来给你送一趟。”
“知道,您现在可是个大忙人。”骆窈笑着打趣。
“少跟我贫!”
舍友都不在,骆淑慧趁着女儿喝粥的功夫,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柜。
她们宿舍的人都爱干净,而且有领地意识,自己的东西绝不放在别人的地盘,不合群的梁雅乐更不用说了,恨不得将自己的床位书桌罩起来,隔出一个私人空间。
屋内一眼看去还算整洁,但骆窈最近腾不出时间,堆了好几件穿过的厚外套。
“这些衣服妈带回去帮你洗了吧。”
腊八粥还热乎着,上头撒了一层香喷喷的花生碎,骆窈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别忙活了,拢共没几天就放假了。”
可当妈的哪里能见着脏衣服就这么放着,找了个编织袋装了起来搁到一边,又拿了墩布和桶要去水房接水拖地,骆窈好说歹说才将人摁在旁边的椅子上,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家里最近怎么样了?”
骆淑慧这才打开了话匣,但手底下也没停,边说边收拾她的床。
“对了窈窈,上次说的那个刺绣的活儿,你觉得妈能去吗?”
萧曼茜的事骆窈当天就打电话告诉了她,骆淑慧听了一边高兴一边纠结,现在还没决定下来呢。
“您想去么?”骆窈偏头看她。
“想啊!”这话没有犹豫。
上班的感觉和在家太不一样了,但毕竟只是替工,她又已经过了厂里的招工年龄,如今能有个正式的工作,即便不是铁饭碗她也愿意啊。
“想去您就去呗,等大嫂过了头三个月,估计就得回岗位了,到时候您也能清闲下来,就算要生的时候再让您去替班,那也还有大半年呢,权当出去散散心。”
骆淑慧伸手帮她整理了下碎发,表情有些感慨:“唉,其实我也是看她离了婚带着孩子不容易。”
“当初跟你爸结婚的时候,妈想着照顾好家里才是正事儿,就答应了把工作让出来。”她笑容泛出一些苦涩,“你爸走了以后,那些人没念着这些好,反而说我养不活你,着急忙慌就想给我找下家,你还差点儿被送了人。”
“一想到这儿,妈就觉得害怕……多亏了你薛叔叔。”
骆窈放下碗,故意生气道:“您要是气不过,咱明儿就回林安,我替您狠狠揍一顿!”
“就你厉害!”骆淑慧破涕为笑,没好气地嗔她一眼,“都过去了,咱不想了,万一揍出毛病来咱还得管他们治病。”
骆窈咬到一颗大红枣,被甜腻的滋味刺激得皱了下眉,想到什么又说:“不过有些事儿您还是得注意。”
“什么事儿?”
“萧曼茜虽然已经离婚了,但邱家那些人,断不断得干净还不知道,万一哪天上门来找麻烦呢?您可得考虑清楚。”
骆淑慧思忖了几秒:“只要曼茜那姑娘拎得清就行,要是真来闹事,妈报派出所,不然让你爸跟战友要两条军犬来震一震。”
闻言,骆窈眼尾挑出几分狡黠:“我爸?”
骆淑慧面色一红,拍了下她的脑袋:“喝粥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本就生得好,今天稍微捯饬了一下,羞恼时仿佛上了妆,很有几分年轻时候的神态。
骆窈躲了躲,乖乖低头喝粥。
要不怎么说人类的情感最是复杂,天天一个房间住着,一个被窝躺着,十几年相敬如宾,现在不过是每天一起上下班的功夫,关系反而突飞猛进。
然而轻易调侃长辈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骆淑慧缓过了劲儿后一手插腰,又恢复了母亲的威严:“你不提这茬我还差点忘了。”
“窈窈,你和隔壁那个阿衍,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呐?”
骆窈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见她脸上写着“别想骗妈”的神气,忍不住笑:“那依您的火眼金睛,如果我真和阿衍哥有什么,您觉得怎么样呢?”
……
年末繁忙,各行各业都想尽快解决囤积的工作,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年。
纪亭衍并着几个同事坐上所里的车外出,准备和其他系统的同志一起开会。
会议室里大概有五十多号人,纪亭衍刚走进去,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陆长征。
对方也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是你啊。”
身边的同事问:“你俩认识?”
纪亭衍微微颔首:“见过一次面。”
会议进行了四个多小时,天色渐黑,一行人陆陆续续从里头出来,眼尖的注意到门厅外头的姑娘,朝陆长征投去艳羡的目光。
“陆队长!你对象又来等你下班了!”
“好福气啊陆队长!”
“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对象,家里有没有姐姐妹妹,给我也介绍一个!”
陆长征看了眼不远处的纪亭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瞎起什么哄,有也看不上你!”
他推开闹人的同事,几步小跑到薛翘身边:“不是说等我去找你吗?”
“节约时间。”薛翘不以为意,余光注意到那头的纪亭衍,开口问,“研究所的人也过来了?”
陆长征应声道:“和痕检的同事一起研究讨论。”
“那你等等,我和他说句话。”
……
骆淑慧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阿衍那孩子自然是没话说,上进孝顺,工作也稳定。”
“……但妈说句不好听的,你真要和他处对象,有没有考虑过他家里的情况?”
骆窈用手撑着下巴:“处对象是俩人的事儿,考虑家里情况做什么?”
“你这孩子!”骆淑慧点点她的额头,“处对象是你俩人处,那将来结婚呢?你嫁到他们家去不得和他爸妈住在一块儿啊?还有他那弟弟,小好几岁,不也得在家再待上几年?”
“我告诉你啊,妈也不是在背后说人坏话,但就他妈妈那个脾气品性,还有那偏心劲儿,你以后要和她处,指不定得受多少气呢!”
骆窈眨眨眼:“您看我是受气的人么?”
“那到底是长辈,你难道还照样动拳头不成?”骆淑慧扬眉道,“窈窈,妈也不需要你嫁一个多大本事的人,妈就希望你能过上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日子,别离家太远,将来受欺负了家里能帮衬帮衬……”
“妈妈妈……”骆窈抬手制止,“您想太远了,我刚才说的是如——果——”
“……”骆淑慧撇撇嘴,“如果……如果你也得想清楚了!”
老一辈有个说法,嫁人是第二次投胎,所以女孩要千挑万选,要权衡利弊,而骆窈只觉得头大,那些冒出头的想法被骆淑慧一个字一个字打回了原形,变成藏起来的肉刺,看不见,却隐隐有存在感。
第38章 同时也是自我保护
薛翘对纪亭衍的印象, 就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小时候她要强,听说人家以前连跳过三级也跟着要跳,结果揠苗助长, 没两天就灰溜溜地回到了原来的班级。
那时候骆窈还处于幼儿园刚升一年级的适应阶段, 每次奶奶带着她去学校, 她路上不说,到了校门口才泪眼汪汪地问:“再也不去幼儿园了吗?”
父亲再婚, 她并不是始终淡定, 毕竟哥哥和她一样没妈,但妹妹有自己的妈妈, 大人总说后妈都是偏向亲生的, 而且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她觉得自己可以和妹妹分享,但不能忍受妹妹完全占有她的东西。
后来她发现自己想错了。妹妹很乖,不争不抢,吃饭永远只夹面前的一道菜,扎头发只喜欢红色小花的发卡,不管爸爸给她买多少玩具,最后都归了自己, 她只玩那个缝缝补补的布老虎。
稍微长大一点, 她觉得妹妹这叫专一, 任由花花世界如何令人心动,她喜欢的永远是最好。
可等她再懂事些才发现, 专一不是情愿,而是被束缚的,她始终以客人自处,周到懂事, 薛翘又有些不太开心。
不知道她最近在学校遇见了什么,许是自己想通和解,内心的性情才慢慢展现出来。
她喜好广泛不定,买衣服要最新最时髦的款式,穿过几次就被打入冷宫,如果不是手头钱不够,她肯定不会选择把旧衣服拿出来改,而是一季一季地换新。
她好像有丰富的见识,人文地理美食音乐哪一样都能提上几嘴,但要让她专精一个,很快她又觉得没趣。
当然,除了钱。
小学毕业的时候,爷爷从战友那儿要回来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狗,米黄色的毛,额头那儿落了个黑斑,薛翘给取名叫二郎神。
有回她到同学家玩,把二郎神托给骆窈,结果回家的时候,骆窈抱着后妈差点哭晕过去,原来二郎神趁人没注意跑上街,被车给撞死了。
从那以后,家里再也没有养过宠物,而骆窈深刻地复习了一个词,叫分离。
亲爸去世,亲妈改嫁,婚姻、血缘并不能将人与人永远缔结在一起,责任更不能,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和诱惑,今天付出了感情,说不定明天就反噬到肝肠寸断,保持自由,保持分寸,同时也是自我保护。
薛翘读法,法律能规范人的行为,但难以解释人的改变。她有时候觉得骆窈天性如此,有时候又觉得是小时候被压抑得太狠,激起逆反心理,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她深觉如果两人分开,更痛苦的应该是纪亭衍,但站在家人的立场,她当然更担心骆窈,尤其元旦那天过后。
这种感觉就好像明知道犯错的大概率是自家孩子,但仍然要义正严辞地指责别人家不对。
因此她站在纪亭衍面前几次欲言又止,难得纠结,最后问道:“和窈窈交往的事儿,你跟家里说了吗?”
纪亭衍顿了下,说:“还没有。”
“为什么没说?”
纪亭衍沉默了一会儿:“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之前,我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
薛翘眯起眼:“什么意思?”
纪亭衍睫毛颤了颤:“以我现在的情况,叔叔阿姨愿意把窈窈交给我吗?”
“未必。”
“所以。”
薛翘定定地看着他,“你想过和窈窈结婚?”
这回纪亭衍愣了愣,好似有些不解:“当然。”
如果别人这么说,薛翘肯定不相信,但他好像从来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听说小学那会儿跳级,老师不同意,结果他认真和人分析了自己的水平和现今所学水平的不对等,并主动提出进行高年级水平测试。
从提出要求到说服老师再到成功跳级,效率之高到监护人都来不及通知,等父母爷奶知道的时候,人家已经从低年级直接跃升到了高年级。
初高中的时候高考废止,别的同学下乡的下乡,休学的休学,进厂的进厂,纪科长那会儿还不是科长,想找人推荐他去工农兵大学,或者走途径去当兵,这在当时很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纪亭衍没答应,听从学校安排下了乡,幸运地被安排到村小学当老师。
他没有放弃过自我提升,没两年高考恢复,他成为了院里这一代最早考上大学的人。
他总是谋定而后动,或许有时冲动,但从不鲁莽。
“……”薛翘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窈窈向来直接,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但她不喜欢别人对她得寸进尺,所以你能看到的喜欢不一定长久,而可能长久的喜欢,她不会让你看到。”
“想什么呢纪工,有你的电话,小王喊了你好几遍了。”
纪亭衍猛然回过神,看了眼一脸好奇的高传波,淡淡点了下头:“知道了,就去。”
电话是纪德平打来的,家属院没人接,于是找到了研究所。
纪亭衍静静听了会儿,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没意见,爸你决定就好。”
……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当天,骆窈恨不得放一串鞭炮庆祝,半年来的填鸭终于看到尽头,她回想起来都觉得疯狂又不可思议。
宿舍里梁雅乐早已搬走,两个舞蹈妹子准备舞团考试,杨雯雯和李梅香今年过年不打算回家,骆窈和她们约好搬走前要聚一顿,所以没急着收拾东西,先去制作中心完成收尾工作。
心情好工作状态就好,那天她去得晚,但走得早,和她一起的还有编剧宛姐。
老人家最近染了风寒,导演不敢再让她像以前那样从早待到晚,骆窈的戏份一结束,就开始打发人走:“回去吧回去吧,剩下的都是小角色,我做主了。”
宛姐还想逞能,导演直接打电话让她刚回国的女儿来接。
“谢谢您导演,那我先带我母亲回去了。”宛姐的女儿身穿浅色西服套装,头发用发带收起来,两颗大大的仿珍珠耳环,十分有摩登女郎的韵味。
可能是刚回国,她说话不时夹杂几句英文,下楼时和骆窈简单聊了几句,热情地道:“如果当年我留在国内,咱俩还能算个校友。”
骆窈礼貌微笑。在这个圈子,四海之内皆校友。
出来时雪已经停了,许久未见的太阳高挂空中,晒得人心情都晴朗舒适,骆窈在公交站牌前找了找,没有跟往常一样回学校,而是换了条路线。
这是她第一次来研究所,站点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索性名头够大好找,她一走近,门卫处就有人上前询问:“同志,有什么事吗?”
“我找人。”
“请先过来做个登记。”
骆窈从善如流,门卫看了后说:“稍等,我给研究楼办公处打个电话。”
电话还没打出去,里头走出来一批人,骆窈眼尖,跑出门卫处挥手:“阿衍哥!”
那天和公安系统的同志开会,众人就见过相似一幕,因而其他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纪工,喊你呢。”
“是纪工对象吗?”
“长得可真好看,纪工不厚道啊,捂得严严实实不让人知道。”
又是半个多月没见,骆窈直接小跑过去将人抱住,纪亭衍下意识搂住她,酸得周围同事浑身一颤。
“哇啊啊——”
“哎呀你们别打扰人家小俩口,都识趣点儿,走了走了。”
“怎么突然过来了?”他承认,当时看到薛翘来接陆长征的时候,心里有过一丝丝的波动,但他也清楚自己上下班时间不定,所以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我放假啦!想来就来了,你不欢迎啊?”骆窈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怎么会。”纪亭衍俯身贴了贴她的额头,声音温柔,“窈窈……”
“阿衍哥,你确定……我们要站在这儿说话吗?”
中午休息时间,大楼前不时有人路过,看到这幅场景或偷笑或围观,纪亭衍神情一滞,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
离开前,骆窈还冲门卫打了声招呼,然后靠在纪亭衍身上说:“你刚才是不是有事要外出啊?”
“有个同事要调走,大家打算吃个送行饭。”
“啊,那你缺席了不是不好?”
“没关系,礼节之前已经尽到了,再说……”他捏了捏骆窈的手,语气含笑,“他们会理解的。”
两人就近找了家热乎乎的涮羊肉店,人很多,吵吵嚷嚷烟雾香气互相缭绕。骆窈大方地说要请客,纪亭衍拉着她的手,看她在前面一蹦一跳,眼中笑意渐深:“搬宿舍的时候我去帮你?”
“不用啦,我爸说到时候跟厂里借车出来,让大哥一趟直接拉走。”她边回头边说话,脚下没留意,差点被门槛绊倒,纪亭衍眼疾手快地将人拉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看路。”
骆窈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是饿得没劲儿了,等会儿我要点三份羊肉。”
谁料刚转过身,迎面就对上一个冒着热气的铜锅,骆窈躲了一下,正好撞上一位路过的大姐。
那人许是刚付完帐,这一下钱票落了满地,骆窈肩上的包也掉了,因为拉链没拉好,撒了一些东西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同时道歉,弯下腰去捡东西。地面是老旧的青砖,人来人往难免不太干净,骆窈随意将东西捞起来,就用手拿着,没急着放回包里。
“没事吧?”纪亭衍上下打量她。
“没事儿。”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骆窈拿手帕擦干净自己的东西,才一样样放回包里。
纪亭衍在旁边帮忙,视线注意到了什么,伸手拿起露出一部分的照片,撩起眼睑看她:“照片你都是随身带着?”
骆窈神情一顿,反应很快地说:“睹物思人嘛,难道你回去就压箱底了?”
她倒打一耙的技术向来熟练,纪亭衍还没有仔细看过这张单人照,此时拿在手中观察了一下,脑海中忽然有些念头一闪而过。
因为纪亭衍下午还要上班,他们没吃太久,剩下的菜骆窈自然是不想动的,纪亭衍让服务员打包准备带回研究所,顺带去柜台结了帐。
“说好我请客的。”
看着她吃的红艳艳的嘴唇,纪亭衍喉间动了动,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才终于浅尝辄止地贴了一下。
“下次,下次让你请。”
骆窈哪里还有功夫反驳。
……
晚上,高传波从实验室回来。屋内灯光如昼,他见怪不怪地随口说道:“还在忙呢?”
纪亭衍站在桌前,手指搭在袖口上,听见动静侧过身,也不抬头,淡淡开口:“高工。”
高传波:“咋了?”
“你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高传波:???
第39章 来年顺顺利利发大财……
高传波傻眼, 好半晌仍然摸不着头脑:“啥意思,个体实验?”
“……”确实没什么必要问他。纪亭衍微叹,“没什么, 随便问问。”
一放假, 骆窈就像只飞出笼子的鸟, 彻底放飞自我。
早晨睡到自然醒,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下午出去逛街, 看电影,或者带薛峥压马路, 溜冰, 然后拎回一袋一袋的战利品,晚上嗑瓜子吃果脯,看电视上的林妹妹进了贾府,头戴束发紫金冠的宝玉笑着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几个长辈看在她刚放假的份上忍耐了三天,第四天早晨骆窈才翻个身,床铺就惨遭重物袭击,震得床板都抖了抖。
她眼睛都没睁就喊:“薛——峥——”
薛峥在旁边滚了一圈,撑着圆乎乎的脸蛋说:“三姐, 太阳晒屁股了!奶奶说你三天没练功了!”
距离产生美, 刚到家那会儿收拾个房间都怕累着她, 好饭好菜地填补,才几天呢, 地位就断崖下跌了。
骆窈裹着薄被坐起来,起床气很大地揉搓他的肉脸:“我好像也三天没揍你了!”
“唔不跟里吼惹。”小家伙挣扎地从她手下逃脱,气哼哼地跑出去告状,“奶奶——”
真是个记打不记吃的小白眼狼。
骆窈用力伸了个懒腰, 认命地起床洗漱。
好吧,幸福又短暂的生活结束了,毕竟还得顾虑着下学期的工作分配,可别大鱼没捞着,鱼竿先丢了。
三十年后的年味和现在不能比,一进入腊月,家里就开始忙活,置办年货、去尘扫除、烧香祭祀,下了雪的大街上热热闹闹,生怕买不着紧俏的干货。
八十年代初国家宣布取消票证,一直到九十年代才彻底告别舞台,因此有些供不应求的商品仍然得凭票供应。
薛家当然是不用愁的,厂里过年过节都会发一些米面粮油肉罐头,今年薛翘也从单位领了福利回家,除了常见的东西之外,还有一箱新鲜水果。
“草莓!”骆窈眼睛一亮,直接下手,被骆淑慧毫不留情地拍掉。
“就你贪嘴,还没洗呢!”
薛峥用筷子戳了一个,举高手晃悠:“可以拿来做糖葫芦!”
“牙长好了吗你就吃!”骆窈摘掉草莓蒂搁到他的鼻子上,薛峥跟小猪崽似的哼哼几下,逗得大家伙都笑起来。
“行了行了回来再吃,先去买东西,去晚了可就没了。”
一家九口除去怀孕的徐春妮留在家,其他人全部出动,兵分三路没入燕城置办年货的大军。
骆窈和薛翘挤在露天摊前选春联,刚挑好一副,就碰见了熟人。
“窈窈姐姐!翘翘姐姐!”裹成球的岳游怀里抱着一张福字,身后的岳秉一手拿着炮.仗,一手提溜着张四方桌。
骆窈指着上头的网格和圆洞,好奇地问:“这啥啊?”
“不知道了吧?”岳秉得意地掂了掂,“克朗棋玩儿过没?过年去我家来两把?”
骆窈小时候还真没玩过这东西,仔细观察了一下才挑眉道:“这玩意儿不就跟台球差不多么。”
岳秉好脾气地说:“你总不能把那么大张台球桌搁家里吧?瞧瞧这,不占地儿,随时都能玩儿。”
燕城现在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台球室,多是大院内胡同口公园里摆上一张,排队玩,其他人就在边上边等边看,有机灵的小贩挑着馄饨摊凉粉桶就过来了,十几分钟能卖出一天的量。
家属院南面也摆了一张,不过是收费的,十多岁的小伙子穿着花衬衫数着钱让人玩,有时候蹿腾出了矛盾,台球杆就耍成了金箍棒,老爷子从不让他们过去凑热闹。
冬天冻人,这活动就少了,但谁让燕城人好玩儿呢,有闲钱的便买克朗棋摆家里消遣。
“窈窈姐姐,过年你们来我家吗?”
骆窈看着他笑:“得拜年呢,当然来。”
岳游今天戴了顶针织的毛线帽,头顶留了个毛球,被无良亲哥挂上一串小灯笼,还有路过的大爷逗他:“这灯笼咋卖呢?”
岳游这才发现身后的红尾巴,回身要抓灯笼,却和小狗追尾巴似的疯狂绕圈。薛翘看不下了,抬手将灯笼拿下来,小狗岳游晃晃脑袋说:“翘翘姐姐,薛峥呢?”
“跟爷爷上门桥买吃的去了。”
骆窈补充:“西饼屋新出来一款奶油面包,是小动物形状的,每天限量卖完就没了。”
岳游一听急了,拉着亲哥就要走:“哥,哥,咱们快去!”
岳秉腾不开手,只能叫唤:“祖宗,咱春联还没买呢,回去妈又得说我了。欸!你别急啊,摔炮不要了?”
薛翘偏头看骆窈一眼,骆窈神气地轻哼一声:“让他得瑟!”
……
姐妹俩买好长辈要求的清单,路过一家做促销的服装店,骆窈拉着薛翘走进去。
店里东西很杂,童装男装女装羊毛衫西服裤都有,靠着走道边的架子上还摆着一盒盒毛线。因为快到饭点了,里面人不多,等两人逛上一圈,店里的客人只剩下她们。
骆窈看中了一件红色的羊毛衫,摸摸料子不错,拿起来比划了一下,问薛翘:“这件给爸穿怎么样?”
薛宏明今年本命年,家里每人给他准备了一件红色单品,老爷子是红腰带,老太太是红袜子,薛尉送了顶大红帽,徐春妮上庙里求了条红绳,薛峥送了条崭新的红领巾。
至于骆淑慧,她没好意思说,不过骆窈也能猜到。
薛翘看了眼,说:“小了点儿。”
于是骆窈扬声问:“姐姐,有别的号么?”
卖衣服的大姨正吃饭呢,被她喊得心花怒放,放下碗筷热情道:“这款断码了,要不你瞧瞧这件,料子比你刚才拿的更好,弹性大着呢!”
骆窈翻出领标一看,啧,可不更好么,名牌啊,放到以后做出品牌打出名气,一件羊毛衫得上千块。
现在也不便宜,而且不在促销范围内。骆窈想了想,冲大姨粲然一笑:“姐姐,我买两件,你能给我些优惠么?”
大姨将挑衣服的杆放到一边,阔气道:“给你打个九折。”
骆窈笑得更亲切:“五折吧。”
还有这么还价的?大姨理智回笼,倒吸一口气:“姑娘,咱都是凭良心卖东西,这衣服要打五折,我可就亏本了!大过年的,你总得让我赚点儿路费回家吧?”
骆窈露出懊恼惭愧的神情,又放身上比划了一阵,说道:“我拿三件,你给我打六折。怎么样姐姐?大过年的,六折够吉利吧?祝您来年一帆风顺。”
大姨被她说得摇头直笑:“六折我也亏啊,八折!不能再少了!”
“这样吧。”骆窈挑了一件红色,一件驼色,明眸皓齿的五官笑起来别提多好看,“这两件您给我打八折。”
又拿了件深灰色的:“这一件您给我打六折。”
“又有顺又有发,来年顺顺利利发大财。行么?”
“……”大姨败下阵来,笑叹一声,“行!谁家的姑娘,生得好看又嘴甜!”
她拿出袋子给骆窈装衣服,凑过来时又压低声音说:“不过这价格我只卖你一个,可别到处说啊。”
骆窈心领神会:“放心吧姐姐,我还会给您介绍生意呢。”
“那敢情好。”
薛翘在旁边围观她的杀价历程,默默把刚才挑好的毛线拿给妹妹。骆窈眨眨眼,回身冲大姨道:“姐姐,这毛线能给多少折扣呢?”
大姨:“……”
又拎了一袋子出来,薛翘瞥了眼袋子里多余的毛线,说道:“我只要三两,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骆窈哎呀一声:“你买的你给爸织,我买的我自己织。”
薛翘:“给纪亭衍织?”
骆窈不置可否。
薛翘目光扫过装着羊毛衫的牛皮袋,这下没有多问,毕竟刚才比划大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红色和驼色是给爸妈的,深灰色是给纪亭衍的。
她沉默了几秒,倏然开口:“你会织吗?”
骆窈转头:“啊?”
薛翘眼里藏了些笑意:“你小时候帮妈缠毛线缠烦了,以后回回见着毛线就找借口躲,现在居然有心思织围巾?”
骆窈哪里知道还有这茬,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没这手艺啊!
她呆呆地眨眨眼,忽然挽住薛翘的胳膊,声音放得又乖又甜:“姐~”
薛翘抢先表明态度:“不帮。”
骆窈追上去:“姐,二姐,翘翘,亲爱的薛翘同志。”
薛翘憋着笑,脚步越来越快:“爷爷说了,自力更生。”
骆窈跺脚:“薛翘!”
薛翘回过头,唇角扬起:“请我吃一顿鱼汤面,我就考虑考虑。”
……
下午四点,薛家一家满载而归,骆窈半路买了几个塑料面具,薛峥抢走孙悟空和鲁智深,一溜烟儿跑下楼找小伙伴玩去了。
骆窈瘫在床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房间:“妈,晚上我想吃锅贴。”
“没有,只有小米粥就咸菜。”
骆窈凑到厨房门口,见她舀了一勺面粉准备和面,笑嘻嘻道:“谢谢妈!”
骆淑慧嗔她一眼:“以后别买那么贵的东西,羊毛衫我和你爸都有呢!”
“这不是爸本命年么,正好店里两件打折,顺带给您也添新衣。”
骆淑慧:“哦,合着妈是顺带?”
母上大人最近越发能说会道了,骆窈倒了杯水:“瞧您说的,特意给您俩搭配的情侣装,不对,夫妻装!”
骆淑慧失笑,沾着面粉都想打她,骆窈躲了躲,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巨响,吓得瞬间定住。
“发生啥事儿了?”坐在沙发上的老爷子站起来要往外走,骆窈也飞快喝完水,跟着他一道出门。
院里站了好些邻居,骆窈凑在边上听了几嘴。
原来是纪科长要离婚了!
“这么些年了都没想着离,怎么一从西北回来就要离婚了?”
“还不是郑敏自己作的,你猜她跑西北去干了啥?”
“干啥了?”
“趁着探亲外出的机会帮纪桦那小子当逃兵!”
听到这话,退伍老兵薛老同志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就说她安分不了!当逃兵,亏她做得出来!”
怪不得纪科长要离婚呢,这可触碰到他们这些当过兵的底线了。
不过大过年的离婚,院里还是头一遭,纪科长这次动作迅速,上午到家,下午就领人办完了手续。
临近春节不好赶人,居委会和同住家属院的领导都来劝了几次,最后决定让郑敏先待在家属院,过完年再谈搬走的事。
骆窈往里探了探,不由得问:“那刚才那声响是怎么回事儿?”
一位大娘回道:“嗐,那是有群皮小子拿擦炮炸茅坑呢。”
骆窈:“……”
她和薛翘今天买了好些烟花爆竹,薛峥那小子出门的时候应该没拿吧?
第40章 新年快乐
“炸茅坑?!不要命了?”身边的薛老爷子还没缓过劲儿, 又被这消息气得不轻,对骆窈道,“薛峥呢, 薛峥那小子跑哪儿去了?你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这群倒霉孩子, 真是竹竿上插鸡毛!”
骆窈连忙应声跑出去, 最后在食堂空地前找到一群滚铁环的孩子,薛峥那小子正戴着鲁智深的面具, 哇呀呀地往前冲呢。
见状, 骆窈松了口气,心道幸好没找着一个堪比人形生化武器的臭弟弟, 朝那边招呼一声:“薛峥!回家了!”
薛峥一个急刹车, 铁环哐当哐倒在地上转悠:“来啦来啦!”
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刚暗了一些,家属院就有人点上了灯。骆窈怕他刚跑了一脑门汗着凉,拿手帕给他擦了擦,问道:“你刚才拿炮.仗出去了吗?”
薛峥点头:“拿了,又给二区的大胖抢走了,他还抢走了我的孙悟空!”
“你就没抢回来?”
小家伙神气十足地哼哼:“我才不抢呢,他拿炮.仗炸茅坑去了, 我嫌臭!”
幸亏你小子贼。骆窈笑了笑, 故意激他:“是不抢还是抢不过啊?”
薛峥头颅高昂:“爷爷说了,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不打, 要知己知彼,不能不……不……”
“不自量力。”
“对!爷爷就是这么说的!”
骆窈拍拍他聪明的小脑瓜:“那同样的道理,吃得了就吃,吃不了就别硬塞, 所以晚上的锅贴你只准吃十个。”
“那不行!”薛峥听了立刻往家里跑,“我要吃二十个!”
小短腿跑得快,骆窈也不追他,从另一头抄近路,走到三号楼后头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
“阿衍,你去帮我跟你爸说说。”
纪亭衍的语气十分平静:“离婚手续已经办好了。”
“离了还可以再复婚啊!你爸最听你的话了,你跟他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纪亭衍沉默了一会儿:“爸早前跟我打电话提过这事儿,我说我没意见。”
“你啥意思?”郑敏愣了,“啊?啥叫没意见?”
她忽然激动起来:“有孩子让自己父母离婚的吗?纪亭衍,你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男人的声音似乎被寒风裹挟着,顿时冷了几分:“爸要跟您离婚是因为您帮纪桦逃跑,这是原则问题,您知道他最忌讳这个,不是我说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那不是……那不是……你跟我说纪桦……”
“妈。”纪亭衍打断她的话,“您回屋吧,我去食堂打饭。”
郑敏又变了脸色,带着几分讨好:“阿衍,阿衍啊,你看爸妈离婚了,家里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要是能劝劝你爸,妈回去给你做饭,做好吃的!”
空气凝滞了几秒,骆窈没听见纪亭衍说话,眉心一皱,偷偷探出头瞄了几眼。
男人背着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叹了口气,然后问:“您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郑敏语塞,随即干笑道:“当、当然知道了,红烧肉!烤、烤鸭!”
他可不怎么吃这些大肉,骆窈撇撇嘴。
有冷风吹过,头顶的树枝晃了晃,一整块积雪砸下来,在地上摔碎,雪花四溅。
纪亭衍推掉郑敏抓着自己的手,一丝波动也无:“不劳烦您,我吃食堂已经习惯了。”
骆窈瞬间躲回来,想了想又转过身,动作很轻地原路返回。
……
春节规定放假三天,有些单位体恤员工提早放假,也有些单位假期没个定数。纪亭衍被纪科长临时叫回来,又连夜回研究所,骆窈都没来得及去找他,心不在焉地在客厅嗑瓜子。
“窈窈,今天怎么没有《红楼梦》啊?”
骆淑慧和老太太正等着喜欢的电视剧呢,时间一到播的却是别的片子,骆窈喝了口茶缓解口干,解释道:“全集还在审查呢,这几天只是试播,目的是看看观众的反应。”
如果没记错,这个版本的《红楼梦》要等到五月份才能播出。在制作中心待了些日子,骆窈总是混了些门道,笑着对她们说:“您要是乐意看啊,可以给电视台写信或者打电话,多少代表了群众意见嘛,说不定审查能快一些。”
在屋里头听广播的老爷子出来听见这话,终于找到了机会:“那正好,让我继续看《西游记》。”
老太太不乐意:“你下午不都看完了吗?”
“下午那是重播,这集是新的,唐僧都跑到盘丝洞去了。”
“我看是你想去盘丝洞吧?”
“你这老太太,说的叫什么话!我去得了吗?好好,即使我去了,也非得拿花生米把那些蜘蛛精给突突干净!”
十分强烈的求生欲。
骆窈掩嘴轻笑,起身准备去洗漱,薛峥从外头跑进来,老太太见了就说:“大冷天的还跑外头玩儿,赶紧烧壶水热热脸。”
“我来我来。”骆窈走到厨房,薛峥跟个小尾巴似的,悄悄观察外头的情况,然后才小声对骆窈说。
“三姐,给。”
“什么啊?秘密接头似的。”
小家伙嘻嘻笑道:“阿衍哥哥给我的。”
骆窈动作一顿,将那张纸条打开,眉眼染上几分笑意,伸手捏捏他的脸:“又吃糖葫芦了吧?”
薛峥立刻捂住嘴:“没有,阿衍哥哥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骆窈轻笑:“快去刷牙,小情报员。”
“是!长官!”薛峥敬了个少先队礼。
腊月二八贴窗花,腊月二九蒸馒头,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夜饭,小孩子早早换上新衣,帮大人挂上成双成对的灯笼,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到空地放烟花,能玩上一整天。
二区离厂更近,为了安全起见是不允许放烟花的,因此二区的孩子们都会跑到一区最靠边的大空地上,整个家属院也只有这里烟火通明。
从骆窈懂事起城里就有禁鞭令了,每年春节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后和过去的每一天都没任何差别,顶多是大街上人少了些,关门的店铺多了些,手机一关,没了庆贺新年的短信和新闻推送,谁也不知道哪天是大年初一。
因此她前几天买了各种各样的烟花爆竹,为的就是过把瘾。
傍晚薛翘被她拉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别扭:“幼不幼稚。”
“你说什么!”骆窈没听见她说话,声音努力盖过炮.仗的动静,“我让大哥拿那个最大的礼花过来,你点不点?”
薛翘看着她映在明灭烟火下的脸,倏然一笑,摇摇头。
于是骆窈围巾一甩,又去拿新的花样。
摔炮擦炮仙女棒都是小意思,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有彩珠筒,长长一根棒指着天空,比较哪一发冲得最高。长辈们每年都要叮嘱别对着人,可每年总有几个不省心的拿着当武器模拟打仗。
这波尚未结束,其他人就抢先上去摆好了冲天炮。这跟刚才玩过的二踢脚还不太一样,不同大小的烟花做成火箭的形状,水泥地上立不住,还特意找了砖头夹在缝缝里,等引线点燃,炮.仗便发出又长又尖的啸声,一路火花冲向天空。
骆窈玩上头了,使唤薛峥和他的小伙伴把她买的冲天炮全部摆成一排,想要来个壮观的场面。
“三姐,这来不及点!”敢不敢点燃引线向来是小孩儿证明勇气的方式,但这么多躲都不赶趟。
骆窈自然也不会让他们这些小不点来,趁着薛尉抱了花盒过来,回头跟他说:“大哥快快,放那儿一起!”
最大的花盒上场,其他人都发出羡慕的呼声,这可是高档烟火,一个火星子下去,他们今年的压岁钱就没了。
薛尉用剩余的砖头垫高了一点,和两个妹妹并着其他几个差不多大的站成一排,每人手里拿了根细香。
骆窈站在最中间,还没点身子就往后躲,后头一群孩子看了直笑。
“窈窈姐胆小鬼!”
“快着点儿啊!”
周围吵吵嚷嚷,骆窈捂着一边耳朵也开始咋呼:“大哥你数一二三啊。”
“别吵别吵,还想不想看了?”
“数了啊数了啊!记得一起点别岔了!”
“一!二!三!”
引线随着心跳快速点燃,骆窈刚刚撤开,一排冲天炮就砰砰砰地飞上去,她被吓得浑身一震,回过头,花盒绽放出绚丽的花火,像动画片里神仙变出来会发光的小树,由红转黄,最后变成金灿灿。
“哇!!好漂亮!”
“谁还有炮打灯儿啊!”
“许愿许愿!这会儿许愿灵不灵?”
“我要长高高!”
“我要拿一百分!”
“我要拿压岁钱!过年啦!!”
四周亮如白昼,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仿佛能响彻云霄,骆窈笑容渐深,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没有长大,依然是个可以任性会笑会闹没有烦恼的孩子。她仰起头,抱着薛翘不由自主跟着一起欢呼。
“新年快乐!”
年三十守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春晚,等零点一过,饺子出锅,鞭炮声要一直持续到早晨。
这是骆窈第一次收到传统意义上的红包,是用裁好的红纸包的,爷爷奶奶给了五块,爸妈十块,向来爱花钱的她都有些不舍得拿出来,找了个饼干盒子,妥帖地放好。
一早起来要上香,其他人早早睡了,薛翘看她站了老半天,出声询问:“还不睡?再数一遍压岁钱也不会变多。”
骆窈噗嗤一声,随即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眼眶发热。
“睡了睡了,晚安。”
……
职工家庭假期短,因此走亲戚没法和以前一样,初二开始一家一家来,关系近的还留下来吃饭。
都是初四就得上班的人,点卯似的赶场,这家还没坐热乎呢,就要赶去下一家拜年了。
薛家关系近的亲戚并不多,老爷子的兄弟都留在战场上了,老太太倒有个姊妹,但人家嫁到了东南沿海,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面,过年最多通个电话,年节礼倒是早就寄过来了。
老两口只得薛宏明一个孩子,再往下的亲戚只剩薛翘的姥姥姥爷,以及徐春妮的娘家。
骆淑慧这边的亲戚自然是不可能搭理,因此相比家属院的其他人,他们家还算清闲。
等到了初二,就开始给朋友拜年了,薛家和岳家关系近,留着吃了顿午饭,下午岳秉邀请骆窈他们一起打克朗棋,骆窈婉拒。
她还有约呢。
回家拿上织好的围巾,对着镜子鼓捣了半个多小时,再臭美十几分钟,这才踩上带跟的长筒靴出门。
纪家今年十分安静,没了吵闹的纪桦,郑敏躲在房里不肯出门,纪德平随意吃了点饭,等初二大儿子放假,才和他一起去老邻居王奶奶那儿拜年。
见郑敏没来,王奶奶关心了几句,得知两人离了婚,她摆摆手,笑着道:“大过年的不叹气,离了也好,你拉拔拉拔纪桦,那孩子本性不坏。”
离开王家,纪德平去了隔壁的老房子,见里面添了不少家具有些惊讶,纪亭衍还是那个说法:“租出去了,过完年人就回来了。”
纪德平颔首:“总归是爷爷奶奶留给你的房子,怎么安排你说了算。”
他还有几个战友想见一见,听儿子说要走,以为是研究所的事,摆摆手随他去了。
春节公交都少了几班,纪亭衍等了几分钟,看看表,耐心不足地小跑起来。
燕城的人民公园分外热闹,广场上舞龙舞狮,还有外地来的杂耍艺人,再过条马路就是春节庙会,冰糖葫芦堆成山卖,热气腾腾的小吃香味飘出好几里,把逛庙会的人馋虫都勾出来了,还有小孩拉着父母不肯走,没来得及哭,大人们连连答应。
“给你买给你买,不是告诉你了吗,过年不许哭,否则这一年你都得哭鼻子!”
纪亭衍额头上冒了些汗,一边喘着气平缓呼吸,一边四处寻找什么。
小摊前人最多,围观杂耍的里三层外三层,他往里走了走,离着卖玩具的推车几步远,忽然停住脚步。
推车前多半是小孩儿和带着小孩儿的家长,有个身影却分外显眼。
她穿着枣红色的大衣,腰带收出盈盈一握的曲线,被发带束起的长发随着动作一晃一晃,不时能窥见她好看的侧脸。
纪亭衍唇角微扬,上前温声唤她:“窈窈。”
小姑娘动作一滞,转过身时用面具遮住了脸。
那是个古代女子的样子,柳叶眉樱桃嘴,只露出她盈盈秋水的眼睛,纪亭衍微微俯身,见她勾起眼尾,袅袅婷婷地开口:“这位哥哥好生眼熟,我们可曾见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