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偷~
还没等茯苓继续说什么,邢谦上前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门口一路牵出好远,这才松手。
而此时的苏木槿目光,只是循着他二人的视线缓缓挪移,不曾看到原来在邢谦的身后边,还立着一个人,真是她日思夜想的谢珩。
于是又一次的,以同样的方式,在毫无防备之下,她被谢珩生生地拽了回去。吱呀一声,大门厚重地被关上了,门里门外,两对鸳鸯眷侣。
问完这话,见邢谦的目光依旧紧紧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茯苓的小脸上瞬间爬满了红晕,语无伦次道,“好巧啊、邢将军看着我做什么?”
虽然他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心里却已经是春花浪漫。从来不觉得这小丫头有半分可爱之处,如今算是我见犹怜,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顺眼。明明是自己闯上门的来,竟还好意思说‘好巧’?这幅呆头呆脑的模样,与那傻愣愣的信鸽怕是没什么两样,简直就是蠢萌地可爱。
被拽进去的瞬间,她这回过神来,心生恐惧,本能地失声尖叫,谢珩用手轻轻在她的嘴唇边轻轻比了比,一双迷人的丹凤眼紧逼她的脸颊。
两颗炙热的心碰撞在一起,宛如擂鼓一般,她慌忙从他的手中挣脱,飞快躲到一旁的柱子跟头,探出了小半个脑袋看着他,声音软糯四糖,“殿下,我
她终于鼓起了勇气,脚步轻挪,缓缓上前,在黑漆木门前停下,抬手的瞬间,又突然愣住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叩响,默默收回手,心神不宁。
一旁的茯苓见她这幅模样,心里也按按替她着急。趁着小姐不注意的时候,快走一步上前,叩响了兽面门门环,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却在这时,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邢谦一身玄色衣衫,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了茯苓的面前。惊得她险些喊叫出来,很是难为情道,“邢将军,怎么是你啊?”
“别……”她慌忙拽住了茯苓的手腕,指了指另一旁的巷道,小声说,“要不就从东门走吧。”
明明那么想见到他,如今心里七上八下的,今日的胆怯也不知从何而来,竟如此猛烈,连身子也有些微微发抖。
“小姐,您怎么了?”茯苓看了一眼王府大门,阴沉沉的夜色下,门廊上的两只大红灯笼,火苗在风中轻轻摇曳,四周寂静一片,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她轻轻拽了拽茯苓的袖子,娇小玲珑的身子往后挪了挪,小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声音极为胆怯,“要不我们还是回府吧,我这也是一时兴起,如今也算是瞧过了。”
茯苓很少得见她这般问自己,便也对其的用意全然通透明白。自家小姐向来天生丽质,平日里又喜欢着素雅一些,哪怕没有半分胭脂修饰,也足以叫人神魂跌倒。生怕小姐以为自己敷衍,茯苓绕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夸赞道,“小姐放宽心,奴婢这身衣裳倒十分适合您,更有月色相衬,越发显得明媚动人,殿下见了怕是喜欢滴不得了呢!”
听闻此言,她很快就幡然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失言,忙掩饰道,“我才不是给他看的呢,只是觉得未施胭脂,有些寡淡,没有别的意思。”
哪里需要他亲自前来,只要能够偷偷地看上一眼就好,她收起绣绷,又寻了领墨绿色的斗篷,披在身上,又叫茯苓提了灯笼,趁着夜幕降临,悄悄从东门而出,直奔晋王府。
“小姐,您这连王府的门都不曾踏进去呢,怎么就算瞧过了?”茯苓听得出她话里的娇羞,忙自告奋勇道,“小姐,您就在这里稍等,待奴婢敲了门,去将晋王殿下请出来。”
犹记得重生后第一次见他,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而今究竟的怎么了?
只犹豫了这么一小会儿,方才那两个丫鬟已经换好了新烛,关上门回府去了,那门缝里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合上了。
走到东门的时候,有一对小丫鬟正在有说有笑地给屋檐下的灯笼换新烛,并未注意到苏木槿。她却像受了惊的小鸟一般又退了回来,喃喃自语道,“我还没想好,万一要是见到他,又该说什么才好?”
总不能说,想他了。那这样榆木一般的男人,丝毫没有半分情趣,定会冷着脸,说些什么不矜持的话,想想就扫兴,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是是是,小姐的花容月貌,自不必说。”茯苓已经习惯了她面对谢珩时的娇羞,也连连附和。
月夜静悄悄的,约莫离王府大门还有一段落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闷头往回走了几步,手心都是汗,心中郁闷。这也不会头一回跑出去见他,为什么还会这样紧张,还有些胡思乱想。
一时语塞,她心里泛着嘀咕,要说什么才好?可万万不能叫他瞧出自己的心思。可是再怎么说,人出现在王府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怕是再解释什么已经没有用了。
“梅花糕好吃吗?”他问,声音就像月夜之下的霜雪,沙沙作响。
此言一出,她以为又是有什么糕饼屑黏在嘴角,慌忙用手去擦拭,却换来谢珩的毫不留情的偷笑。她有些生气地抬起头来,谢珩脸上的笑容才慌忙收敛了下去,佯装若无其事道,“本王只以为方才那些梅花糕只够解解馋,填不饱肚子呢,所以你来?”
这是分明换个法子嫌弃她特别能吃吗?本想好好谢谢他,现在看来大概是多余的。
她没有回答,转身欲走,却被他拦住了去路,带着一丝浅浅的坏笑,“来了就想走,你当本王这里是你们镇北侯府吗?”
“腿长在我身上,自然想去哪就去哪,更何况是你们自己要开门的。”她道,语气中小小的一丝倔强和偷乐。
“强词夺理。”谢珩无力反驳,轻描淡写应了一句。
“殿下,我该走了。”她小心翼翼退到门边,生怕一不小心,又被他逮了回去。
反正也算亲眼瞧过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她是这么想的,可推开门,朝四下张望却发现黑漆漆的巷道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茯苓和邢谦的身影。
原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谢珩,这才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头,漫不经心道,“走吧,本王送你回府。”
她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茯苓作伴,路上也好安心些。可眼下看来,自己也不是没有胆量回去,反而总觉,这样也挺好的,于是点点了头。
穿过热闹的街市,谢珩跟在她的身旁走出了一段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能不能稍微听话一点,不要到处乱跑。有什么事,叫人来通传一声,本王自会过去。”
天晓得她这会子又是来做什么的,多叮嘱些总该是没错的,毕竟她向来也不太会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
她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小脸有些不服气,“哦。”
谢珩:“”
依旧是拿她毫无办法。
这一路走来,二人的心思皆在对方的身上,并未认路。只是觉得身旁的人越来越少,路也越来越偏僻,二人才发现走错了方向。本想折返回去时,却从远处跑来一人,衣着打扮是酒楼店小二的模样,他笑容可掬道,“二位可是来沉香园游玩的?”
苏木槿本能地摇摇头,谢珩却问,“我在长安城内这么久,从未听说过什么沉香园。”
店小二一遍连连躬身应着,一面笑脸逢迎道,“二位有所不知,这沉香园是半年前新造的,而今春夏交临,园内豢养了成千上万只萤火虫,是夜间眷侣邀约的好去处,温馨浪漫。园子还有些稀有的花种,就连皇宫也没有的。”
苏木槿想也没想回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谢珩却道,“口气倒不小,那我倒真想进去好好观赏游览一番。”
店小二听了,笑逐颜开,用手朝谢珩比划了一下,“二位,一共五两银子。”
谢珩丢了银子,在店小二的引路下,走到了园子的大门口。从外头看,与平常园子并无两样,隐约能听到人们在里头欢声笑语,更有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刚在进去时,门口有位穿粗布长袍的长者将他二人拦住,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在下是沉香园的薛掌柜,小圆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需得是夫妻方可入内。二位需得证实彼此是恩爱的夫妻眷侣。”
此话一出,她赶忙轻拽了拽谢珩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谢珩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虽然眼下还未拜堂成亲,但说是准夫妻,也算不上过分吧!相处此处,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在掌柜的面前轻轻晃晃,“这样总算可以了吧!”
那掌柜一面干笑,一面牵过店小二的手,也同样晃了晃,慈眉善目,和蔼道,“公子那照您这么说,在下同这位小哥,也算是夫妻了?”
谢珩:“”
道理是这个道理,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可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别扭。
谢珩的心莫名有些堵。
正在沉默之际,她却突然轻轻踮起脚尖,趁着谢珩不注意,在他的脸颊上印下轻轻一口勿。
动作飞速,时间匆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已经乖乖地站直了身子,佯装浑然不知,实则,胸腔内的那颗心,就快要跳出喉咙,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谢珩眼神呆滞,就连身子也有些僵硬,方才的那一口勿,更想像一个梦,软糯香甜。身体里有一股莫名的火焰缓缓燃烧了起来,他后知后觉,微微动了动嘴唇,蹦出两个字来,“放肆。”
旁边的店小二,许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眼神呆愣不已,举手轻轻鼓掌,满目艳羡。
终是进了园子,趁着四周无人,他停下脚步,方才十指相扣并未松开,他不由地又扣紧了些,冷冷道,“这些都是从哪里学的?本王说了多少次了,你怎能?”
她没有说话,只是想着收回自己的手。但谢珩显然是生气了,一种很诡异的气氛扑面而来。
虽然表面生气,但是心里欢喜啊,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吧,否则自己成了什么人了?
她只好道,“我一时情急,没想这么多。”
看着谢珩这幅怒气腾腾的样子,也只好强忍笑意。也不知,前一世,究竟是谁喜欢这样的把戏,说什么一个口勿,换一颗糖。怎么?重来一世,反而就不适应了?从前眼巴巴的那股劲,都去哪里了?
“罢了,”他一脸泄气,冰冷的月色下越发衬地他宛若天人,他蹙眉沉声道,“方才,不算。”
苏木槿:“”
果然,还是原来的性子。
只是他还要,哪能就这么轻易给了?
她灵机一动,悄声道,“殿下,后面有人来了。”
谢珩本就心虚慌张地不行,听她这么一说,忙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朝前头走去。
戌时已过,可夜晚的沉香园无疑是热闹的,小小的园子内,长灯如昼,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宛若世外桃源。更有杂耍皮影戏唱小曲的,应有尽有。三三两两的夫妻眷侣一对对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
沿着小径往园子深处走去,隐约能闻到阵阵清香,大大小小的花骨朵在无数萤火的照耀下,宛如娇羞的小姑娘,惹人怜爱。
寻了处寂静无人的地方,谢珩起先在秋千上坐了下来,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想起方才那一幕,她哪里还敢靠近。好在秋千位置宽敞,她在另一头坐了下来,也不看谢珩,目光循着三三两两的眷侣看了过去,看着他们一对对恩爱有加的模样,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起艳羡的欢笑。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宁静还没保持多久呢,就在她津津有味看得正起劲时,谢珩的声音不知怎地就落在了自己耳旁,“好看吗?”
“好……”她一转头才发现不对劲,他的眉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自己已经到了秋千的末端,无路可退,只好缩了缩身子,尽量和他隔了一掌宽的缝隙,没有说话。
趁着四下无人,他不依不饶又靠了过来,看了看另一边秋千的绳索,一本正经且十分无辜道,“坏了。”
还是害怕他再提出那样的请求,她慌忙起身道,“方才掌柜的说,这园子里,有许多珍稀的花,我想去瞧瞧。殿下,要一起吗?”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哪想到又被她巧妙逃过一劫。他跟着站起身来,有些不高兴道,“自然要去。”
“好。”她小声地回了一句,踩着碎步,漫不经心地行走在林荫小道上。
也不知怎的,现在的谢珩安静了许多,并未发话。这样的安静让她有些不习惯,可也更害怕他‘百折不挠’的模样。
园子里花种繁多,争奇斗艳,好不俏丽。恍然间,在一沓绿草从中,她的目光被一朵洁白巨大的花朵给吸引了过去。待走近些,她才认出此花,是夜间才绽放的月下美人。虽然园子内繁花无数,唯独它冰肌玉骨,叫人舍不得挪开眼。
“好美啊!”她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谢珩也跟着走了过来,见了这花,却微微蹙眉,轻叹一气道,“本王还以为能有什么新鲜的花,你眼前这一朵,若没什么意外的花,应该很快就会枯萎了。”
她有些厌弃地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殿下小声些,它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谢珩:“”
眼前的这朵月下美人虽不是罕见的花,却也足以叫人赏心悦目。此情此景,让她想起房中花几上那株常年不败的鸢尾,她会心一笑道,“自然,我更加喜欢殿下送的那株鸢尾。”
谢珩微微蹙眉道,“你如何得知是本王送的,而不是”
而不是裴彧,只是他不敢说出口。
她笑了,乐道,“殿下那点小伎俩,我哪里猜不到?许是殿下命人送花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房中的花瓶给送了出来,花瓶的底部写着殿下的名字呢,殿下休再想抵赖。”
谢珩一愣,细想了想,约莫是很久前的事了,花是谢杳挑的,送是借着裴彧名义送的。那日她冒着春雨来府上提及此事,当时想了好久也想不出缘由,现如今算是明了了。
“杳杳……”他心道,不禁感慨,这画蛇添足的本事,怕也只有她了。
看着他的神情,苏木槿忍不住又问,“难道那花?”
“是,本王一时糊涂竟忘记了,你喜欢就好。”他答,迅速地消除了她心头的疑虑。
她没有多想,把目光转回会花上,仔细地端详了起来。而谢珩瞧见花瓣上有一只小虫子正在啃咬,便伸手去扇,还没触碰到,那花突然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他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尴尬之中。却在这里,突然听到身后边有人在大喊,“来人啊!快抓住他们!他们把花给弄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人少,谢珩抓起她的手腕就往园子的偏僻处钻去。不一会儿,各种叫喊声,隐隐约约,时起彼伏。
好容易在一处小亭子歇了脚,二人皆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微浸。谢珩这时才发现,原本是自己走在前头,牵着她跑,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位置,不知不觉中竟改变了。
少不得苦中作乐,他摇摇头,笑道,“没想到,你跑得挺快的。”
她脸色一白,很快反应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知道的,一个人若是过于害怕,身体里的潜力必定会爆发出来。”
可好像真的跑得太快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写得越来越不满意了,后期会精修,对不起大家了~
临近的时候,她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心中莫名变得紧张,迟疑了一会儿,同茯苓道,“今日的装扮,会不会有些寒碜啊?还有我的脸色看起来会不会没有精气神啊?”
52、第 52 章
邢谦没有答话,眼眶通红,没有答话,只是抬头看着天,是最悄无声息的默认。
天青蒙蒙的,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我前些日子见他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她哽咽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与之最为亲近的谢珩,谢琛出了这样事,他定然心痛不已,忙追问道,“殿下呢,他人在哪里?”
此言一出,宛若晴天霹雳,她连着往后退了退,险些没站稳,瞬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摇头,哪里敢相信。
“这不是真的,邢将军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问。
“在鹦鹉园,烦请苏姑娘随末将去一趟吧,”邢谦看了一眼她身后站着的茯苓,低声道,“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您能劝劝殿下了。”
“好。”她应道,心中百感交集。
原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顺理成章地走下去,而她自然而然可以继续追查母亲的死因,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她也愿意耐心等下去。
偏偏就在苏灵兮成婚的第三日,突然就出事了。
她记得那个清晨,天下着蒙蒙细雨,邢谦第一次单独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郁,“十四皇子殁了。”
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她简直连肠子都要悔青了,只当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含糊其辞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不然哥哥会担心的。”
说着,就像逃命一般匆匆离开。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谢珩忍不住轻摇摇头,一脸宠溺地笑笑。
只是轻轻一口勿,便觉嘴涌进一丝甘甜的琼浆玉露,令他忍不住偷咽了咽口水。眼下的自己,并不会比她好半份,浑身滚烫,就连目光也丝毫不受控制,冗长的沉默过后,他道了一句自己也觉得甚是莫名其妙的话,“你难道就没听说过,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苏木槿:“”
还在呆呆出神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手,浅浅一笑,清冷的五官在月色下,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这丝浅笑极为谨小慎微,生怕被他察觉,偏偏他就瞧了个一清二楚。她悄悄抬头想去偷看他的神情,却在一瞬间,一个热口勿就覆盖了上来,与她软糯的薄唇完美无瑕地碰撞在了一起。她吓得花颜失色,身子本能往后倾去,腰间却缠绕上了一股厚实的力量。
这番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好在那帮人并没有跟上来,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谢珩不依不饶,又凑近了些,微微弓腰,侧脸朝着她,“要是觉得不划算,那本王自然也愿意吃一点亏。”
今夜的相遇,简直是出人意料,回到府邸的时候,她一颗心还砰砰跳,简直停歇不下来。又生怕被茯苓瞧出什么破绽来,只说身子有些疲惫,匆匆上塌歇息去了。
这个姐姐始终都是那么善解人意,知道成亲当日苏木槿不便前来,便亲自备了一份薄礼,叫人亲自送来。猛地想起前一世,裴素在成婚之后就没过几天好日子,这样善良的人,不该被如此对待。
而自冯姨娘被驱逐出府之后,院子里倒清净了许多。而原本擅长哭天喊地的苏灵兮,也只是把一个人困锁在房中,静待出嫁之日。虽然这门亲事对于相国夫人来说并不如人意,却也无可奈何。
裴素又十分疼爱这个弟弟,想着法子求了谢瑞,叫钦天监择了日子,姐弟两个,一嫁一娶也算是双喜临门。镇北侯府里终究还是热闹了一番,苏木槿在日落时分收到裴素送来的一份人情礼,虽是最寻常不过,但短短几字,令人不禁为之动容,是她特意留的。
她忙轻轻将他推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结结巴巴道,“殿下怎能趁人之危?”
这个口勿实在太过意外了些,就连谢珩也觉得这是上天馈赠的。当时的确只是看她柔软绵小地站在自己面前,想在她额头上刻下印记。哪里想到,她会突然抬起头来?
诸多的皇子中,谢珩同谢琛的感情最好。谢琛尚且年幼,性子又贪玩,稍不留神犯了错,都是由谢珩一人担下,替他挡去永庆帝的责罚。去的路上,邢谦一言未发,她也一句没问,强忍泪水,双手死死拧在一起。明明是没有多远的路,一颗心焦虑不已,盼能早些见到谢珩。鹦鹉园并不在皇城内,当初是永庆帝亲自为谢琛选址建造的,园内的一草一木皆是从御花园移植过来的,可谓是浸透了一个父亲所有的爱意。
马车在园子门口缓缓停了下来,邢谦走上前,忧心忡忡道,“苏姑娘自行进去吧,方才殿下把所有人通通都给赶出来了。”
她点点头,下了马车,径直往园子里走了进去。春末夏初,园子里的绿植也长满了新叶,远远望去生机盎然。而烟雨长廊下,悬挂着一排排的小巧精致,模样各异的鸟笼,里面喂养着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鸟儿,它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已经失去了主人,只是叽叽喳喳地乱叫着,喧闹中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凄凉。园子四处能听见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几个丫头婆子紧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有人在四处清扫灰尘,缠捆上素白色的绸绫和绢花。
鹦鹉园突然就死寂了下来,黑云压城,几声闷雷过后,风驰电掣,溅了一身的斜雨,一颗心莫名地变得沉重了起来。
见到谢珩时候,他正瘫坐在谢琛的棺椁旁,脸上隐约可见斑驳的泪痕,眼眶红肿,神情呆滞,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酒壶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小小的棺椁停在园子的中央,正对着荷花池。路上来的时候,总以为是老天开的玩笑,但看此种情形,她也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真切切的。从前生龙活虎的十四皇子,就那样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她也跟着默默坐下身去,满眼心疼地看着谢珩。她更加清楚,眼下任何劝慰的话,都太过苍白无力,本想伸手夺下谢珩心中的酒杯,可想了想,也迟迟没有动手。
如若借酒浇愁,能洗去他一半的伤痛,多喝几杯又何妨,总比闷在心里要好。在她烧了几枚纸钱之后,谢珩却开口了,嗓子是沙哑的,“是本王的错,没能好好保护他
她不忍去看谢珩的神情,收回目光,泪水落在地下,身子微微发颤,几度哽咽,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珩永远不会忘记那晚的情形,谢琛的近侍孙信匆匆前来,说是谢琛于午夜落水而亡,第二日的时候才被园内的人发现,从荷花池里拖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你说,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荷花池里躺了一晚上,又该多冷?”他红着眼眶喃喃自语。
却在这时,只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永庆帝仓促而至,在他的身后边,有几个宫女搀扶着颤巍巍的皇太后,缓缓前行,已是悲痛欲绝。在见到棺椁的一刹那,皇太后双腿一软,当场昏厥了过去。
永庆帝强忍悲痛对着身后的宫人道,“把这园子里的所有人,清点出来,一个也不能遗漏,统统陪葬!”
此话一出,那后头的宫人少不得捏了把冷汗,面如土灰,声音哆嗦道,“是,奴才遵旨。”
他看了谢珩一眼精神涣散的模样,长叹一口气道,“朕知道你难过,可”
可他也心疼啊,这孩子平日里野惯了,甚少待在自己的身边,而他作为一国之主,国事繁忙,平日里更是抽不出半分空子去陪陪他。而今再想弥补已经为时晚矣。
话音未落,起先落了泪,不忍再看,只是悄然无息地走了出去。有宫人们备了软轿子,将皇太后抬了出去。待四周寂静下来之后,她悄悄将帕子递给了谢珩,柔声道,“殿下,节哀吧!十四皇子一定不愿看到殿下如此难过。”
这样的话,虽然让谢珩的心头暖和了不少,可终究是杯水车薪,谢琛的死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他缓缓转过头来,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槿儿,本王应该多留个心眼的,他还那么小。”
此情此景,令她心如刀绞,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人各有命,殿下不要再自责了……”
她轻轻牵过他的手,安放在掌心,顿了顿道,“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谢珩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脸庞上,却在下一刻,紧紧地将她拥抱在怀里,紧紧地,生怕下一刻连她也消失不见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错过,害怕失去,害怕所有的分离。
尽管背对着他的脸庞,她也知道此时的他定是痛哭流涕,于是伸出手来,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轻轻安抚。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坐直了身子,面容悲戚,语气却是宠到骨子里的温柔,“是本王失态了,本王真的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拼命点点头,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一缕碎发,“我都知道的。殿下若是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邢谦这时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物件,外头用黑布包着,看不出里头是什么东西,见谢珩比先前平静了不少,这才上前将东西搁在桌案上,低声道,“殿下,孙信说这是十四皇子留下的,原想着在殿下成婚之日送上。”
邢谦说罢,低下头去,默默地站到一旁,谢珩缓缓起了身,伸手猛地将那黑布一揭,却是只小叶紫檀的鸟笼,与别的不同,这只鸟笼并没有密密麻麻框架,只有四根骨架做了个雏形,四面八方皆敞开着。一对乖巧的鸟人站在木架子上,斜歪着头,见了谢珩立马开口唤道,“九哥九嫂,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往事历历在目,就像一把尖刀绞地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邢谦道,“十四皇子说,虽然身在宫廷,却也不能失去自由,所以这只鸟笼没有围栏。”
“本王记得他曾经说过,会在成亲之日,送上贺礼,”谢珩转过身来,面向黑沉沉的棺椁,缓缓道,“十四弟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你还没有亲口喊一声九皇嫂啊!”
忽然间,他有些情绪失控,拔了邢谦的长剑,就要往外走。
“殿下要去哪?”动作之快,令邢谦也吓出了一声冷汗,慌忙上前拦住,谢珩却把长剑搁在他的脖子上,咬牙切齿道,“让开!”
苏木槿见状忙上前,朝那柄长剑缓缓伸出手去,见谢珩没有反应,便飞速夺下,扔在地上,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方才明明还是好好的,怎突然就这般模样了?
“殿下不要这样”她道,泪眼滂沱。
她也害怕啊!方才那柄长剑险些刺伤邢谦,可是再怕又有什么办法,现在也只有自己能安抚他了。若连她也置之不理,转身离去,他怕是会真的崩溃吧!
邢谦心一横,趁着谢珩不注意,抬手直接将他打晕在苏木槿的怀里,冷声道,“殿下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将谢珩挪上软塌,又盖上被子,看着他沉沉睡去,才算安心了些。二人悄悄地退了出来,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一路行至荷花池边,她突然开口问道,“邢将军,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问?”
邢谦答:“苏姑娘请讲。”
她问:“十四皇子他,因何而故?”
虽说她和谢琛见过几面,但也不算熟络,可好好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说没就没,毫无征兆。她能想到的就是突发恶疾,也细想想也不合乎情理。
若他自生下来就有顽疾在身,宫里头那么多御医,怎么就瞧不出来?而看谢珩方才那样子,像是恨透了一个人,恨到了骨子里。究竟这个人,又是谁?
谢珩停下来仔细想了想,有些郁闷。不过是一朵花罢了,又不是什么无价之宝。今日这般狼狈逃离,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大概也是因为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终究是有些荒唐了些。她走上前,替他轻轻擦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举止极其轻微,就像是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53、第 53 章
他说,“阿琛走了,本王再不能失去你了。”
这一句,让她不禁潸然泪下,她猛地点点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不走,我一定会陪着殿下的。”
太医匆匆而来,只说是谢珩偶然了风寒,并无大碍,服几贴驱寒的草药,便能药到病除。可苏木槿更清楚,病来如山倒,哪里只是风寒而已,分明是心病啊!谢琛的死,对他来说,打击真的他大了。换成是谁,都会悲痛过度,难以接受。
“邢将军,”她一面朝外面喊道一面站起身来,“殿下生病了,快去请太医来瞧瞧。”
她却死活也挣脱不开他的手心,白皙的手腕上也被勒出了红印,他沙哑着嗓子道,“槿儿,不要走,本王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心病又该怎么治?
在鹦鹉园中待了数日,谢珩的病已无大碍,只是越发沉默了,邢谦怕他触景生情,又劝了好久,好容易才将他劝回了王府。
谢珩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坐着苏木槿,她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柔声道,“殿下醒了,趁热把这碗粥给喝了吧
他缓缓坐起身来,伸手轻轻触碰上她皙白粉嫩的脸颊,喃喃自语道,“真的是你吗?槿儿?本王该不会是在做梦吗?”
她心中一慌,忙放下碗,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滚烫地要命,他双眼微睁,脸颊泛红,丝毫没有气力。
待众人皆散去,谢珩开口的第一话就是,“他一向水性甚好,区区的荷花池怎会就丧了命?”
此话让邢谦震惊不已,颇有些一语道破梦中人的意味,印象中这个十四皇子贪玩成性,又酷爱冒险,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这座由工匠开挖出来的人工湖,最深处也不过在自己肩膀的位置,且谢琛又深识水性,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些。
赶至鹦鹉园的时候,丫头婆子们跪了一地,四周哭嚎声一片。十四皇子已经被抬进了棺椁之中,除了脸色稍稍苍白了些,就像睡着了一样,很是安详。
邢谦斩钉截铁道,“末将也是这么想的,但刑部的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她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邢谦这人向来诚恳,不会撒谎,方才目光闪躲的样子,哪里能够骗得了她?而谢珩又是那般恨之入骨的神情,说十四皇子是意外失足落水,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邢谦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在房中静养的谢珩,缓缓道,“刑部查了,是十四皇子意外落入荷花池中,溺水而亡。”
刑部的人在园子里忙前忙后,到最后并未发现什么疑点,本着死者为大,且谢琛年纪尚小,应早些入土为安,这桩案子也算是匆匆了结。
这令邢谦不得不回忆起起进宫的那个下午,碰巧遇见从太极殿出来的宁王谢瑞。而当晚,邢谦就收到了一封密信,说是倘若谢珩执意进宫面见圣上,将青州之事全盘托出,便会对其身边的人下手。
无论是谁,定要血债血偿。
当时谢珩犹豫了,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暗中给盯上了,无奈之下,只得毁掉了那些强有力的证据。可没想到,谢琛却突然出事了。这样一来,令谢珩不得不起了疑心,因为除了宁王谢瑞,再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胆大包天,敢对谢琛下手。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此事就是谢瑞所为,按常理来说,他才新婚燕尔,哪里能够分神出来做这样的事?可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谢瑞,更是叫人难以信服。这也是为什么谢珩会如此愤怒的原因。
谢珩自然不肯放弃,在园中来回踱步,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想着试图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毕竟他心中无数次的肯定,谢琛的死,绝不可能是意外。可翻来覆去,却丝毫找不出半点端倪,又因实在太过悲痛,心乱如麻,只得暂且停歇了下来。
只是他不说,定有难言之隐,又何必勉强于人。
见她没有再追问下去,邢谦这才松了口气,回想起那日早上的情形。
又因惦念她这些日子常伴在自己榻前,都没好好歇息,便叫邢谦将她送回候府去。虽然苏木槿仍旧放心不下,却也无可奈何,离开前,少不得又嘱托了旁人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府邸。
苏木槿前脚才回来,后脚苏元青就追了进来,合上了房门,一脸严肃道,“妹妹,这些日子你都在鹦鹉园中陪着殿下,可知外头都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出事了。”
她这几日都在园中陪着谢珩,并未知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哥哥神色凝重,也有些不安道,“怎么了?”
苏元青脸色阴沉,“冯映兰私通敌国,被抓了个现行,现在正关押在天牢地等候审问呢。”
此消息令苏木槿身子不由地一震,缓缓开口,“前些日子,她才被爹爹逐出府,没想到竟出这样的事。”
可苏元青对于这事并没有掉以轻心,反而是有些担忧起来,“虽她如今已不是侯府的人,可要是追究其起来,她毕竟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万一皇上刨根问底,彻查此事,她必定会无中生有,这样一来,我们还是难以幸免。自古君王多猜疑,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爹爹知道此事吗?他又是怎么说的?”她心中也有些愤恨,虽然冯姨娘可恨,但是这个爹爹更可恨,一味偏袒始作俑者的,心慈手软,到头来竟因此而受牵连。
苏元青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这几日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但愿平平安安地才好。”
“哥哥,有些事我一直隐瞒你,”她想了想,有些愧疚道,“那日因为合欢散的事,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娘亲病逝时,曾经服用一种药丸,所用来盛装的瓶子与其一模一样。后来我又去找了芸姑姑和神医褚良之,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其实那晚,我也不是去买糖葫芦的,而是跟踪冯映兰
听着她一五一十地把话说完,苏元青长叹一口气,感慨道,“他是真的疼你,哥哥放心了。”
如此冗长的一段话,哥哥却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苏木槿甚觉讶异,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道,“哥哥,难道殿下一直都知道真相,而我所看到的,恰恰与之相反,所以娘亲的死真的和冯映兰有关,对不对?”
“是。”苏元青答道,声音轻轻地,宛如风吹细沙。
原以为自己会撕心裂肺,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连一滴泪也流不出,见妹妹这般神情,苏元青唯恐她误解谢珩的良苦用心,赶忙道,“殿下是为了你好,冯映兰的身后有梁国太子妃。他定是怕你知道了以后,会去找冯映兰清算此账,可你一人之力,又怎能敌地过她们?他心中定是思虑了许久,才有了这个决定,你不要怨他。”
过往重重,悉数浮现在了眼前,她身子僵硬,微微动了动嘴角,“我怎么会怨他?是我自己执意要查清楚真相的。我不想他知道,是因为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苏元青叹了口气道,“是哥哥不好,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如今凶手也已经浮出水面,你放心,哥哥一定会手刃仇人,给娘亲报仇,还有苏灵兮,她们一个也跑不了。”
却在这时,只听见外头传来几下清脆的叩门声,苏呈怀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元青,爹爹有事找你。”
“你好好休息。”苏元青说着出了门,跟上父亲的步伐,却他神色凝重,忙不迭问道,“爹爹都知道了?”
苏呈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镇定,只说,“我苏呈怀行得正坐得端,相信皇上定会秉公处置此事的。”
“孩儿以为此事万不能掉以轻心,通敌叛国可是大罪,她也岂非一朝一夕能成,若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怕会很棘手。”苏元青也知道,事已至此,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说句不中听的,眼下就是听天由命,赌得就是皇上对镇北侯府的信任,
可再信任,又怎么抵得过他人从中挑拨离间,恶意揣测呢?该来的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苏呈怀点点头,以示默认,随即忧心忡忡道,“今早散朝之后,皇上私下召见我,说是槿儿的婚事,需要推迟些日子。”
“为什么?是因为冯映兰?”苏元青一听这话,就气得不行,总以为出府以后就能消停了,没想到,还是阴魂不散,他厉声道,“爹,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贱人,妹妹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苏呈怀面露难色,没有作答。这样一来,苏元青更是忍无可忍了,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那我苏元青一命抵一命!”
看着他提了剑就要往院子外头走去,苏呈怀忙上前拦住,怒道,“荒唐!现在皇上已经下令彻查此事,但凡有所牵连的一个也逃不掉。你现在去天牢里杀了她又能怎样?到时候皇上只会以为你杀人灭口,那么整个镇北侯府的人,会因为你这愚蠢的举动,而白白送了性命,你可有想过你妹妹?皇上能私下告知于我,已经是莫大的仁慈。此事事关皇家的颜面,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苏元青慢慢退了回来,冷笑道,“爹,若我说,此去只是因为私人恩怨呢?娘亲的仇,你当真视而不见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心存侥幸,想放她一条生路。”
“放肆!”苏呈怀听他这么一说,也没能控制住心头的愤怒,抬了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苏元青的脸上。
苏木槿是听到争吵以后,匆匆赶出门来的,看着父兄两个怒目而视,久久僵持在原地,便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不顾茯苓的阻拦,冲了上前,张开双臂将哥哥紧紧地护在身后,同样怒不可遏道,“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娘亲究竟因何而死,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愿意亲自出手给娘亲报仇,又为何要阻拦哥哥?还是说,你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娘亲?从前我敬你,但现在看来,不必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真的让我好失望。哥哥,我们走!”
“槿儿,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爹爹呢?”苏呈怀从未见过女儿这般狠重的话语,想来已经覆水难收,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妹两个远去的身影,而呆呆站在原地,老泪纵横。
等冷静下来以后,苏元青看了她一眼,心事重重道,“妹妹,方才”
她知道哥哥问的是什么事,只是浅浅一笑,“哥哥,我今生认定了殿下,就绝不会改变。什么时候成亲,并不重要,就算没有赐婚圣旨,我也会为殿下独守终身。”
“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呢?”苏元青满眼自责道,“从前,哥哥觉得裴彧那混小子根本就配不上你,后来你终于和殿下在一起,哥哥真的很开心。但现在想通了,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一定不会有事的。”她道。
“我只恨,恨不能亲手了结了她,就这样让她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了。”苏元青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
“哥哥,切不可意气用事,我虽对他已经失望透顶,可他说得也没错。说到底,冯映兰始终在候府里待了这么些年,而今出了事,往日那些见不得候府风光小人必定虎视眈眈,想着寻个什么合适的机会落井下石。哥哥又何必急于一时,而令亲者痛仇者快呢!”她忽而想到哥哥的性子,又道,“想必殿下早晚也会知道此事,你且忍耐吧,让他好好静一静,不要叨扰他了。”
苏元青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心中恨意难平,无论自己先前做了多大的努力,现在冯映兰进了天牢,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保护,怕是早已经在牢里洋洋得意了吧……
虽然表面上乖乖滴听从了妹妹的相劝,可他那里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冯映兰必须死,但不能死在他人的手上,如果自己想办法偷偷潜入天牢,将其一刀毙命,才算解恨。
苏木槿道,“园子里这么多丫头婆子怎么就看不住他?这有些太不合乎情理了。”
54、第 54 章
“念念,快过来见过晋王殿下。”沈归辞说着朝身后的人儿望了一眼,目光无比温柔。
谁知小姑娘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死死地拽住哥哥的衣袖,往后躲了躲,只露出半个歪斜的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珠子,满是好奇地看着谢珩,没有说话。
“别怕,他们不是坏人,”言毕,沈归辞深深作了个揖,有些难为情道,“家妹怕生,让晋王殿下见笑了。”
谢瑞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文质彬彬道,“在下沈归辞见过晋王殿下,这位是家妹归念。”
声音轻轻淡淡的,似乎风一吹,就散了。偏偏这样的嗓音,令苏木槿打了个寒碜,浑身有些不自在。
谢珩似乎也觉得眼前这对兄妹有些蹊跷怪异,只是微微一笑道,“无妨。”
谢瑞淡淡看了他们一样,又面向苏元青道,“苏世子是来看望狱中之人的吧?终究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多年,而今出了这样的事,本王能理解你的心情,况且父皇并未因此深究镇北侯府,想来定是对苏侯爷十分信任。苏世子放心,此案父皇已交由太子审理,该杀杀,该流放流放,一个也不会错漏。”
谢瑞上下打量了苏木槿一眼,上一回只以为她对谢珩是假戏真做,现在看来坊间关于那些她对裴彧如何死心塌地的传闻,已是不攻自破,又见她口齿伶俐,让人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客气道,“弟妹不必如此见外,待成了亲,就是一家人了。”
还没待她开口,谢珩起先将她护到身后,又指了指谢瑞身后的两人,问道,“三哥,这二位是?先前好像不曾见过。”
听谢珩这么一问,苏木槿这才注意到谢瑞身后的那一对男女,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其中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好像哪里见过。
谢珩怎么也想到她会突然出现,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这兄妹两个,一前一后,可谓是心有灵犀啊!
苏木槿哪里知道他也会在这里,再没有折回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呆站在一旁。而谢珩的臭鱼脸上,分明写了三个大字,“不高兴。”
谢珩径直走到苏元青的面前,又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阴沉。谢珩的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有人及时通传,还不知道他又这般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苏木槿也踩着小碎步,气喘吁吁,匆匆赶到了,见到众人的一刹那,她也有些吃惊,忙略施一礼道,“臣女苏木槿见过宁王殿下,晋王殿下。”
天牢。
两个字,在她的面前一晃而过,来不及细想太多,赶忙叫茯苓备了热水,跟在苏元青的后头出了门。
苏木槿哪里知道他另有心思,只以为他全然听了进去,便不再相劝。
说罢,眼角余光又担忧地看了哥哥一眼,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甚少见得他们三人凑得如此齐整,谢瑞不由地笑笑,拍了拍谢珩的肩膀,“九弟你这话三哥倒不爱听了,我可比不得你,素素要是有弟妹这般贴心,我又怎舍得抛下佳人,来这晦气之地。”
显然,这个回答,谢珩是满意的,一旁的苏元青倒有些郁闷了,被这两人逮了个正着不说,听妹妹话里的意思,全然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啊!
这话令苏木槿不由地一愣,这宁王谢瑞怕早已经知道他们两个婚事推迟的消息,所以越发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了起来。虽然今天是特意来寻哥哥的,但也不能白白叫他这样奚落了去。
她悄声走到谢珩的身旁,与之挨得很近,神色平静,淡淡道,“让宁王殿下见笑了,臣女和殿下的感情,哪里比得上您和王妃呢,不过是相处久了,一时改不掉习惯罢了。”
还没到天牢门口,苏元青半路上就遇见了宁王谢瑞。而在他的旁边,一左一右跟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而女的看起来不过才十二三岁,个子不大,身形瘦小,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却特别有精神。
谢瑞见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也早已猜到了因何而来,只是不动声色。苏元青刚想走时,却听见谢珩的声音从身后边传来,“三哥不好好在府邸陪着王妃,怎么有空跑来这里?”
话虽如此,可说起来,苏灵兮也算得上是谢瑞的妻弟,而冯姨娘又是苏灵兮的母亲,出了这样的事,他反倒丝毫不避讳,说话也是轻描淡写的,叫人细思极恐。
苏元青刚想说什么,却被谢珩以眼神制止并回道,“三哥所言极是,不过这冯映兰多少与侯府有些牵连,元青他性子急,自然看不得别人把白的说成黑的,兹事体大,他来天牢无非就是想当面质问清楚,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谢瑞微微颔首,“九弟,请便。”
言毕,缓缓转身离开。
待他们一行人离开,谢珩拉住苏元青,神色阴郁,低声道,“苏元青,你到底想做什么?本王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轻举妄动。”
苏元青哪里沉得住气,也再不信他。此事若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怕是谢珩还及不上自己一半的忍耐力,他道,“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与任何人无关,所有的罪责我会一并承担。殿下不是我,又怎会感同身受?”
谢珩继续道,“本王会给你手刃仇人的机会,但不是现在。你是生是死本王不关心,但你若一意孤行,因此连累了槿儿,本王不会放过你。”
这一次是真的把谢珩给激怒了,可苏元青的心里也不肯让步,两人僵持原地,怒目相对。在旁的邢谦恐他二人会闹个不欢而散,而转眼时,却发现一旁的苏木槿已不知去向,忙道,“王爷,苏姑娘不见了。”
二人心头一惊,又四处看了看,却不见踪影,只得分头寻找了起来。
且说苏木槿在见到沈归辞的第一眼之后,便觉得似曾相识。于是在他们离去之后,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走出好一段路,沈归辞才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便停了脚步。
苏木槿走上前,又看了看沈归念道,“沈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归辞微微颔首,随着她的步伐,在一处较为僻静的路边,停了下来。方才不曾细看他的容貌,现如今才算看得一清二楚。年纪约莫比谢珩小了些,身穿鸦青色圆领长袍,面容清秀,笑容温和宛若三月的暖阳,只是脸色较常人略为苍白了些,仿佛大病初愈。
“姑娘有话请讲。”他道,语气细细柔柔的,举手投足间是满满的书生卷气。
“沈先生,我们,”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归辞一脸疑惑,随即摇摇头道,笑道,“在下与姑娘今日初次相遇,又怎会是旧相识?姑娘可是记错了罢。”
苏木槿想起跟踪冯姨娘至春水河边的那个晚上,被围困在八卦巷内,那个蒙面人,武功高强自不必说,身上还带有浓郁血腥的杀气,偏偏眉眼像极了沈归辞。可眼前的人,分明只是个身体孱弱的书生。
可她不死心,她心中坚信沈归辞就是当晚的那个蒙面人,尽管声音不一样,当时也未曾识得他的真面目,但她知道直觉骗不了自己。
她又问,“那日八卦巷中,我问你,为何救我。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沈归辞并未思索,淡淡说道,“姑娘的确是认错人了。”
待她想再问什么的时候,哥哥和谢珩已经赶了过来,沈归辞略施一礼,神色平淡道,“在下先走一步,告辞了。”
苏元青见了妹妹,一脸责备道,“妹妹你怎么到处乱跑,我和殿下四处好找,你和他在说什么呢?”
而面对沈归辞的否认,苏木槿心中有些失望,不得不相信,的确是自己认错了人。又唯恐谢珩知道此事后会担心,便随口道,“没什么,只是看他有几分像我以前认识的人,可惜不是。”
苏元青信以为真,没有多问。而一旁的谢珩看着他兄妹两远走的背影,突然想到先前沈归辞说的那句‘她怕生’,不由地多留了个心眼。对身后边的邢谦道,“鹦鹉园里的那批人如初处置了?”
邢谦答道,“依照皇上的口谕,已经送去皇陵了。殿下是想?”
谢珩回想起谢琛在世时,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缓缓开口道,“去查查看,那些人当中可有比十四弟年幼的丫头?若有,即刻带来见我,你亲自去。”
“是!”邢谦领了命,匆匆离开了。
苏元青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有这样的举动,又见他情绪低落,十分悲伤,心中惭愧不已,“殿下,方才是我太过冲动了,未曾思虑周全。”
谢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苏木槿,想着训斥几句已经是不能够了,只是疲惫且无奈地吐出两字,“你们
再无下文。
苏木槿知道他这些人因为谢琛的事,心里很不好受,便叫了哥哥先行离开,自己又匆匆赶上谢珩欲快速离开的步伐,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殿下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哥哥他也是无心之失,我往后会看住他的。”
谢珩停下脚步,伸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头,看着她一副可怜兮兮求饶的模样,便知道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一言不发。
“殿下,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关于芸姑姑还有褚大夫,包括那张你刻意造假的药方,所有的一切一切,我都知道了。殿下这样做,是怕我以身犯险,可殿下却忘了我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看着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忍不住把藏了好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神色从容坚定。
他身子一震,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心底的最后一道防御被击溃,眼低泛起点点泪光,万般自责道,“是本王没用,对不起,明知道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给你们一个交代。”
“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不要自责了,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她道,低低抽泣,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自嘲般笑笑,将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本王何德何能?今生怎么偏偏就遇见了你?”
“殿下,能一直陪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她道,可终于有些不适应他这太用力的拥抱,又轻轻地脱开身,眉眼低垂,小心翼翼道,“万一叫人看到那就不好了。”
怀里的温香软玉一下子逃走,谢珩见她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心里就痒痒的,再不敢离她太近,生怕自己再无法克制。
再等等,等成亲,等大婚,就可以完完整整地拥有她,所有的一切。
可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一沉,冷声道,“你方才为何直勾勾地盯着那人?莫非……”
苏木槿心头一慌,才心疼他几句,怎么又蹭鼻子上脸了?眼睛长在自己身上,哪里不能看!可他看他这副神情,分明是想把自己咬碎了,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
“莫非什么?”她问,粉嘟嘟的唇间,跃出几个字来,胆子又萎缩了下去。
不得不说谢珩的天赋异禀,前一世的时候,只觉得他有些固执,重活一世,苏木槿怀疑这怕是扛了个醋包在身上,还时不时地漏气。
“莫非他长得恰巧与你喜好相符?”
苏木槿:“……”
“这个答案,还需细想吗?”他的声音一下子就靠了过来,嗓音温厚,气势压人。
偏偏就不能这般轻易遂了他的心愿,她灵机一动,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俏皮道,“我若说是,殿下又如何?”
谢珩眉头一皱,一眼就看出来她是故意激自己,反倒一点也不生气,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低声道,“无妨,待成亲之日,一并清算。”
翌日清早天还是蒙蒙亮,茯苓从外头急匆匆地小跑了进来,神色张皇道,“小姐,奴婢见大公子早早地出了门,脸色有些难看,您说他该不会是去”
55、第 55 章
所以谢珩来的时候,他并未察觉到。只是听见身旁的妹妹轻唤了殿下,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长剑上,没有说话。
谢珩看了一眼苏木槿,并没有避讳,坐下身来,一把夺过苏元青手中的利剑,端详片刻道,“时机到了。”
苏元青眸子一亮,迫不及待道,“你的意思?”
永庆帝点点头,看着他欣喜万分的模样,无奈之余,却有一丝欣慰。
翌日清晨,赶到镇北侯府的时候,苏元青正在院子里正在擦拭一把长剑,剑刃锋利无比,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苏元青脸色阴沉,眼眶四周黑沉沉的,看起来十分憔悴。冯映兰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安歇。
“虽然冯映兰对通敌叛国的罪行否认,可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杀不得,”谢珩顿了顿,“而刑部搜查出来的那些,不过是最寻常的家书罢了,所以只好无罪释放。她出了天牢,定会连夜离开长安,赶往梁国,投奔梁国太子妃。本王已经命人在她所有可能会经过的路上,设下了阻碍,到时候见机行事。”
正说话间,只听见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争吵,听说话声像是有人硬闯进了镇北侯府。
谢珩见父皇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多少还是有些希望,只是没有说话,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他。
永庆帝见他用这般眼神看着自己,心中难免有些动摇,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应允道,“叫他行事多加小心!”
谢珩心中大喜,忙磕头谢恩,迫不及待,“儿臣先行一步了。”
“你想到的,朕也想到了。可你没想到的,朕还是想到了,朕对你失望至极,”永庆帝来回踱步,最后在谢珩的面前停了下来,躬身附在他的耳边道,“还是说,因为朕让钦天监延期婚事,你对朕耿耿于怀,说到底,朕与你的父子情,及不上你们半分。”
谢珩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事情棘手谁人不知,尽管父皇一直骂骂咧咧,他却尤为冷静道,“儿臣以为父皇不仅要放了她,还要命人送她去梁国。”
永庆帝正为如何处置冯映兰的事而头疼不已,听到谢珩如此说,只是冷冷道,“什么事?”
谢珩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儿臣以为,既然并未查出冯映兰通敌卖国的证据,那么不如先放了她。”
而层层抽丝剥茧之后,所有的证据在冯姨娘的身上就断了线索,她对通敌卖国的事死不承认,只说因为女儿,同姐姐有过几封书信来往,除此之外,再无交集。那晚在春水河边约见的那些梁国人,是给自己送信的。
所有的一切与相国府和宁王谢瑞无关,更与镇北侯府无关,可这样的结局无疑是最棘手的,因为没有充分的证据,而永庆帝多少忌惮兵力强盛的梁国会因为此事而对卫国大动干戈。
太子主审冯映兰通敌叛国一案,细查下去,结果让谢珩为之震惊,不敢相信。
永庆帝一听,怒不可遏,拣了案牍上书卷,劈头盖脸便他掷了过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是想说,朕还没有你聪明对不对?放了她,那和光明正大送她去梁国报信,有何区别?”
“你!反了你了!”永庆帝怒火中烧,想着他好容易才省心了下来,偏偏又开始说这些令人肝疼的话,气得牙痒痒。
“至少,我们卫国杀不得,”他继续道,“朕知道,你是想让苏元青给他母亲报仇……”
“父皇且听儿臣把话说完,”他道,神色如张弓之弦,“而今,冯映兰的事朝野上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况且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她通敌叛国。倘若在这个时候放了她,那她在卫国已无立足之地,亦会为了女儿着想,更不会投奔相国府。她只有梁国一个选择,她能全身而退,是她的本事,可能不能回到梁国,这得看她的造化。”
永庆帝身躯一震,细想了想,稍稍收敛了火气道,“朕不是没有想过,可此人杀不得。”
杀与不杀,都是一个极大的祸患。而这也是冯映兰作为一个妾室而言,如此嚣张的原因。害死正妻,现如今又谋害嫡女,她向来有恃无恐。
那是谢珩深夜进宫,在见到一筹莫展的永庆帝以后,毅然而然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忙起身,往前院走去,却是许久未见的苏灵兮,她素面朝天,身形比起出嫁前圆润了不少,穿了件百花曳地齐胸襦裙,小腹微微隆起,正怒气冲冲,高声训斥。四周的仆人们个个低头躬身,吓得大气不敢出。
其中的一个老婆子见不得她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道,“三小姐,您如今已经高嫁相国府,且有了身孕更应该在府里好好养胎才是,况且不让您进府,是侯爷的意思,您又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拿我们撒气呢!”
苏灵兮一听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自己身形不便,走到那婆子面前,劈头盖脸就要打。苏木槿上前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腕,淡淡道,“你今日要是胆敢在侯府撒野,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而苏元青更是对其恨之入骨,怒道,“来人!快给我轰出府去!”
怕是今日出门前不曾看黄历,偏偏就叫他们凑齐整了,苏灵兮吓得面如土灰,可为了能救出母亲,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我虽然已经嫁去了相国府,可这里毕竟是我的娘家,怎么就不能回来了?况且我是回来找爹爹的,你们凭什么拦着我。就算是他发话不让我回侯府,那也要他亲自跟我说。否则,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在故意为难我?”
不知何时,裴彧从府门外跑了进来,见了苏灵兮,皱了皱眉头,神情不悦,二话不说,上前拉住她的手就要往外面走。苏灵兮没有见到父亲哪里肯罢休,索性往地上一坐,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把手一指,冲裴彧哭哭啼啼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会宠我,什么都听我的,现在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他们这般对我,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裴彧一见她头疼,今日要是姐姐裴素好说歹说,劝了很久,自己才不会来趟这浑水。怕是上辈子掘了谁家祖坟了,这辈子竟然娶了这么一个女子,怕后半生都无法安宁。
苏灵兮没有答话,只是坐在地上低低抽泣,四周鸦雀无声,裴彧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也懒得再装模作样,肚子里强忍着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了上来,怒道,“还嫌不够丢脸是不是?起来!”
苏灵兮一动不动,哭声见笑,一脸委屈地看着裴彧。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真想和我好好过日子,现在马上跟我回府,我既往不咎,否则就别怪我无情。”他向来很没耐心,又见谢珩等人都在场,只觉脸上无光,这糟婆娘是要让他人前人后出尽风头啊!
“起不起来?”
“我不……”苏灵兮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赖在地上死活就是不肯起来。
“那我走了,你爱待多久就多久!”
“相公,不要生气,我肚子还怀着孩子,你扶一下人家好不好?”她挪了挪身子,拽了拽转身欲走的裴彧。
这样的情形,叫苏元青看了咬牙切齿,刚想说什么,却被妹妹制止了,“哥哥,你还是先去把爹爹找来吧。”
苏木槿说罢,又朝青芽使了一个脸色。
不少一会儿,苏呈怀从内室走了出来,见了这两人,只觉胸闷气短,黑着面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从今往后没什么事,就不要回侯府了。”
苏灵兮一听,两串泪珠子簌簌地落了下来,跪倒在父亲的面前,“爹爹,女儿万不敢忘记您的教诲,女儿回府更是迫不得已。娘亲如今下了大狱,生死未卜,还请爹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想办法救救她把,女儿给您磕头了。”
苏呈怀气得把袖子一挥,指着她的鼻子,怒气腾腾道,“你知道你母亲犯下的可是何等罪行吗?若不是皇上网开一面,别说是你这条小命,怕是搭上整个镇北侯府都要给她一起陪葬!现在竟还有脸到我面前来提这件事。”
苏灵兮吓得面如土灰,而一旁沉默不语的裴彧也忙上前道,“侯爷息怒,我这领她回去。”
“我不,”苏灵兮眼下是铁了心了,也不理会裴彧,继续道,“不管娘亲做了什么,她对您从来对是一心一意,不曾有半点亏欠,可您呢?在您的心里,永远都只有大夫人,她都故去那么多年了,您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娘亲为您所做的一切,您永远都视而不见。您表面上对她千万般的好,可背地里却总是冷落她。娘亲出了这样事,您却见死不救,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够了,我已经将她逐出府,便再没有任何瓜葛。你若执意替她求情,就别怨我不念父女之情。”苏呈怀听完这话,又偷偷看了苏木槿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心头松了一口气。
“裴彧,你还是快点把她带回去吧,我这柄剑可是不认人的。”苏元青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而苏灵兮眼下大哭大闹地提及冯映兰,他已是忍无可忍。
“知道了。”裴彧应了一声,又转眼看向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苏木槿,微微颔首,从地上将苏灵兮搀扶了起来,欲转身离去。
“且慢,”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木槿突然开了口,面向父亲,淡淡道,“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今日就看爹爹能不能狠下心来,为某些事做个了断?”
“槿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啊?”苏呈怀的心里有一丝不安,这个女儿自娘亲离世之后,越来越不愿意同自己敞开心扉,许多事情愿憋在心里,也不愿说出来。眼下更是难以揣度她的心思。
“青芽,去把褚大夫请上来吧。”她道,如释重负。
原本想着多少应该顾忌众人的颜面,择个恰当的时机,将此事告知苏呈怀,现在看来,并不需要了。在听到褚大夫三个字之后,谢珩也是大吃一惊,转头看向她,神情满是疑惑不解。
若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为了不让她知晓真相,而盘下了整个居草堂,且将褚良之平安送出了长安城。滴水不漏的事,怎么就被她瞧出了破绽,还把人给寻了回来。再看一眼声旁的苏元青,显然也用一副不知情的目光看着妹妹。
谢珩心中暗自佩服,这小狐狸实在是聪明伶俐,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神医褚良之在青芽的搀扶下,缓缓进入了众人的眼线,在看到苏灵兮的一刹那,双眸发亮,“是你啊!我见过你!”
苏灵兮一脸不解,看了看自己身后没人,才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忙问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褚良之道,“老夫遇见你时,你连眼睛都没睁开,自然不会认得老夫。”
“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元青同样一脸茫然。
苏木槿却微微一笑,走到众人中间,不紧不慢道,“今日大家都在场,那就请一起做个见证吧。”
“槿儿,你到底要做什么?”苏呈怀绞尽脑汁也猜不出女儿的用意。
“苏灵兮,你并不是爹爹的亲女儿,更不是姨娘亲生的。”
她话虽轻,却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苏灵兮更是怒目圆睁,“荒唐,我是娘亲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若不信,亲自问爹爹不就行了,何必在这里阴阳怪气的!”
苏木槿没有理会,只是道,“如此,便有劳褚大夫了。”
褚良之听后轻轻点头,走到苏灵兮面前,又绕着她走了几圈,上下打量,语气比先前更加坚定了些,“娃儿,老夫虽年事已高,却还耳聪目明。当年是内人亲手为你娘亲接生的,但你娘亲在生下你以后便撒手人寰,恰巧你命不该绝,遇见了一位贵妇人,她便是你现在的娘亲。在你的左手背上,还有一块鲜红的胎记,老夫说得没错吧!”
苏灵兮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慌忙藏进衣兜,磕磕巴巴道,“一派胡言,这胎记是我幼时不小心烫伤才留下的,况且我若不是亲生的,我娘亲必定会同我坦白相告,也轮不到你一个江湖骗子来告诉我。”
“她自然不会告诉你,否则,她凭什么嫁入侯府?”苏木槿道,冰冷的目光就像刀锋一般,从苏灵兮的脸上轻轻滑过,又落在了父亲的身上。
“现在你就是欺负我娘亲不在,就编这些叫人难以信服的借口来欺侮我,我不会上你的当。裴彧,我们回去。”苏灵兮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慌忙拉了裴彧的手,就要往外走。
苏元青拦住了他二人的去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还怕什么?”
“所以,我才特意请来了长安城的名医褚大夫,想让他为今日的滴血认亲做个见证。”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端了一碗清水上前。还没等苏灵兮反应过来,便觉指尖一阵刺痛,紧接着啪嗒一声,鲜血缓缓地落入了清水之中。
到底还见不得自己的媳妇叫人这般欺负,见苏元青问也不问直接上手,裴彧也急了,脸色一沉道,“苏元青,你!”
但苏元青并未理会他,而是端着碗,走到苏呈怀的面前,轻唤了一声。“爹爹。”
其实多年前这桩谜团,一直深埋在苏呈怀的心底,见今日情形,便毫不犹豫用割破了手指,滴了鲜血进去。
四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碗内的两颗血珠子,慢慢漾开,又慢慢收拢,但并不相融。
苏灵兮连着往后退了几步,一面同裴彧道,“相公,这不是真的,你要帮我说句话啊!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你难道看不见吗?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爹亲生的?他们都合起伙来欺骗我!娘亲为了家,呕心沥血,他们却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安得是什么良心啊!”
“爹爹,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就算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可我也在侯府生活了十多年,是不是亲骨肉有那么重要吗?爹爹您也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除了您,没有人可以救她了。”尽管苏灵兮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大于雄辩,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拼尽全力试图能让父亲心软。
可苏呈怀一直铁青着脸,没有回答。这个真相对于苏灵兮来说,是震惊,可对于自己来说,是残忍的。
当年,他之所以同意纳冯姨娘为妾室,是因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却不敢肯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而今,真相也算是大白。可这些年终究是愧对了妻子,他只觉的自己真不是个人,更不配当一个父亲。
苏木槿冷笑,“告诉你真相,是想劝你死了这条心。并非相国府无情无义,见死不救,你应该去问问你的娘亲?当她不择手段,欺三瞒四嫁入相国府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镇北侯府救,是恩赐,是情分,不救,是本分,你且好自为之吧。”
“我们先回府吧。”裴彧见她气得不行,又碍于谢珩等人皆在场,只好拉下脸来,不由分说,将苏灵兮拽走了。
待送走褚大夫,众人散去后,苏呈怀这才缓缓靠了过来,小心翼翼道,“槿儿,你为何突然?”
他的想法和谢珩如出一辙,可苏木槿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也懒得同他解释太多。
苏呈怀见她依旧冷着一副面孔,心里莫名有些难过,缓缓道,“今日之事,爹爹在多年前,也有过怀疑,可
生怕再说出什么,气到女儿,只好无可奈何道,“槿儿,还是要谢谢你,替爹爹解开了这么多年的疑惑。”
余下的人之中,怕只有苏元青仍在一头雾水当中,见父亲离去,忙不迭追了上去,“爹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苏木槿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身影,回过神来时这才发现谢珩紧盯着自己,她有些心虚道,“殿下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方才我有些太过火了?”
在严刑拷打之下,冯映兰总算是坦白了,说是为了想把自己女儿嫁入高门大户,才一时糊涂就想到了姐姐,梁国太子妃。答应为其做几件事,便可以让苏灵兮顺利嫁入相国府。
56、第 56 章
“你说什么!”冯姨娘听闻此言,吓得脸色发青,两眼失神,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啪!
苏木槿照着她的脸颊落下了第二个巴掌,“这一把巴掌是为了我死去的娘亲,她待你情同姐妹,你却这般加害与她,良心何在!”
冯姨娘得意道,“我既然出得了天牢,也就能安然无恙回到梁国去,莫说是你们,便是晋王想动我一根手指头,也得问问皇上答应不答应!”
这话令苏木槿一时再也无法容忍,扬起手来在冯姨娘的脸上狠狠落下一巴掌,怒道,“不用故意激我,想死不瞑目,我定然会成全你。你以为你犯下的罪行仅仅只是害死我娘亲吗?苏灵兮究竟是不是你女儿,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若没有她,能如此顺理成章地嫁入侯府吗?”
“你!”冯姨娘捂住火烧火燎的脸庞,半天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苏木槿,从前她性子娇软可欺,现如今却张牙舞爪,令人肝胆俱裂。
啪!
冯姨娘神情痛苦,脸色苍白,却仰天哈哈带笑,语气格外嚣张,“苏元青,就算杀了我,又能如何?我毕竟在侯府生活了这么多年,那里到处都有我的影子和你们的痛苦。睹物思人,你们只会自责内疚一辈子。”
苏元青已是忍无可忍,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叫人狠得牙痒痒。死到临头了还不肯承认自己罪行,怕是杀了她,也难解心头之恨。
苏木槿强忍心头的恨意,走上前冷笑道,“呵,我竟忘了姨娘原有个姐妹,远嫁梁国和亲。可姨娘别忘了,从前卫梁是同盟国,可今时不同往日。姨娘是明白人,就应该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当年,你不择手段,巧手设局,蓄意谋害我母亲,可谓是天衣无缝,就连刑部都查不出半点端倪。我们自然不能如何,不过就是想取你一条性命,以告慰我娘亲的在天之灵,血债血偿罢了。”
这一句,倒提醒了谢珩,‘青州,兵已足’,这一句,万不能掉以轻心,想来冯映兰在天牢咬死不认,必定是受了什么要挟。如若真的是其幕后主使想丢车保帅,那可真的就麻烦了。
冯映兰无罪释放的消息,在刑部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有朝臣们上书反对,但终究拗不过永庆帝的坚持。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谢珩的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得到了情报,说冯映兰连夜收拾了一些行囊,选了条少有人走的近道,就连女儿也没能见上一面,只身一人,便匆匆赶往梁国,寻求姐姐帮助。
“哥哥等这一天,等了许久,”她想了想,轻轻拉过谢珩的手,“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微微颔首,又道,“这此一来,父皇心头的顾虑也可以消除了。待寻个恰当的时机,本王会同他请旨,让钦天监挑选成婚吉日。”
果不其然,她开口道,“殿下问我之前,何不先问问自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个声名在外的医馆,一夜之间在长安城消失匿迹,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反之,殿下可以把人藏起来,那么我,也有法子将褚大夫从人海茫茫中找出来。殿下以为呢?”
“你都知道了,”他默默低下头去,回避开她的目光,自嘲般笑笑,“是本王不好,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害你担心这么久。”
“不是,本王只是好奇,你是从哪里把褚大夫请来的?”他声音低沉,神情有一丝不悦。
她却摇了摇头道,“如今能守着殿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到底冯映兰毕竟是爹爹的妾室,而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并未深究,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皇上自有他的打算,殿下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再惹他心烦了。况且我倒以为,许多事并非空穴来风,冯映兰的背后定还有许多错漏掉的细节。”
临近天明的时候,谢珩一行人等才算在山脚下寻到了冯映兰的踪迹。只要翻越此山,便能进入梁国的境内。此山名为黑水山,山上时常有山贼劫匪、猛兽等出没。平日里便是壮汉男子也不敢独自一人前行。大概在冯映兰的眼里,这条路虽然艰险,却也最不容易被人发现。
“十年前,你借着给我娘亲寻医问药的名义,从梁国带回一些补气丸,也正是因为这些药丸,让我娘亲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苏元青缓缓靠近,手中握着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向冯姨娘的右间,鲜血顺着刀刃,缓缓地流了出来,他冷冷道,“今日我便是来寻你报仇的!”
彼时她在藏匿在一片竹林之中,手中抓着一个发霉的馒头,拼命地撕咬着,衣服破烂,模样狼狈,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在看到众人的第一眼,她十分警惕,眼露凶光,阴森道,“我冯映兰有今日,皆拜你们所赐!”
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是嘴硬,被邢谦二话不说给拿了下来,就像垂死的猎物一般,被扔在众人的面前,虽浑身瑟瑟发抖,可眼神分明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她却道,“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想同殿下兴师问罪,只想是告诉殿下,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更何况这件事,本就与殿下无关,殿下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
谢珩有些惊诧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儿,一双明亮的眼眸,宛若满天星辰,让他心中一暖的同时,亦是无比心酸,“那你打算怎么做?”
第二个巴掌,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去,她神色平静,继续道,“这一巴掌是为了我兄妹俩,是你让我们沦落成了痛失娘亲的孩子,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苦痛,你怕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偿还!”
冯姨娘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万万不敢相信从前连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一个人,动起手来,丝毫没有半点手软,令人不寒而栗。
啪!
第三个巴掌,神色依旧出奇地平静,可眼眶已经开始泛红落泪,谢珩急走几步上前,在身后默默地护住她,柔声道,“仔细伤了手。”
“这一把掌是为了我爹爹,是他一而再而地纵容你犯下的过错,你利用他对你的仁慈,骗取了他的信任,嫁入侯府,致我们父女不和!”
啪!
冯姨娘还没来得及回应呢,第四个巴掌又落了下来,耳朵嗡嗡一片作响,眼冒金星,宛如地动山摇,逼得她背靠到了一旁的枯枝上,嘴角渗出细密的血丝,牙关紧咬。
“这一把巴掌是为了苏灵兮,我虽然不喜欢她,可她到底是个可怜人。从一出生就被你利用,却浑不自知。那天她哭着去求爹爹,求他救救你,可你呢?想来不过是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女儿的名字让冯姨娘一下子慌了神,虽然不是自己亲生,但这些年从未亏待过她,否则也不会冒着危险,写信求助于自己的姐姐。自从天牢出来以后,去往梁国的路上,心中一直挂念着苏灵兮,这是唯一的软肋。
大概是想到自己再无生还的可能,冯姨娘噗通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苦苦哀求道,“我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罪不可恕,可灵兮她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了她吧!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伤害她!求求你们了!”
却在这时,只听见竹林深处隐约传来沙沙的风响,再细听,分明是急促的脚步声,且愈来愈近。
常理来说,黑水山地处偏僻,少有人烟,虽在卫国境内,却离梁国很近。来人是敌是友,无法知晓,众人迅速寻了一旁小树荫藏匿了起来,定看细看眼前的这一幕。
不稍一会儿,便有几个梁国打扮的人,手持弯刀进了林子,走到了冯映兰的身旁,个个眼露凶光。一时间,萧瑟的竹林中杀气腾腾。
显然冯姨娘认得为首的那个梁国人,更没有想到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喜出望外道,连说话也有些哆嗦了,“大人,您可是奉了太子妃娘娘命,特意前来接我回梁国的。大人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为首的男人带了张冷铁面具,声音就想午夜的幽灵一般,阴森刺骨,“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是来取你人头的!”
仅有的一点希望也荡然无存,冯姨娘自然不愿意相信,畏畏缩缩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胆敢这样对我,娘娘她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为首的男人,越发得意了,取过手下的弯刀,直逼冯姨娘的脖子,嘴角勾起一道诡异的笑容,轻摇摇头,“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活着回去!”
男人的弯刀还没落下,只听见竹林深处传来嗖的一声,一道锃亮的光芒落在刀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少一会儿,便有三五人,身着黑色便衣,从天而降,每个人的手里皆提了把明晃晃的长剑。
这几人的出现令邢谦不由地警觉起来,眉心紧拧,小声道,“是宁王的人!”
一旁的谢珩轻点了点头,以示默认。
“他们该不会是以为梁国人想救冯映兰,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苏云青小声道了一句。
而此时的双方已经对峙了很久,卫国人起先发了话,冷冷道,“怎么?你们难道还想救她不成?”
很显然他们并不知道梁国人的真正意图,只是奉命行事。毕竟在宁王谢瑞的眼里,冯映兰已经留不得了,否则一旦青州招兵买马的消息,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头,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到时候非但性命不保,多年来的储君之位也落了空。
可没想到,竟还是比梁国人慢了一步。
见卫国人出现,梁国为首的男子心中暗自窃喜,便顺水推舟道,“是。毕竟是娘娘的亲妹妹,救她,合情合理。”
卫国人一听急了,还没等梁国人说什么,拔出剑来,一刀就结果了冯姨娘的性命,鲜血在枯黄的竹叶上蔓延开来,不禁令人胆战心惊。
梁国为首的男子,微微蹙眉,随即抬手,发出了响亮的掌声,“如此一来,有劳了!”
方才那个血腥残忍的瞬间,苏木槿飞速地闭上眼,往谢珩的怀里紧紧缩去,身子微微颤抖,惊恐万分。殊不知过了多久,耳旁响起哥哥的声音,“可恨!我苏元青竟未能手刃仇人,给娘亲报仇!”
听着话,便知晓那些人已经散去,可她却依旧不肯离开谢珩的怀抱,就那样蜷缩在他温热的胸膛,仿佛能避开所有的风浪。
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听见谢珩在耳边轻声安抚道,“别怕,没事了!”
哪里能不害怕?平生用了那样的气力去打一个人,只为了给娘亲报仇,讨回公道。
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方才真的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
“妹妹,你没事吧?”苏元青许久之后,一颗心才平静下来,看了看躲在谢珩怀里的妹妹,心疼不已。
她轻摇了摇头,没有睁眼,更没有抬头。
邢谦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去叨扰二人。苏元青心急,惦念着妹妹,自然放不下心来,又追问道,“妹妹,你手怎样,有没有伤到?”
邢谦嘴角微微动了动,将苏元青拽到自己身边,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跟我走,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有什么话,非要现在来凑热闹?”苏元青一脸不耐烦,却被冰山脸的邢谦拽得越走越远。
“疼吗?给本王瞧瞧。”待他二人走远之后,谢珩温柔地看向怀里的人儿,声音温软,令人安心。
她没有说话,还是没有抬头。
害怕再一抬头又看见那血腥的一幕。
“不要怕,本王带你离开这里。”他说着,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横抱起来,迈着流星大步,出了那片令苏木槿毛骨悚然的竹林。
脚步渐渐地放缓了下来,怀里的人儿,紧紧闭着眼,双手抱脸,依旧惊魂未定。
“好了,没事了。”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又轻轻拉过她的手,端详半晌,幸而只是一丁点的红肿,微微发烫,并未有大碍,“你打她?自己不疼吗?”
听他这么说,她才缓缓将另一只手放下,睁开眼来,小声一句,“我当时有些激动,没想那么多。我打她,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
谢珩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吹了吹,“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我只恨没能早些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又险些会错了意。不然哪里能让她快活到今日啊!”
谢珩淡淡一笑,看着她一副娇小可人,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起了强大的保护欲,伸手轻轻刮了刮她那秀挺的鼻梁道,“傻丫头,这又怎能怨你?只是
谢珩看了她的右手一眼,只觉半边脸庞凉飕飕的。
“殿下一定是觉得我方才太过泼辣了些,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温婉了吧。”她心中暗叫不妙,刚刚只顾着自己解气,未曾考虑到谢珩的感受,想来当时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心中必定后悔,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女子?
“怎么会?你做得很对,”谢珩道,轻轻附在她的耳旁,“只是往后成了亲,万一本王犯了什么错,能否手下留情?”
虽大仇已经得报,但谢珩也不忍看到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想着法子让她能开心一些。
她也不想让谢珩再为自己担心,只是悄悄地低下头去,小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宛若天边的朝霞,明艳娇羞,十分动人。
谢珩走到她的前头,微微躬下身子,“本王背你走一段吧,可好?”
看着前头邢谦和哥哥已经走远的背影,她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轻摇摇头,羞涩道,“我自己能走的。”
尽管一面在躲,一面在拒绝,谢珩却不由分说,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你知道此山为何名为黑水吗?”
“是因为此地阴气极重,快天黑的时候就会
他话还没说完,后背上就贴上了一股绵软,温热的气息扑向耳畔,她声音胆怯中带着一丝娇羞,“殿下快别说了。”
明明自己将此事做得一丝不苟,滴水不漏,怎么她就发觉了,如此一来,先前那些事,怕是也瞒不住了。
57、第 57 章
谢珩点点头,又放眼望了望园子四周,各式各样的鸟笼,随即目光收回到阿宝的身上,缓缓道,“本王记得,当初同十四弟讨要阿宝的时候,跟他磨了好久的嘴皮子,后来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这只小东西颇有灵性,学起东西来特别快……”
“不说了……”他道,往心里咽下了一口悲伤,哽咽不已。
她也知道他心中苦痛,可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恨不得能替他通通受过。
脆弱,且在崩溃的边缘。
“殿下先喝杯茶吧……”她道,又看了看一旁的银制花卉鸟笼,“我想着阿宝在府上也一定很孤单,所以就把它送到鹦鹉园来。”
谢珩接过茶水的瞬间,却见远处有只鹦鹉飞了过来,站在了桌沿,眨眨眼,随即大叫道,“不许喝!不许喝!”
谢珩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想去触碰它的羽翼,小家伙却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扑着翅膀,飞了起来。只是并未离开,在亭子四周盘旋着,声音越发急切甚至有些凄厉,“不许喝,不许喝!”
她抿了抿藕粉色的粉嫩薄唇,声音宛若春风化雨,“殿下怎么偷偷一个人跑来这里了?”
“本王在府里闷得慌,想着出来随意走走,散散心,哪想不知不觉中进了这园子……”他眉眼温柔,可语气分明有些闪躲,唯恐她担忧自己,并未走出谢琛离世的伤痛之中。
她哪里又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也不敢随意提及,此刻的他,约莫再也承受不起半点的风吹草动。
她是原想着将阿宝送回园内,伙伴多了,自然也不会觉得孤单,而更是因为看到鹦鹉睹物思人,再不敢久留在府邸了。
彼时,谢珩身穿一袭月白色的长袍,端正坐在荷花池边的小亭子内,呆呆地望着那片池水,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凝重。池中已经冒起青碧色的荷叶,萍波微荡,轻风吹过,泛起阵阵涟漪。
这些日子,谢珩一直居住在鹦鹉园内,邢谦生怕他触景生情,又劝了许久,但在看到他专心致志,在园内寻找着蛛丝马迹时候,也就慢慢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苏木槿提着鸟笼出现在鹦鹉园的时候,并不知晓谢珩也在里头。
刑部潦草结案,永庆帝更没有深究此事,也算是默许。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意外,但谢珩不信。
素日里,与谢琛走得最近,他虽性子顽劣,可颇为孝顺,长居鹦鹉园,却时常回宫探望母亲。舒妃又是个骨子里,从内到外,都是温柔至极的人,自痛失爱子之后,便一病不起,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可谁人不知,她这是心病,哪里再有什么管用的方药呢?
黑水山发生的那一幕,更加让谢珩肯定,冯姨娘所做的一切,定与谢瑞有关,否则也不会赶尽杀绝,一刻也等不及。阻止事情败露的最好办法就是斩草除根,世上唯有死人方能永远保守住秘密。
园子里虽然留下了几个年长的阿公照料这群鹦鹉,但没有了谢琛,只剩下萧条和凄凉。入园处的小径杂草丛生,已过了立夏,姹紫千红开遍,风光无限,却有一种没来由的压抑。
谢珩并未注意到她的出现,一旁石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她轻轻走近,搁下鸟笼,可巧又侍者捧了茶水上前,便双手接了过来,悄声道,“让我来吧……”
言毕,回过头来,对上一双委屈巴巴,欲言又止的眼眸,他顿时心乱不已,“槿儿,怎么是你?本王不知道你会来,方才那话亦不是说给你听的,语气过重了些,让你受委屈了。”
当白皙柔嫩的纤纤玉手,往将杯中倒茶的时候,谢珩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木讷道,“放着吧,本王不喝。”
她沉默了一会儿,并未发话,谢珩听见茶水声未止,莫名有些烦躁,“本王说的,你听不见吗?”
邢谦派出去的人,也细细打探盘问过了,鹦鹉园中更没有年龄在谢琛之下的丫头。虽然所有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宁王谢瑞,却有一个很大的疑点,令谢珩匪夷所思。谢瑞胆子再大,也断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在长安城内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
除此之外,谢珩也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同谢琛有如此大的深仇大恨,非要至他于死地?
他有些无奈,只得把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那小家伙见状,这才扑哧一声飞走了,消失在万花丛中,不见了踪影。
苏木槿并未察觉出异样,只是觉得兴许是杯中茶凉,便想着起身去换一壶热茶。
又因记挂着谢珩,有些心神不宁,并未留神到脚下,不小心连着急走了几步,整个人往荷花池里倾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谢珩起身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怀里拽去。前半个身子几乎都要触碰到水面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吓得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没事吧?”他看着怀里的人儿,心疼得不得了。
方才那一幕,令她脊背生寒,心有余悸,刚想说什么时,却见荷花池的对岸,正对谢琛寝居的池边,有几株花草折败的痕迹,塌陷了好一大块,很是显眼。
“殿下,您瞧那一片是怎么回事啊?”她把手往那个方向一指,有种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谢珩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眉宇紧蹙,快步上前,往那个地方走去。待走近以后才发现,池边围栽着一圈密密麻麻的花卉,将那里头遮了严严实实,并不能看个完全。
他的目光落在了含苞待放的花枝上,与别处不同,这些花朵,无一例外皆奄奄一息,没有半点精气神。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更有几朵坠落花枝,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他缓缓蹲下身来,轻轻摇了摇枝干,起先纹丝不动,却在下一刻,四周的泥土变得蓬松起来,轻轻一拽,就能连根拔起。
这些花分明就是有人移栽至此的,先前连日的春雨,并不能察觉出花枝的异样,而今过了立夏,在阳光的曝晒之下,难保花朵枯败萎黄。细细想来,这兴许也是当初刑部并没有查出半点踪迹的原因。
卷宗上落笔写得也是,在夜半在桥头,不慎落水而亡。
实在叫人唏嘘。
他不禁回想起,鹦鹉园落成之初,一次同谢琛攀谈的时候提及,园中许多花卉娇弱不堪,需耐心照料,一旦生根发芽,万不能随意移植。
忍着心里的悲痛,他将这一圈已经枯败的花枝连根拔起,里头露出一大块被压垮的草丛,且都顺着同一个方向。
却在这时方才那只鹦鹉又飞了回头,盘旋在半空中,声音嘶哑吼叫着,“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
苏木槿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是有人把十四皇子,拽下水的!”
且此人看来并没有什么气力,拖拽的痕迹明显,走走停停,好容易才至此。可显然,这一路,谢琛并没有挣扎反抗。
鹦鹉的不安狂躁,令谢珩头皮发麻。他转身回望,脑海中浮现的皆是那夜,谢琛被凶手残忍杀害的情形。
他几乎是失去理智那般,冲进了寝居。从前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子,如今已经毫无生机。书房内的案牍上,堆放了一些谢琛生前常用到的曲尺、墨斗、刨子等一应物件。
他自小喜欢琢磨这些,园中许多鸟笼都是他亲手制成,可谓是心灵手巧。
“茶。”他轻轻道了一声,目光在屋子内四处寻找了起来,可哪里还能寻得出半点踪迹。
“殿下……”她跟着他的步伐,也进了屋子,看着谢珩在一张七弦琴前呆呆出了神,这才松了口气。
谢珩轻叹一口气,缓缓开口,“本王记得,他对音韵一窍不通,这张桐木琴又怎么突然出现在他房中?”
她上前仔细端详了许久,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道,“殿下不要胡思乱想了,许是他觉得屋内空空荡荡,所以才放在这里的。”
谢珩的目光在琴弦上走了一遍,“你过来,坐本王旁边。”
她轻轻点头应下了,在他的身旁坐下,谢珩轻轻拉起她的手,静至于琴弦之上。苏木槿有些不明白,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他哪里还有这样的兴致教自己抚琴呢?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谢珩却突然眼前一亮,低声道,“本王知道了。”
苏木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黑漆漆的琴面之上,有一小块白色的印记,细看却是一层粉末。他取了些许在两只指尖捏,又凑近鼻尖闻了闻,顿时面如土灰,“是软骨散。”
此物本是细细白白的粉末,有种奇怪的异香,偏偏溶于茶水之后,是无色无味的,误服之人,先是手脚发软,而后失去知觉,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不用细问,一听这名字,便知道其功效。苏木槿的心头也隐隐发慌,很是害怕,想来必定是谢琛中了这软骨散之后,被凶手拽进了荷花池中,以造成失足落水意外身亡的假象。
用心实在是狠毒至极,令人发指。
可以谢琛的性子,怎么会同他人结下梁子,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呢?
谢珩心中乱成了一团,这样一来,似乎是自己错怪了谢瑞。他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又怎会零落下如此多的线索呢?
况且,前有才收到密信相要挟,后脚谢琛就出了事。谢瑞做事想来滴水不漏,不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过失。
除了梁国人,谢珩再想不到任何一个合理的解释,定是谢琛知道了什么惊天阴谋,所以才遭他人毒手。
却在这时,邢谦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个桃粉色的物件,他看了一眼苏木槿,便径直走到谢珩面前,心事沉沉道,“殿下,末将方才在荷花池边寻到了这个,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谢珩听后,慌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块女人的帕子,上头绣了朵月白色的梨花,而在帕子的角落里,绣有一个‘念’字。
众人不约而同地起先想到了沈归念这名字,邢谦顿了顿,起先说道,“那日,末将也是第一次遇见他们兄妹俩,也曾怀疑过沈归辞是那晚的刺客,可惜不是兄妹俩并不会武功。”
这个消息于谢珩而言,简直痛得无法呼吸,他握紧了拳头,帕子被死死地攥在了一起,脸色十分暗沉,“本王已经答应过他,不会将他做的事,禀告给父皇。可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出尔反尔?他有什么只管冲本王来,阿琛,又做错了什么!”
没有被否定的可能了,所有的一切矛头都指向了谢瑞。这两兄妹听命于谢瑞,谢琛的死脱不了半分干系,说到底还是错信了他。
他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明里暗里,丧心病狂,把几个兄弟当成了假想敌,只想着除之而后快。
有些人再留不得了。
他的拳头狠狠地落在七弦琴之上,扬发起雾蒙蒙的灰尘,在薄淡的阳光下,令人心碎不已。
“殿下不用自责了,末将以为,那封密信,不过是宁王的一个借口罢了,他想除去谢琛,并非临时起意,想来蓄谋已久,无论殿下怎么做,结局都是一样的。”一旁的邢谦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殿下,这件事就交给末将吧!”
邢谦说的话,并无道理,谢琛年纪虽小,但颇得永庆帝的喜爱,可这也仅仅只是喜爱罢了。
谢琛文不能安天下,武不能定乾坤,更并不能以雄才伟略治国,却偏偏成了谢瑞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珩摇摇头,“既然他如此不择手段,也就别怪本王,不念往日的情分了。”
苏木槿在一旁同样看的心惊肉跳,忙上前轻轻拉住他的手,却发现已是鲜血淋漓。
“邢将军,可有药箱?”她的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他却发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就像炉火中的炭火,炙热却憔悴,“随本王去看看阿琛吧……”
她点点头,细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是因为冯姨娘,对吗?”
谢珩转过头来看着她,想说什么却也始终开不了口。
她道,“因为她,殿下才会去彻查她的身份,可是殿下万万没想到,宁王也身在其中。也正因为如此,宁王以为是您同皇上告发了他的罪行,所以就以十四皇子想要挟。这一切,其实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害死了他。”
谢珩丝毫没有犹豫,回道,“如果没有冯映兰,他们一样不过放过阿琛,更何况彻查冯映兰是本王的意思,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想再说什么,却被谢珩打断,他缓缓开口道,“走吧,不要让阿琛久等了。”
冯姨娘的事情虽然已经尘埃落定,可谢琛的死,依旧毫无定论。
58、第 58 章
许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沈归念这才从怀抱中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木槿,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可怜且无辜,却在见到谢珩和邢谦之后,又变得惊恐不安起来。
若说谢琛的死,是眼前这个瘦弱不堪的小姑娘所为,怕是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小姑娘太胆小了,和那天初遇时的一模一样,也难怪沈归辞会死命护着。
“你认识阿琛?”谢珩见她哭声平息了不少,忍不住追问道。
听到这话,小姑娘哭声渐收,从怀抱中露出一只水汪汪的眼睛,偷偷看了苏木槿一眼,又很快缩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你和十四皇子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你叫沈归念,对不对?我见过你的。”她声音轻轻柔柔没有半分攻击性,让人觉得很是心安。
沈归念看了苏木槿一眼,缓缓点头道,“我认得。”
“为什么你帕子落在了鹦鹉池边?”紧接着邢谦冰冷的身影响起,眼里更是带了一起浓烈的杀气。
在王府照顾谢珩的那日子,谢琛围在自己身旁,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便是沈归念,可见其用情颇深。本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谢琛这般举动,亦在常理之中。
小姑娘听了她的话,却越发害怕了,往一旁的树根挪了挪身子,把自己抱的更紧了,嘴里喃喃自语道,“不要,不要,我怕!”
“乖,把手给姐姐,”见她惊惶万状,苏木槿便没有再靠过去,而是伸出手去,试图牵住她的小手,“我们不是来抓你的,只是想知道,那一对鸟儿,是不是你折的?”
谢珩正欲靠近,苏木槿忙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殿下切莫吓着她,还是我来吧……”
眼前之人究竟有没有危险,没有人知道,可也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道了声小心,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她。
正在这时,却听见茂密的树林中似乎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追了上去。再跟得近些,便能更加清楚地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着了件藕粉色的襦裙,穿梭在树林之间。
邢谦走在前头,细致地观察着脚步声的去向,循声追到了悬崖边缘,却没有了声响,他拔出长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语气里丝毫没有半分温热,“出来吧!”
谢珩只以为是守墓人在祭拜,待走近的时候,才发现隐约有些不对劲,在供桌前发现了一对用纸钱折成的鸟儿,模样栩栩如生。
来祭拜的人,分明是个女子。
皇家陵寝,位于荔枝山,依山傍水,气势恢宏,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前几任卫国的国主,皆下葬于此。而谢琛的陵寝位于西北方向,墓碑正对着鹦鹉园,所有的一切,都依随了谢琛的喜好,甚至在墓碑的四周种上了一圈的鹦鹉树。
而谢珩也一眼就在密密麻麻的杂草丛中,发现了此人的身影。是个女子,瘦弱不堪,正双手抱头,蜷缩在一起,宛若受惊的小鹿,浑身瑟瑟发抖。再靠近些,便能清晰地听见她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纤手的胳膊上有细密的划痕,暗黄色的发丝凌乱不堪,披了一身的枯叶碎草,只是看不清面容。
她在小姑娘的面前缓缓蹲下身来,柔声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苏木槿见此情形,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别怕,有姐姐在,他们不敢欺负你。抬起头让姐姐瞧瞧,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小姑娘并没有抬头,只是用脏兮兮的小手揉了揉眼眶,哭得愈发凶了,“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他,你们为什么……要追我……我好害怕……”
小姑娘的一番话,让一旁的谢珩和邢谦有些面红耳赤,难免有些隔应,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不发一言。
这不得不让谢珩想起,先前谢琛说的那些话,也更加确定,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而一旁的苏木槿在查看过纸钱过后道,“这些纸钱也应该是她亲手做的……”
这个小姑娘虽然看着再寻常不过了,可诺大的长安城内,偏偏就让她遇见了谢琛,巧合多了,便是有意为之。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般柔弱,反倒是心机深重。
很显然,在看到帕子之后,沈归念的眼里又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慌张,却只是迅速地抱住了苏木槿的臂弯,躲在其身后,看着邢谦的一举一动。
有恃无恐。
“人是你杀的。”邢谦没有半点耐心再同她消磨下去了,一个杀人的恶魔,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以此来博得他人的同情心,在避免来杀戮的时候,亦能全身而退。
这一切邢谦全然看在眼里,谢珩亦是。
不过如此一来,苏木槿反倒成了她心中唯一一枚可以致胜的旗子,这令他们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沈归念愣了愣,站起身来,这一次鼓足了勇气,昂首挺胸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他。”
“你让他教你抚琴,在他的茶杯里下了软骨散,趁着他昏迷的时候,拖入池水中,”邢谦往前一步,把长剑对着她的胸口,冷冷道,“我说得对吗?”
沈归念没有回答,可显然不敢抬起头来看邢谦的眼睛,似乎在逃避着什么,谢珩趁机将苏木槿护到身后,生怕其伤害到分毫,眼中满是愤恨和不解,“你明明知道,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谢珩永远忘记不了,谢琛同自己提起沈归念时的神情,可偏偏就是这样之人,令谢琛死不瞑目,泡在冰冷的池水当中,成了一缕孤魂。
“我没有,不是我,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呢?”沈归念双手抱头,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道,“我说过,我没有杀他……”
邢谦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实在想不通,年纪这般小的人,为何会这般冷血?
“告诉本王,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同你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谢珩的眼里已经泛起了鲜红的血色,眉宇紧蹙。
“不是我,不是我,”许是谢珩的话,让她又不由地想起了从前,那些和谢琛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她的眼里只有恐惧,先前冷静且无辜的架势已经荡然无存,末了,只有一句,“是他逼我的,我不想杀他的。”
他们二人的每一句逼问,都让她恐慌之至,眼里噙满了泪水,只是拼命摇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够了!本王这就送你去地下同阿琛赔罪!”谢珩眼里的阴霾突然就涌了上来,苏木槿更加清楚,他分明就是失去了理智。
虽有证据确凿,可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毕竟有什么苦衷,又或许受到了什么威胁,苏木槿忙上前护她在身后,劝道,“殿下,能否给我点时间,我有些话想跟她说……”
“槿儿,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你想听她为自己辩解吗?她才多大,就已经这般冷无情,这样的人,永远也不要指望她会忏悔。”
谢珩说得不无道理,她自然也不奢求沈归念改邪归正,她只是想知道,谢琛的死,这其中究竟有多大的隐情,是众人不知道的。邢谦同样无奈,剑刃往回收了收,死死地盯着沈归念。
许久之后,沈归念终于开口了,却不同于先前的语气,神情平静,冷冷道,“是,人是我杀的,那又怎样?杀了我?就能换回他的命吗?可笑,你们只不过是想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恨罢了!难道不该想想,他为什么会死,还不是因为你晋王殿下?琛哥哥是因你而死,是你害死了他!”
谢珩面色铁青,不由分说将苏木槿拽了回来,而对于她的挑衅,邢谦同样忍无可忍,手中长剑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小腹,顿时鲜血顺着剑脊缓缓地落到地面上,沈归念双手抱住剑刃,嘴角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可惜啊,谁叫他喜欢我呢?”
“沈归念,难道你从来都没有对他动过心吗?”苏木槿现在谢珩的身旁,看着她小腹上的一片血肉模糊,恐惧之余,忍不住高声质问了一句,泪水瞬间斑驳了视线。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心呢?
“我杀他,是因为……”沈归念缓缓开口,却突然间双目圆睁,看着远处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就那样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再没有一句话,更没有多余的表情,天地间转而变成了灰白色,她重重地栽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刻,邢谦也有些促手不及,他虽然刺中了沈归念的小腹,但也不至于让她一命呜呼,胸口的匕首,才是最致命的一击。他抽回长剑,朝林中那个身影奔了过去。
却在这时只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一声呼唤,“念念……”
沈归辞大汗淋漓,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面前,看到地上躺着的沈归念,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整个人几乎是扑倒在地,抱起已是奄奄一息的妹妹,开口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满面。
沈归念静静地躺在哥哥的怀里,双眼疲惫,勉强支撑着最后一口气力,伸手轻轻替哥哥擦去脸上的泪痕,声音稀薄地就像疾风之下的衰草,“哥哥,我不要有来世了,太苦……”
“念念,哥哥都知道的,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沈归辞的声音慢慢地轻了下去,所有的奢望瞬间支离破碎,沈归念已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看得他二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谢琛却因此白白丧了命,这笔账又该如何清算?任她沈归念这样一个娇弱的小丫头,又怎会有如此大的胆量对谢琛下手,若说她的背后没有人指使,谁能信服?
沈归辞抱着妹妹的尸身,从一开始的恸哭,到最后的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该有多么绝望。
谢珩走上前,寒气凛然的剑刃拦住他的去路,“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沈归辞看了看怀里已经过世的妹妹,转而抬头起来,眼眶中血红一片,看了看谢珩,只是道,“我妹妹她已经死了……”
“本王只问你一句,谢琛的死究竟怎么回事?”谢珩并未让步,“你妹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杀得了他?还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说真话。”
“殿下,不要这样……”苏木槿瞧见沈归辞眼里的绝望和颓败,突然一瞬间,想到前世的谢珩,也有过这般眼神,不禁心头一软,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
谢珩心中烦闷,又听见她竟然替沈归辞求情,心里不知怎地,酸涩不已,并未理会她的劝解,抬腿就往沈归辞的身上踹去。
沈归辞避之不及,重重地摔跪在地上,双膝触地,发出一声明亮的脆响。他紧紧搂抱着妹妹的尸身,不让她再次受到半点伤害,牙关紧咬,脸色比先前惨白了不少,单薄的身子仿佛一吹就倒。
“杀弟之仇,不共戴天,本王不想知道你有什么苦衷,最后问你一遍,此事是不是同谢瑞有关?”他问,语气里没有丝毫温热,目光更是冷如冰山。
“殿下,这又是做什么?沈归念固然有罪,可罪不及旁人,殿下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苏木槿一阵心慌,谢珩此举实在太出乎意料。她能理解他心中痛恨交加,却不能理解,为何要趁人不备,狠狠地踹上这一脚。
沈归辞一个文弱书生,妹妹死在自己的眼前,他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况且,谢珩就算真的杀了他,怕也追问不出半点线索。
谢琛的死,虽然疑点重重,可谁也不能证明,沈归辞就一定知道妹妹的所作所为,又是受了何人指使?是否同谢瑞有关。
谢珩他,不应该这样的,她甚少见到这样的他,忽然之间变得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心疼。谢琛的死,对于他来说,打击真的太大了。
却在这时,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像是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且带有一丝冷笑,“你自然不会在意,更不会感同身受,因为他不是你的亲人,可却是本王的十四弟。”
“殿下……”她缓缓松开了紧紧抓住谢珩的手,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满是失落。这种时候,他怎么又会错了意?
她继而道,“没有一个人,会愿意让亲人知难而行,以身犯险,他若真的知道,定然会想办法阻拦妹妹的,殿下又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呢?”
“这是本王的事,与你无关。若你觉得本王不分是非黑白,为难了他,自可离去。不要仗着本王喜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谢珩的语气里藏了一丝怒火,目光冰冷地叫人害怕。
她胸口一痛,前所未有的委屈令她鼻子发酸,低低道,“殿下既然执意如此,那我无话可说。”
言辞,转身小跑离开。
而沈归辞并没有说话,整个人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长剑拦在他的面前,剑刃划过他雪白的衣袍,鲜血透过春衫,缓缓地溢了出来,他却视若无睹,踏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前。
邢谦折回来的时候,看见谢珩独自一人阴沉着脸,站在原地,又见已经沈归辞缓缓地走出好一大段路,便想着上前去追,却被他厉声喝止。
“让他走!”他道,眼里满是不甘。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谢珩这般模样,邢谦身子有些僵住,小心翼翼道,“殿下,苏姑娘她……”
他原先只是好奇问问,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珩给打断了,用一种很怪异的语气回道,“腿长在她身上,她爱去哪就去哪!”
邢谦:“……”
他看了看谢珩的深情,嘴角微微动了动,没敢吭声,许久以后才忍不住道,“殿下,末将方才……”
谢珩转过身来,虽一言未发,可眼眸里已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邢谦倒吸一口凉气,话到嘴边,只好咽了下去。
三人到陵墓的时候,却发现谢琛的坟前似乎有人来过,案上的几只清香才烧了小半截,白蜡烛的火苗在风中微微颤动着,一个小竹篮中放着整整齐齐的好几摞纸钱,灵前供奉着的糕点香茶还热气腾腾,但四周却并无一人。
59、第 59 章
走到门口的时候,谢珩却突然踌躇不前,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而身旁的邢谦对于这样的事,更是一窍不通,现如今也算是束手无策了。
“殿下,末将去敲门。”不等谢珩发话,邢谦起先走到候府的大门前,抬手轻轻叩了叩。
不一会儿,门来了,有人从门缝里头探了半个脑袋出来,见谢珩忙道,“原来是晋王殿下,还请殿下稍等,待小人进去通传一声。”
这般稳重的回答,令谢珩也险些头脑一热作了答,可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并不认为他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哪里能够说动她?况且这件事,假手于人,实在没有诚意,思来想去,终是不妥,只得道,“算了,还是本王自己去吧……”
邢谦一头雾水,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直到谢珩一路马不停蹄赶至镇北侯府的时候,才算是恍然大悟。
那人说罢便想关上门,邢谦忙伸手抵住门缝,神情不悦道,“你既然知道是晋王殿下,竟还敢关门,将殿下拒之门外。”
那人抬起头来看了邢谦一眼,哆嗦哆嗦没有说话。
邢谦心头一惊,神色突变,“难道此人的功夫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
谢珩神色有些忧郁,“不好说,先不管这个了,眼下本王有件更重要的事,想……麻烦你帮个忙……”
“殿下折煞末将了,您有事尽管吩咐,末将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邢谦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模样,也跟着不自在起来。他清楚谢珩的性子,向来杀伐果断,行事坚决,哪里会是这般境遇?
邢谦谨慎细微地观察着他的神态和语气,老老实实道,“殿下,末将办事不利,让那人跑了。”
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谁知他却浅浅一句知道了,随即又道,“本王试探过沈归辞,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文弱书生,可有查清楚他的底细?”
见小姐不愿意说,茯苓便也没有追问,只是寻了些好玩的事,逗小姐开心。
而谢珩因为这事心中也是郁闷不已,等从皇陵出来,才意识到,方才气在头上,并未顾及到到她的感受,又说了那样一番急切的话,平白无故叫她受了委屈,心中更是悔恨不已。
她是真的伤心了。
茯苓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姐端坐在窗前,一言不发,眼眶微红,似乎有什么伤心事,忙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木槿回到府的时候,并未有人发觉,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呆坐了许久,想着谢珩方才说的那些话,虽是情有可原,可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就像是对待一个仇恨入骨的敌人,她怎能接受?
可也不知怎地,突然倔强起来,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跟在身后,许久不出声的邢谦问道,“方才你想说什么?”
邢谦发答道,“末将派人查过,他兄妹俩个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早年曾受过宁王的恩惠,此次是特意来投奔宁王的。沈归辞原是个教书先生,天资聪慧,在其居住地安昌镇颇有名声。”
谢珩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武功高到一定的境界,常人难以察觉。”
谢珩琢磨了半晌,点点头,“看来,三哥的身边又多了个得力助手。”
邢谦不解道,“殿下此话何意?末将有些听不明白,他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教书先生罢了,宁王又怎会需要他的帮助?”
听闻茯苓这般问起,她连忙收了收愁容,并用手轻轻掩了掩眼眶,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许是风沙迷了眼吧……”
茯苓自然不信,又见小姐眼神四下闪躲,便也猜出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记得今早的时候,小姐同自己提起,要亲自将阿宝送回到鹦鹉园去,好端端地去,怎么回来就这般委屈了?
从未遇见这样的情形,他谢珩到了镇北侯府,哪一次不是开了大门,堂而皇之的进去,今日却在被这般对待,心里有些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掩嘴轻咳,“邢谦,规矩。”
邢谦听谢珩这么一说,只得无奈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这小厮咣当一声把厚重的黑漆大门关上。
谢珩心中凄凉,后悔万分,这一次偏偏就这么蠢,自己再生气,怎可迁怒于她?
片刻之后那小厮又开了门,支支吾吾道,“回晋王殿下的话,侯爷和大公子现下并未回府,二小姐也特意嘱咐了,她说暂时不想见您。”
这小厮也是硬着头皮,又生怕此话惹怒了谢珩,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也可谓是两难。他心里头也十分郁闷,往常二小姐听到晋王殿下来了,欢喜地不得了,而今日太阳怕是从东边落下的,自家主子竟然改了主意。
不敢说,也不敢问,说完了话,又按照小姐的吩咐,再次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谢珩:“……”
这小厮动作之快,令邢谦也有些来不及反应,又偷偷看了一眼谢珩的神情,再次叩门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速速开门!”
谢珩也只觉胸口堵得慌,在府门外徘徊了许久,好容易厚着脸皮道,“本王知道,你与她身边的茯苓……不如你想想办法……”
听他这么一说,邢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这样的事情,自己是真的爱莫能助,微微摇摇头,干笑道,“殿下您不如另寻高明吧,末将能有什么法子,嘴又笨,万一适得其反了岂不是误了殿下的大事……”
谢珩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如此信誓旦旦,现如今就这么个忙,就吓退了,实在是不像话。
邢谦又道,“不如待末将进宫,去请耀阳公主吧?公主聪慧,一定能解殿下的燃眉之急。”
“你也知道是燃眉之急?”谢珩靠近他几步,反问道,“你觉得本王等得了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等着看本王的笑话?”
头一回见了做错了事还这般理直气壮,非要赶鸭子上架的,邢谦心中叫苦,哪里是自己不愿意相帮,这分明是有心无力啊!况且,哪里知道这二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闹脾气起来,看病也得找病因啊!
不过看谢珩这架势,自己再磨磨蹭蹭,晚去一步,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只得应了下来,又指了指谢珩身后道,“殿下能否稍稍回避一下?”
谢珩脸色一沉,有些不情不愿地走开了。邢谦见状轻吁了一口气,上前再次叩响了府门。还是先前那个小厮,他开了门,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见了邢谦忙道,“这位大人,烦请您通融通融,闭门谢客是小姐的意思,小人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人。”
说完,又想关上门,邢谦赶忙伸手从门缝里扒拉住,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等等,小哥误会了,是在下有些急事,想见茯苓姑娘一面,还请行个方便。”
那小厮想了想,又把门稍稍敞开了一些,目光在邢谦的身后四周巡视了一圈,这才半信半疑道,“大人稍候,小人这就去将茯苓姑娘找来。”
说罢,还是无情地关上了门。
茯苓在屋子里正陪着苏木槿说着悄悄话,解解闷气,听见有人寻自己,便也有些好奇,跟着出了院子,直到府门外。看着邢谦孤身一人在府门外来回渡步,似乎等得有些焦虑,她走上前,面露羞涩,低下头去柔声道,“不知邢将军找奴婢有什么事啊?”
邢谦原本就紧张地要命,眼下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去,却见茯苓穿了身浅草色的襦裙,站在了不远处。几日不见,看起来水灵俏丽了不少,令人有些挪不开眼。
他强装镇定,谁知一开口却比她还要紧张,说话也是磕磕巴巴的,“我有很久都没见到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茯苓:“……”
记得上一次,他还对自己百般嫌弃,怎么突然就示好了?再说真是有心来看望自己,又怎么会两手空空而来?分明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也同样佯装不知情,有些尴尬地发笑,“原来是这样,邢将军有心了,奴婢一切都挺好的。”
此话一出,两人皆沉默了许久,邢谦偷偷地看了她几眼,便觉像喝了蜂蜜一般,甜腻地发慌。
“啊!对!是啊!”他磕磕巴巴道,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笨拙地像个木偶一般。
只是,特意跑来见她,不送点什么,似乎有些太过勉强了些,可寻了半天,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能送得出手的。唯独腰间的一块玉佩,虽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却是母亲留给他的一点念想,便随手摘了下来,强行塞到茯苓手里,赶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今日来,是想把这个送给你,你不会嫌弃吧?”
确实,自己一个粗鄙之人,似乎并没有哪里能够配得上这个精雕玉琢的姑娘,又见她模样小巧玲珑,一颦一笑更是秀丽婉约,心底从未来过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茯苓对他今日这般怪异的举动,十分诧异,握着玉佩的手中微微冒汗,不敢多看一眼,马上又还给了他,小声道,“这枚玉佩是邢将军随身携带的,想来必定十分贵重且意义深厚,奴婢不能收。”
邢谦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拒绝,嘴里泛苦,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拼命解释道,“不过是件身外之物,哪里说得上什么贵重不贵重?你只管收下便是。”
他顿了顿,内心有些不安,“还是说你不喜欢?”
听着他支支吾吾的模样,茯苓生怕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有些不忍心道,“邢将军,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在奴婢的家乡,男子的贴身玉佩是不能随意赠人的,除非他已经认定……”
她话还没说完,邢谦便又将玉佩给塞了回来,且一脸茫然道,“认定什么?”
“没、没什么。”她道,小脸越发红了,掌心的玉佩还留有他的温度,令她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邢谦向来不是什么细心的人,自然也听不出,话里的言外之意,又猛得想起先前谢珩吩咐,忙迫不及待道,“茯苓,能不能帮我个忙,同你家小姐传个话,只说殿下想见她一面。”
听他这么说,茯苓又朝四周看了看,见空无一人,这才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邢将军,你可知道,殿下同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今日小姐回来的时候,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奴婢问了,她也不肯说。”
邢谦摇摇头,同样叫苦不迭,一脸无奈,“我哪里会知道啊?方才我们一同去祭拜十四皇子,途中我有事走开了,回来就这样了。”
茯苓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邢将军,小姐也说了,她现在不想再见到殿下,要不然你先回去,等明日小姐气消了,您再来问问?这个玉佩还是还给您吧……”
她心中有些帐然若失,原本以为他来,当真是来给自己送玉佩的,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打这样的主意,说到底,自己在他心里,恐怕没有半分位置。
邢谦顿时慌了,瞧见她神情这才醒悟过来是自己做错了事,更说错了话,忙道,“茯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专程为了此事而来,我是真心想着来见你一面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也不知怎地,一下子把所有能想到安慰的话,通通地说出了口,也不管谢珩有没有听到,总之通通豁出去了。不过,老天最好保佑,谢珩没有听到半个字,否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茯苓见他这般费力解释的窘态,便也伸手接过玉佩,红着脸说道,“奴婢自然是相信邢将军的。只是小姐的事,奴婢的确无能为力,还望将军见谅。”
谢珩听了这后半句,实在是按耐不住,从门前的石狮子后头走了出来,气道,“茯苓,替本王转告你家小姐,她若今日不愿意相见,那往后也就不要再见面了。”
茯苓哪里知道谢珩也在,大惊失色道,“晋王殿下息怒,奴婢该死,小姐并非有意躲着您,想来定是有什么误会,兴许过两三日就好了,还请殿下耐心等待才是。”
谁人不知,谢珩分明说得就是气话,偏偏这气话说了,里头那位也听不见,反倒让自己下不了台阶。可哪里能够这么快就认输?小没良心的东西,恃宠而骄,再不能这样惯着她了。
却在这时,苏木槿轻挪莲花小步从府门里头走了出来,瞧了一眼在谢珩面前唯唯诺诺的茯苓,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你是我身边的人,用不着对他这般客气。”
邢谦:“……”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谢珩一眼,视若无物,气得谢珩心里更是堵得慌,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茯苓,我们赶快走吧,可别耽误了时辰。”她声音懒懒的,依旧是面无表情,径直朝马车走了过去。
谢珩急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道,“你要去哪里?”
苏木槿只当是充耳不闻,更没有回答,在茯苓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只剩下谢珩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殿下,那我们还追……吗?”一旁的邢谦同样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珩甩袖,愤愤不平道,“邢谦,给本王评评理,不过说了她几句,她竟然一个人走了,现如今还摆着这副臭脸,你说她是不是存心的?”
邢谦尴尬不已,好半天没有回答,看着一脸傲气,急得团团的谢珩,同样十分郁闷。心道,方才在皇陵的时候,也不知谁把话说得这么绝情?说什么,腿长在人家身上?现在好了,就算想认个错,也没机会了。
细细想了想,毕竟谢琛的去世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沉稳和理智。可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总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60、第 60 章
好在她并未上前,只在原地停住了脚步,“此次前来,是想替晋王殿下同沈先生赔个不是。殿下一时心急,才说了那番话,恐无意之中有所冒犯,还望沈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罢,微微躬身,毕恭毕敬行了礼,以示歉意。她心中对沈归念的离世倍感惋惜,又见沈归辞处于悲痛之中,便低低说了句,“沈先生,节哀顺变。”
从始至终,她同沈归辞都保持了一段很远的距离,语气更是不卑不亢。生怕提及谢琛,会让他想起已经过世的妹妹,而愈发伤悲,故此对于谢珩大发雷霆的起因,只字未提。很显然,沈归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握着药瓶的手,微微紧了紧,双眸里的血丝就快要溢出眼眶,更没有说一句话,任由身后人上了马车,消失在巷道的尽头。
见他转身想走,苏木槿忙掀开车帘,唤道,“沈先生,请留步。”
沈归辞缓缓地转过身来,却见她已经下了马车,一双深邃眼眸明艳动人,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苏姑娘寻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而这一幕被邢谦全然瞧在了眼里,他是趁着谢珩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尾随其后而来。谢珩虽然嘴上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可言行举止分明就是巴不得,她能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
可这样的事,又该怎样同谢珩明说,虽然沈归辞的来历已经查明,但保不齐如谢珩所说,连身份也是假的。
茯苓又是个极其懂事的丫头,在看到沈归辞臂膀上血痕未干的以后,便也知晓了小姐的用意,下了马车,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双手将药瓶奉上道,“这瓶伤药是晋王殿下托我家小姐送给的,你快些敷上吧。”
沈归辞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有些木讷地伸出手来接过小瓷瓶,瞬间冷眼模糊,嗓子低沉沙哑,似乎没有太多的气力,只是浅浅道了一句,“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他一个明眼人,哪里会相信这是谢珩的意思,不过想着她如此这般说,定是为了避嫌,便也装作浑然不知,只是道了谢。心头有一股热流缓缓在涌动。大概很久了,再没有一个人会如此这般关心自己。
“什么人啊?”
她没有回答,只是道,“等到了他的住处,你替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就可以了。”
“我哪里敢冷落他?只是忽然觉得……”她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别担心了。”
“小姐要是心里觉得难受,就同奴婢说说话吧,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茯苓对她这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很是担忧,又唯恐自己说得太多,只会令小姐越发不开心,便也只是点到为止,随即问道,“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苏木槿看出她眼里的担忧,柔声道,“他若没有这个意思,那也无妨,寻个机会送还给他就是。”
此话一出,茯苓才平静下来的心,忽然之间变得不安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道,“他既心中没有我,那他为何?他怎能这样?”
等马车驶离侯府有一段路,苏木槿这才掀开车帘,往后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谢珩的踪影,心里头才算消了点气。又见茯苓的手中紧紧抓着一枚玉佩,面红耳赤,也算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浅笑道,“看来,邢将军是铁了心要把自己余生,交到你手里了。”
苏木槿这才送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掏出一只小药瓶,递给了茯苓,“去看一个人。”
可转念一想,自己以准王妃的身份送外男东西,终究有些不妥当,忙又补上一句,“千万不要告诉他,是我的意思,你只说是殿下送的。”
正当茯苓倍感诧异的时候,马车在一条巷道内缓缓停了下来,不远处有座宅子的大门前,挂了两个白色的纸糊灯笼,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看起来十分凄凉。车夫走上前,轻轻敲了门,不一会儿黑漆漆的大门打开了,沈归辞已经披上了缟素,神色憔悴,脸上泪痕未干,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马车前缓缓停了下来。
茯苓很快会意并点点头,“小姐,这样的差事您又何必亲自跑一趟,下一回,您就放心交给奴婢去办吧!”
苏木槿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来,他未必会收下这药。”
看着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苏木槿也不忍心再去捉弄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只是道,“他既然送给你了,就好好收着吧,不要胡思乱想了。况且,像邢将军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除了殿下之外,我很少见到他与其他人会一连说上好多话,更别说姑娘家了。”
茯苓一双明亮的眼眸轻轻眨了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将玉佩握得更紧了,又想起先前的事忍不住问道,“小姐,当真要这般冷落殿下吗?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邢谦是掐算着时辰回府邸的,想着谢珩应该也已经入睡了,这样一来总算能省去诸多不便。夏夜宁静深远,月明星稀,时有微凉却不是风,可在路过书房的时候,分明能看见谢珩颀长的身影映在鹅黄色的窗纸上。
他原本打算蹑手蹑脚遛走,却听见身后传来谢珩明亮的声音:“这么晚,你去了哪里?”
书房的门敞开着,谢珩的声音只隔了几步之遥,很是响亮。邢谦知道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他硬着头皮走了进了屋子,神情极为不自然地回道,“睡不着,起来随处走走罢了。”
谢珩的目光从笔下的画卷上缓缓挪开,直勾勾地盯着邢谦,未发一言。邢谦为人实诚,最不会撒谎,方才那句话更像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颇有负罪感,又被谢珩瞧得浑身发毛,只得老老实实道,“殿下,先前苏姑娘不是出门去了吗?末将有些不放心,所有就跟着去瞧了瞧,好在是末将多虑了。”
此时,邢谦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苏木槿去见沈归辞的事情,一定不能告诉给谢珩,再无论如何,昧着良心,也要睁眼说瞎话。尽管他看起来一脸实诚,但还是叫谢珩察觉出了破绽,冷冷道,“是吗?那她去了哪里?又去见了何人?”
邢谦:
谢珩将手中的湖笔,重重地掷在了画卷之上,星星点点的墨汁在画卷上飞散了开来,看样子气得不轻。
“她去见沈归辞了?”话里七分怒气,三分不甘心。
邢谦心中纳闷,谢珩自从回府之后并未出过门,怎么会如此清楚此事?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这话听着怎么倒像是来试探的,便咬牙心一横道,“怎么会?殿下一定是想多了,末将分明瞧见她同茯苓一起去买胭脂水粉了,末将一个大男人,跟着进去也诸多不便,所以就先回来了。”
听着他对答如流的解释,似乎也的确是那么一回事,谢珩点点头,信了,“这样吧,她既然喜欢那些东西,明早便叫人挑些上乘的,给她送到府里去。你去吧,本王就不去了。”
邢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木讷地点点头,“是,末将领命。”
谢珩同样微微颔首,以十分满意,回了卧房,下榻歇息去了。
于是,翌日,便有一行人,拉了好几只红木箱子,浩浩荡荡地出现在镇北侯府的门外,邢谦满脸通红,敲开了侯府的大门。不同于上一回,那小厮开门见是邢谦,就像是见了瘟神那般,二话不说,迅速地关上了门。
无奈之下,只得又将这些胭脂水粉拉回了王府,谢珩大概也猜到了一二,见他吃了闭门羹回来,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只是轻描淡写道,“不急,你明日再送一趟,直到她收下为止。”
邢谦一看苗头有些不对劲,便知道谢珩只是为了昨晚之事同自己暗地里较劲,只能老实回答,“殿下,末将知罪,末将说了慌,昨日苏姑娘的确去见了沈归辞。”
再看谢珩,一听这话,脸色阴沉,已经是怒火中烧。这只小没良心的狐狸,不过才说她几句,怎么如此迫不及待,竟敢私底下去见其他的男人?究竟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想扑向别人的怀抱,也得问问他,同意不同意?简直就是反了天了。谢珩双手紧握成拳头,骨节作响。
邢谦身子一哆嗦,赶忙道,“殿下息怒,苏姑娘以您的名义去探望他的,且也只是因为沈归念……”后半句话分明轻了下去,眼角余光偷偷地注视着谢珩的一举一动。
显然还是若无其事,淡然处之的人,怒了。他没有多问,只是起身就往府门走去,衣袂生风,整个人宛若处于电光石火之间,怒不可遏。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不如让末将去吧。”邢谦跟在他的后头,一面拼命地劝说着,“若是要去镇北侯府,眼下也不是时候啊,末将方才就是被他们给挡了出来。”
听邢谦这么一说,谢珩站住了脚步,仿佛若有所思,而正当邢谦以为他回心转意的时候,却见他头也不回地奔向马厩,亲自牵了马匹出来,直至府门外。
又见邢谦片刻不离地跟在自己的后头,有些不高兴,指了指他的双腿,冷着面孔道,“站住,不许再跟来。”
“本王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敢将本王拒之门外!你且等着,这一回,本王定要叫她亲自出门迎接!”说罢,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邢谦不由在心里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可也不得不听从了他的命令,回了王府,默默地关上了门。
谁知,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过后,谢珩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神色平淡,看不出是喜是怒。他径直走到正厅,寻了把黄梨木的椅子,坐了下来,又拈起茶杯一连喝了几口凉茶,随即看向从外头紧跟进来的邢谦,还没等他开口呢,就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来,“出去!”
邢谦嘴巴像是立马被绣花针给缝住了一样,一脸茫然地点点头,只好悻悻离去。见他走远,谢珩这才将手中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长吁一口气,胸口只觉得堵得慌。
想起方才那一幕,就越发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怎么突然就胆小如鼠了呢?越想越气,索性将脚边的另一条矮凳也给踹飞了,但丝毫没有消气,反倒越发觉得憋气了起来。这小东西,明摆着就是对自己视而不见,就连说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肯给他半点机会。
原是他信心满满地去了镇北侯府,一路上那些道歉的话,他也练习了许多遍,只想着在见到她之后,深情款款地说上一遍,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成效。然后刚到侯府门口,就瞧见苏元青两兄妹从外头回来,少说这一行也有十几个人,场面好不震撼。
于是先前的雄心壮志,顿时一泻千里。见了苏元青的第一面,谢珩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好容易才说动自己,豁出这王爷的脸面,同那位小娇娘说些好话,可眼下看来,这样声势浩大的脸皮,还真拉不下来。
苏元青哪里知道他们两个人闹了别扭,忙上前唤住谢珩,“晋王殿下是来找槿儿的吧?怎么不进府坐坐,喝杯茶再走?”
他们一行人是从庙里,烧香还愿回来的,苏木槿见了他,虽然说不上有什么难以解开的心结,却也不想同他多说一句话,直到哥哥将自己拉到谢珩的面前,这才毕恭毕敬行了礼,可仍旧没有再多说半个字,更是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谢珩心中焦虑,偏偏又有个不知情的苏云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哄哄地晃来晃去,好容易记下来的那些话,统统被他烦得全然忘记了,只说了句,“只是偶然路过,本王还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
谢珩着怪异的举动,对于苏木槿而言是心知肚明,可怜苏元青只是一脸茫然,看着谢珩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同妹妹嘀咕了一句,有些厌弃道,“这还没成亲呢!他看见你怎么也不一句话就走了?现在圣上又延迟了你们两个的吉日,依哥哥看来,不如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我瞧着他,也不像是个有良心的。”
苏木槿恐隔墙有耳,哥哥的心直口快恐被人传到永庆帝的耳朵里头,忙制止道,“这样的话,哥哥从今往后不许再说了。”
苏元青只以为她是拼命护短,马上乖乖点头认错,还不忘调侃道,“妹妹你呀!人没嫁过去,心早就跑到他那里去了。”
她缓缓低下头去,粉嫩光滑的脸庞红了又红,羞涩不已。
于是乎,谢珩理直气壮地去,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一个人独坐屋子内,生着闷气,可他哪里能够就此善罢甘休呢?毕竟一个大男人,同自己的未来的媳妇认个错,真没有什么可丢脸的。
只是须得寻个恰当的时机,才能达成所愿。
茯苓一脸娇羞回道,“小姐可别取笑我了,方才他将这枚玉佩,放到奴婢手里的时候,还说什么身外之物,没什么贵重不重的,可这分明是他贴身随带之物。就这样送给了奴婢,可当真是不知道男女赠送此物的真正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