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 81 章
而先前,永庆帝同谢杳说了许多话,怕是这小丫头半分也没有听进去,虽然安静了下来,但还是同自己赌气,眼下见到谢瑞进来,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揉了揉谢杳的发丝,又唤了旁边的谢珩,“阿珩,把你妹妹领出去吧,朕想同你三哥说说话。”
谢瑞的出现,难免叫谢珩有些忧心忡忡,但也不能忤逆父皇的意思,便领了谢杳往外头走去。在同谢瑞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冷着面孔道,“三哥,父皇需要静养。”
短短几字,让谢瑞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目光随着谢珩一路走到殿下,仿佛若有所思。
离着床榻的不远处,看着父皇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渐渐放慢了脚步,“父皇,儿臣来迟了,您没事吧?”
他的出现,也让原本寂静的殿内突然爬起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一直躺在榻上的永庆帝见了这一幕,清咳了一声,“你来了……”
谢瑞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父皇,儿臣来晚了,您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说话间,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正是宁王谢瑞,同样神色凝重,在见到谢弋的瞬间,疾行几步,上前问道,“七弟,父皇怎么样?御医又是怎么说的?”
谢弋摇摇头,小叹一口气道,“三哥,父皇这一回怕是……”
谢瑞见他神情,便也知晓父皇的身体不容乐观,也等不及他说完话,便径直朝殿内奔走了进去,神色惊慌,眼眶更是红红的。
他顿了顿道,“眼下适逢长夏,我猜想是不是父皇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亦或者有别的外因,才致如此。”
孙御医答道:“殿下精通奇门遁甲,紫微斗数,老臣也有所耳闻,但从脉象上来看,却是操劳过度所致。”
“孙御医免礼,殊不知父皇的病情如何?”谢弋见他有些面露难色,又道,“父皇身体向来康健,甚至就连小病小痛也不常见,今日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了?”
孙御医到底对他还是颇有提防,又见苏木槿在侧,想了想回道,“回殿下的话,皇上操持国事,日理万机,又因先前早已积郁成疾,体力不支,故此才会病来如山倒。”
而她则在静静地守在殿外,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遐想间,孙御医正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到殿下,看他的神情,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到底是喜是忧。
她本想上前问个究竟,却见谢弋起先上前道,“孙御医留步,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摔,苏木槿好半天也没能缓过来,头脑昏沉不说,伤口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咬碎了牙齿,嘴唇发白。
谢弋知晓他并未说实话,更知晓他心中有所顾虑,便浅浅一笑道,“原是如此,想来是我多虑了……”
有一瞬间的沉默,两人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谢弋才开口说道,“自然,孙御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有您在,我也就放心了。”
谢弋微微蹙眉,见她这般神情,连忙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许多事上天早有安排。”
孙御医听后,倒没有太多的神情,只是道,“殿下过奖了,实不相瞒,皇上已是油尽灯枯,命悬一线,殿下需得趁早做些打算。老臣就先告退了!”
也不等谢弋再问什么,孙御医转身就走。这样的话,让苏木槿难免身子一沉,脸色阴暗,悄声道,“昨日在生辰宴上,我瞧着父皇精气神十足,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孙御医见他推着四轮车缓缓靠近,便也跟着近前几步,恭敬回道,“老臣见过端王殿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谢弋轻轻挥手,让旁人通通退了下去,所问之事,同苏木槿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永庆帝微微叹息,目光落在谢瑞的脸上,又很快收了回来,“朕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朕今日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话音刚落,又猛呛了几口,摊开掌心里头是一滩猩红的血迹,嘴角也残留了不少,脸色也愈发苍白了。
谢瑞赶忙上前,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父皇,眼下您身子正虚,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朕要说……朕生怕再没有机会了……”永庆帝说着,又挣扎着最后一点余力,缓缓坐起身来,“阿瑞,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悔恨?”
“父皇,您身子不好,更不能多费心神,胡思乱想了。”谢瑞在看到那一摊血迹的时候,神色却异常平淡,嘴角掠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阿允,阿琛,阿稚,是朕没有保护他们,更让阿允和阿稚误入歧途,”永庆帝道,“天要亡大卫啊!”
谢瑞没有答话,虽然青州的事,他已经借着谢稚的手,逃开了所有的罪责,但这一切怕是父皇也早已发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叫自己先下手为强。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对于永庆帝来说于事无补,对于谢瑞来说,是有恃无恐。
“父皇节哀吧,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五弟,十四弟也泉下难安啊?”谢瑞也默默留下泪来,“要怨就怨造化弄人……”
“国不可一日无君,朕想过了,在众兄弟中,你最有胆识,最有魄力,待朕走后,你便好好辅佐你七弟……朕把江山交到你们手中,也算不负先皇的厚望。”
听闻此言,谢瑞脸上的阴鸷狠戾一闪而过,沉默半晌后,缓缓道,“父皇您一定不会有事的,卫国不能没有您。”
“扶朕起来,你替朕研磨,朕要拟旨……”他的神情全然也被永庆帝瞧在眼底,只是不动声色。
但,着实太令人失望了。
谢瑞搀扶着他在案牍前缓缓坐下,抬手研磨,将毛笔递到他的手里,屏气凝神,“父皇,当真已经决定好了?”
永庆帝微微颔首,目光在宣纸上走了一遍,转而道,“阿珩自小聪慧过人,胸襟宽广,遇事沉着冷静,波澜不惊,朕相信他也能治理好国家,更有你在旁辅佐,朕没有什么遗憾了……”
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跃然在纸上,墨香四溢,谢瑞不得不变得警觉起来,本想再等等,见机行事,但一想到昨日自己下在父皇酒里的毒药已经起了作用,便再也等不及了,淡淡道,“父皇,儿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永庆帝停下笔,心中从一开始的失落,但现在的绝望,让自己一步跃入无间地狱的人,究竟还是眼前这个疼爱的皇子。
“儿臣以为七弟,虽有治国之才,但无帝王之心。这天下而言,对他来说,怕是抵不过儿女情长。”
谢瑞最是知晓,他们之前心存芥蒂,就是因为谢珩对苏木槿穷追不舍,连请赐婚圣旨。虽然现在父子俩也已经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但不得不说,这仍旧是最致命的心病。
只要父皇想到这一点,那么未来的国君就绝不可能是谢珩。自然,谢瑞也清楚,众多皇子中,自己出类拔萃,但从来都不是父皇眼中最佳人选。
他是真的不甘心……
他对权利的欲望,也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永庆帝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神色异常平静,继续追问道,“那阿瑞以为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谁,朕都要你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
谢瑞心中从来没有这般苦闷过,兜兜转转,无论自己怎么做,怎么优秀,这个父皇永远都不会正眼瞧自己,哪怕辅佐这二字,也令人唏嘘不已。
他长吁一口气,“父皇,您既然要给,为什么就不能是儿臣?”
永庆帝搁下笔,冷声道,“你终于肯说出你心中所想了。”
“父皇,儿臣这是毛遂自荐。父皇说过,这个位置并没有那么想象地那么美好,既然这样,那父皇为什么不让儿臣来替他们承受这份痛苦?您那么疼爱他们,就更不该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儿臣也是您的亲儿子,这天下到了儿臣手里,也依旧是谢家的天下!”
如此冠冕堂皇的几句措辞,也让永庆帝彻底寒了心,本以为他能回心转意,彻底放下执念,没想到竟然越陷越深,已经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
“还记得,朕对废太子说过的话吗?朕不给,你不能抢,但现在还有一句,朕不愿给,你不能硬要,”永庆帝强压住心头的火焰,“朕也曾屡次告诫过你,可你呢,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是不愿收手吗?”
“是你在青州暗中招兵买马,也是你伙同冯氏通敌叛国,更是怂恿阿稚伙同太子逼宫谋反,”永庆帝抬起头来,看向他,“你说朕不疼你?那当初你欲在青州对阿珩下手的时候,朕就应该斩草除根,把你心中的邪念通通扼杀在摇篮里,但朕现在后悔了!朕不该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放过你,以为你会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可你呢?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兄弟啊,治国当以仁爱,而你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你连亲兄弟都能下这般狠手,又何况是那些无你并无血脉亲情的子民呢?像你这样的人,也配坐稳江山吗?”
谢珩连忙传了御医查看,好在并无大碍,稍作处理之后,亦不敢从未掉以轻心,神色凝重,执意要留下来陪着她。而她也一直记挂着谢杳,生怕再说出什么气话来,冲撞了永庆帝,便叫谢珩也跟进寝殿,也好多留个心眼。
82、第 82 章
“阿瑞,朕再糊涂,也不至于连你们几个的心思也摸不透,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曾对你有过莫大的期许,可是让朕太失望了!”永庆帝看向他,“知道昨日,为何要指定你搀扶朕去内殿歇息吗?朕想给你一个机会。”
谢瑞稍稍一愣,回道,“知道,父皇是想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不是吗?可是儿臣却让父皇失望了。”
永庆帝看着他颇为自信的深情,,却也只是摇摇头,“你跟朕耍心机,到底年少不经事,还是差些火候。朕是想给你一个下毒的机会。”
“父皇这又是什么意思?无论您现在说什么,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拟下这份传位圣旨,儿臣答应您,会让您安安心心地走。”谢瑞的声音细小如针,却狠狠地扎在永庆帝的心头。
实在是冥顽不灵!
很是平淡的几句话,让谢瑞的身子猛地一沉,连着后退几步,只手撑着案牍上,脸色灰白,“父皇此话何意,儿臣不明白。”
话音刚落,谢瑞只觉胸口一痛,有股热流从喉咙里涌出了出来,乌紫的血液缓缓流出嘴角,连眼角耳朵也冒出了血丝,全身如同灌了铅一般,十分沉重,双腿更是寸步难行,“那盏茶……您根本就没中毒……”
可惜,谢琛还是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失足落水,甚至在旁人的眼中,连永庆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谁人知晓,不同于别的父亲,作为一国之君,有些事也只能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能说。
永庆帝微微颔首,长吁一口气,从谢瑞的脸上收回目光,淡淡说道,“你就那么相信,自己一定能笑到最后?”
“父皇,还记得昨日儿臣亲手为您的那盏茶吗?是不是比起以往都苦了许多?”谢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面目变得十分狰狞,“儿臣忘了告诉父皇,那盏茶里多加了一样东西,没想到竟这么快立竿见影了?父皇,眼下您的命在儿臣手里,是生是死,恐怕得父皇自己选。”
殿内安静了下来,永庆帝抬起头,能看到谢瑞脸上狠戾的希冀,对于皇权的渴望,而这一切皆归功于自己的妇人之仁,现如今已经是追悔莫及。他从谢瑞的手中接过毛笔,执笔点墨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你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朕有件事,想问你。”
“你有谋略之才,却不曾用到正道上,”永庆帝道,“就算朕把江山给了你,那又如何?像你这样的君主,又如何叫文武百官臣服于你?又能否受到百姓的爱戴?国将不国,这样的江山能长久吗?”
“父皇,这些事,您就不用替儿臣操心了,儿臣虽然资质平平,但比起那些个整日情情爱爱,卿卿我我的痴儿,可要好得多了!”谢瑞往前一步,将毛笔重新递到永庆帝的手里,“父皇,您还有得选吗?您怕是到现在也没想通,好端端的身子,怎么就一病不起了呢?”
“果真是你,”永庆帝的神情并没有半分波澜,他早已对谢瑞的所有行径了如指掌,只是淡淡道,“是你把所谓的真相告诉给了阿稚,也是你挑唆他同太子,逼宫造反。朕怎么就生养出了你这样的好儿子?!实在可悲!”
“父皇,事已成定局,忏悔又有什么用呢?”谢瑞神色得意,指尖轻轻叩了扣案牍,冷冷笑道,“您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天下见到儿臣的手里,纵然儿臣再心狠手辣,兴许会看在父皇今日的颜面上,饶了那帮蠢货。”
永庆帝的话,忍不住让谢瑞笑出声来,神情却有些凄凉,“父皇,原来在您的心目中,儿臣竟是如此不堪。只是父皇可曾扪心自问,反躬自省?虽儿臣不值一提,但是比起那些人,又何尝不是绰绰有余?大哥是嫡长子,太子之位,无可厚非,只是自古以来,贤者任之,父皇深知他的脾性,却还这般偏袒,执迷不悟?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害了自己,还有十四弟,他成日里不学无术,只知道逗养那些鹦鹉,您却夸他童真可爱。不觉得荒唐吗?记得小时候儿臣战战兢兢,每日潜心苦学,换来的确是父皇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永庆帝没有答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自己一次次地放任他,本以为能让他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却没想到,换来得是这样的结局。
谢瑞见他接过笔,便猜想着他已经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并未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心头松了一口气,淡淡道,“父皇还想知道什么?”
他的目光从来没有这般坚毅过,直勾勾地对上永庆帝的眼神,丝毫没有闪躲。虽然打心底里厌弃谢琛,但也不至于致他于死地。众多皇子中,他是最没有威胁,最可以被忽略的一个。除掉他,无外乎多此一举,白费心机不说,反而会暴露自己的阴谋,得不偿失。
“阿琛的死,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永庆帝抬头起头来,对上谢瑞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瑞心中不由的一沉,笑容渐收,“儿臣若说不是,父皇会信吗?”
“你倒是好大口气啊!但倘若朕不给,你又奈朕如何?”永庆帝的目光落在宣纸上,却迟迟没有动笔,一颗心早已经千疮万孔。这些年,对谢瑞管教是严厉些,却不曾想,他会如此叛逆。
“父皇后悔了?那当初又为何心慈手软?一次次地放过儿臣,父皇,您想让儿臣痛改前非,殊不知却是助纣为虐罢了!”谢瑞心中的得意已经全然写在了脸上,嘴角带着狂妄的笑意,双眸半分的温热,继而又道,“父皇放心,既然当初儿臣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在青州暗中招兵买马,而父皇却舍不得同儿臣下手,这也是儿臣的本事。而今不过是旧事重温罢了。”
他记得清楚,自己亲眼瞧见父皇把那盏茶喝下去的,怎么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甘心,亦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你没想到的,朕也替你想到了。”永庆帝说着,将手中毛笔轻轻掷扔下,月白色的宣纸上走过一道漆黑的墨痕。
“父皇,您好狠的心啊!”谢瑞嘴角露出一丝灿烈的笑意,“儿臣输了,但儿臣不服!儿臣有今日,那也是您亲手教导出来的,言传身教,父皇好计谋啊!”
谢瑞只以为已经是□□无缝,怎么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下场,好在也算不上一败涂地,他冷笑道,“无妨,儿臣有解药,死不了,恐怕要叫父皇失望了。”
说罢,目光望向一旁的剑架,眼里有花光涌动,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他早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局,输了,也要父皇一起陪葬,皇上不算孤单。
只是他哪里还迈得开腿,身体早已经力不从心,从挪动一小步,就觉得浑身有无数把尖刀刺入,疼得他几乎要失去知觉,而在奋力挪动出力步之后,扑通一声狠狠地摔跪在地,再无力起身。
“那又如何,你以为还逃出朕的手掌心吗?,”永庆帝俯下身去,“还记得太子被废之时,朕说过那句话吗?下不为例。”
浅浅一句,宛如万箭穿心。
永庆帝直起身来,背过身去,不忍再看,轻轻挥了挥手,便有早早藏匿在暗处的御林军一拥而上,将他齐齐围住。
他双手沾满了漆黑的血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永庆帝的背影,自嘲笑笑,“父皇,儿臣输了,但儿臣不后悔。”
言毕,两行热泪缓缓地流出了眼眶,神情绝望,却视死如归,可眼下,他连了结自己的力气也没有了,宛如一摊烂泥一般,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远处那个明黄色的背影,朦朦胧胧,越来越遥远。
谢珩一直在殿外静静守候着,谢瑞进去好久也不曾有动静,又生怕出事,便想寻借口进殿查看,谢弋却拦住他的去路,声音轻浅,“九弟,还不是时候,三哥好容易才进一次宫,就让他好好同父皇说说话吧……”
“七哥,可是……”谢珩心中虽然有些担忧,却也不得不退回了步子,目光也渐渐收了回来。
“九弟,这里有我在,你还是先去照顾弟妹吧……”他的心思,谢弋自然十分清楚,且从昨日父皇许多怪异的举止中,也推断出来,有大事要发生。
苏木槿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阳光热辣刺眼,她以手稍稍作挡,轻轻扶额,神情痛苦。若说方才那一摔,不痒不痛,定是假的,刚刚还无意中瞧见了腿上手上也有不少细微的擦伤,但她强忍痛苦,不想让谢珩担心。见他走近,忙装作若无其事,开口道,“阿珩,刚刚哥哥来了,可你一直在同宁王殿下说话,我便让他先领着公主走了,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谢珩轻轻挂了挂她的秀鼻,声音宛若春风微醺,“怎么会?槿儿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只是这件事,为夫也要说句公道话,杳杳这般野蛮,就该让她多吃些苦头,也好收收她的脾性。你倒好,怎么还反过头帮着她说话,就不怕她哪里气在上来,又伤你一回?”
“还疼吗?”他问,一瞧见她额头上那块渗出来的血迹,就心疼不已,剑眉紧蹙,“为夫定饶不了她!”
她忙拉住他的袖子,柔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她心里头苦,无人可诉,阿珩又何必如此苛责?说到底,倘若你能早点寻到法子,救她于深渊之中,她也不至于如此啊?”
“说到底,竟是为夫的不是了?”谢珩有些郁闷,看一看到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也舍不得说什么语气过重的话,只是轻浅一句,“你放心,为夫答应你的,何曾食言过?”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五弟,他能有今日的下场,这一切皆拜父皇您所赐啊!若不是您对此事闭口不提,他也不会如此迫切地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您以为的保护,实则却是更大的伤害,父皇聪明一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到头来会弄巧成拙吧?”
83、第 83 章
暑邪入侵,谢珩只觉得头昏脑胀,像是要裂开一般,一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更是疼得不行,见她上前,忙轻轻拉住她的手,摇摇头,“为夫没事,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这哪行?天气太热了,再缓缓吧……”她说着转而朝四周大喊道,“来人,快传御医……”
谢珩本想阻止,但身子发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再睁眼开时,已经身处凉爽的寝殿内,额头上传来一股凉意,身子已经轻盈了不少,先前的头昏脑胀,皆烟消云散,鼻翼之下,传来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而苏木槿见了他这般神情,忙上前搀扶去他,用手轻触他的额头,如此炎热的长夏,却没有一丝汗水,怕是早已内伤暑湿。
“阿珩,你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头很晕?”她神色紧张,目光死死地盯着谢珩的神情,不曾有片刻掉以轻心。
“槿儿?”他一眼就瞧见了端坐在让打盹的小身影,轻唤了一声,起身下榻,走到她的身旁。
她睡着迷迷糊糊,只觉身旁有人在靠近,本能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抬头却见谢珩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自己,顿时脸颊绯红,“阿珩,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谢珩不解,继续追问道,“所以,父皇并没有喝下那盏茶,三哥却说是因为我,可我并不知晓他会用这样的手段去对付父皇,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
谢弋没有回答,只是笑笑,轻轻挥手,叫宫人们推着四轮车,缓缓消失在宫门处。
心里的烦闷让他险些喘不过来气,一想到谢瑞那般憎恶的神情,就越发想知道其中的诡异与蹊跷。
谢珩刚想说什么,一旁静静站着的徐贵妃忙上前,悄声道,“阿珩,你们就先回去吧。”
谢弋缓缓来到他的身前,轻声道,“九弟,我们走吧。”
“拿下!”永定帝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而后神色平淡地步入众人的视线。
谢珩见此情形,同样是一头雾水,走上前去,细细端详着永庆帝,见他精气神十足,丝毫没有半分病态,欣喜万分,“父皇,您没事了?”
谢珩缓缓上前,剑眉微蹙,一脸茫然道,“七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弋还没来得及开口,谢瑞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茫然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狰狞,宛若困兽一般,疾走几步,上前揪住谢珩的衣襟,咬牙咧齿道,“是你,这一切都是干的,对不对?九弟我自认与你无冤无仇,可你为何要处处与我作对?而今却又在这里暗中陷害于我?”
谈话间,只听见身后大殿的门缓缓被打了开来,谢瑞头发散乱,神色落魄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手持利剑的御林军,剑刃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已经划割出一道道血痕,鲜血顺着剑脊缓缓而下,令人不寒而栗。
看着不远处被御林军死死擒拿住的谢瑞,永庆帝眼里的痛苦一闪而过,微微颔首,“朕没事,都先散了吧,朕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虽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多少有些定数,谢珩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又忙不迭地追上前去,“七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孙御医才说过,父皇的病情已是无力回天……还有三哥他……”
谢弋轻轻摇开手中的折扇,轻浅一句,“父皇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都过去了。”
谢弋小叹一口气,“三哥在父皇的茶里下毒,想致父皇于死地……”
“什么?!”谢珩脸色一白,全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哥哥,竟然执迷不悟到了这种地步,心中很不是滋味,“七哥,父皇曾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他,可他却……”
谢珩冷笑,也实不知道他在胡说些什么,脸色阴沉道,“三哥在说什么?我并不知晓,但我知道,但这一切,皆是三哥你咎由自取,自食其果,早知又今日,就该想想当初,想想阿琛,他又做错了什么?竟叫你这般对他!”
“九弟,一切都结束了,你也该满意了,”谢瑞忽而缓缓松来手,眼里泪光斑驳,转而仰天大笑,“可我谢瑞没有输!”
她伸出手去试图去抚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柔声道,“好多了,为夫没事,倒是你,受了伤还要照顾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人,为夫心里怎能过意地去?”
“若夫君觉得心中有愧,便先把这盏凉茶喝了吧,祛祛体内的暑湿。”她借此机会抽回手,把凉茶端到他的面前,像哄孩子一般,甜甜道,“快些喝吧……”
谢珩捧起凉茶一饮而尽,看着空空的茶碗,转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槿儿,三嫂她可还在宫中?”
苏木槿见他突然这么发问,也有些茫然道,“夫君可是想到了什么?我问过宁王身边的人,原本是昨日就该回宁王府的,可身子一直不适,便没有回去,眼下应该还是在宫里的。”
“槿儿,为夫想她见一面,有些事想当面问个清楚。”他按耐不住,忙不迭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她赶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并不明白他的用意,只以为是先前裴素满身是伤的事,于是劝解道,“阿珩,现在宁王殿下已经被收押在天牢里,她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所以更不用急于一时,倒是你,先歇息一阵子,等身上的暑气散尽,再去也不迟啊……”
“槿儿,为夫是想……”他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有些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任由她将自己轻轻拽回屋子。
“夫君,虽然她是咱们的三皇嫂,但毕竟身为男子,就这么去,难免有些不妥,况且才出了这样的事她定然心神不宁,还是再等等吧,若实在等不及,不如就让我替夫君去问吧……”她眼底满是热忱的渴望和忧虑,希望能在这个时候,替他化解燃眉之急。
但谢珩也知道,不能告诉她。
不能告诉她,自己想去见裴素是因为,想过问父皇中毒一事,除了她,再无旁人能知晓谢瑞的阴谋,除了她,再无旁人会想方设法,救自己的夫君于阿鼻地狱,这样心善的女子,又怎忍心见到天下黎民百姓受此劫难?
说出来,怕她又回徒添忧心,便想了借口,面带笑容,委婉道,“是为夫一时糊涂了,那就听槿儿的,再等等。”
“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缓缓道,神情有些落寞,“我想去见她的,但又怕让她想起那些伤心事。更何况眼下宁王殿下又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她要是知道了又该多伤心,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谢珩听她这么说,也好半天没有回话,只是觉得心情沉重,柔柔安抚道,“槿儿,想来父皇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他必然也会顾虑到那尚未出世的皇孙,多少会念及旧情,倒也不必太担心,等过阵子,为夫陪你一起去瞧瞧她,可好?”
“好,”她轻轻点头,可一想到生辰宴上,裴素绝望的神情,心中难免隐隐作痛,暇想间又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生生将那才结痂的伤口又扯了开了,疼得她浑身一激灵,忍不住出声来。
明明先前伤口也没有那么疼,偏偏这会子就开始疼了,疼得她几乎掉泪,伸手轻轻害住额头,又不敢随意触碰。
谢珩见了她这副模样,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一想到谢杳那副不识好人心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为夫倒觉得,让她嫁去魏国也好,收收这嚣张的脾性,身在福中不知福,白费他人的一片苦心。”
她又怎会不知他说得气话,忙抚了抚他的心口,浅浅一笑,“好了,杳杳毕竟年纪还小,等长大些,自然会明白夫君的良苦用心,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叫人听见,岂不是被笑话了去,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从前也不曾见你,喜怒形于色啊?难不成,是装给我一个人瞧的罢……”
谢珩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的樱桃小嘴上,“你这张小嘴,生得好看,偏偏就没有一次肯轻易放过为夫……看来总要等额前留了伤疤,才会长记性。”
她微微撅起小嘴,一脸不满,“如此说来,我可不就成了丑八怪了……”
“可不是吧,你槿儿变成什么样子,为夫都喜欢。”他轻轻拥她入怀,目光却飘向了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殿外,再有苦痛的心思,也要在她的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他怎能舍得让她一起难过?
殊不知过了多久,她贴靠在他的怀里,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呼吸浅淡均匀,酣睡香甜,他试着轻轻唤她了一声,见她毫无反应,这才将她抱回到榻上,又在香炉里点上了熏香,轻合殿门退了出去。
门外邢谦已经久候多时,见谢珩从里头出来,忙迎上前,神色凝重道,“殿下,方才末将瞧见沈归辞,往天牢的去了。”
“沈归辞?”谢珩不由地轻念了一声他的名字,神色大变道,“不好,速去天牢。”
“殿下,您不能去,皇上已经下令,死守天牢,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半步,”邢谦急忙拦住他的去路,稍作犹豫之后,缓缓说道,“虽说沈归辞曾是宁王的手下,可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决不能将其从戒备森严的天牢救出去,殿下不必如此担忧的。”
谢珩摇摇头道,“本王倒不是担心他此番前来是为救人。”
“末将不懂殿下的意思,”邢谦知道再拦不住他,便也紧跟上他的步伐,而谢珩也并未回答,在走出一段路以后,才宛如醍醐灌顶一般,震惊不已,“难道他是来替沈归念报仇的?”
谢珩回过身去看了邢谦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跟过来,你寻个机灵的丫头,去瞧瞧三皇嫂现在怎么样了,等槿儿醒了,去回个话,本王怕她心里一直惦念,也好叫她安心。”
“是,那殿下您?”邢谦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王去去就回,要不了多久。”谢珩说着迈着大步出了宫门。
他心里清楚,唯一能解释沈归辞出现缘由,就是沈归念。当初在皇陵,夺走他妹妹性命的人,就是谢瑞。
杀人灭口,心狠手辣,这个哥哥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失望,哪怕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沈家兄妹。但凡只要有一点把柄落在他人手上,影响自己的计划,便会除之后快,冷血无情。
沈归辞要复仇,那也是罪有应得,可他却始终亏欠谢琛一个公道,他不应该就这么轻易死去。
想到这里,谢珩又不得不加快了步伐,朝天牢的方向奔走而去,无论如何,这个哥哥該在谢琛的灵前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可细想来,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被谢瑞察觉出来,谢琛又怎么有这样的下场。
他的脚步又渐渐放缓了下来,脑海里回旋着的皆是谢琛天真灿烂的笑脸,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脏。
是自己没用,又能怪谁……
行至宫墙外的偏僻处,他心中的自责越发深重了,忽见眼前掠过一道白影,细看时却只是晚霞如血,铺陈在金色的琉璃瓦上,甚是刺眼。
终于那个白影在不远处,宛若枯叶之蝶,轻轻落下,回过身来,却是沈归辞似笑非笑的面容。
“沈归辞,别来无恙!”他道,停下脚步,双眸中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从未得见,能有这样一个人,一次次地躲过自己敏锐的目光,谢珩的心中恨意满满,骨子里泛起了杀伐之气。
“晋王殿下这是要去哪里啊?”沈归辞神情平淡,嘴角仍旧留有浅笑,语气中却分明有一种冷血无情,哪怕是炎热的长夏,也叫人脊背生寒。偏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白衣之下,生得温润如玉,人畜无害,甚至叫人难免起怜悯之心,可谁人又知道,玄衣之下,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腥……
在他的眼里,人命如蝼蚁一般轻贱。
为了报答当年恩情,他成了谢瑞手下最为致命的一把刀,令人闻风丧胆。
“天牢,”谢珩冷冷答道,“你不能杀他。”
沈归辞早已猜出他的来意,不温不燥道,“晋王殿下可真是活菩萨在世是想要我,刀下留人吗?”
“本王知道,你想给沈归念报仇,但他还欠谢琛一个交代,所以你不能杀他。”谢珩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杀气一点点弥漫来开。
“晋王殿下的意思,是舍不得他我杀他?”沈归辞最是清楚怎样才能激怒谢珩,淡淡道,“我明白,十四皇子是您的亲兄弟,那宁王殿下自然也是您的兄弟,兄弟和睦,理所当然。”
他双眼空洞,呆呆地望着前方,而众人皆屏气凝神,对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好久也没能过来。倒是谢弋淡淡地看了他一般,又缓缓收回目光,鼻子里清透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84、第 84 章
“去天牢。”谢珩缓缓开口说道,眼底有些无奈。
这个哥哥终究是作茧自缚,到头来害了自己。
刚到了天牢门口,就有狱卒拦住他二人的去路,瞧见是谢珩,语气恭敬道,“晋王殿下,您不能进去,皇上下旨,任何人不得靠近。”
邢谦并不知晓谢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彼时他正斜靠在柱子上小憩,听到耳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封锁城门,势必要将沈归辞捉拿归案!”
睁眼时,却看到谢珩神情疲惫地站在自己身侧,他稍稍一愣,连忙回过神来道,“启禀殿下,末将已经派人去看望过宁王妃,一切都好。”
“本王进去同三哥说说话,有何不可?你们若不放心,只管跟着就是。”谢珩心中极其渴望能见自己的哥哥一面,无论从前有多少过节,但谢琛的事,他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晋王殿下,您就不要为难属下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属下担当不起啊!”狱卒面露难色,躬身站在原地,不肯让步。
借刀杀人,这一招倒用得狠毒。
“沈归辞!”谢珩咬牙,心中恨意早已溢满了胸腔,他一把夺过邢谦手中的长剑,起身杀了过去。
沈归辞见他朝自己本来,飞身一跃,白茫茫的衣袍消失在金灿灿的夕阳之下,不见了踪影。
裴彧已经够让他伤神了,现如今又来一个阴魂不散的沈归辞。
“晋王殿下,单凭你一个人,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沈归辞脸上冷冷笑意,没有半分惧怕,他心中清楚,论起武功怕二人难以一较高下,但论起心术,他早已胜券在握。
嘴角微扬,继而说道,“哦,对了,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晋王殿下,镇北侯府的苏二小姐,你可以要好好宠着,我这人心狠,偏偏却瞧不得她受半分委屈,你若是给不了所有的宠爱,不如早早拱手相让,可好?”他一向孤傲惯了,话里满是挑衅和猖狂,谢珩在他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故此更是无所畏惧。
“沈归辞,你以为这样,本王就会放过你吗?本王告诫过你,她是本王的妻,我和她之间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做评判。”一想到破庙里发生的那些事,仇恨就让谢珩失去了理智。
“你妹妹有今日,难道不是你这个做哥哥的一手造成的吗?是她害死了阿琛,如若不是她,阿琛兴许还活得好好的!沈归辞,她这是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要怪就怪你当初一开始就选错了路。”谢珩知道沈归念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但错了就是错了,这场较量中谢琛才是最无辜的一个人。
“晋王殿下,你听过死无对证吗?说念念才是罪魁祸首,旁人相信,但我这个做哥哥,不会相信,”沈归辞眼里的阴郁越发深沉了,“你以为所看到的,就是事情一切的真相吗?你不懂,自然你也不用懂。快些回去吧,且去听听你那个阴险歹毒的哥哥,还有什么遗言?”
“沈归辞,你用不着激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然他犯了错,自然有律法来惩处他,你没有资格取他的性命。”谢珩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拳头,目光凌厉充满了杀气。
只要他一日不死,就会永远有机会出现在槿儿的面前,谢珩自以为对这份爱,颇有信心,但在沈归辞的面前,却又变得分外不安。
镇北侯府的苏二小姐,永远是他心头的软肋。
“晋王殿下,我这人说一不二,十分守信,”沈归辞眸子一沉,“自然,你也不必因此憎恶于我,毕竟让他喝下那盏茶的,是你的父皇啊!”
“是吗?!”谢珩脸色阴沉,宛如乌云蔽日,冷冷发问。
却在这时,邢谦也恰巧赶到,见他二人势如水火的模样,忙奔上前,附在谢珩的耳旁,悄声道,“不好了,宁王殿下怕是熬不过今晚。”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谢珩脸色大变,听出话里的异样,追问道。
“他中了我下的毒,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日午时,你们长话短说……”沈归辞看着谢珩怒火中烧的神情,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殿下,不如就先回去吧……”邢谦在旁,轻声劝了一句,谢珩心中纵然有所不甘,但也无可奈何,转身离去。
邢谦忙追上前去,“宁王的消息是属下重金收买了狱卒和御医才得知的,殿下若是有什么话,想代为转告,不如就让末将再跑一趟……”
“不必了……”谢珩摆摆手,长吁一口气,抬头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夕阳早已落下,漆黑的暗夜,没有星星,月亮如白玉盘一般,高挂天际。
他不得不佩服沈归辞,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而自己却连三哥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回到寝殿的时候,谢珩一进殿,便闻见了一股香味,苏木槿坐在桌案前,看着慢慢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却丝毫没有胃口,听见谢珩的脚步声,眼底才慢慢起了一丝神色,柔柔笑道,“阿珩,你回来了……”
“为夫瞧你睡着了,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哪想竟忘了时辰,让槿儿久等了,实在过意不去。”他在她的身旁坐下,温暖的掌心贴上她娇小的面容,目光柔和。
“你瞧你,身子才好些,就想着到处跑,真叫我好担心,万一再病了,可不成了两个病秧子了?”她语气里略带一丝责备,伸手用帕子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并将一盏凉茶送到他的面前,继而说道,“明日,我们就回王府吧,可好?虽说这里什么都不缺,但我总有些不习惯。”
“好,待明日一早,我们就回王府。”谢珩轻轻揉了揉她耳后的发丝,接过凉茶一饮而尽,清爽甘甜丝丝入喉。
她又何曾看不出他心里的担忧,更知晓自己并不能完完全全地替他化解,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着他,多哄他开心。
今日宁王被伏,她也瞧见了,但只要闭口不提此事,想来久而久之,也能被淡忘了。
夜里的时候,两人静卧在榻,谢珩拥她入眠,晚膳的时候一时兴起,喝了一壶小酒,他自诩酒量一直很好,千杯不醉,但偏偏瞧见她眉眼的瞬间,又不得不想到了沈归辞大言不惭,越发将怀里的人儿拥紧了些。
酒意微醺,一半清醒,一般沉醉,他小半个脑袋都闷在她的脖颈间,迷迷糊糊道,“槿儿,告诉为夫,你是真的喜欢为夫,愿意生生世世在一起吗?”
“嗯,”她点点头,小脸上泛起一起微红,“这个问题,在成亲那日,夫君已经问了许多遍了。”
“有多喜欢?会喜欢很久吗?”他问,语气的霸道,连自己也无法控制,掌心的力道又重了些,几乎要把她抱进骨子里头。
“阿珩,你做什么?轻一点,”她声音地落在他的耳畔,柔软香甜,带有一丝娇嗔,“才说了叫你不要喝那么多的酒?现如今好了,说这么胡话,也不怕人笑话……”
“为夫没醉,为夫这是开心,从前说得那些不算,想再听槿儿亲口再说一遍,为夫想听的,好不好?”他双颊滚烫微微泛红,贴在她微凉的脖颈间,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他半睁着眼,去寻找烛光下的那片朦胧月色。
“阿珩,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喜欢地不得了,我会生生世世,永远永远爱着阿珩的,无论天荒地老,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阿珩。”她瞧着他一脸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也着实无奈,也只好按着他说的,一字一句,轻柔回答道。
“如何自证?”他问,眉眼浅笑,落在她桃粉色的樱桃小嘴上,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除非……”
她瞧他这般举动,便毫不犹豫,在他的脸颊印下香甜一吻,掩嘴偷笑。
谢珩尝到了甜头,却并没有得到满足,心中妒忌口中酸涩,微微蹙眉,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为夫不满意,再来一个。”
她默不作声,再次低下头去,轻轻地印下一吻,微撅起小嘴问道,“这一次阿珩总该满意了吧……”
四目相对,他稍稍有些迟疑,转而淡淡一笑,摇摇头,“不够,槿儿这么聪明的人,为夫言传身教,也总该学会了……”
“你!”从前怎么就见过他会是这般厚颜无耻,气得她恼羞成怒,举起粉拳就要往他的胸口锤去,却被他稳稳抓住,眼眶微红,饱含深意,“槿儿想要的时候,为夫又何曾吝啬?”
这话,让她耳根子烧得厉害,拼命地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却被他拽得更紧了,“槿儿是不是想抛下为夫,一个人先走?”
她一时哑口无言,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知晓眼下的他心中不安,便只得放弃了挣扎道,“阿珩,你先松手,我想透透气……”
抱得实在太紧了,生怕她这么一个大活人,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果不其然,他并未放手,迷迷糊糊之中,索性又将她抱紧了些,“为夫不信,槿儿口齿伶俐,莫不是在骗为夫吧……”
“……”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也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感伤,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夫君睡吧,我不走就是了……”
他再没有回答,呼吸声渐渐变得浅淡均匀,沉沉地进了梦乡,扣在她腰间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她才得有喘气的机会。
又稍稍往床榻边缘挪了挪,试图让自己睡得安稳些。夜已深了,四周一片静寂,听着身边的绵长的呼吸声,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稳。
遐想间,忽觉有些口干舌燥,便想着下榻去找水喝,才想着起身,谢珩却突然从背后紧紧地搂抱住她。惊吓之余,她赶忙回过头去看着他,只见他双眼紧闭,她试探一般,轻轻唤了一声,“阿珩,你睡了吗?”
他没有回答,看样子更像是半梦半醒之间,她小心翼翼地将落在腰间的双手挪开,费了好大劲,却依旧纹丝不动,她有些泄气,又生怕惊扰到了他,只得乖乖地躺下身去。
不曾料想,他却半个身通通覆盖了过来,嘴里含糊不清道,“槿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本王……”
“好,我不走。”她道,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裴彧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吗?”梦中的话语,极为轻浅,却像狂风骤雨一般落在她的心上,苦楚难当。
想想前一世,自己竟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他,而这一世,却又让他受了那么多上,成日担惊受怕。
总以为向来在外人面前坚强的他,不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可也就只有醉梦中,才能听到他最心底的呼唤,和最真切的声音。
眼泪悄然无息地落了下来,滴落在他的脸颊,她伸出双手又将他搂紧了些。
时至夜半,她睡得模模糊糊,偶然听见几声惊雷传到睡梦中,小小的身子本能地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整个人惊醒了不少。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把黑夜照耀成白昼,一声惊雷紧随其后,震耳欲聋,砸得人心突突直蹦。
从前遇见这样的天气,她是极怕的,但成婚以后,身边多了个人,也就自然而然没有那么害怕了。
但睡不着是一定的……
外头开始起风了,能清晰地听见外头飞沙走石的声音,不一会儿,更是狂风大作,呜咽怒吼,如鬼哭狼嚎,寝殿内的闷热渐渐散去。过了没多久,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间,她的目光穿过小小的窗子,朝外头望去,能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风雨中。
一道惊雷下来,她能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脸庞,正是沈归辞,他的目光也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嘴角带有一丝温和的浅笑。
早在先前,从他的话里,她就有所怀疑,难道他也是重生的?尽管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文文弱弱,背地里杀人如麻,但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并不会伤害自己。
而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风雨里,望着窗子内的那一抹柔和静谧,心中甚是欣慰和欢喜。
他知道且坚信,谢珩一定会照顾好的她。
遐想间,却见他双手交叉平叠,朝自己深深作了一揖。等她反应过来时,哪里还能瞧见他的身影?只剩下大雨滂沱……
他是来同自己告别的。
这让她不得不想起了初遇时的情形,同样是这般文质彬彬的模样。
她心中闪过一丝落寞,若不是他,自己也一时难以分辨,今生自己对谢珩的这份感情,到底是因为内疚亏欠,还是真的爱他?没有掺杂任何前世的遗憾。
“谢谢你,沈归辞。”她道。
恍惚间,又一道惊雷响彻长空,惊得她一哆嗦,而身旁的谢珩也突然从睡梦中惊坐起身,额前大汗淋漓,目光呆滞,“不要!”
她本能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阿珩,是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槿儿……”他有些木讷地低下头去,看着怀里的人儿,同样伸出手来,紧紧地搂住她,“不要离开本王……”
方才的梦魇实在可怕,但有她在,便也一切心安了,他伸手轻轻梳理着她的黝黑柔软的发丝,任由温柔穿梭肆虐,缠绕上骨肉。
“我不走,阿珩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不会分开的。”她贴在他的胸口,柔柔地答道,眼里已经是泪眼斑驳。
说话间,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紧接着邢谦急切的说话声传入二人的耳朵,“殿下,您睡着了吗?”
谢珩剑眉微蹙,才从梦魇中回过神来,心中多少有些烦闷,又瞧了一眼怀里的人儿,轻吁一口气,淡淡发问,“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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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么一说,沈归辞不由地收起了笑容,眉宇微蹙,冷冷道,“晋王殿下可以等,我却不能,念念惨死在他手中,我这个哥哥的不替她报仇,还算是个人吗?更何况,我凭什么相信你,他就一定会受到惩戒,大卫国的律法不过是个笑话罢了,皇上若是有意保他,偷梁换柱,以假代真,念念岂不是死不瞑目?”
85、大结局
“快带我去见她。”苏木槿说着,也顾不得这许久,只是往殿外走去。
谢珩忙拉住她,唯恐她触景生情,才好了伤疤,又添了伤痛。她却静静地从谢珩的怀里挣脱开来,神色异常平静,强忍泪水,“不用担心我,我只想去看她最后一眼。”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裴素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比起前一世被休被弃,更为凄惨。可怜她腹中胎儿,再没有机会来这世上,好好地看上一眼。
“槿儿。”谢珩上前本能地搀扶住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喉咙里堵得慌,说不出半句话。
那宫女道,“奴婢一直守着王妃,半步也不敢离身,方才奴婢想着唤她起来喝参汤的时候,连着叫了几声,也不曾有回应,这才发现,王妃她早已经没了呼吸
“槿儿。”谢珩仍旧不放心,连忙赶上她的步伐,神色张皇地看着她的面容。
雨依旧在下,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落在琉璃瓦上,宛如急促的琵琶声,时有电闪雷鸣,约莫等不到明日的天晴了。
如此消息令邢谦颇为讶异,谢珩更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一切,好半天也没能缓过神来。三哥一直对储君之位执迷不悟,是裴素一次次苦心婆心劝诫,盼他能迷途知返。青州之行,若没有裴素,恐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裴素爱极了谢瑞,谢珩也更加知道她若知晓此事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却万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你说什么?”有个温软的声音低低地传进众人的耳朵,谢珩一回头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神情恍惚,脸上还有两行新泪。
“回殿下的话,末将听闻此消息之后,便匆匆赶来回禀,还不曾探望过宁王妃,是末将疏忽了,恳请殿下责罚。”邢谦心中感慨,论起心细,自己怎么样也比不过谢珩。从前比不过,他大婚以后,就越发比不过了。
“罢了,也不用特意再奔走一趟了,这件事,她迟早都会知道的,走一步,看一步吧……”谢珩眉宇紧蹙,深吸一口气。
“你不必替本王辩解,错了就是错了,懦弱就是懦弱。”谢珩声声泣血,落在心坎上,很是压抑,令人喘不过气。
邢谦稍稍一愣,随即开口道,“宁王身上的毒,已经深入脏腑,回天乏术,看来沈归辞给他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解药。”
这样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实在太过突然,让谢珩心不由一沉,鼻子一酸,“父皇知晓此事吗?”
这个哥哥作恶多端,纵然有这样的一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令人不得不感慨命运的无情和捉弄,谢珩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只是伫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眼眶微微泛红。
“殿下,末将……”窗外大雨滂沱,但依旧能清楚听见邢谦支支吾吾的说话声,可他向来行事利索,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谢珩也察觉出了异样,瞬间清醒了不少,忙起身下榻,大步往门口走去。
“三嫂她怎么样了?可有叫人去瞧过?本王担心她知道这消息以后,会承受不住。她自小就喜欢三哥,好容易才嫁进宁王府的,眼下还怀有身孕,万不能出任何的差池。”谢珩的声音稍稍放低了些,唯恐殿内人听到以后,徒添忧心。
一切都该结束了。
话到一半,那宫女哭得更凶了,连连抹泪,哭声凄惨,烛光落在她的脸庞上,映照出一张支离破碎的面容,“王妃殁了……”
两人静静立在风雨中,皆没有说话,心中沉重,自不必多言。
却在这时,有一宫女提了小灯笼,面容憔悴,步履匆忙地朝二人奔来,见到谢珩的瞬间忙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声音破碎不堪,“奴婢见过见过晋王殿下,见过邢将军,奴婢是宁王妃的贴身侍女绿沁,宁王妃她……”
“十四弟也该安息了,”他缓缓开口,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邢谦,是本王没用,没能保护好他,更不能为他手刃仇人,像本王这样的人,又如何担得起兄长的名讳?”
“殿下无需自责,”邢谦目光中露出一丝少有的纠葛和疼惜,“此事与您并无瓜葛,是宁王他不仁不义在先,欲陷殿下于困境之中。殿下若是杀了他,那在外人看来,必定会认为您手刃兄弟,无情无义,殿下的苦痛,他们看不到的。”
三人随着那宫女来至裴素的住处,却见殿内殿外,跪了一众随身伺候的宫人们,皆泣不成声,泪满衣襟。
她小跑进殿内,急切地寻找那个身影。但当看到床榻之上那个熟悉的面孔时,她却放慢了步伐。裴素就那样静静地躺着那里,就好像只是沉沉睡去,静谧且安详。
她缓缓靠近,娇弱的身躯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泪水不住地流,滴落在手背上。往事历历在目,裴素温柔的笑颜,无时无刻不浮现在脑海中,也永远记得,在谢珩前去青州前,不顾危险,将谢瑞的卑劣行径告知给了自己。
“我才想着,等过些日子就来看看你,怎么就不等等我?”她伸手替裴素轻轻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泪眼模糊,神情悲痛,心中自责不已。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好端端的吗?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她心头一口气上头,朝着那帮宫人们怒目而视。
“回晋王妃的话,这些日子王妃都是按时进食,谈话间更没有别的异样,奴婢也不知道,为何好端端的,人就没了。”绿沁在一旁嚎啕大哭,时断时续说道。
“事实真的如此吗?”她冷冷问道,又像是同自己发问,那日在生辰宴上,见到满身是伤的裴素时,便觉得已经是阴郁成疾,这帮人却说并无异样,着实可笑。
呆愣许久之后,苏木槿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裴素的双手上,那里有一封信笺,上头写着晋王妃亲启的字样。信笺被缓缓打开,上头是裴素娟秀的字迹,寥寥数语,写尽了她一生的心酸。
信笺末尾更有一句话,让苏木槿痛彻心扉。
她道,“时而今日,所爱之人,所遇之事,不悔。”
她呆呆在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谢珩在自己身旁安抚些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是缓缓开口问道,“御医,快传御医,她不能死,快救救她。”
为时晚矣。
这时,殿外有御医闻声前来,怯生生回道,“宁王妃已经仙逝了,微臣医术不精,回天泛术,还望晋王殿下,王妃节哀啊!”
又是许久的沉默,直至那御医悄悄退到一侧,她还是没能回过神来,目光呆滞,望着榻上那具冰冷的尸体,淡淡道,“阿珩,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只是睡着了?对不对?”
再没有什么能够比这更悲伤的事了,她想救裴彧于困境之中,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再等不到这一天了。谢珩没有答话,只是紧紧地拥着她,眼下的她,再受不起任何一丁点的刺激,况且裴素是真的没了。
她轻轻地从谢珩的怀里挣扎开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失魂落魄地凑近裴素的面容,看着她微微耸起的小腹,“你怎么那么傻?你答应我的,难道都忘了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腹中的胎儿想想。他该死,可孩子又做错了什么?你就那么不想活下来吗?你起来告诉我!”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眼眶红红的浸透了泪水。
“槿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一切都会过去的。”谢珩知晓她心中悲痛,但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这般悲痛欲绝,忙上前试图将她从塌前拉开。
不曾料想,她却死死地挽着裴素的手臂,谢珩费了好大的气力,也没能将她分开,心急如焚。
“你告诉我,你起来告诉我,你起来啊!”她实在忍不住心痛的悲痛,声嘶力竭,猛力地摇晃着裴素的臂膀,泪水绝提。
“槿儿……”谢珩知道这般下去,她的身子定然受不住,于是心一横,从身后轻轻打晕了她,看着她软绵绵地瘫倒在自己怀里,谢珩这才松了口气,又面向裴素,强忍悲痛,浅浅说了句,“皇嫂,安息吧!”
言毕,便将苏木槿从地上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出了殿外。邢谦冷眼看了一圈殿内的人,也忙不迭跟了上去。谢珩听见身后有脚步追了上来,也缓缓停下来,淡淡道,“一定要将皇嫂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
“是,末将领旨。”邢谦领了命,缓缓直起身子,看着谢珩的身影,消失在夜幕的尽头,一时间百感交集,稍稍驻留之后,转身疾走离去。
等苏木槿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身处王府之中,谢珩坐在榻前,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她却缓缓背过身去,不愿意再看到他,泪水再一次模糊了眼眶。
“槿儿,是为夫不好,可你这样子,为夫更是心如刀绞。”谢珩悄悄伸出手去,想去触摸她的发丝,却在下一刻又慌忙收回手来,宛如做错了事一般,不知所措。
“殿下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她道,声音依旧温柔清浅,只是没有回过身来。
“你睡了小半日,还是先起来吃点东西吧,为夫让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莲子羹。”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手深深埋在臂弯里,默默流泪。
“为夫等槿儿睡了,再走。”他浅浅笑道,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又何止不是一种煎熬。
她缓缓闭上眼,试图想想从前的美好,一颗荒凉的心,却不知如何安放。
而他也一直曾离开。半梦半醒间,忽而听得外头有人影悄声走了进来,等声音响起时才知道是邢谦。谢珩伸手在嘴边轻轻比了比手势,示意他小声些,“她才睡着
“殿下,末将有要是回禀,是关于宁王妃的。”邢谦刻意将声音放低了些,他也知道,谢珩一直在等这个消息。
果不其然,谢珩被邢谦的话给吸引了过去,本想起身,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半只臂膀被她当成了枕头,酣睡正香。他有些无奈,只好道,“你说吧,她睡着了,听不到的。”
“末将打探过了,宁王妃身中奇毒,毒药是她自己喝下去的,”邢谦顿了顿道,“所中之毒,同宁王身上的一模一样,剧毒无比,没有解药。”
很显然,这话‘梦里’的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强忍心中悲痛,愣是装作若无其事,沉沉在梦中。
早该预料到的,从青州之行那一次开始,裴素那样的善良一个人,是决不能看着他一错再错的。可到头来,她还是舍不得谢瑞一个人,在黄泉路上的孤独。
谢珩同样几度哽咽,继续道,“父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时候,本王就在想,到底是谁出卖了他?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殿下的意思是?”宛若一语道破天机,邢谦幡然回过神来,眉头深锁,“是宁王妃把宁王的阴谋提前告诉给了皇上,皇上才能请君入瓮。”
“都结束了,你先下去吧。”谢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再回过头来时,榻上之人正微微耸肩,哭成了泪人。
本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她还是听到了。
“槿儿,”他万般心疼,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柔声安抚道,“都过去了,不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将她从自己的怀里轻轻扶正,仔细去瞧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庞,从未见过她这般伤心,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撕碎了,轻轻吻去她脸颊的泪痕,“乖,不哭。”
“都怨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就剩最后一面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说着,豆大的泪珠子再次落了下来,无数下粉拳落在他的心口,渐渐地,她也累了,只是瘫倒在他的怀里,重复着一句话,“都怪你,都怨你。”
“是为夫的错,为夫让槿儿受委屈了。”他轻轻说道,同样心如刀绞。
许久之后,怀里的人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伸手轻轻触碰上他的脸颊,“阿珩,我都知道的,她也是你的三皇嫂,你心里的苦痛,不会比我少,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丢脸。”
这一句话,引得他忍不住浅笑出来,神情却颇为心酸,“为夫哪里有槿儿想得这般脆弱?倒也不是嫌丢人,为夫若是哭了,槿儿怕是又要跟着伤心不已,如此一来,不成了千古罪人了吗?”
她点点头,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同样紧紧地拥抱住他。
若说谢瑞的下场是罪有应得,但裴素的结局,让许多人赶到惋惜和遗憾。总会好的,时间会磨平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不甘和痴心妄想。谢瑞到头来,也没有坐上他日思夜想的储君之位,人生不过大梦,潦草收场。
时隔三月,永庆帝才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与谢琛不同,他的心底实则也一直深爱着这个皇子,但谢瑞最终还是辜负了他的厚望,连着全尸也曾留下,亦入不了皇陵。他辜负了寄厚望与自己的父皇,亦辜负了他的结发之妻裴素。而依照永定帝的旨意,史官执笔,将其名姓,统统划去,就好像,他从来不曾来过这世间。
因此风波,谢杳送去魏国和亲的事,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耽搁下来,等备好嫁妆,前往和亲之路的时候,时值深秋,落叶枯黄,凄凉地落了一地。出行前的一晚,苏元青久久伫立在谢杳的窗子前,用尽他毕生的勇气,磕磕巴巴拧出一句话来,“杳杳,我想再见你一面,同你说说话,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房中没有动静,秋意微凉,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回音。鼓起勇气走到门前,轻轻叩响,“杳杳,此去魏国山高水远,恐怕往后再无相见之日,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话音刚落,门突然哗啦一声被打开,谢杳一身红衣,两只眼睛水肿地厉害,神情却格外平静,“苏元青,你若胆敢再说一句不舍之言,我便叫父皇要了你的性命!”
苏元青在她开门的瞬间,已经早早地低下头去,不敢去看谢杳的神情,自然也看不到她有多少伤心,又听闻此言,便默默转身离开,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谢杳见他这般模样,也气得狠狠摔门进屋,心中暗骂,“苏元青,你这个胆小鬼,就不能再勇敢一点吗?哪怕将我劫出这皇宫,父皇又能奈我们如何?还是说,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苏元青失魂落魄地离去,却在半路上,去谢珩撞了个满怀。原是因为苏木槿实在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哥哥,便催了谢珩进宫瞧看,才一来便撞见了这一幕。
“微臣见过晋王殿下。”他依旧神情恍惚,行了礼,也不等谢珩说什么,只是呆呆地往前走。
谢珩拦住他的去路,看着他一副失落的模样,强压心头的怒气,追问道,“苏云青,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到底有没有亲口告诉杳杳,你知道她在等什么,你现在又算什么?仅仅因为父皇一句话,就要放弃吗?”
苏元青自嘲般笑笑,答道,“殿下,违抗圣旨是要杀头的,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不顾我侯府上下三百多口人命。殿下可以为所欲为,我却不能。失陪了。”
“苏元青,你根本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行不通?”谢珩简直要被他这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给气疯,自己之所以这么说,更是因为先前试探过父皇的口风。哪里来的什么违抗圣旨,不过只要勇敢一点点,事情并不是没有转机。
谢珩拦不住他的去路,只是看着他寻了几坛酒,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如泥,继而沉沉昏睡,不省人事。见他这般模样,谢珩也曾想方设法,让速速醒酒,但几番努力之下,只能以失败告终。索性也没了脾气,只能任由他去。
翌日清早的时候,苏元青仍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只以为是妹妹找来的人,催自己去送公主一程,便也懒得起身,心中烦躁不已,怒道,“你们不要白费心机了,我不会去送她的,除非皇上下旨。”
话音刚落,门外稍稍安静了一会儿,继而又想起越发清晰的叩门声,“大公子,是宫里的圣旨来了。”
苏元青瞬间清醒了过来,翻身下榻,出门去庭院中接旨。来的是永庆帝身旁的宣旨太监刘公公,在看到混混沌沌的苏元青之后,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清了清嗓子道,“传皇上口谕,特封苏元青为右将军,送耀阳公主前往魏国和亲。”
这话一出,苏元青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公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谢了恩,又追问道,“敢问刘公公,不知皇上为何突然下此决断,还是说先前护送的将军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能出行?”
“这个嘛,”刘公公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一脸神秘道,“奴家哪里能猜透皇上的心思,若将军好奇,不如亲自去问。将军还是快些动身吧,要是误了吉时,那可就不好了。”
看着刘公公转身离去的背影,苏元青只觉自己身处于梦中,一切皆为荒诞,不符实际。可细想了想,心中难免失落,本以为能躲开这样的离别,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尽量和谢杳保持合适的距离,少说话或者不说话,忍忍总能过去的。
苏元青赶到的时候,谢杳还不曾上马车,见到他出现,心情倒还不错,像是昨夜发生的所有不痛快皆烟消云散,话语间也与从前一般,调皮灵动,“那就有劳苏将军扶本公主上马车吧!”
“公主,怕是于理不合,”见到她的第一眼,苏元青就被她身上穿着的火红嫁衣给惊艳到了,从前只是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却不曾想,她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玲珑身姿。才一眼,他就觉得两颊滚烫不已,不敢多看,又听她这么说,忙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我偏要呢!”谢杳说着往他的身边迈出一大步去,看着他那极其不自然的神情,稍稍歪着头,追问道,“苏将军你的脸颊怎么红了?”
苏云青只觉一颗心呯呯呯地很快就要跳出胸口,胡乱解释道,“回公主的话,这是末将酣睡时的压痕。”
这话也就骗骗鬼了,谢杳自然不信。倒也懒得搭理,只是又接着道,“苏将军,我这一身嫁衣,好不好看?”
“好……好看……”他依旧躲躲闪闪,不敢去直视谢杳的神情,心中暗想,今日的谢杳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但愿她不会是强颜欢笑,把苦痛都闷在心里。
遐想间,一旁的礼部侍郎走上前,小声说道,“公主殿下,时候不早,该启程了。”
听闻此言,谢杳不得不收起了笑容,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过苏云青,冷着面孔道,“知道了。”
见她终于安分地上了轿,苏元青才得以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骑上高头大马,紧紧地行走在马车的右侧,时不时地转头看向车帘,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和忧伤。
真是可笑,竟然要亲自送她和亲,想到此处,苏元青冷不住嘲笑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马车行了一路,很快就出了长安城,途经一客栈的时候,天色已晚,众人不得不暂时在此歇脚。苏元青的心境从一开始的平静,渐渐变得不甘,坐在客栈里独自一个人喝闷酒,抬头一眼,便瞧见了阁楼上身穿火红嫁衣的谢杳,而她也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短短一瞬,宛如惊鸿一瞥,再无法自拔。
他慌忙低下头去,几杯烈酒下肚,一股苦涩翻涌到舌尖,着实难受。一旁同行的礼部侍郎瞧见他这副模样,轻轻拽下他手里的酒壶,放回到桌案上,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借酒浇愁愁更愁,酒虽好,却也不能多喝。”
苏元青轻咬牙,低声道,“我没事,谢大人关心。”
谈话间,却见有几个身穿魏国衣饰的男子从外头走了进来,寻店小二要了一壶温酒和几碟小菜,便坐下谈笑风生。本也不是什么惹人注目的大人物,苏云青并未在意,但这几人酒兴上头,一时失言道出‘公主’二字的时候,还是把他给吸引了过去。
却见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的男子,咧着满嘴的金牙,神情诡异道,“要我说,这和亲的公主也是命苦,千里迢迢地嫁去这么远的地方,这万一要是嫁了一个又丑又凶的驸马,那该怎么办?”
另一个青衣男子附和道,“可不是吗?这公主就是红颜薄命,是为了两国止戈的牺牲品啊!还不如那宫里的三千佳丽了,要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只能哭爹喊娘的份了。”
“我道听途说,咱们魏国的太子,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弑兄夺妻,这双手上还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人命呢!”坐上的另一黑衣男子神秘兮兮地附和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是要掉脑袋的!”深蓝色粗布男子显然胆子怂了许多,又四周打量了一切,抱紧酒杯,“咱们还是别聊这些了,这又是卫国境内,别给自己找麻烦!”
青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卫非彼魏,瞧你那胆小样,一提到这事就吓得屁滚尿流!我告诉你,就算现在这卫国公主就站在这里,爷爷我也照样说,保证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听闻此言,众人皆哄堂大笑,苏云青脸色阴暗,抓住剑身的手微微颤抖,正欲起身,却被一旁的礼部侍郎死死按住,“切莫意气用事。”
苏云青心中窝着一团气,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推开礼部侍郎,站起身来,长剑才出鞘,便听见谢杳清甜的嗓音,“你们好大的口气啊!竟敢在卫国的底盘议论公主的是非,看样子是要把你们的舌头统统割掉,才能够乖乖听话!”
“你一个黄毛丫头,大人说话,插什么嘴!滚一边去!”青衣男子气焰十分嚣张,龇牙咧嘴地朝谢杳奔走了过来。
这样突如其来的进犯,也把谢杳吓了一跳,到底是在皇宫生养的公主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本能地往苏元青的身后躲去。那青衣男子见她害怕了,便越发猖狂了,又瞧她容貌姣好,便挽起袖子,起了淫|欲之心,欲上前调戏,“这小妞姿色倒不错,不如让小爷好好玩玩!弟兄们一起啊!”
只是还未近前,那青衣男子突然重重地栽倒在地。乍一看,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正往外喷涌着鲜血,吓得人魂不附体。而那同行的几个人,见此情形,一时间也慌乱了手脚,皆纷纷向外头逃窜。再快,自然也躲不过剑刃,刹那间,统统奔赴黄泉。
苏元青神色平静地将长剑收回到剑鞘之中,木讷道,“末将救驾来迟,公主受惊了!”
再寻不到比这还贴切的话,来形容这一刻。在旁的礼部侍郎见了眼前的鲜血四溅,被惊得目瞪口呆,“苏将军,你这怕是不妥吧?”
还没出国都呢,就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有些不吉利吧!
“保护公主的安危,是末将的职责。大人有何疑义?”他淡淡发问,眼角余光察觉到了谢杳的神情,多了一点点的欢欣。
“你……”礼部侍郎憋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话来回应他,只得甩袖离去,命人速速收拾残局。
客栈里的人们早已纷纷四处跳窜,眼下只剩下他二人,谢杳看着他杀气腾腾的面容,这才缓缓地松开了他的衣袖,朗声道,“苏元青,我只是让你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你怎么把他们都给杀了,大卫国有严明的律法,你这不叫护卫有功,而是叫滥杀无辜,是要受责罚的。”
“杳杳。”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衣袖上的那只纤纤玉手,一时间走神,恍恍惚惚地唤了一句。
“嗯?”声音不大,谢杳也不曾听得清楚,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疑虑地望着他。
“公主,你不能嫁给卫国太子。”苏云青见她望着自己,脸上杀气渐收,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柔,但话语依旧是淡淡的。
“为什么啊?是因为你听了方才那几个人说的一番话,所以害怕了?心疼了?”谢杳心中闪过一丝欢喜,追问道。
“没有,还望公主不要随意揣测。”苏元青依旧在回避她的目光。
“我倒觉得没什么,他们说得也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挺有趣的,等成了亲,本公主倒要好好同他切磋切磋。”谢杳一面说着,一面偷偷去查看苏元青的神情。
果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剑眉紧蹙,怒不可遏,“你难道没有听清楚吗?魏国太子是多么残暴的一个人,他杀兄夺妻,有多少无辜的性命葬送在他的手下,你嫁给她,只会被他活活折磨致死,你明白吗?总之,我不许你嫁给他!”
谢杳被他这幅恼羞成怒的样子给逗乐了,微微点头,浅笑道,“我无所谓啊!我偏要嫁给他,你又能奈我如何?还是说要把你带我回宫里,向父皇求情,收回这道圣旨,让他把我许配给你!”
“还请公主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天底下大好男儿数不胜数,末将不过是粗人,配不上的公主的才德。”苏元青看着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心中的更是意难平,却不得不收敛了火气,毅然而然地作了答。
“那不就是了,你既然觉得配不上我,那你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的喜好,我嫁鸡也好,嫁狗也罢,又与你有什么干系?”谢杳这下子算是彻底失望了,刚刚还瞧见他为了自己挺身而出的模样,怎么说变就变,一点男人气骨都没有。
言毕,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楼,只留苏元青一人呆愣在原地,许久之后,取过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
夜里的时候,苏云青在客栈的四周巡逻查看,以保证安全。时逢秋高气爽,圆月当空,凉风微习,一抬头,便瞧见楼阁上小轩窗内的一抹红色,搅得他心神不宁,目光不知何处可安放。
每每想起谢杳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和那些失望的神情,他的心里就越发痛恨自己。
遐想间,只听见阁楼内传来一声惊呼,很是凄厉。苏云青本能地朝那间屋子飞奔过去,情急之下,一脚将那木门踹飞,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眼红心跳,不知所措。
屋子里水雾氤氲,香气弥漫,谢杳端坐在浴桶之中,双手死死地抱住胸口,惊慌地看着破门而入的苏元青,“苏元青,谁让你的进来的?快出去!”
“公主!末将……”如若知道里头是这么一副香艳的模样,自己说什么也不会进去的,听谢杳这么一说,身子也有些僵直,退得时候稍稍慢了一些,便有一件衣裙朝自己的身上飞了过来。
苏云青本能地伸手接过,又飞速地关上了门,一愣了愣地靠在门外,怀疑自己是不是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下意识地捧起手中的衣裙,端详了一眼,臊地他满脸通红,结结实实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才算勉强清醒一些。
好容易静下来的心跳,却在下一刻又活跃了起来,只听见屋内传来谢杳的呼救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苏元青,你快来救我!快点!”
这一回,他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这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却见谢杳已经穿好了衣裙,素面朝天,几缕青丝柔柔地搭在胸前,伴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苏云青,那里有蛇!”谢杳指了指自己的浴桶边缘,赤着脚小跑几步,躲到苏云青的后头,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
苏元青:
他循声望去,不过是一条拇指粗细的乌梢蛇,无毒、可入药,正往外吐着蛇芯子,模样看着怪吓人的。他用剑刃轻轻挑起蛇身,刹那间,一分为二。
“别怕,没事了。”他能感受到后背正被一股小小的力道拽着,随即转过身去,“末将会在门口一直守着公主的,公主快些歇息吧,天就要亮了,马上就要赶路了。”
没有半分温热,说完就走,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目光更是没有在谢杳的身上停留半分。
“不许走,你要是走了,这万一再进来一条,我可怎么办?你也知道,这客栈的后头就是大山,什么野兽毒蛇的,更何况你的职责是保卫我的安全,你不能走,留下来,陪着我。”最后一句,轻浅了下去。
苏元青想拒绝的,但见她死死地拽着自己,也很是无奈,只好低低地应了一个字,“好。”
喉咙里是实在干燥地难受。
她的手冰冰的,就想一块凉玉一般,轻轻地牵起他的手,“元青哥哥,我怕。”
“怕什么?”她问。
“自然是怕,”还能怕什么?自然是怕嫁到魏国当太子妃,再也见不到眼前人,看不到他的笑容了,她想了想,却回答道,“怕黑,怕野兽,怕蛇虫。”
“末将会一直守着公主的。”他道,缓缓收回手来。不能再握了,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他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话,就想是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没有半分感情,冰冰冷冷的。可他的目光却不然老实,却又像是忍不住心头的悸动,呆呆地凝视着她的脸庞,深陷其中,浑然不知。
“元青哥哥,我好看吗!”她问,踮起脚尖,试图能更加看清他的眉眼中微妙的变化。
“好看。”他回,尴尬地笑笑。
“哪里好看?”她反问,他这一双眼睛分明那么不老实,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苏元青:
他只听见自己心若擂鼓,经久不息。而她却缓缓踮起脚尖,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元青哥哥带我走吧,天涯海角,只要有你在,我都愿意。”
“可是……”他有些犹豫了,在短瞬的犹豫之后,斩钉截铁,毅然而然道,“杳杳,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就走!”
“你没在骗我?”她问,等了好久,等来的时候,却是心中的不安。
“末将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同公主私定终身,从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他道,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待收拾好了行囊,趁着月色稍稍出了门,行出一段路之后,苏元青才醒悟了过来道,“杳杳,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谢杳问:“哪里蹊跷了?”
苏元青答:“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从客栈逃出来,简直太轻而易举了?不费吹灰之力,连个阻拦的人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心目中元青哥哥,以一敌百,他们那帮人想拦也拦不住啊,还不如干脆睁一眼闭一眼,那才叫好呢!”
“杳杳,他们都有官职在身,要是发现你我两个人私自出逃,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拦,负责也难以向皇上复命,”苏元青的的心里隐约感到一丝不安,紧紧握住谢杳的手,一字一句道,“你说,这会不会是皇上一早就安排好的,他早已猜到了?”
“元青哥哥,你害怕了?”谢杳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嘴里有些寡淡无味。
“不是,我只是怕连累你,早知道,和亲并非儿戏,倘若魏国知晓此事,怕有些难以对付,后果会不堪设想。”苏元青心情颇为沉重,眉头紧锁。
“那有什么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偷得几日便几日,只要能你在一起,哪怕明天就是期,我也不怕。”谢杳说着,轻轻靠上他的肩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好!”苏元青微微颔首,“公主,是我无能,让你受委屈了,此番出逃,连个准备也没有,不过你放心,我别的不会,空有一身的力气,也能寻个好差事,定不会让你受苦。只是不知,我们该去哪里落脚才好。”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我早已经准备好了,”谢杳说着从一旁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抽出其中一个小包袱递给了苏元青,“你且看看里头都有什么?”
苏元青一脸茫然地接过,发现里头竟然是一沓厚厚的银票,令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追问道,“杳杳,你这是?”
难道她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
“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些银票够我们用一些日子了,往后总有办法的,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看着她甜甜地咧嘴笑了,苏元青不禁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泛红,紧紧地抱住她,心道:杳杳,我要是能再勇敢一些,那该多好?你也不用随着我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马上就就要来了,他轻轻牵起她的手,柔柔道,“我们走吧,看看前边可有什么暂且落脚的地方。”
二人挽手相互偎依,沿着山野间的羊肠小道往缓缓前行。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寺庙在晨雾中落隐落现苏元青回过头来,柔声道,“也走了一段路了,我们进去歇歇脚吧……”
这一路走来,苏元青的心中难以踏实,隐约觉得总会发生些什么,若说那帮人也该是时候知晓公主不见了,可等了这么久,连个人影也不曾追上来。
而谢杳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她很快察觉出了苏元青的心思,“元青哥哥,你有心事?”
他摇摇头,微微笑道,“没、没有。”
说着,他的目光呆呆地望向远处的寺庙门口的红烛之上,又见谢杳身着一袭嫁衣,心头一热,缓缓开口道,“杳杳,我们成亲吧……”
“啊?”谢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总觉得苏元青的声音如梦如幻,飘渺在耳畔,呆呆愣住,“元青哥哥在说什么?”
“杳杳,我说,我们成亲吧!”他道,低下头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往寺庙的方向走去。
却在这时,只听见身后头传来一阵快马驰骋的声响,苏云青分外变得警觉起来,将谢杳护到自己身后,神色紧张。看来,自己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他们发现公主丢了,必定会追赶上来。
天已大亮,朝霞初透,尘土飞扬中,约莫有十几人,骑着快马加鞭而来,苏元青起先见到了这一队飞骑中为首的人,定眼一看,却是谢珩,不由大吃一惊。但在见到他空手而来的时候,越发惊讶了,回头看了看谢杳,她也同样一脸茫然。
“九哥,你怎么来了?”谢杳的语气中略微有一丝慌乱,悄悄地往苏元青的身后躲去。
谢珩看了看他二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往路旁稍稍策马。而在他的身后,却紧跟着永庆帝的飞骑,脸上看不出半分忧喜,只是冷冷开口道,“苏元青,朕早就知道对杳杳居心叵测,没想到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比起你父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和亲之事,兹事体大,你竟敢玩忽职守,私带杳杳出逃,你可知罪?”
“杳杳,出宫之前,朕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的身上流着的是卫国皇家的鲜血,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子民。你且说朕又该如何罚你?”
苏元青怎么也没想到永庆帝会亲自出宫阻拦,慌忙跪倒在地,神情淡定从容,“末将知罪,但此事与杳杳毫无瓜葛,是末将一意孤行,劫持杳杳出宫,皇上要杀便杀末将一人。”
永庆帝飞身下马,走到他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厉声道,“只杀你一人?苏云青你可知道你犯下的可是什么罪行吗?朕怕是诛你九族也难解心头之恨。”
“皇上!”这句话,让苏元青彻底慌乱了,再看一眼旁边的谢珩,他却丝毫没有要上前相帮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无动无衷。
“父皇,您不要怪罪于他,是儿臣以命相逼,让苏将军带儿臣私自出逃的,您要杀便从儿臣开始吧。”谢杳一时间也乱了手脚,上前拦在苏云青的面色。
“罢了,朕!”永庆帝看着眼前的这二人实在无可奈何,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荒唐!朕的掌上明珠要嫁人,拜堂成亲岂能如此草率!”
此言一出,更是让苏元青同谢杳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敢相信,好久才醒过神来,谢杳道,“父皇,您说的是真的吗?我是不是真的不用嫁给魏国太子了?那万一他们发现了那该怎么办?”
谢珩隐藏在心里的笑意,这才缓缓涌上脸庞,“杳杳,自会有人替你安排好这一切,别的就不用担心了。”
永庆帝则冷哼一声,“你们两个朕还没有反悔,还不速速回宫去面壁思过!苏元青,朕看起来像是那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竟然逼得你们连夜出逃?”
苏云青险些喜极而泣,“末将心仪公主已久,万望皇上恩准赐婚,末将愿与公主同修百年之好,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众人皆屏气凝息,等待最终的回应。
永庆帝颇为满意,微微颔首,朗声道,“朕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小天使们求评~
故事还没有完结哦~
开了门,却见邢谦只身立在风雨中,神色凝重道,“殿下,宁王殿下薨了……”
86、尾声
“九哥的意思是,那些人说的话,都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谢杳一时间心情也有些复杂,仔细想想也是,哪里就这么巧,那些话偏偏就叫苏元青给听见了。
谢珩没有回答,以示默认。
“九哥,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这个事也不能只怪元青哥哥一人,不如这样,我拿些银两出来,只当是给那些人的亲人一些补偿吧,别的法子我也真想不到了……”
看着谢珩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谢杳赶忙改口道,“是,九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我只不过有些好奇罢了,问问而已。”
谢珩看了一眼苏元青,“客栈的那个人本是待罪之身,是我同父皇请旨,好容易才寻了戴罪立功的机会,眼下可好,你这未婚夫君三两下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杳杳这笔帐又该如何清算?”
谢珩道,“不必了,本来犯下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不做这样的牺牲,怕是有些人,也不会这般勇敢吧……”
“那九哥,这算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吗?”谢杳看了看苏元青,见他并未察觉到,声音又压低一些,“谢谢你九哥,先前我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是我太任性了,对不住。”
“杳杳,”他也知道再隐瞒不下去了,只好坦白道,“别担心,父皇已经找到人替你嫁去魏国了,想必这个时候,也已经快到了。不过事关重大,以后切莫提及此事,安心过日子吧……”
“什么?”谢杳大吃一惊,忙道,“可是先前我们在客栈里听闻,那个魏国的太子,他生性残暴,这不是害了人家吗?九哥,该不会这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
“别!你是未来的驸马爷,这一声殿下,本王可承受不起……”谢珩也是打心底里为他开心,又见他长跪不起,忍不住提醒道,“你这般跪着,是真要打算在这里拜天地了吗?”
“九哥,你快别这么说他,”谢杳在一旁连忙护住,又将他轻轻从地上扶了起来,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欢喜,“我们马上就回宫。”
谢珩也同样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冷声道,“苏元青,本王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你的胆量有这么大?!”
换作以前,他定要和谢珩唇枪舌战,一较高下,可今天这话是真的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也就只有到了这样紧急的关头,才懂得珍惜,去保护心爱的女人。
“儿臣谢父皇隆恩,”谢杳用袖子擦了擦眼里的泪光,满脸欢欣,“儿臣就知道,父皇一定不会那么狠心的。”
永庆帝稍稍皱眉,看着谢杳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就着实来气,冷哼一声,“还不速速回宫,朕的颜面都要快被你丢尽了!”
他二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故此也只是默默低下头去,尴尬赔笑,“殿下就别取笑末将了……”
谢珩微微颔首,将其中的一匹高头大马牵了过来,把缰绳递到了苏元青的手里,“走吧……”
“九哥,你就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你替我向父皇求的情啊,”谢杳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去,“更何况,和亲之事,怕是父皇一人也做不了主,魏国要是没能等到和亲的公主,自然,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啊!”
说罢,转身离去,谢杳呆愣了几步忙追上前,将他拉到一旁,轻声说道,“九哥,我想知道,为什么父皇会突然改变主意,毕竟和亲这么大的事,万一中间有什么差池,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说了,这些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还是好好回去,守住你未来的夫君吧,要是他再反悔了,又怎么办?”
说着,又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苏元青,厉声道,“今日,朕把掌上珠许配给你,倘若日后有怠慢之处,朕定饶不了你。”
“是,末将一定会好好善待公主。”苏元青也同样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永庆帝转身上了马,慢悠悠离去时,心里才长吁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浅笑。
“这话,应该留着去同你皇嫂说,”谢珩小叹一口气,不由想起苏木槿先前的叮嘱,可忍不住还是要说,“也是她,屡次三番央求,让我去父皇面前替你些好话,看和亲的事还有没有转机,可是你呢,你又都做了些什么?你真的太让她寒心了……”
听话这话,谢杳的心中也越发不是滋味了,自从那日把她推倒在地之后,也不曾去探望过她,现在想想,真的是后悔极了。自己竟然愚蠢到了这样的地步。
“九哥,我一定会当面同她赔个不是,不如我现在就去吧,要不然我心里着实难受。”
谢杳说着就要转身上马,却被谢珩一把拉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才说过的话,你怎么又当成耳旁风了,父皇好容易才保住你,这些日子就先在宫里安安静静待上一段日子吧,切莫再多生事端。”
“好,九哥,我知道了,谢谢你,也谢谢皇嫂!”
虽然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太过高冷,但也压抑不住谢杳心中的激动,张开双臂就要拥抱,却才谢珩巧妙地躲开了,冷冷道,“我已经成婚了,除了你皇嫂,不能再抱别的女人……”
“……”
“再说了,若你真的想拥抱,就去抱你的未来夫君吧!”
看着谢杳一脸娇羞,缓缓走向苏元青的模样,谢珩觉得人世间的幸福,也不过如此,淡淡一笑,飞身上马,回了王府。
而府中之人也已经久候多时,一直心神不宁,见到谢珩安然无恙地回来以后,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前,“阿珩,事情怎么样了,一切可还顺利么?”
谢珩看了一眼她额头上淡淡的伤疤,还没好得完全,难免觉得有些心疼,“她这般对你,你怎么还如此记挂着她?”
“杳杳她也不是故意的,如若换作是我,怕还没有她那般理智呢,”她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结果,忙不迭又问,“阿珩,所以事情到底怎么样了?父皇可有怪罪?”
谢珩伸手支起她粉嫩的下巴,眼底温柔肆虐,爬上他俊朗的面容,笑意浅浅一如春风,“想要从为夫这里打探些口风,没有些代价,可不成!”
“阿珩,想要什么?”她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说呢?”他问。
“阿珩不说……”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唇上就被一个热吻给覆盖住了,稍作停留之后,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温柔到了骨子里,“槿儿交代的事,为夫若是没有做到,又有颜面回来呢?”
“你也真是的,”她轻轻昂首,贝齿含住他的薄唇,磨了磨,而后道,“知道你嘴甜,只当是我奖赏你的!”
他很是满意,又微微凑近了些,温热的鼻息在她的耳后根缓缓蔓延开来,“这恐怕远远不够,看在为夫‘劳苦功高’的份上,再多给一些,可好?”
“你怎能得寸进尺?”她问,伸手轻轻护住胸前,小脸看起来,可怜且无辜。
“后悔了?”他问,“可是为夫想再贪婪些,是你自己说的,怎么又忘了?”
“你别乱来,我要生气了。”她赶忙往后头躲了一步,这个人成日里没羞没臊地总爱拿这些话逗她,丝毫没有收敛的时候,怕不是成瘾了吧?
谢珩哪里肯?往前迈了一大步,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宛若手剥春笋一般,越发不安分起来,气得她恼羞成怒,拼命作挡,“阿珩,你别这样……”
“唔……”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想起了一阵叩门声,茯苓在在外头试探着问,“小姐,您在屋内吗?”
如此天赐良机,救她于紧急关头,她慌忙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和发丝,如盼到救兵一样,“我在,你快进来吧……”
茯苓听闻此言,便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一抬头就看见谢珩扫兴的面容,猜想到可能来的不是时候,但也只好装作毫不知情,“殿下,小姐,这是贵妃娘娘特意让宫人送来的百合莲子羹,恰逢深秋,可以润肺、清心火。”
她心中忍不住偷乐,看了看谢珩,甜甜道,“如此说来,阿珩你可更要多喝些才是。”
茯苓玲珑心思很快会意,早已稍稍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谢珩坐在一旁,不为所动,冷声道,“你还是自己喝吧……”
她神情有些疑惑,“你真的生我的气了?”
“常言道,酒后乱性,但母妃送的吃食,为夫真的放心不下,”他饱含深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上一回在宫里发生的事?”
他的话还是晚了一步,她早已经端起小碗,连着喝了几口下去,清香甘甜,入口即化,味道很是不错。
“我从前怎么就没觉得阿珩的胆子,原来这么小?”她怯生生地反问了一句,细细去打量谢珩的神情。
谢珩知道她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舀了一勺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是,母妃的意思,为夫又岂能违背,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怎么就没品出来呢?
她的双颊瞬间爬满了云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羞涩不已。
但事实并非如谢珩所说,真的只是一碗很普通的百合莲子羹,母妃也没有藏特别的心思。
只是过了一会儿,谢珩的神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眉宇紧锁,“槿儿,这莲子羹……”
她心中暗觉不妙,怕不是自己担心又要发生了,忙上前问道,“阿珩,你没事吧?”
谢珩轻摇头,一把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你说,母妃她怎么总喜欢玩这样的小把戏呢?”
“难道这里头有药?”她问,仔细去查看谢珩的脸颊,没有半分泛红的迹象,再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也只是正常的温热。
这就怪了……
“夫君觉得如何?会不会很难受?”她小心翼翼地盘问着,害怕再重蹈覆辙。
“身子有些不舒服。”谢珩道。
“那……”她想了想,低下头去,轻轻在他的脸上印一吻,并很快逃离,试探着,“夫君现在觉得如何?”
谢珩皱了皱眉,神情作痛苦状,“还是难受……”
她有些犹豫,一时间也判断不出真假,只好硬着头皮,把他的手缓缓挪动到雪白的心口上,轻轻按了按,“那现在呢?”
谢珩哑着嗓子答:“好多了……”
“母妃,她怎能这样?”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被他牢牢地抓在掌心,酥酥痒痒,娇羞不已。
谢珩不忍心再这般捉弄她,将手收了回来,又把她滑落的衣裙轻轻拉上,生怕她贪凉,柔声道,“这莲子羹中的莲子,并未去芯,太苦了……但槿儿是甜的。”
“夫君怎能骗人呢?”她问,只想逃离开他的怀抱,再不想理他。
“为夫若不说些违心的话,槿儿还会这般主动吗?”他紧紧搂着她,不肯撒手,亦不肯退让。
“夫君此言差矣,哪一次,我不都是把夫君伺候地舒舒服服的?”她小嘴一撅,反驳道。
“是吗?为夫不太记得了,槿儿可否愿意帮为夫重温一下?”他问,语气慢慢都是挑逗的意味,眼里的情潮又慢慢开始沸腾。
这个人三句不离那风花雪月之事,脸皮更是厚得要命。
“夫君,杳杳也回宫了,我想去瞧瞧她。”在识破真相之后,她越发想逃,拼命寻借口。
“不许去,”他冷声道,“为夫还不够你瞧吗?”
话音刚落,身上的衣裙早已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可以看到这一章节吗?我跳不出来了,呜呜呜
“杳杳,还不快谢恩?”谢珩在旁边小声轻咳了一下,悄声示意。
87、第 87 章
“你哥哥可是在我三哥手下当差?”谢琛稍稍试探她的口风,随意道,“我深知三哥脾性,他用人颇为精准,虚心纳贤,想必你哥哥定有过人之处!”
“回十四皇子的话,我哥哥他原是个教书先生,深受学生的爱戴,都说我哥哥学识渊博,讲起课来,通俗易懂,”沈归念倒也没有作太多的犹豫,胆子也大了不少,一聊到自己的哥哥,脸上满满都是掩盖不住的笑意,“也正因为如此,宁王殿下便花重金请我哥哥去他府上,教孩子们念书,从前我们生活很拮据,但现在再也不用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了,宁王殿下是哥哥的伯乐。”
“如此说来,三哥很是欣赏你哥哥的才干,”谢琛见她脸上欢喜,心中不由也变得畅快起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哥哥也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
也正因为是三哥谢瑞身边的人,谢琛念及过往种种,心里也不由泛起了嘀咕,倍感好奇,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人畜无害,怎么就愿意同流合污?
到底还是年少不经事……
“十四皇子,我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凶……”沈归念嘀咕了一句,语气里有些怨气满满。
谢琛忍不住笑道,“凶?为何凶你?因为你贪玩,又或者你做错了事?”
“你姓谢?你是……”沈归念的眼里有一些忌惮,不由地变得紧张起来,连着往后退了几步,“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是我贪玩才迷了路,不然我哥哥会生气的。他一生气,就骂我。”
“你方才说的宁王殿下,是我的三哥,我在兄弟姊妹中排行十四,”谢琛往前一步,欲伸出手去安抚,沈归念却又连着退后了几步,恐惧之至,他好生无奈,只得收回手,柔柔地笑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今日之事,也会替你保密,跟我走吧……”
“好,”她见谢琛转过身去,这才迈开步子,缓缓跟了过去,但也不敢离得太近,一举一动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小小的身躯,仿佛风一刮就会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见他语气终于柔和了一些,便也愿意敞开心扉,低声回道,“我叫沈归念,是随宁王殿下和哥哥一同进宫的,我一时贪玩,走了神,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你能帮帮我吗?”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一张稚气的小脸上写满了可怜和无辜,大大的双眸水汪汪的。
他躬下身去,凑近她的脸庞,稍稍端详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身来,缓缓开口道,“我在这里宫里住得久了,来来回回也见过不少人,你又是哪个宫里的,模样倒是生疏。迷路的,我见过不少,但在皇城里迷路的人,实在是闻所未闻。”
“你不信我?我是真的迷路了。”小姑娘几乎要被急哭了,泪水在眼眶里团团打转,低低抽泣,模样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谢琛本也无心插手此事,但转眼的一刹那,却发现她长了张尤为精致的面孔,白皙圆润的小脸颊,就像瓷娃娃一般,眼里还带有一丝恐惧和谨慎。
这让他不得不起了疑心,走上前去,在她背后道了一声,“你是哪里宫里的?不好好当差,在这里瞎晃什么?”
那个晴朗的日子,谢琛提了鸟笼,去宫里给皇太后解解闷。太后年事已高,有时在宫里闲来无事,便会让谢琛寻上些玲珑小鸟,给自己表演一些杂耍,找些乐子。
谢琛心中一软,犹豫了片刻以后才问,“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个宫里的。”
谢琛一时间有些愣住,他向来心软,见不得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瞧着她模样实在可人,只好道,“你先起来吧,放心,有我在,我把你平安送回去的。”
“我叫谢琛,”他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再派人给哥哥传个话就是了,免得他担心。”
竟是三哥身边的人,谢琛的心中,瞬间有些失落,这个哥哥,他打心底里也敬爱不起来,虽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客客气气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亲近不起来。
可心中该有的警惕,丝毫也不曾松懈。沈归念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青衫少年,脸上写满了茫然,“你也是宫里的人吧?我该怎么谢你?”
突如其来的一刻,把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她很快转过身来,跪倒在地,低着头怯生生道,“我,迷了路,你能帮我吗?”
小姑娘战战兢兢的模样,着实让谢琛的心里起了一丝强大的保护欲。但这样一副陌生脸孔,出现在这里,来历不明,形迹可疑,这不得让谢琛多留了个心眼。
沈归念拼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哥哥他一高兴就喝酒,喝了酒就更加不高兴了,还骂人。”
“那他有没有打过你?”谢琛停下脚步,回过声去,静静地看着她。
她反应迅速,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没、哥哥只会骂人,说胡话,他舍不得打我,但是哥哥骂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害怕了!”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沈归念不由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子,又缓缓跌落出了眼眶。
“你别哭啊?我只是、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谢琛一时慌了神,但也不敢轻易近前安抚,脸上也是写满了无辜。
“那你答应我,不把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告诉我哥哥。”沈归念的眼里写满了渴望,一双大大的眼眸,微微红肿,哭声见收。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谢琛被她这可爱的性子给吸引住了,他又最见不得女儿家流泪,心脑一热,索性道,“我发誓,今日之前,绝不同第三人提起,往日若你哥哥再凶你,你便同我来说,我再不济也是皇子,他多少也会忌惮几分。”
“嗯,谢谢你。”沈归念一脸感激,用力地点点头,对谢琛的戒备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头。
但此时谢琛心中的顾虑并没有完全放下,三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人,旁人不清楚,自己却十分清楚。他并不是一个乐善好施,悲天悯人之人,相反城府颇深,且目的性太强。
但沈归念的话,也不能全然相信。按照谢琛自己的推断,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看衣着打扮,身形气质,并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倒也不像是撒谎。
他的哥哥该是如何的出众,才能入了谢瑞的眼?又是何德何能,进得了宁王府。
这一切的一切,依旧疑点重重,他开口问道,“你哥哥叫什么,若是日后有缘得见,我便也能叫得上名字,让他不要再对你乱发脾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
“他叫沈归辞。”她道,又生怕眼前之人,真的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去苛责哥哥,忙补了句,“虽然他经常凶我,但他依旧是这样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们相依为命,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沈—归—辞……”谢琛把这名字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遍,随即点点头,“我记下了,当然我不会在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下,擅自去找他理论。”
“我……谢谢你,你人真好……”身后之人,低低道了一句,眼里的胆怯依旧浓厚,对谢琛仍旧十分戒备。
“谢什么?又或者,你拿什么来谢?”谢琛再次转过身去时,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小姑娘虽然看起来身子薄弱,经不起风吹,但是每走一步,步伐却十分平稳,更像是内力深厚之人。
可她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谢琛但愿自己所有的一切怀疑都是多余,但细想想,也不能如此粗心大意,便心生一计,停下脚步,侧身道,“你走前面吧,我也好教你认路,万一下次你再迷了路,恐怕不会这样走运了,要是遇见宫里管事的,必然重罚。”
沈归念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默默地走到前头,脸上满是感激。
而谢琛则细细地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趁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击出一掌去。
本以为她能巧妙地避开,但反应却让谢琛很是意外,眼看就要触及到的时候,他稍稍侧了侧掌心,说时迟那时快,寻了快小石子绊倒了她,以掩盖自己出手的真相。
毫无意外,沈归念被重重地绊倒在地,失声痛喊了一声。谢琛神色平静,朝她伸出手去,把她面前的小石子踢开,语气里带了一丝责备,“怎么那么不小心?走路的时候,也不知道多留个心眼。”
沈归念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起了疑虑,谁知道这向来平坦御道上,怎么突然冒出了小石子,哪里能怨到自己身上来?
她努了努嘴巴,有些不高兴。
谢琛拿她没办法,姑且一试,也得知她并没有武功,心中疑虑早已消除,这才松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去,“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是我的错,把手给我。”
沈归念呆呆地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不知为何,总感觉像是亲人一般,莫名让自己心安,犹豫之下,缓缓伸出手去,搭上他的掌心,双眸对视了好久,这才红着脸收回了目光。
谢琛虽未至弱冠之年,但已生得眉清目秀,与宁王谢瑞的温润沉稳不同,他的身上更有一少年的狂放不羁,令沈归念为之沉迷动心。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颊上,谢琛也觉得很是滚烫火辣,神情很是不自然,目光四处游走,终于在她的脚踝处停了下来。桃花衫上,血迹斑斑,他心有愧疚,忍不住皱眉,“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别,”她很快从谢琛的掌心收回手去,这才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让她不由地皱了皱眉,起身挽起裙边,好在只是轻微的擦伤,随即又很快地放下裙边,声音软糯似糖,“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过阵子就好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点药,你们姑娘家本就细皮嫩肉的,要是留了疤,那该怎么办?”谢琛的心底慢慢都是担忧,欲转身离开,衣角却被她死死地拽住。
小姑娘可怜爸爸地摇摇头,一五一十道,“你不用为我担心,小的时候,也老是摔伤磕伤,我已经习惯了,不疼的。”
谢琛无奈,只好点点头,“那行吧,我快些送你回王府,也好早些歇着,要不要我扶你?”
“不不不,不用了,谢谢你,”沈归念显然很排斥谢琛的呵护,拼命地摇头拒绝,又生怕自己的话,会让他心寒,赶忙补上一句,“你别误会,哥哥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我……”
“是我一时疏忽了,那你拉着我的衣袖,顺道借点力吧。”谢琛恍然大悟,转过身去,慢慢地望前走着。
时值深秋,枯叶随风纷飞,款款而落,落在寂静的御道上,金黄一片,踩上去沙沙作响,沈归念牵着他的衣袖,乖乖跟在后头,目光时不时瞥向少年的俊朗的侧颜,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忽然之间,有一片枯叶随风飘落在他的肩膀上,沈归念伸出手去,想把它拨弄下来,没想到这一举动,让谢琛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回过头来,神情肃穆,“你干什么?”
眼前之人,着实可疑,又因为是谢瑞旁边的人,不得不防。
显然这一声问话,把小姑娘吓到了,她连忙解释到,“我看到你肩膀上有枯树叶,想着把它拿下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结,谢琛干笑道,“你才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怎么现在却动起手来了?”
小姑娘摇摇头,“我说的不是那你想的那样,在我们家乡,女孩子的脸是不能随便被男子看到,会有失名节。”
“是我误会了,”谢琛尴尬地笑笑,“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归念低低应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两人脚步缓慢,出了宫门,谢琛又寻了一辆马车,同她一起去往宁王府。
马车上的两人,一直没有说话,谢琛的目光有些无处安放,而沈归念也只是静静低着头。
终于快要到王府门口的时候,沈归念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皇宫里戒备森严,我一个人进不去的。”
谢琛笑笑,“我不住在皇宫内,你若是想找我,便到城西的鹦鹉园来。”
“鹦鹉园?”小姑娘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亮如星辰。
“是啊,”谢琛想了想,随即又道,“我差点忘了,你不认路,我教你吧,把手给我……”
而当他从慈宁宫折返的路上,却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躲在一旁的树荫下,正鬼鬼祟祟地往四周偷偷观看,看身形打扮也不像是宫里人。
88、第 88 章
沈归念哆哆嗦嗦答道,“我明白的,哥哥说过,除了宁王殿下和他身边的人,其余的人,我不能搭理,我一直都记得的。”
她的声音低微,想从哥哥的掌心收回手,但恐惧战胜了一切的念头,她只能试图去查看哥哥的神情,战战兢兢。
“我的好妹妹,既然你没做错事,那又到底在害怕什么?”沈归辞的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她的恐惧写在脸上身上,可他分明无动于衷中。
也许拒绝的后果,令人更加难以承受。
然而沈归辞只是轻轻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神情波澜不惊,细细端详地沈归念的面容,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身躯,颇有兴致地询问道,“念念,你在害怕什么?从前你也是这般贪玩,哥哥从来不会怪罪于你,莫不是今日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会了。”沈归念支支吾吾,低声说道。
“是吗?”沈归辞的目光突然一下子暗沉下来,抬手死死掐住沈归念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到半空中,冷冷道,“念念还是不乖,难道你忘了,我们来长安时,对殿下许下的诺言吗?”
眼前之人,无动于衷,沉默半晌之后,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念念,哥哥怎么会怪你呢?!快起来!”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很快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却极其温柔,风轻云淡,缓缓往前迈了一步,躬下身,朝沈归念伸出手去,柔柔道,“乖,别怕……”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却让沈归念忍不住浑身战栗,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明明早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但还是伸出手去,搭上沈归辞的掌心,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沈归念察觉他炙热的目光,于是飞快地收回手来,支支吾吾道,“我记下了。”
谢琛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她身后头的乌漆黑大门,“快些回府吧,不然你哥哥会担心的。”
谢琛被她这么认真的小模样给逗乐了,心中防备才算全部放下,微微蹙眉,反问道,“你是不是同遇见你的每一个人,都说过这样的话。”
“没,没有,我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后来投奔了宁王殿下,认识的都是他们府上的,不是凶巴巴的,就是低声下气的,”沈归念道,“虽然你也是皇子,身份尊贵,可在你的身上,我能看到的是平等。”
“我跟你说的,你可都记下了?若是你哥哥胆敢再欺负你,就来我这里,躲一阵子,等他气消了,再回去也不迟。”谢琛见她并未应答,便缓缓抬起头来,正对让一双深邃的眼眸,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归念笑笑,露出两颗甜甜的小虎牙,支支吾吾道,“我觉得你与旁人不一样,和我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把手小心翼翼地伸了出去,停留在半空中,少年却把她往怀里轻轻一拉,冰冰凉的小手,落在他宽阔温柔的掌心。谢琛用指尖在她的掌心,柔柔划过,一字一句,神情颇为认真道,“这里是宁王府,你出了府门,一直往长街走,在看到春风酒楼的时候,就右拐,沿着明月街,一直往前,过了宗庆门,就可以看到鹦鹉园了。”
“是,我都记下了,”谢琛心头泛起一丝甜味,随即目光落在那只紧紧拽住自己衣袖的小袖上,“殊不知,方才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言辞,转身上了马车,留下一个温和背影。马车缓缓驶离王府,小姑娘微微踮起脚尖,呆呆地凝望着,依依不舍,又仿佛若有所思。
语气里慢慢地绝望和恐惧,沈归念吓得面如土灰,眼泪不住地流,低低哀求道,“哥哥,原谅我吧,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待马车的影子,消失不见,这才缓缓地回过头去,走向府门,轻轻叩响。
乌漆大门毫无征兆地开了,高高的门槛之内,站了一人面色寡淡,神情肃穆,吓得沈归念连连后退几步,跪倒在地,哭腔渐起,“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乱跑了……”
“是吗?”谢琛不以为然,浅笑道“如此说来,我倒也算是荣幸之至。”
小姑娘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急了,伸手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神情肃穆,一本正经道,“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开玩笑,你和他们不一样,在你的身上,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真诚和睿智。”
“哥哥……我再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沈归念伸出手去,试图将哥哥的双手掰开,眼里噙满了泪花,小脸涨的通红,呼吸也变得很不舒畅,双腿奋力挣扎。
“念念,你和从前不一样了,为什么要撒谎?你知道,哥哥最讨厌的就是欺骗。”
“哥哥,我没有……我在宫里迷了路,是他送我回来的,我们什么都没说……”沈归念声音已经渐渐微弱了下去,就连挣扎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了。
许是沈归辞突然间醒悟了过来,松开手来,将她扔在地上,面无表情道,“犯了错,就该自己去领罚,三日不得进食,如若再犯,就别怨哥哥六亲不认。”
“好……我知道了……”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哥哥甩袖离去的神情,沈归念瘫坐在地上许久,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拖着一拐一瘸的步子,回了王府。
而这一幕,也早有人看得一清二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谢琛的耳朵里。
“回十四皇子的话,沈姑娘已经回王府了,只是……”前来回话的人,稍稍看了一眼谢琛的神情,犹犹豫豫说道。
“有什么说,不能一口气说完?!”谢琛神情有些不悦,料想着难道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属下方才瞧见沈姑娘的兄长开了门以后,对其一顿怒斥,甚至险些要了她的性命,看样子,不像是假的?!”
“你说什么?”谢琛对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有些难以接受,瞬间坐直了身子,认真聆听。
那人一五一十,将所遇之事,通通告知,末了,不由感慨道,“此事幸而是您多虑了,眼下看来,沈姑娘说的,都是实话。”
“等等。”谢琛突然道了一声,叫人先停下马车,细细斟酌着这一切,犹豫着要不要立马折返?
几番思索下来,硬闯宁王府定然不是办法,依照沈归念的性子,她既然隐瞒了真相,就一定事出有因,盲目行事,怕只会误伤了她。
好容易等到夜幕降临,谢琛早已迫不及待,借着月色出了门,往宁王府邸去了。
这一处是宁王暂居的府邸,他偶然的机会之下来过几次,对其里头的路径也是轻车熟路。于是混在王府的家仆之中,不声不响,稍稍潜入了进去。
彼时,沈归念正端坐在小窗前,烛光映照下,娇嫩稚气的脸颊上有些许疲惫,泪痕斑驳,神情低落,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烛芯。
谢琛鼓足勇气,稍稍地靠了过去,蹑手蹑脚地靠近小窗子,用手敲了敲,“在想什么呢?有心事?”
不算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把正在出神的沈归念给吓了一大跳,险些喊出声来,却被谢琛先发制人,一个翻身进了屋子,轻轻捂住她的嘴巴,并摇了摇头,“小声点……”
在眼神确认过是谢琛以后,沈归念眼底的恐惧这才慢慢消散,而谢琛也松开了手,偏偏一转眼就瞧见了她手臂上的新伤,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王府戒备森严,要是被发现了,那就不好了,你还是快些走吧……”
听沈归念如此一说,谢琛更是于心不忍,怎能够见死不救,便开口道,“怕什么?这是我三哥的府邸,就算被发现了,顶多也只是被他训斥几句,不痛不痒的,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伤怎么样了?可有好些?”
“我……我没受伤。”沈归念道,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目光闪躲,支支吾吾的。
“你骗不了我的,府门口,我都瞧见了,”谢琛神情肃穆,语气诚恳,继而又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她,“这是伤药,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不、不用了……这点小伤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我习惯了,不疼的,很快就会愈合的,”她开口拒绝,但在看到谢琛神情的时候,还是接了过来,小声道了句,“谢谢你。”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有跟我说真话。”谢琛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淡淡开口道。
沈归念的心不由地一晃,宛若生死较量,她并不能分辨,谢琛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倒先说话了,“你说你哥哥从来舍不得打你?”
“我……”沈归念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完美地躲过了这一劫,尴尬地笑笑道,“是,我是骗了你,可是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的,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有些事,我忍忍也就过去了,不要紧的。你还是快些回去,万一叫我哥哥瞧见了,又该如何是好?”
她处处为人着想,这样懂事让谢琛的心猛地生疼,他温和道,“你别担心,他不会发现的,有我在,他不敢伤你。”
“可是我会连累你的……”她道,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团团打转,声音轻地不能再轻了。
“你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你哥哥他奈何不了我,只是他如此待你,你有想过要逃吗?”谢琛问,眼前的姑娘着实让人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的文文,同古言,题材比较冷,但是很好看,有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
《帐中娇》(重生)by乔乔要暴富
文案一
陈媚从未想过她会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那男人爱了她一生,最后惨死与她的算计下。
重活一世,她只想与他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文案二
国师大人沈肆煜长相俊美,手握实权,但为人却残暴至极。
凡事有半点得罪他之人,皆被他抽皮断骨,死无葬身之地。
沈肆煜以为他这辈子就阴暗到底了,直至他遇到了陈媚,她如一束光照进他昏暗的生命里……
他一次次冷拒她的爱意,她却眼底含笑道,“妾本丝萝,甚是钟情大人。”
……
后来——
他孤僻偏执只想将这娇花藏起,未料一次意外他忆起了前世,他才知这哪是丝萝啊,分明是根毒藤蔓,扎的他遍体鳞伤…
其实沈归念的心思多半不在他的话语中,而是停留在了他的脸庞上,少年眉眼如画,双眸亮如星辰,浑身有一种文雅天成的气质。在她的眼里,他像极了幼年时的哥哥,一颦一笑间,满满的温文尔雅。
89、第 89 章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沈归念看着眼前人,这是要死赖着不走吗?但是自己也实在说不出口,毕竟他是除了哥哥以外,如此关心自己的人。
恍惚间,隐隐约约,只听见叽里咕噜一声,在寂静的暗夜里尤为清晰,两人不约而同,面面相觑。
“真的吗?”她哭声渐止,眼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嗯。”少年俊朗的面容上写满了坚定,让她倍感心安。
倒是谢琛先开了口,“我才想起来,我有些饿了,我出来的时候,带了只馕饼,你若不嫌弃,不妨吃一点!”
沈归念心里清楚,明明是自己饿得饥肠辘辘,可他却这般善解人意,替自己解了围。像是心底的某一处柔软被触碰到,令她不禁鼻子一酸,点点头,“好!”
于是借着月色,飞速下了榻,点燃了蜡烛,看着眼前人盈盈粉泪,不知所措。
“我难过是因为,每一次和哥哥争吵完以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道,“哥哥,他为了我,做得已经够多了。他来宁王殿下,一来是为了报恩,二来他也是真的喜欢教孩子们念书。只是恩情未报,我们便身不由己,就好像一道枷锁,被禁锢在这长安城内,冰冰冷冷的。”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哥哥他报答完恩情,定能带你离开这里,无拘无束,快快乐乐的。”谢琛虽不知她嘴里说的所谓的恩情是什么,却也想竭尽全力去安抚她。
软绵绵的被褥轻轻地盖了下来,谢琛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刚想说什么时,却听见门外头,有个脚步声在靠近,长长的影子落在窗扉上,宛若幽灵一般。
“念念,你睡了吗?”门外响起沈归辞低沉的嗓音。
谢琛没有说话,虽然心疼至极,却也爱莫能助,只是微微颔首,“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若不是遇见你,换成旁人,我并不会过问,我只想帮你,对你哥哥没有恶意。若有朝一日,你想通了,只管告诉我。”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又将药瓶收了回去,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笑意,“你人真好。”
此番话,让两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谢琛一直在静静等候,她却再次咬定死理道,“哥哥,他会担心的,我不想他为了我的事再烦心,这些年,他扶养我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并未去做任何尝试,又怎能知晓他对你到底还有多少良心?要我看,他今日这般对你,倘若你一让再让,他定会变本加厉,”谢琛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还是说,这些年他就是这般对你,你已经习惯了?”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可他依旧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他固然有错,可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沈归念的语气有一丝小小的倔强,并将伤药退还了回来,有些内疚道,“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拿回去吧。”
话音刚落,沈归念笑容渐收,秀眉微蹙,一把拉过谢琛将她往自己的榻上引,随即又飞快地吹熄了蜡烛,也跟着上了榻。
屋内漆黑一片,并无人作答。夜很静,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也门听见沈归辞冗长的叹息。
“你怎么了?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要上你床榻的。”谢琛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非礼了这个小姑娘,她觉得委屈才哭。
“念念,哥哥知道你还没睡,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那样对你,不要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沈归念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聆听。许久以后,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她才从榻上坐起身来,看着外头烛光下阴阴暗暗的夜色,嘴里难免苦涩,鼻子一酸,低低抽泣。
沈归念摇摇头,双眸泪眼斑驳,欲言又止,看起来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你不要这样说他,好不好?”她小声央求道,心底里死死地护住这个同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
如同变戏法一般,谢琛从身后掏出用纸包着的馕饼,打开以后,才发现碎成了几块,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是我一留神,样子有些难看,但也能勉强填饱肚子,吃吧……”
他递了出去,见沈归念畏畏缩缩,并没有伸手,心中便明白了什么,起先伸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我饿了,还是我先吃吧……”
他想说,没毒,不用怕。
沈归念见他吃得津津有味,而色泽鲜香馕饼又实在太过诱人,终于忍不住饥饿,抓了一块,大口地吃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和文气。
实在是太饿了,她连二连三吞咽的模样,看得谢琛心里有些发慌,忍不住道,“你慢慢吃,若是喜欢,改明日,我再去给你买就是你,可别噎着了,小心些……”
馕饼的细屑粘到了她白皙粉嫩的脸颊上,徒然了几分俏皮和灵气,谢琛忍不住伸出手去,替她轻轻抚去。不曾想到,她迅速躲开,又像往常一般,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惊慌失措。
“你别怕,我只是看你脸上粘了东西。”谢琛连忙解释,心中担忧,怕是她从前受了不少的折磨和苦难,否则也不会如此本能地躲避和抗拒。
沈归念没有回答,只是离他远了些,一口又一口地嚼着馕饼,眼底惊魂未定。
谢琛道:“我也有个妹妹,不过才比我晚出生几个时辰,我想听她喊我一声哥哥,可她就是不愿意,为此我们还是大吵了一架,甚至还惊动了皇祖母,劝归劝,但是我们俩一见面总还是为了这事吵架。不过正如你一般,自家哥哥由不得别人胡乱评判。”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信他,不过问。”她缓缓道,将手上的最后一小块馕饼塞到嘴里,默默地嚼碎,吞咽下肚,耳后静静地看着谢琛。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记得上药。”谢琛知道在这么待下去,定会让她觉得自己别有所图。
她没有说话,看着谢琛从窗子里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翌日清早起来的时候,谢琛还未起身下榻,便听见外头有敲门声响起,“十四皇子,外头有人要见你。”
谢琛半梦半醒间,听见声响,把脑袋深深埋进了被褥之中,有些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谁啊?你只说本皇子还在睡觉,让他候着便是。”
外边的人,想了想回答,“回十四皇子的话,来人是一个小姑娘,您昨日见过的。”
谢琛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一句,飞快地坐起身来下了榻,冲到门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在哪里?快带本皇子去见她。”
而恰逢遇见给谢琛端洗脸水的嬷嬷见了些这一幕,忙上前笑盈盈劝道,“十四皇子且慢,不如先让奴婢替您梳洗更衣吧,您这样子去见外客,实在有些不妥。”
“阿婆,我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谢琛也知晓这样的道理,但总克制不住自己,想着能早点见到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等,耽搁这么半会儿的功夫。
倒是那嬷嬷又拼命劝了些好话,谢琛拗不过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折返了回来,一双眼眸穿过幽深的庭院,直勾勾地望着大门外。
而在嬷嬷替他收拾装扮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他迈着大步流星,朝门外小跑了过去。在瞧见那个娇小的身影之后,却渐渐放慢了步伐,一颗在胸腔内跳得很厉害。
“民女沈归念,见过十四皇子。”她静静地守在门口,在谢琛离得自己很近的时候,才回神来,慌忙行了礼。
比起昨晚的憔悴模样,今日看起来,她神采奕奕,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一身桃花衫,将她的雪白的肌肤衬托地越发娇嫩。
“你来了……”谢琛道,有些不敢相信,目光随即落在她手中提着的两只小竹篮身上,上头盖了层月白色的面纱,“这里面是什么?”
沈归念一见到他就脸红,脑袋一片空白,听他如此发问,这才赶忙将其中一只小竹篮递了过去,“昨天的事,谢谢你。”
谢琛打开一看,却是一小碟糕点和几只含苞欲放的杏花,上头还留有晶莹剔透的朝露,娇艳欲滴。
“这是我自己做的红枣糕,也不知道好不好好吃?你可千万别嫌弃啊?!”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谢琛的神情,不知为何,挨得如此之进,她的嘴里隐隐觉得比吃了红枣糕还要甜。
“怎么会?我也正好饿了,”谢琛说着,拿了一小块塞到嘴里,吃了起来,红枣糕还留着淡淡的余温,软糯香甜,入口即化,他忍不住点点头,夸赞道,“真好吃!没想到你竟生了这样一双巧手,我也算是有口福了。”
“你喜欢就好,这是我小时候跟着娘亲学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只会这一种。”
谢琛一连吃了许多块,扔意犹未尽,瓷碟也很快见了底,乍一看,实在是有些尴尬。
“你若喜欢,我下回还做给你吃。”沈归念瞧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心里也实在欢喜,咧开嘴,甜甜地笑了。
忽然之间,谢琛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紧张,将她往鹦鹉园拽了进去,又细细看了看周围的一切,确定无人发现时,这才松了口气,追问道,“你在这里,你哥哥知道吗?”
沈归念想了想,摇了摇头,“哥哥他一早就随殿下出门去了,我也是趁着他不在,这才偷偷出来的,你放心,他不会发现的。”
虽然她这么说,但谢琛哪里放心得下,思索良久缓缓开口道,“我看要不这样,回头我去找三哥说个情,只说鹦鹉园中需要有人帮忙,把你讨了来,这样我也就能光明正大地护着你了。”
“不,不用的,”这话,让沈归念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神情很是不自然道,“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我亏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可是,你哥哥他……”谢琛欲言又止,只剩下叹息。
“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早已习惯了,哥哥他没有恶意的,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好,”她道,“我答应你,我往后会时常来看你,好不好?”
谢琛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是可以救她于水火之中,但恐怕这样的一意孤行,会让她因此疏远了自己,便也只能作罢,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还要去寺庙里还愿,就先走一步了,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她指了指了手中的另一只竹篮。
“我让人送你吧……”谢琛知道她要走,心里是一万个舍不得,明明才刚刚认识不久,偏偏就这样难以自拔,实在有些闹心。
“不用了,我已经找好了车夫,路程不远。”
“那你自己小心些……”谢琛有些尴尬地笑笑,目送她走远。
待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帘之中,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折回了鹦鹉园。
他每日早起的时候,总要亲自去喂养那些鹦鹉,可眼下哪里还有心思?沈归念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徘徊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便匆匆忙忙出了门,追上沈归念的步伐。
寺庙位于城郊外,香火算不上旺盛,但胜在静谧,远远望去,淡淡的霞光中,金黄色的琉璃瓦藏匿在绿荫深处,隐约可见,晨钟深沉悠长,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们,三步一磕头,虔诚跪拜。
谢琛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不算熟悉的身影,但一番寻觅下来,仍不见踪影。
正当他万分失落的时候,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听闻寺庙里有些佛像年久失修,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能为重修佛像略尽绵薄之力。”
紧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沈姑娘,您为寺庙做得已经够多了,佛祖一定会保您和您的家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谢琛刚开始并不是很确定,但在听到这一声沈姑娘以后,便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真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面容。
而在沈归念说完这话之后,便在那师太的引路上,步进了佛堂。谢琛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却被一位小沙弥拦住了去路,语气稚嫩却不失沉稳,“施主请留步,敢问施主如此匆忙,可有什么要事是小僧能帮得上忙的?”
谢琛心急,只想早点见到沈归念,便随手从钱袋里掏出一小锭金子,双手捧送到小沙弥的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小师父一定收下。”
那小沙弥不曾见过什么金子,只是接过捧在掌心,端详了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想叫谢琛亲手送与功德箱中时,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进了大殿,起先映入眼帘的是尊鎏金大肚弥勒佛,喜眉乐目,笑口常开,而沈归念正细心地掸去供桌上的灰尘,将新采的杏花,小心翼翼地斜插入花瓶之中。
动作轻柔,在晨曦之中,美得像一副画在细细收拾好这一切之后,沈归念便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诚心礼佛。
但并未注意到谢琛在靠近,直到他在一旁的佛垫前跟着跪下,沈归念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这里隶属寺庙内院,是最为偏僻冷静的大殿,平日里就鲜少有人来,更何况是一大清早。
她万分惊讶,好久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谢琛等得就是这一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反问道,“怎么?我不能来?”
“对不住,是我一时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谢琛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脸庞火辣辣地,尴尬万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带你走,不是真的带你走,而是用这种法子,让他往后倍加珍惜你。”
90、第 90 章
那小叫花子见惯了她文文弱弱的模样,而今突然变得如此面目狰狞,出手狠绝,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双手合十,连连求饶道,“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再不敢了。”
沈归念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他,只是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往地上狠狠一推,并顺势狠狠地踢了一脚过去。
那小叫花子吃痛,报腹打滚,牙关紧咬,神情痛苦。而周围余下的小叫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连着后退几步,战战兢兢地看着沈归念,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
沈归念冷冷笑道,“上一回,你们抢了我的东西,我没有找你们算账,是不是以为我拿你们毫无办法?虽然你们年纪小,但打家劫舍这种事,官府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话音刚落,沈归念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拽住那小叫花子的衣襟,眼露凶光,“但是我一个人素来最怕麻烦,不如现在就送你去地下见阎王吧!”
“我告诉你们,倘若日后你们再敢挡我的道,这就是下场!”沈归念伸手怒着地上的小叫花子,随即又伸出脚去,一脚蹬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拧了拧,面无表情道,“倘若求饶有用,那么要官府做什么?今天我若不打折你一条腿,你便也不知道什么是教训。我不怕你记恨我,更不怕你会报复我!”
旁边的小叫花子看着不对劲,也生怕闹出人命,也赶忙不约而同苦苦哀求道,“姐姐,你就放过她吧,我们再不敢了!我们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我们不是……”
其中有几个小得正眼巴巴地看着沈归念手里的竹篮,眼眸雪亮,偷偷咽着口水,像饿狼一般,瘦得皮包骨,怕是许多日子都不曾进食。而挤在前面,年龄略大的小叫花子,更是趾高气扬地双手叉腰,擦了擦鼻翼,一脸不屑道,“你那篮子里又藏了什么好东西?还不快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又是你们!”沈归念看着这一群小叫花子就来气,若细说起他们的卑劣行径,那就是市井无赖。犹记得上一回,自己从寺庙里讨了些斋饭,想着回去送给哥哥,不曾料想,被这帮小叫花子抢了去,心里着实可气。
今日又叫她遇见了,可不能再有好脾气了。
谢琛又道,“佛都看着呢,佛喜欢实诚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宛如白瓷一般的脸庞上,久久舍不得挪开。
“可是……”她眼里有些幽怨,小声道,“我还是不能跟你回去……”
“佛前可不能撒谎,”谢琛看出了她的犹豫,自己也是真心想帮助她,便继续道,“你要说实话,否则你先前的那些祈愿,怕是不灵验了。”
沈归念见他这般模样,也只好收回目光,默默地低下头去,双眼微闭,虔诚做祷告。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又响起谢琛清朗的声音,“我有件事,想问你,当真不愿意搬来鹦鹉园住一阵子吗?让我来照顾你!”
沈归念端详了他一会儿,这才轻轻答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跟来这里了?也是来礼佛的吗?”
“你……”她被他这狡猾的问话险些气道,好半天没说过话。
她稍稍一抬眼就对上谢琛热切的目光,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小手死死地拽在一起,低低答道,“这件事,我得先去问问哥哥。”
回来的时候,却远远瞧见,沈归念在路上被几个小叫花子给围住了,他们头发蓬乱,每个人的脸上粘满了尘灰,衣衫褴褛,看起来脏兮兮的。
谢琛心中颇为满意,只要她应了,那么沈归辞自然就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从庙里礼佛完出来之后,谢琛突然想起身上还有一些碎银子,便叫沈归念先走到前头,自己则折返了回去,将银子送到了功德香中。
“我……”她睁开眼,有一丝不安,欲言又止,“哥哥说过,女儿家要矜持,不能随随便便跟着外人……”
“你哥哥是我三哥府上的人,我怎么就成了外人了?比起旁人,我们倒算得上亲近。”
“住嘴,你们饿肚子与我有何干系?凭什么你们的过错,要我来做退让?只因为你们年幼,便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吗?”沈归念说着,抬脚往那小叫花子的肚子又狠踹了一脚。
而此时小叫花子的嘴角,已经流出了殷红的鲜血,脸色铁青,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怕是生命垂危。
这一幕也把谢琛给惊到了,他小跑过来,脸上写满了愤怒,高声斥责道,“沈归念,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沈归念见他靠近,脸上浮现出一丝无辜,语气温和了不少,“难道连你也这么觉得吗?他们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一帮强盗。你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跑来质问我。”
“算了,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谢琛缓缓开口,眼底满是失落,走到其中一个小叫花子的身旁,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放到他的手里,柔声道,“你拿着这个去换些银两,将城中最好的大夫去请来给你的朋友看病,顺道买些吃的,快去吧……”
那小叫花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谢琛的手里,接过玉佩,又同另外几个人,一起将地上受伤的搀扶了起来,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沈归念心里着实难受,气得将手中的竹篮狠狠地往地上一掷,里头的馒头咕噜噜地滚了一地。
谢琛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与先前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沈归念见他这般对自己,一时也急了,蹲下身来,抱住自己,哭声渐起,喃喃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十四皇子,你看见的是他们的疾苦,可你并不知道,从前我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受尽欺辱,就连吃一口饱饭都觉得奢侈……”
她的语气听起来,叫人的心一阵一阵地生疼,“他们饿肚子,难道是我的过错吗?这一切还不是你们州县父母官的失责?他们虽然年纪不大,可你知不知道,他们冲我过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只想保护好自己,我不想小时候的噩梦再一次上演。”
“我更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你自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又怎能会明白贫苦人家的艰辛?”
谢琛一直静静地看着地面,并未去看沈归念的神情,只是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絮一般,迟迟不能开口。
大概是因为等不到谢琛的回应,她很是失落,缓缓站起身来,将掉落一地的白馒头,悉数拾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拂去灰尘,重新装回到竹篮子中,淡淡说了句,“我走了……”
“念念,”谢琛听到她要走,慌忙抬起头来,唤了一声,“是我的错,我并不知道的。”
沈归念停下了脚步,谢琛追了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可你刚刚为什么不说?我承认,是我鲁莽了,我只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但是我更相信你,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
“你给过我机会了吗?我以为你和旁人不一样,可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是我太傻,你是皇子,我是贫女,我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沈归念神情淡漠,说完绕过谢琛,径直往前走去。
“不是这样的,念念,”谢琛呆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前去,“你是个好姑娘,是我误会你了。佛说过的,不知者不罪,无心之失,应该被原谅的。”
“佛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了?”她问,秀眉微蹙,杏目圆睁。
谢琛被她的神情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也更加知晓,她这般发问时,怕是气也消了,“是我记错了,佛不曾说过,可是佛喜欢善良的姑娘。”
沈归念被他燥地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低声道,“你以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能原谅你了?!”
“自然不是,你要打要骂,只管来不用手软,”谢琛说着从她手中将竹篮子拿了过来,看看一眼里头的白馒头,“你把红枣糕给了我,自己却吃这又干又硬的冷馒头,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你肚子一定很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只当是我同你陪个不是。”
“我不去,我想回家。”她小声嘀咕了一声。
“走吧,你总得给我一个同你赔礼的机会啊,不然我良心难安。”谢琛说着,也不管不顾,牵起她的手,往不远处的酒楼里走去。
一进门,便有掌柜的笑眼盈盈地迎了上来,毕恭毕敬道,“两位里边请,可要吃什么?”
沈归念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座气宇不凡地酒楼,朝掌柜的尴尬地笑了笑,把谢琛拉到一旁,稍稍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你方才已经把银子都捐进了功德箱里,再说了,我身上连一玫铜钱都没有。”
谢琛不以为然,又重新将她领进了酒楼,在一旁落座,笑了笑道,“怕什么,这家酒楼是我九哥的产业,你只管吃,到时候记在他的账上就好了。你不吃,那就是成心不想原谅我。”
“九哥?”沈归念一脸茫然,又四下打量了酒楼内的陈设,看着那些衣着华丽的歌女们,在台上唱着动人的曲子,白皙的双手在琴弦上飞快游走,犹抱琵琶半遮面,美得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她略有不好意思,小心翼翼问道,“我想吃鱼,这里有没有啊?”
“有!”谢琛响亮地回了一声,又将掌柜地唤了过来,说了些她根本不曾听闻过的菜名,又美滋滋地要了一盅小酒。
沈归念看着眼前满满当当,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色香味俱全,可惜很多她都不曾见过,叫不出名字,更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唯独那一盘清蒸鲥鱼,她一直惦念在心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
“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吃吧。”谢琛将筷子递了过去,微微一笑。
她是真的饿坏了,也顾不得吃相有多少难看,抓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匆匆忙忙几口鱼肉下肚,都不曾细细品过鲜美。
倒是无意间抬头瞥见谢琛的目光时,才不得不出放慢了速度,只是目光仍旧不曾挪移开菜肴半步。
不少一会儿,盘中只剩下一具完好如初的鱼骨头,沈归念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
“你怎么吃得像只猫似的?”谢琛伸出手,轻轻抚了扶她的发丝,满眼宠爱,又将自己眼前的大闸蟹给她递了过去,“吃点这个吧……”
沈归念一时愣住,她也见过这螃蟹的,但从前都是自己抓了来,卖出去,换些米钱,不曾尝过什么滋味,更不知道如何下手。
谢琛温柔地笑笑,又替她打开一只,悉心地将蟹肉一一取下,放在小瓷碟中,送到她的面前,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吃东西,总觉得特别香,你别急,慢慢吃。有我在,往后你再不会饿肚子的。”
沈归念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缓缓跌落眼眶,粗哑着嗓子道,“谢谢你。”
“乖,吃吧,等吃好饭,我就送你回去。”谢琛眼底一片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沈归念想了想,突然放下筷子道,“我能跟你回去吗?你说你住在鹦鹉园,那里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自然可以。”谢琛听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心中欢喜不已,忙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出面同三哥说的,你哥哥更没有拦着你的道理,你只管住下,其余的不用担心。”
沈归念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就连吃饭也不再那么拘谨了,而是畅快淋漓地大口吃了起来,还时不时地往谢琛的碗里夹些菜肴过去。
谢琛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也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她,便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定要好好护着她。
“念念放心,往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沈归念低低应了一声,甜甜笑道,“除了哥哥,你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遇见你,我真的好开心,我也向你保证,再不会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了!”
谢琛被他逗乐了笑道,“难不成我来这里,游山玩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