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强词夺理
这话说完的当时,永庆帝就觉得有些失控,连忙掩饰道,“朕想让杨婉姑娘留下来,是因为她是皇太后钦定的孙媳,她迟早是谢家的人。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你叫这姑娘贴身服侍阿珩,叫别人怎么想?无名无份的,往后还怎么嫁人?你怎么就不像话呢!”
“是是是,老臣一时糊涂,未曾深思熟虑,还望皇上赎罪!”
说归说,可张太医仍旧一脸茫然,实在想不通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圣上怎么就如此护短,如此偏袒了。
永庆帝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悦,袖子一挥,怒道,“方才朕说了什么?张太医又说了什么?这病来势汹汹,皆不在掌控之中,一传十,十传百,这其中又得坑害了无辜的人?”
张太医心中郁闷,怎么方才杨婉要留下,也没见您这么着急,才提了一句这候府二小姐,怎么像是在老虎嘴上拔胡须呀?
“回皇上的话,臣女愿意留下来,照顾殿下的。”在众多人面前,她声如细丝,双颊也是红扑扑的。
永庆帝一听这话,又不高兴了,“胡闹,你方才没有听见太医所说吗?与之接触,稍有不慎,便会暴毙而亡。你以为在这个时候逞英雄,朕就会感激你,对你刮目相看吗?”
张太医看了苏木槿一眼,忙上前道,“皇上请留步,老臣以为还有一人,能解此燃眉之急。”
永庆帝才走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何人?”
张太医大喜,指了指苏木槿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位镇北侯府的二小姐啊!”
若换平日,杨婉定是笑逐颜开,偏偏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哪里还乐得出来,少不得虚咳了几声,面露难色道,“只是……臣女……咳咳……”
“你有话不妨直说。”永庆帝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可这分明就是要把人往火坑里推吧,且不说晋王能不能熬过这道难关,也别到时候自己先染上了恶疾,一命呜呼,简直就是得不偿失。这哪里是陪伴,分明就是陪葬啊!
她心中恐惧,脊背生寒,又见永庆帝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而旁边的苏木槿倒是若无其事,知道该来的终究逃不掉,硬着头皮笑道,“臣女自然是愿意的,而今殿下性命垂危,若能以臣女的绵薄之力,就能换来殿下的安康,臣女求之不得,哪怕以命抵命,臣女亦是无怨无悔。”
杨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作答,又看了看一旁还在出神的苏木槿,伸出手来,暗地里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永庆帝又继续道,“不过就是日常的端端汤药,其余的事你不用管,朕知道此事定会为难你,可有你照顾阿珩,朕才能放心!自然,去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朕不喜欢勉强人。”
杨婉抢先一步,走到永庆帝的面前道,“素闻张太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想来殿下一定会渡过这道难关,平安无事的。”
这样的回答,永庆帝显然十分满意,微微颔首,目光和蔼道,“如此一来,真真是委屈你了。朕答应你,等阿珩平复如故,朕便叫钦天监,择个吉日,让你们成婚。”
“臣女这些日子,偶染风寒,反反复复,也不见好,这几日寒热交替,病情恐怕会卷土重来,”她顿了顿又道,“自然臣女的生死事小,可万一将此病传给了殿下,而殿下又因此加重了病情,臣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如此,诺大的庭院内,只剩下苏木槿和其余一些丫鬟,永庆帝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稍稍停留,却一言不发,欲转身离开。
永庆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更觉其中有猫腻,不动声色,语重心长道,“是朕大意了,如此一来,你且速回府上好好歇息吧,阿珩他不会有事的。”
杨婉听闻此言,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得体,匆忙告了退,逃命一般回去了。
一旁的张太医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少不得又补上一句,“回皇上的话,殿下的病情虽然危急,但并非希望渺茫,老臣以为,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熬过去的,若有人悉心照料,必定事半功倍。”
张太医的话让杨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中暗骂,这老头话说得倒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反驳。
“……”
这时的张太医沉默了,在旁边哆嗦了好久,也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苏木槿倒吸一口凉气,疾步跑进屋内,将谢珩这几日常穿的一件披风,穿在了自己身上,缓缓道,“若张太医所言属实,那么臣女现在也与这怪病,近在咫尺,如此一来,皇上能否网开一面,让臣女留下来。”
见永庆帝有些懊恼地锤了锤额头,她又道,“臣女不要什么名分,只想陪着殿下。”
说着跪下身去,朝永庆帝磕了一个头,“还望皇上应允臣女的请求。”
永庆帝很是头疼,看着苏木槿好半天没说话,只是沉默。这样的场面,他有些始料未及,毕竟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怨不得她,可说到底,这一次他又输了。
众人沉默之际,苏元青像发了疯一般从外头跑了进来,隐约在人群中见到妹妹的身影,却没有看到一旁的永庆帝,忍不住大喊道,“妹妹,你是不是被他的甜言蜜语冲昏头了?能不能清醒一点?”
他跑得飞快,后来跟着谢杳,谢杳跑得更快,死死地拉住他,可还是挡不住,跑到了永庆帝的面前,好在很快,苏元青话音刚落,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乖乖道,“微臣苏元青见过皇上。”
众人皆替他捏了把冷汗,永庆帝脸色发白,看看了跪在地上的苏元青,又看了看旁边的谢杳。
此时,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正紧紧地拉住苏元青的手,丝毫不避讳,简直叫人瞠目结舌,窒息不已。
“苏元青,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
苏木槿看了哥哥一眼,忧心忡忡,却也爱莫能助。
谢杳见状忙道,“回父皇的话,许是您听错了,他不曾说什么,若真说了,也是一些顽笑话罢了,是说给儿臣听的。”
她巧舌如簧,永庆帝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谢杳又道,“儿臣还有些事,需要请教他,若父皇没什么的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拉了一脸茫然的苏元青就往外走,永庆帝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见苏木槿长跪不起,忍不住道,“此种怪病,来势汹汹,一旦染上,便是九死一生。朕不想你做这种无畏的牺牲。”
她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坚毅,平静道,“他若死了,我怎能独活?”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愕然不已,永庆帝心底的钦佩之意,油然而生,微微颔首。只是心中仍有疑虑,微微颔首,冷冷道,“好,朕便成全你,待你走后,朕会命人以王妃之礼厚葬!”
“谢皇上恩准。”她道,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有了永庆帝的应允,哥哥再想阻拦怕是不能够了,而自己也终于安心地陪伴谢珩了。
小半日过去,房中的陈设已经去了大半,唯独书案是谢珩执意要留下的。依照太医的意思,说是为了屋内通风,除了床榻和一些必须的陈设,其余的都得暂且搬走。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苏木槿的心里也没底,问及病情时,太医也总是愁眉苦脸,吞吞吐吐。
再折返回屋子的时候,谢珩已经睡着了,比起前一世的同床异梦,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她在他的身旁轻轻坐下,静静地看着春意盎然的庭院。
有药香从窗格里透了进来,青烟随风而上,朦胧了残阳如血的黄昏。
夜幕低垂,繁星满天,有丫鬟见她在房中一守就是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带歇息,生怕她饿坏了身子,捧了些吃食进来,小声道,“姑娘吃点东西吧,不然哪有力气照顾殿下啊?”
她点点微笑,嘴里寡淡,丝毫没有胃口,不放心道,“殿下的药什么才能熬好?”
那丫鬟道,“快了,太医方才也说了,殿下这病虽罕见,却也不至于危及性命,姑娘且放宽心。”
她知道这丫鬟是在安慰自己,鼻子一酸,笑道,“好。”
待汤药送来的时候,摆在桌案上的吃食,她一口没动,只是上前将汤药送旁人手里接了过来,轻轻唤道,“殿下,起来喝药了。”
谢珩缓缓睁开眼,在见到苏木槿的瞬间,脸色冰冷了下去,扭过头去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脚长在我自己身上,哪里不能去?”她说着,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气,端得是冷若冰霜,面无表情。
这样的冷对待,她也会的,并不会比他差的,想用这种办法赶她走?雕虫小技而已。
前一世那殷勤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明明心底脆弱地像只小羊羔,却总要在她面前披上狼皮,装坚硬。但凡在外人前头的那点硬气,能舍得用在她的身上,才算是真的有胆量。
谢珩很是伤神,可无奈全身软绵绵的,丝毫没有气力,只是道,“苏木槿,你知不知道,本王真的很厌弃你!厌弃,你听得懂吗?骨子里的那种。”
“懂,”她眉眼低垂,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将汤勺轻轻递了过去,轻描淡写道,“我听闻,许多事,物极必反,没有极致的喜欢又何来厌弃?殿下觉得我说得对吗?”
他紧抿住嘴,可当看到她神情的时候,却还是乖乖张嘴,把汤药喝了,冷笑道,“偷梁换柱,强词夺理。”
看着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殿下要是觉得气不过,若还能起身的话,不妨起身好好说教说教,也好出出气。”
他哪里是气?他简直就想掐死她。如果有气力,他定要把她轰出府门去。
好好说话,就是不听,万一真的染了病,又该如何是好?千万百计护着她,哪想到头来,却是自己害了她。
他咬牙道,“别以为你做了这些,本王就因为感激你而回心转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没答话,一想起方才杨婉那副贪生怕死,当众逃离的模样就越发觉得可笑。外头明眼人都瞧见了,恐怕只有还不知道呢?
“殿下许是觉得这药还苦得不够滋味吧,凭空生了这么大的怨气出来?”她心中其实担忧地不得了,但在谢珩的面前,不得不故作轻松。
“你!”
谢珩很是头疼,却只能眼睁睁任由她去。
她浅浅一笑,面若桃红,“看来张太医的方子可真是药到病除呢!殿下好像精力恢复了不少!”
“……”
这不明摆着地有意捉弄人呢?谢珩压住心头气焰,“邢谦呢?去把他找来。”
她划了划碗底,汤药只剩最一下口了,心中倍感欣慰,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殿下挂念他做什么?我让他去找十四皇子说话去了,免得在殿下这里听怨声。”
“……”他抿完最后一口汤药,哭笑不得,点点头,“好,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可千万别后悔。”
比起这些不自量力的小心思,他有得是办法让她知难而退。
才说话间,便有谢瑞从外头跑了进来,起先打破了她编的幌子。
“九哥!你怎么样了?”他满头大汗,神色匆匆,朝着谢珩冲了过来,却被苏木槿拦在了离床榻一丈开外的地方,平静道,“十四皇子请留步,殿下才喝了药,需要静养!”
看这架势动静,她有些庆幸要不然自己拦着,估摸着谢珩也被惊得够呛。
谢琛见自己九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只以为他已经默许,把头一扬,神情傲慢,“我是来看九哥的,你拦着我做什么?”
苏木槿无动于衷,并未让步,微微一笑,“十四皇子也看到了,殿下只是身子有些疲乏,并不大碍,十四皇子可放心了吧……”
她说着轻轻抬手,比了比敞开的大门。谢琛不乐意了,往前跨了一大步。他虽年纪不大,可个子比苏木槿高了许多,原以为此举能压压她的气场,但看到她神情肃穆的模样,胆子也小了不少,吞吞吐吐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九哥怕你,本皇子才不怕你,速速让开,本皇子要和九哥说话。”
永庆帝见她靠近,思索了良久道,“杨婉姑娘,朕想过了,这些日子需得烦请你在晋王府暂留几日……”
42、不知轻重
“哦!好!”谢琛一头雾水,欲起身离开。
谢珩在身后头又冷不丁加了一句,“你年纪尚小,用不着懂这些。”
谢琛点点头,似懂非懂地走出门外,朝膳房走去。苏木槿正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用模子给糕点打样,并未见谢琛进来。
“……”谢琛一脸不解,“九哥,这是不是不能说啊?”
谢珩没了脾气,用手指了指门外。
看着一个小巧精致,还冒着热气的糕点,谢琛忍不住伸出手去,苏木槿见状,连忙将整个糕点盒都收了回来道,“十四皇子,这个是给殿下吃的。”
谢琛冷哼一声,不屑道,“别怪本皇子没提醒你,你做的这些,九哥他不爱吃。但是又因为是你亲手做的,所以九哥他一定会忍着‘痛苦’吃完的。”
谢珩心中郁闷,咬牙道,“谢琛。”
谢琛点点头,应道,“我在的。”
“出去。”
“好。”她低低应了一声,轻轻地走了出去。
谢琛见她走远了,这才放心大胆道,“九哥,我今日一来是专程探望你,二来有件事想请教你。”
这几下,无疑是在给虚弱的病体雪上加霜,谢珩猛呛几口,憋红了脸,想着好好训他一顿,却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谢琛哪里懂得这么多,只见旁边桌案上盛放了几只青翠的小香梨,只在衣衫上搓了搓,便塞进了谢珩的嘴里,少不得说上一句,“皇祖母说梨能止咳,九哥吃一个,润润嗓子……”
谢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夺回软垫靠到身下,有些心虚,懒懒道,“我能有什么事?太医院那帮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总爱小题大做,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呢!”
谢琛双眸一亮,喜不自禁,伸出手来在谢珩的肩上用力地拍了几拍,“我就知道九哥一定没事!”
谢珩原是听他们争吵,嫌太聒噪,只是闭目养神,听到谢琛这么一说,哪里躺得住,随手将一旁的软垫丟了过来,毫无情面道,“说什么呢?”
道理的确是这样,谢珩哑口无言,象征性地轻咬了一口,赶忙从嘴里摘了下来,却见苏木槿仍站在原地,恐又被谢琛笑话了去,只想着赶紧把她支开,“本王好像有些饿了,你能否去膳房瞧瞧,可有什么吃的?”
谢珩问:“何事?”
谢琛凑了上来,耳根子有些发红,“常人听言,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很美好的,可我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究竟有什么特别?九哥,你和她在一起,是怎样的美好?那个牵手算吗?还是?”
谢琛答:“九哥,你和她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啊?”
谢珩愣了愣,又皱了皱眉,重新躺了回去,“问这个做什么?”
谢珩:“……”
他年纪虽不大,可手劲却不小,更糟糕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轻重。
苏木槿微微一怔,的确,方才也不曾细问他想吃什么,只是想着糕点素淡,不伤胃口,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听谢琛这么一说,她小心翼翼问道,“那他喜欢什么?不过他身子虚弱,宜清淡一些的吃食。”
前一世的谢珩对她的喜爱了如指掌,反之,她从来没有关心在意过,他喜欢什么,又厌恶什么。
“想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十四皇子请说吧……”她道。
“你和九哥,是不是两情相愿啊?”谢琛歪着头仔细端详她的神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有种很美好的感觉?”
她反应迅速,回道,“十四皇子有喜欢的人了?”
“是……”谢琛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总之本皇子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微微一笑,提起食盒,“十四皇子为何不去问殿下呢?至于殿下喜欢吃什么,也由臣女自己去问殿下吧……”
谢琛无奈,只好跟着她又重新折回了谢珩的房间。
“殿下,小米养胃,趁热喝一点吧。”她将粥端到谢珩的面前,黄白色的小米粥,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
谢珩乖乖接过,又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道,“槿儿,辛苦你了。”
她鼻子一酸,只是摇了摇头,又将食盒内的一小碟糕点递到他面前道,“我也是头一回做这个糕点,样子可能有些丑,但是味道不错,你快尝尝……”
谢珩的心思全然没有放在糕点上,目光落在了她那冻的通红的小手上。她向来锦衣玉食的,而今却要她来伺候自己,谢珩的心中内疚又自责,他接过糕点,轻放在一旁,握起她冰冰凉的小手,揉了揉,又轻轻哈气,柔声道,“冷不冷?”
她摇摇头,听谢珩的语气就知道,他再也不会赶自己走了。
谢琛从旁边凑了过来,看着二人情深似海的模样,忍不住喃喃自语,“美好。”
苏木槿迅速收回手,目光无处安放,只是轻轻地抿住嘴角。
谢珩见了他着实头疼,以眼神以示,但他的心思全然到了精致可口的糕点上,伸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嚼了嚼,信誓旦旦道,“本皇子说了,你就是不信,你看你做的这糕点,九哥他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丢在一旁。九哥,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谢珩:“……”
苏木槿一时间也有些失落和尴尬,正欲起身,谢珩却拉住她的手,将那一碟糕点,往谢琛的面前一放,“拿着这个,出去。”
谢琛吃得津津有味,但也很快意识到九哥是真的生气了,委屈着脸接了糕点,乖乖出去了。
唯恐他真的生气,苏木槿连忙安抚道,“十四皇子是无心的,殿下不要生他的气,说到底,是我的疏忽,忘记询问殿下的喜好。”
这一句,让谢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哪里是不喜欢?简直就是喜欢地不得了,也正是因为太过于喜欢,才会越发心疼,索性将糕点通通给了谢琛。看着她那双被冷水冻得通红的双手,再香甜的糕点,他怎能咽得下去?
见他一直不发话,苏木槿的心,也有些不安起来,“殿下喜欢什么,只管说来,我去膳房做……”
“不用,”他道,温柔地笑笑,“槿儿做的本王都喜欢,只是本王一向吃惯了他们做的吃食……”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有你在,本王就心满意足了。”
最甜蜜的情话从谢珩的嘴里说出来,苏木槿总觉得浑身有些不自然,更不敢直视谢珩,只是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殿下先歇息吧,我先走了……她们已经给我备好了厢房,殿下不用担心的。”
她说完,落荒而逃。
苏木槿前脚刚走,邢谦后脚就走了进来,看着谢珩困倦的模样,神色凝重道,“殿下身子可好一些了?”
谢珩点点头道,“没什么大碍,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只是全身乏力。可总觉得这里头太过蹊跷了些,青州之行,一路顺畅,偏偏回了宫以后,本王就突然犯病了。”
邢谦想了想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所以选择回长安下手,反而不会叫人起疑心。”
谢珩摆手,有些愁眉不展,“不是他,他还不至于如此心急,沉不住气。他意在储君之位,本王于他而言,并不是唯一的取胜之道,只不过是潜在的障碍罢了。”
“那还能会有谁,如此胆大包天?”邢谦细想了想,仍旧毫无头绪。
谢珩又道,“你先寻个机会,先把药方拿过来给本王瞧瞧,至于汤药,本王趁她不注意,倒了就是。”
这样凶猛的病势还是头一回,且实在太过突然,他身体康健,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小病小痛,偏偏这次,从青州回来就病倒了。
且所有的一切看似凌乱,众太医皆为了自己的病情,手忙脚乱,不可开交,实则井井有条,并没有太大的焦虑,反而更有种超乎寻常的宁静。
谢珩的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在未经证实之前,他不敢确定。
“是。”邢谦答道,看了看谢珩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珩看出他的顾虑,起先开口道,“先前那两名刺客,可有眉目?”
邢谦摇摇头,一脸惭愧,“末将无能,还未查到半点消息。”
谢珩摆摆手,“不怨你,是他们太狡猾了。”
邢谦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冯映兰的事,倒有些眉目了。她的姐姐冯倩雪是梁国的太子妃,苏灵兮能嫁进相国府,是因为冯倩雪曾修书一封与相国夫人。多年前,两国以和亲,换来了边境的暂且安宁,可如今,两国势如水火,战争一触即发。”
谢珩道,“好在上一次,本王赶在她之前,见到了褚良之,篡改了药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次合欢散的事过后,本王一直在想,苏呈怀绝不是懦弱之人,他眼睁睁看着女儿险些遭人毒手,却视若无睹,在真相即将大白的时候,又选择不了了之。本王当时只是觉得蹊跷,并未深思,现在想想,原是这个道理。”
“请殿下放心,末将一定会暗中保护好苏姑娘的。”
“她也不需要你保护,苏元青向来神出鬼没,有他护着,倒也不用太担心。”谢珩轻叹一口气,接着道,“本王眼下最担心的,是怕终有一天,他们兄妹必然会知道这个秘密,到时候,若仓促行事,才是覆水难收。”
“殿下,末将不懂,既是冯映兰多年前加害苏夫人,那么有仇报仇,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殿下为何要这么说?”邢谦一脸不解,能找出凶手,快意恩仇,才算淋漓尽致。
“你往日那般聪慧,今日怎么就想不通了?”谢珩心情沉重中,寻得一丝乐趣,有意逗他,“有很多事,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那冯映兰的身后,又怎会只有太子妃这么一座靠山。”
邢谦脸色有些发青,“末将以为,卫梁两国交战多年,兵力颓败,唯有和亲才能换来短暂的安宁。更何况,太子妃此举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而相国夫人亦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人贵自知,相国虽位高权重,身处其位多年,亦是风雨飘摇,谁也不知道,明日会不会就变了天。抛去苏灵兮的品性,裴彧能娶到她,也不算太亏。”
谢珩听他一本正经地作答,忍不住笑道,“你的远见怕是都用在了儿女情长上……”
邢谦脸色一白,“殿下见笑了。”
谢珩却笑容渐收,冷冷道,“冯映兰的身后必然还有我们想不到的人,否则不会如此猖狂,就连苏呈怀,也要忌惮她三分,不能除之以后快。”
邢谦点点头,拱手道,“末将明白了。”
说话间,只听得外头传来几声清脆的叩门声,紧接着传来苏木槿清甜的嗓音,“殿下可歇息了?我是来送汤药的。”
谢珩脸色一沉,嘴角微动了动,“这都亥时了,怎么还要喝药?”
邢谦看了一眼谢珩的神情,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殿下,末将也不知道。”
“只说本王已经歇下了……”谢珩很是无奈,放下书卷,扯了被褥,就要躺下。
“是!”邢谦应了一声,朝门外道,“二小姐,殿下已经歇下了。”
话音刚落,苏木槿就推了门进来,手中捧着汤药,邢谦走上前,伸出手去,一言不发。
她往旁边挪了一步,巧妙地避开,径直朝谢珩走了过去,“邢将军,也已经忙了一天,还是我来吧……”
谢珩无奈摆了摆手,邢谦会意,默默地走了出去。
不得不说,这药苦涩难忍,头一回喝的时候谢珩只觉胃里排山倒海,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来了。
“放着吧,本王不喝。”他道,有些厌弃地看了一眼汤药。
很显然,语言是苍白无力的,她一直记挂着他的身体,定是要亲眼看着他把这汤药喝下去才能放心。
先前早已想到,兴许谢珩怕苦,又瞧着邢谦也走了,这才将一小盒蜜饯,偷偷塞到他的手里,悄声说道,“殿下不想喝药,定是觉得药苦,我偷偷给殿下带了点蜜饯过来,没有人会知道的。”
谢珩眉头一皱,不肯喝药,哪里是因为药苦?但是又不能明说,只好道,“本王知道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放心,这药,本王会喝。”
没有亲眼看着他把汤药喝完,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轻叹一口气,“殿下还是现在就喝了吧,殿下喝了药,我自然就走了。”
谢珩心中郁闷,这药喝与不喝,在她看来很是重要,可是在自己看来,也很重要。
能不能证实这汤药是否蹊跷,自己又是否真的病入膏肓,唯一的办法,只能不喝汤药。
见谢珩一时愣住,她有些支支吾吾道,“方才取蜜饯的时候,是有人瞧见了,不过,我跟他们说了,是我嘴馋,自己想吃,不是给殿下的。”
“……”
谢珩心里越发无奈了,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怕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了。
只要这药,他依旧不能喝,见她正轻舀汤勺,欲往自己嘴边送,他灵机一动,迅速接过汤药,乖乖道,“本王自己喝。”
她笑颜如花,用力地点点头,眼里饱含期待。谢珩没办法,只能轻抿了一小口,而后趁着她起身取帕子的间隙,佯装不小心,松了手。
汤药点滴不剩,通通洒在了被褥之上,衣衫上也溅了不少上去。
“殿下!”她惊呼一声,取了帕子慌忙擦拭,两只眼眸水汪汪的简直要哭出泪来,看着一脸自责的谢珩,安抚道,“幸好,汤药是温热的,殿下没事吧?”
谢珩心中大喜,莞尔:“没事。”
“那就好,”她心急如焚的同时,又少不得自责了起来,“都怨我,我这就去再熬一碗。”
“……”
“不用了,”谢珩一脸惊恐,忙拉住她,摇摇头,解释道,“否则本王还得强打起精神,不能歇息,再等上几个时辰,如此一来,反倒会加重病情。”
她有些木讷地点点头,看着谢珩身上的一片狼藉,有些不知所措。
谢珩循着她的目光望向自己,嘴角勾笑,慢悠悠道,“本王以为当务之急,需得先把这身衣服给换下来。不如你……”
他心中得意,这样一来,她怕是会有个三五天,再不敢靠近自己了吧。
“殿下稍等,我去找邢将军。”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谢珩的上衣微微敞开着,能清晰地看到宽阔的胸膛,令人脸红心跳,于是慌忙转过身去,抱住眼睛。
“邢将军,去找十四弟说话去了。”他抿唇浅笑。
好一个以牙还牙,让她哑口无言。可仔细听起来,他对自己的病情似乎无所畏惧,竟然还有心思开这样的玩笑。
苏木槿一言不发,只是踩着小步子,匆匆逃了出去。刚出门,便见邢谦斜靠在雨廊的柱子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他的神情,似乎早已听清楚这房中的所有动静。
有了这次的虚惊一场,谢珩觉得这个法子,虽然显得自己不那么正人君子,倒也十分中用。往后几日,苏木槿进自己屋子的时候,只是端了汤药进来,又飞快地折返到门边,背向屋内,静静地等他把药喝药。
也正因如此,谢珩也有了将汤药倒掉的机会,而邢谦也顺利地拿到了药方,果不其然,上头写着的,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安神药。难怪他这些日子,总是昏昏欲睡,丝毫提不起精神,全身乏力。
细想起来,他从青州回了长安,唯一有疑点的就是父皇的那杯茶。殊不知里面究竟放了什么,这才致他有了重病吐血的假象。
而这所有的一切,更像是父皇设下的一个局,其目的显而易见。
皇祖母一直对杨婉赞不绝口,且在赏花宴上也表明了心迹,故此,父皇无奈之下,也只能出此下策,用以试探二人的真心。在不伤彼此和气的情面下,让她们自己选择,这样一来,也能让皇祖母心悦诚服。
他突然理解了父皇当初为什么会说那番话,说是一并嫁娶,但是只是觉得气愤和失望。现在想来,才知道,原是父皇的一片良苦用心,而冥冥之中,也她算是经历了一场考验。
而恰好,杨婉在这个时候,原形毕露,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喜欢的人,从来都信她。
遐想间,却见她端了一些吃食从外头走了进来,羞涩道,“我闲来无事做了些吃的,殿下快尝尝吧……”
才叫她不需要为自己做这些事,怎么就偏偏不听,谢珩微微蹙眉,看着眼前精致的吃食,心里满是疼惜,可丝毫提不起兴趣。
“殿下是不喜欢吗?”她有些紧张道,“我才问了十四皇子,他说殿下最爱吃这些了。”
谢珩恍然大悟,她也真是好骗,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强压心头的火气,“谢琛呢!”
说是他喜欢吃,可这些分明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不好好说教一番,那心里才叫憋得慌。
“九哥,你找我?”谢琛从外头探了脑袋进来,腆着脸孔进前,看见鲜甜可口的吃食,忍不住伸出手去,却被谢珩无情给打了回来。
“宫里什么没有,偏要叫她做给你吃?还敢打着我的幌子,谢琛,你胆子越发大了!”
谢珩心里就是气,自己宠都来不及的人,竟然被他使唤去做这些事。
谢琛挠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九哥,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不敢了!要我说实话,这可比宫里御厨做得好吃多了。”
谢珩看向身边的人,冷哼一声,“如此说来,本王倒是托了他的鸿福了!”
她微微低下头去,嘟囔道,“是你自己不想要的……”
“……”
谢珩险些被气昏了头,捏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面向她,故意嚼得很用力。
糕点的香甜拥入舌尖,忽略身体也变得绵软起来,他脸上的傲气慢慢收敛起来,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意犹未尽。
谢琛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慢悠悠道,“九哥,喜欢就喜欢呗,你憋着,不难受啊!”
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外头有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却是慈宁宫里的李公公,他起先行了礼,随即笑道,“晋王殿下,十四皇子,皇上、皇太后的车辇已经到府门外了。”
听闻此言,苏木槿心头一惊,娇小的身子本能地往旁退了退,隐隐不安。她清楚,皇太后并未放下对自己的成见,若是看到她也在这里,估摸着又得气上一阵子,还是先行回避为好,想到此处,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谢珩眼疾手快,牢牢抓住她的手腕,神情不悦,“去哪?”
她道:“突然想起还有些事……”
再想极力掩饰,小心翼翼的心思,却也瞒不过谢珩的眼睛,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身旁拽了步,柔声且霸道,“哪里也不许去,有本王在,别怕。”
苏木槿见状往旁边退了退,谢琛捡起软垫子,径直走到谢珩面前,端详许久摇了摇头,“九哥,我原是不信她说的,不过现在看来,你真的没什么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
43、过来
皇太后虽心中失落,有所不甘,却对既已发生的事实无能无力,只是摇头道,“哀家以为,眼下只要阿珩康健,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谢珩浅浅一笑,心中的自责真真切切,为了能将杨婉拒之门外,这个一向不会表达爱意的父皇也是费尽心思。仔细想想,一起坑蒙上皇祖母,总归是有些不厚道。
“皇祖母,九哥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只是……”谢琛的声音低了下来,看了永庆帝一眼,吞吞吐吐道,“待九哥病体痊愈,皇祖母切莫再逼他做一些不愿意的事。孙儿读书少,却也听过,这人一旦肝气郁结,就容易伤身,如此反复,九哥的身体又怎能好呢?”
她拍了拍谢珩的手背,长叹一口气,“哀家只以为她是个温婉贤淑,知书达礼的,不想却是个两面三刀之人,竟毫无良心。哀家以为这门亲事,需得从长计议才好。皇帝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正合永庆帝的心意,欣喜道,“母后所言极是,儿子也正有此意,正妃之位,兹事体大,需得慎重斟酌。”
“……”
“阿琛,不许胡说。”永庆帝厉声呵止,偏偏心底是欢喜的,神色大半还是柔和的。
皇太后到底是疼惜谢珩的身体,眼下哪里还管这病会不会传人,连永庆帝苦口婆心的劝解,她也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执意要留下来,多陪陪谢珩。
只是这番话,明面上是虔诚的劝解,可谁听不出来这里头的言外之意。
很显然,皇太后眼里的光亮收敛了不少,心里难免泛起了嘀咕,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身体不舒服了?前几日瞧着她,不还是容光焕发的?正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啊!实在令人可笑!
他眼角余光轻扫了旁边的苏木槿一眼,低声抽泣道,“还有苏姑娘,她又该怎么办?这些日子,她可是衣不解带地守着九哥,又怎可辜负了她的期许?”
此话一出,永庆帝倒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皱皱眉,对谢琛这声势浩大的哭喊,有些隔应。
一旁的谢琛看得瞠目结舌,嘴里的糕点险些掉落在地。他记得清楚,方才九哥已经是精神奕奕,现如今怎就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很糟糕的念头。
许是回光返照?
永庆帝跟在后头,一言不发,脸上写满了内疚,连连应道,“母后说的是,儿子疏忽了。”
皇太后原也是不知道谢珩病重一事,今早起来的时候,听见外头有几个宫女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一问吓一跳,于是一刻也不敢停歇,赶了过来。
她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躲开谢珩深情的对视,悄悄退到一旁,静静地等待接驾。
他急走几步,扑倒在谢珩的榻前,忍不住放声大哭,“九哥,你可千万要好起来,要不然你让我怎么办?还有……”
一旁的苏木槿听着也有些难为情,小脸微红,只是轻声道,“十四皇子言重了,臣女只是……”
永庆帝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深藏不露的笑意,险些溃败,开口道,“回母后的话,杨婉姑娘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恐连累了阿珩,儿子便叫她回去歇着了。母后也快些回宫吧,太医瞧过的,阿珩这病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极易传染给他人,母后年事已高,若因此有什么差池,儿子愧对列祖列宗,又让阿珩如何心安?母后放心,待他痊愈,朕会即刻命他去宫里给您请安。”
“苏姑娘不用解释了,”谢琛义正言辞道,“本皇子都在眼里,明明白白的!”
一来二去的,坐在床榻边缘的皇太后有些按耐不住了,她环顾四周,确定并没有看到杨婉的身影之后,冷不丁问了一句,“哀家怎么没有看到杨婉姑娘啊!”
尽管苏木槿选了个较为不起眼的角落恭敬行了礼,偏偏皇太后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追了过来,惹得她浑身有些不自在。
谢珩瞧得仔细,忙佯装猛呛几口,将太后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担心了。”
但是皇太后不知道,听了谢琛这番话,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没了颜面,从前自己那么看好杨婉,哪想竟如此不堪大用!又细想到,先前同徐贵妃信誓旦旦打的那个赌,怕是要输得一败涂地了,抄写一百遍法华经,也是躲不过了。
如今自己孙儿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这杨婉竟然当了逃兵,皇太后越想越觉得心里窝了一团火,实在是难以压抑,拧眉怒道,“亏得哀家待她千般好,哪想竟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往后再有好的,也落不得她手里了!
见此情形,永庆帝连忙上前,温和劝道,“母后,儿子以为,杨姑娘来是情分,不来是本分,皆在情理之中。母后息怒,只是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皇太后不情不愿冷哼一声道,“哀家哪里是气,哀家是悔!悔不当初!”
一旁的谢琛听得清楚,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捧起一小碟绿豆糕,送到皇太后跟前,咧嘴道,“孙儿听闻这绿豆糕能清凉解毒,皇祖母快尝尝,也好好消消气啊!”
看着谢琛一脸虔诚的模样,皇太后再坚硬的心也瞬间温软了下来,拿起一小块,就往嘴里送。
苏木槿本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是双手拧搓在了一起,不安地看着谢珩。他却不以为然,只是温和地笑笑。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些糕点,小的时候跟在娘亲的身后学了不少,只是从未亲自上手,今日做的,更不知有没有得其精髓,偷偷捏了一把汗,转眼去看皇太后的神情。
只见皇太后吃了第一块以后,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讶异,随即又忍不住吃了第二块下肚,连连点头,心中默默赞许。
正欲伸手拿第三块的时候,谢琛毫无情面地将碟子收了回来,一本正经道,“皇祖母才教过孙儿,再美味之物,亦不可多食也……”
此时的皇太后正有滋有味,回味无穷,哪里肯放弃,只是旁若无人,又朝碟子里伸出手去,“哀家都多大了,那话只是说与你们这些孩子听的,不作数。”
谢琛迅速把碟子往身后一藏,鼓足勇气,直截了当道,“皇祖母若想吃,也不是不能够。您只要让九哥把苏姑娘早日娶回王府,别说是区区一碟绿豆糕,再有更多的,像桂花鸭、蟹粉炖鸡孚、雨花凤尾虾,这些是宫里没有的,哪一样不能尝到?”
他说得起劲,滔滔不绝,反倒是皇太后听了,浑身有些不自在,谢珩听了,更是恨不得下榻,好好训他一顿。也好让他知道,当下‘重病不起,卧病在床’的人究竟是谁?便宜被让他给占尽了!
“这臭小子!”永庆帝在原地扫视了一圈,想着寻个什么顺手的物件,好好训他一顿。
谢琛眼尖,反应敏捷,一溜烟跑了没影。
屋子里静寂了好一会儿,皇太后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苏木槿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臣女做的。”
皇太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别扭道,“你这糕点倒做得精致可口,不过哀家以为,女子当是秀外慧中,光会耍点小聪明,是没有用的,若想……”
话还没说完,太后的目光落在了她微微缩藏的双手上,眉头一皱,“你的手怎么了?伸出来给哀家瞧瞧!”
她轻轻摇头,微微一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没有说话。
皇太后见状,神色不悦,厉声道,“哀家不喜欢说第二遍。”
她愣了愣,乖乖地理了理袖子,把双手伸了出来。只见白皙柔嫩的双臂上,有多处红肿,像铜钱一般大小,深浅不一,新旧交替。眼前的一幕,让皇太后和永庆帝面面相觑,而更是叫谢珩痛彻心扉。
原以为她只是手指关节被冷水冻得红肿,哪里想到会是这样?谢珩双眼通红,几乎要发疯,好容易克制自己,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全身微微颤栗,牙关紧咬。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皇太后收回目光,不忍再看,语气也温和了下来。
她慌忙用袖子遮住,生怕谢珩担心,装作若无其事道,“回皇太后的话,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皇太后不禁动容,越发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她,生怕再待下去,更会无地自容,慌忙起身道,“哀家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乏了,就先回宫了。”
“孙儿恭送皇祖母。”谢珩道,呆呆地出了神。
永庆帝同样轻叹了一口气道,“朕明日再来看你……们”
两个身形与夕阳擦肩而过,渐渐远去,庭院内春意阑珊,晚风掀得桌案上的纸页呼呼作响,屋子里静悄悄的。
许久以后,谢珩才沙哑着嗓子,朝那个呆愣着的小身躯缓缓道,“过来……”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挪着小步子,慢慢地靠了过去。
他朝伸出手去,一双明眸宛如盛放了满天星辰,“把手给本王。”
她回道,“殿下方才已经瞧过了,我没事的,已经敷过药了……”
说些才靠近的身子又往后退了退,将双手紧紧地藏于身后,笑魇如花。
“是要本王亲自动手吗?”他问。
她微微皱眉,眼神忐忑不安,小脸上写满了无辜,只是道,“殿下要做什么?”
看着她这副娇娇弱弱的模样,谢珩只觉有一双柔软无力的小手抓挠着自己的心窝,酥酥痒痒的,一个起身,将她从腰间搂倒在了榻上。
他嗓音浑厚,“你从来都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哪里做过这些粗鄙之活?你知不知道本王有多心疼,是不是非要把本王的心戳成千疮百孔,你才满意?槿儿,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远远地往那里一站,本王就心满意足了。”
“殿下……”她双手死死地缩在腰间,胸口微微起伏着,心中小火苗开始慢慢燃烧,双颊滚烫,喉咙干燥不已。
从来没有过的,他的眉眼离得这么近,他的脸庞也这么近,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这尘世上只有彼此存在。
可这一刻,她只想逃……
却始终逃不出臂弯之下的霸道,就像饮鸩止渴那般,令人欲罢不能。身子是诚实的,那一瞬间覆盖上的柔情,令她忘却所有,只想伸手去相拥。
“我知道的。”她道,对着炙热的双眸。
轻飘飘的一句,如柳絮一般,空灵梦幻,令他忍不住又贴近了些,目光缓缓地从她的青丝,再到眉眼,缓缓地往下挪移……
就好像一只小白兔,乖乖躲在猎人的怀里,她的眼里有种渴望,也有一种令人难以察觉的紧张。
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游走,她的身子就一像条滑嫩的游鱼,春水灼热,却徜徉其中。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亲临。
说时迟那时快,有个宫女太监在前头引路,皇太后人未到声先至,语气那叫一个急切,恨不得立马能飞到谢珩的前头,“这才几日,倘若哀家不问,皇帝是不是打算隐瞒到底?阿珩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哀家不会原谅你的!”
44、别吓到她
谢珩心头一堵,有些难受。
谢琛站得离他远了些,吞吞吐吐道,“九哥,其实,我也有件事欺骗了你们……”
谢珩眉头一皱,“什么事?”
“父皇说,让九哥不用再装模作样了……”
“……”
“我的确叫苏姑娘做过糕点,可那些都是因为托了九哥的福,她说了,只做给你一个人吃。还有方才,同皇祖母说的那些菜,我也没吃过,瞎编的,我当时只是想着帮九哥……”
“你怎么能欺骗皇祖母?”谢珩有些哭笑不得,却在听到这话之后,如释重负。
“是父皇,他想知道杨婉和槿儿,究竟谁是对我是真心的,所以才出此下策,”他冷笑道,“其实他不用这样的,我喜欢槿儿,哪里是想她报答我?我不需要她还我什么恩情。我知道父皇的良苦用心,可他大概到现在也不会知道,我早已识破他的计谋吧!”
谢琛听着他喃喃自语,勉强能听得懂几句,挠挠头,恍然大悟道,“难怪,父皇临走前,说是有句话,特意让我转告给九哥。”
谢珩问,“什么话?”
谢琛没听明白,一脸茫然道,“九哥莫急,今日皇祖母来了,她也亲眼看到了,杨婉是不可能再成为晋王妃了。九哥放心,我方才也问了,父皇说寻个合适的时机,就下旨赐婚。九哥,你终于等到了!”
谢珩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可细听起来,只是觉得十分讽刺,他到底是成了一个懦夫。在这场谋划中,他以为自己能侥幸护她周全,全身而退,没想到最后还是委屈了她。
谢珩无心理会他,更无力和他多费口舌,只是道,“我要进宫见父皇。”
谢琛忙拦住,紧张道,“九哥,你要做什么?”
这时,谢琛叩了叩门,从外头走了进来,两人飞快地分开,以一个诡异的距离相隔着。
“苏姑娘,这个是皇太后让本皇子转交给你的,可以凉血消肿,对烫伤很是管用。”说着将小药瓶递到了苏木槿的手里。
这一刻,谢珩却僵住了,许久之后,轻轻抬起她的手臂,看着上头的红肿印迹,颤抖着声音问,“是因为熬药吗?”
谢珩捶捶额头,“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怜悯,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啊?”谢琛惊讶不已道,只以为他是对自己的病情绝望至极,连忙劝道,“九哥,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放弃最后一点希望。”
看着谢珩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半分喜悦,反而脸色阴沉,谢琛心底捏了一把汗,忍不住问道,“九哥,你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
谢珩摆摆手道,“不必了,我不曾生病。”
“臣女谢过太后娘娘,谢过十四皇子。”不等他人再说什么,她接过药瓶,走了出去。
谢琛见她走远,上前一步,万分自责道,“九哥,先前的事,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罪。你就看在今日我暂且立过功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吧。”
“我小时候,她不也老是欺骗我吗?这回,也是算了扯平了,”谢琛轻举手过头,“九哥,我发誓,只有这么一次。”
谢珩眉头皱得更深了,只是少了先前的落魄与阴霾,“你就不怕皇祖母发现,再罚你去抄写千字文吗?”
“非也,”谢琛笑道,“虽然那些都是假的,但是有一件事,是真的。”
谢珩没有理会他,只是起身欲往外走,谢琛凑了上前道,“苏姑娘手上的烫伤,那是真的,她头一回熬药,打翻了罐子。原本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她皮肤太细嫩了,几日都不见好。九哥,你可要好好疼惜人家。”
谢珩转过身来道,静静地看着他。
谢琛有些底气不足,上前搂住谢珩的肩膀道,“九哥,我承认,刚认识她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讨厌她,那是因为她和裴彧纠缠不清。不过经过这些日子,我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与九哥相配。”
他小声道,“我也是有私心的,九哥和她成亲,我也就有口福了。至于新婚贺礼,我早就开始准备了,只等着父皇赐婚,成亲之日奉上!”
“她知道这件事吗?”谢珩苦笑道,“父皇,倒是给我下了道难题。”
谢琛爱莫能助地看着谢珩,摇摇头,“九哥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我要是你,就在府里多躺几日,正好有佳人相伴。”
他深思熟虑过后,有些无可奈何地收回了脚步。且不说这出谋划是父皇苦心准备的,自己现在去拆穿,倒真的寒了父皇的心。倘若她知道,又该如此自处?再者,倘若皇祖母再问起,也有个交代。
估摸着,还得在屋子内多待上几日,只是遗憾,暗中调查的些许事,再不能亲力亲为了。
他在书案前坐定,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别不承认。”
谢琛抿了抿嘴,青涩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傲气,“九哥,不是我喜欢,是她成日里,有事没事粘着我。”
谢珩冷哼,不屑道,“是谁家姑娘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谢琛附在他的耳边,神秘兮兮道,“我只知道,她是三哥府上,一个种花的小丫鬟。”
“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谢珩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执笔的手停了停,细细聆听。
“她才来长安没多久,九哥自然不知道,我原也不会遇见她,正巧三哥进宫,带了她来,一来二去的,便也熟了。”他说着,嘴角微微上扬,满是幸福。
谢珩看向他,“哪天空了,带来给我瞧瞧。”
谢琛抿了抿嘴,赶忙拥护道,“九哥,她年纪小怕生,万一被你吓到了怎么办?还是再等等,我在鹦鹉园里,把她养大些,再领过来。”
谢珩点点头,目光转回到面前的山水画上,“好。”
才拿起笔,他又轻放下道,“不行,我需得同她说清楚,我怎可骗她?父皇此举情有可原,而我却是明知故犯,又怎能这般利用她对我的情意?”
听着他自言自语,谢琛也觉得颇有道理,但在他起身的时候,又上前拦住了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九哥,我知道你现在内心不安,等成亲以后,好好弥补也是一样的。况且,她先前对裴彧一往情深,现在就算舍了命也要陪在你身边,九哥应该高兴才是。这样,我找个借口,送她回府,这样一来,你也不用担心了。”
不等谢珩说什么,他转身飞快地出了门,寻苏木槿去了。
彼时,她正在池水边静静出神,只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清亮的咳嗽,却谢琛一脸傲气地站在自己身后边,她站起身,刚想开口,却被挡了回去。
“本皇子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微微一笑,纳闷道,“臣女哪有什么可帮得上十四皇子的?”
谢琛往前一步,抬手托腮,“自九哥从青州之后,这些日子,你就一直缠着他。本皇子想与他私房夜话,也不能了。所以,你只需回自己候府去,就算是帮了本皇子的大忙了!”
苏木槿有些不解道,毅然而然道,“十四皇子这又是哪里的话?殿下没有痊愈之前,臣女是不会离开他半步的。”
谢琛猜到她会这么说,来的时候,也已经想好了对策,故作深沉道,“你说的这些,本皇子也想到了,不过九哥的身子已经开始慢慢好转了,只是从今日起,需得每日焚香,沐浴更衣。苏姑娘,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她没有说话,径直就往药阁走去,想着寻张太医当面问个清楚。谢琛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追上前道,“不用去问了。本皇子才见过张太医。你若不信,亲自去问九哥也是可以的。”
她微微抬头,看着谢琛,仍旧不信,只是这样难以启齿的问题,就是见了谢珩,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过细想方才,谢珩的言行举止,强劲有力,哪里有半点,奄奄一息的迹象。
谢琛见她没有说话,便已知成功了一半,欲擒故纵道,“既然苏姑娘执意要留下来,那就随本皇子去给九哥更衣吧。”
“不、不必了,”她被谢琛的这一句给吓得不轻,连连摇头道,“既然有十四皇子在殿下跟前,那就再好不过了。臣女离家数目,想来父兄必定挂念,烦请十四皇子替臣女转告殿下,臣女这就回府了。”
谢琛连连点头,颇为得意,莞尔道,“马车已在府门外候着了,看在那些糕点的份上,本皇子也做个顺水人情,送你回府吧。”
有这番话,她心中必定是安心的。而今日永庆帝前来探望的时候,也不急不躁,想来病势已经去了大半,再没有什么理由,非要留下不可。
“如此,臣女谢过十四皇子了。”她淡淡道。
马车穿过空无一人的巷道,途经车水马龙的街市,两人一直没有说话,临近侯府门口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一本正经道,“丑话可说在前头,你往后要是待九哥不好,本皇子定不会轻饶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浅浅一笑。
对于谢琛,她的心里只是感激。虽然嘴上一直囔囔着,不希望她和谢珩在一起。可明里暗里地也帮了不少的忙,眼下也无以为报,只是默默记在心里,想着往后寻个机会,一并报答他。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她下了马车,看着镇北侯府这四个庄重肃穆的鎏金大字,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谢琛掀开车帘,看着她在紧闭的大门前犹犹豫豫,有些不放心道,“可要本皇子陪你一道进去?”
她摇摇头,“谢十四皇子,您还是快些回去照看殿下吧!”
谢琛冷哼了一声,“不领情,那就算了。”
看着马车缓缓走远,她这才鼓足勇气上前,轻轻叩开了府门。管家福伯从里头开了门,见到苏木槿的瞬间,喜不自禁,高喊道,“侯爷,公子,小姐回来了!”
这一去,在晋王府就待了六日,若说不想念是假的。她径直朝府内走去,茯苓飞扑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泪眼婆娑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奴婢原想着去晋王府找您,可是
她低声抽泣,哽咽道,“小姐,您这一回,可是把侯爷给惹生气了,还有大公子,虽然公主一直在劝,可他心头仍旧余怒未消。奴婢知道小姐记挂殿下,逼不得已才如此行事,可您怎能忤逆侯爷和大公子的意思呢?”
苏木槿伸手替她轻轻擦了擦泪,心平气和道,“事已至此,爹爹要打要骂,我也认了。”
“几日不见,小姐憔悴了许多,还是先进屋沐浴更衣吧。”茯苓轻轻替她理了理鬓前的碎发,搀扶着她往屋子里走去。
才走出一小段路,身后头就响起了苏呈怀浑厚的嗓音,“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剧透不要剧透,感谢大家!
一颗心扑通扑通,不曾停歇,她点点头,又迅速收回手。
45、不要脸
茯苓见此情形,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又奉上一杯热茶,悄声道,“小姐,奴婢有件事想告诉您,只是小姐不要生气才好。”
苏木槿的心思只在抄写上头,随口一问,“你说吧。”
“其实这两只烧饼是侯爷给的,他也说了,方才是他太冲动了,要奴婢稍稍塞给小姐,”茯苓顿了顿道,“不过,侯爷不让奴婢告诉您。小姐,其实侯爷的心里一直都是疼您的,他只是有时候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
茯苓看了一眼烧饼,微微撅起嘴道,“小姐吃多少,奴婢就吃多少。”
见小姐依旧不为所动,茯苓伸手将烧饼一掰为二,香酥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偷咽了咽口水,伸手接了过来。
她轻搁下笔,舒了一口气道,“那又怎样?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区区两只烧饼,又能弥补什么?他若真心疼我,又怎么会放任她人,在我面前兴风作浪?娘亲病逝,他哪里有半分悔恨之心?我算是真的对他失望了。”
她心中难免惆怅,如果不是自己亲手调查此事,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其中的隐情。只以为爹爹娶了冯姨娘,是为了完成娘亲的遗愿,报答其恩情。可这里头分明又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她说着,伸手去提笔。
“小姐不吃,奴婢也不吃。”茯苓打开纸包,将里头两只黄灿灿的烧饼往小姐面前递了过去,板起小脸固执道。
苏木槿无奈,抓过其中一只,象征性地小咬了一口,又放了回去,“我饱了……”
看着如此盛气凌人的父亲,那些陈年旧事一桩桩又浮现在了心头,她不禁冷笑道,“女儿在这里也要奉劝爹爹一句,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想到弥补。”
原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此时,苏木槿的心里,只剩下失落。
见女儿一言不发,眼神中隐约有一丝讽刺的意味,他忙不迭又道,“不管你能不能听进去,爹爹还是要说。晋王殿下虽对你爱慕已久,即便违抗父母之命,娶你为妻,那又如何?你要面对的是很多人,皇上,皇太后,徐贵妃,他们之中,又有谁,是对你称心如意的?不过是逢场作戏,你怎么就当了真。”
“女儿何时说过非要嫁给殿下不可?反倒是爹爹,您怕是早已忘记,当年对娘亲的承诺吧,一生一世一双人,爹爹扪心自问,做到了吗?”
“殿下病重,我放心不下,暂且照看了几日。”她回道。
苏呈怀气得不行,皱眉道,“爹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女儿家要矜持,你这样子,算什么?那晋王府的正妃之位是留给杨婉的。你没名没分地贴身伺候,知道的,说你一往情深,不知道的,说你自作多情,低三下四。”
她身子微微一颤,回过身来,略施一礼,声音清冷,“女儿见过爹爹。”
面对女儿咄咄逼人的回答,苏呈怀只是气得肝疼,知道再说下去,恐只会让父女间势如水火,只是微微闭目,“去把女诫抄写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诺大的书房内,她静坐在桌案前,提笔只写了几个字,便觉得一肚子的委屈,通通都冒了出来,掷了笔,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眶,身子轻轻抽搐。
“小姐,您千万不能这么想,侯爷必然是心疼你的,只是语气稍重了些,小姐不要往心里去才是。”茯苓说着,又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纸包,柔声道,“小姐不要同自己呕气了,还是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茯苓正在一旁研磨,见小姐这般伤心,赶忙掏了帕子出来,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心疼不已,“小姐,您别难过了,侯爷这么说,也是担心您啊!他一直忙于军中事务,今早才得知您去了晋王府,一时气不过,才说了这样的话,可总归是心疼您的。”
“我哪里需要他心疼了?”她渐渐止住哭声,声音变得冷硬,“他那是担心吗?我才回府,就这般高声质问,怕是有一日,我再不回府了,那才叫好呢,他也就舒坦了!”
面对爹爹的指责,她的心头又怎能没有怨气,冷笑道,“爹爹若是觉得女儿此举伤了您的颜面,那大可将女儿赶出府,免去后顾之忧。若爹爹只是想说教,那女儿还是诚心奉劝一句,省了这点心思吧!女儿离家数日,也没见爹爹派人来王府问个话,如今又在这里假惺惺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说爹爹,根本就是块软骨头?只敢在女儿面前,说这些风凉话?”
“槿儿,这就是你跟爹爹说话的态度吗!你为什么就不肯听爹爹一句劝呢?”苏呈怀也是有苦说不出,前些日子公务繁忙,稍不留神就出了这样的事,才想着去王府将她领回家,偏偏自个儿又回来了。
遐想间,却见苏灵兮身穿一件玫粉色齐腰襦裙,从远处扭摆着腰肢款款而来,笑容可掬道,“姐姐今儿怎么得空,竟有如此雅兴在书房练字啊?”
不稍一会儿,苏灵兮已经近前,伸手凑了过来,苏木槿重重地合上书卷,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见此情形,她的表情稍稍有些扭曲,尴尬地笑笑,在一旁坐了下来,瞧见苏木槿面前的女诫便已然知晓发生了什么。
万万不敢想从前罚抄女诫的日子,如今也算风水轮流转了。想到此处,只觉心头痛快,少不得阴阳怪气道,“我自然是来看望姐姐的。才听说,姐姐从晋王府回来,不知道晋王殿下病况如何,可有好转?爹爹也真是的,姐姐如此深明大义,他却不问青红皂白,罚姐姐抄写女诫,妹妹真是替姐姐打抱不平啊?”
苏木槿懒得开口,同这样的人逞口舌之快,只会是让拉低自己的身份。说的话,自然也不用放在心上。
茯苓在一旁气不过,起身怒道,“三小姐,奴婢奉劝您一句,要是胆敢再对我家小姐不敬,奴婢这就去告诉侯爷,到时候也有三小姐不好受的时候。”
苏灵兮不以为然,嗤笑了一声道,“姐姐,这才几日不见,你瞧瞧她这小蹄子,真真是越发目中无人,连尊卑都不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无能,太过纵容呢!”
“三小姐有什么话,只管冲着奴婢来,不要牵扯上我家小姐!”茯苓愤愤不平,起身挡在了苏灵兮的前头,“要是觉得奴婢怠慢不周,三小姐自可离去,又何苦在这里讨人嫌?”
“嘴巴长在我身上,怎么就不能说了,姐姐在晋王府,贴身伺候了这么多日,怎么又灰溜溜地回来了?还是说,晋王殿下,已经厌弃你了?”苏灵兮越发起劲了,叫嗓音也抬高了不少,惹得外头有几个丫头,远远看着,交头接耳。
“说完了吗?”她问,细如葱白的手指有过书卷,目光落在苏灵兮的身上,冰冰冷冷的。
茯苓在一旁气得不行,想想小姐受的委屈,眼下她又来说这些风凉话,实在是忍无可忍,往桌案上看了一眼,伸手抓过一只茶杯,朝她的脸上扑了过来。
再细看时,茯苓这才发现,自己泼得哪里是茶水,拿起的也不是茶杯,而且砚台。
只见苏灵兮白皙的脸庞上沾了一滩黑漆漆的墨汁,衣裙上也星星点点,未能幸免。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脸庞,放在眼前一看,掌心也是乌漆麻黑的,又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忍不住放声痛哭,朝茯苓扑了过来,哇哇大叫,“你赔我裙子!”
茯苓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幕,同样有些不知所措,强忍笑意,在苏灵兮扑过来的瞬间,本能地横出来一只脚去。
苏灵兮脸上一塌糊涂,睫毛上粘满了不少的墨汁,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被茯苓这么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四肢在地上扑腾,嚎啕大哭。
哭声很快将外头的丫头婆子引了过来,众人趴在窗沿上一看,皆唏嘘不已。有平日里受过苏灵兮嚣张气焰的,在见此情形后,匆匆忙忙打了一桶冷水过来,一面浇一面道,“三小姐,莫慌,奴婢拿水给您冲冲。”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茯苓也紧张了起来,万般自责道,“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失了手,奴婢这就去侯爷面前请罪。”
苏木槿看了一眼她手上残留的墨汁,柔声道,“不用理会,我先带你去洗手。”
两人出了书房,才走了几步,便有冯姨娘在前头拦住了去路。
茯苓见状,抢先一步,把小姐护在身后头,咬牙道,“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小姐无关。”
她话音未落,冯姨娘一个耳光就劈了下来,啪得一声脆响,让原本闹哄哄的书房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呸!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以前我让你三分薄面,而今竟然蹭鼻子上脸了,你眼里还有主子吗?”冯姨娘上前一步,声音响亮。
苏木槿上前一步,才伸出手来,却见苏呈怀从远处而来,疾步上前,照着冯姨娘的脸颊,就是啪啪两下,狠快准。
“侯爷,你竟然为了这下贱胚子打我!你怎么可以?”
“槿儿,没事吧?”苏呈怀没有理会她,只是转身看向自己的女儿,满眼心疼。
这样的举动,让一旁的茯苓也有些吃惊。从来侯爷对冯姨娘都是温声细语的,哪里舍得打骂,今日看来,怕是要变天。
等了好久也没见女儿回答,苏呈怀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朝着冯姨娘怒目而视,“若不是今日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还狡辩?从前,我不在府上,你也是这般恃强凌弱吗?”
冯姨娘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手捂脸,惨兮兮道,“侯爷冤枉啊!今日分明是这丫头先拿墨汁泼了灵兮,妾身气不过,这才出手教训了几句。灵兮已经是准世子夫人,怎能任由一个下人随意欺负?叫相国颜面何存啊!抛开这个,妾身身为的灵兮母亲,又怎能坐视不理?”
“你胡说,”茯苓上前一步,气得浑身发抖,“分明是三小姐挑事在先,你们就是看在我家小姐性子温和,不计较的份上,才会这么得寸进尺。今日奴婢若是妄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呈怀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冷笑道,“你也知道,她是世子夫人,不好好管着她,任由在府内兴风作浪?是不是我平日里太娇纵你了?”
冯姨娘微微抬头看着苏木槿那张寡淡,毫无表情的脸庞,更是为自己的女儿感到心疼,咬牙殊死一搏,“侯爷怎可听信这丫头的一面之词?妾身说句公道话,而今灵兮已是准世子夫人,位份不同往日,若与二小姐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的。”
“你还有脸说!”苏呈怀气得暴跳如雷,抬脚就往往她的身上踹去。
“那倘若是本王的准王妃呢?”正在这时,有个清亮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谢珩一袭白衣款款而来,面如冠玉,令人舍不得挪开眼。
他径直走到苏木槿的面前,双眼柔情似水,温和道,“槿儿,你受委屈了。”
她呆呆地看着谢珩缓缓朝自己走来,也有些猝不及防,神情讶异,“殿下?您怎么?”
恐他病中体虚,她不放心地仔细端详了许久。可哪里还有半分病恹恹模样,现在看起来,已经与常人并无二样,精气神也是十足。
苏呈怀听闻此言,也同样愕然不已,忙道,“老臣参见晋王殿下,听闻殿下身体抱恙,这……”
方才那一幕,谢珩也听见了,倒也没有太多的冷脸,更没有瞧冯姨娘一眼,只是道,“听苏侯爷的意思,是希望本王一直卧病在床?”
苏呈怀脊背发凉,哆嗦了一下,一时语塞,尴尬不已。
而冯姨娘早已被谢珩身上强大的气场给震慑到,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吭声,生怕下一刻,就会被他当成蝼蚁一般,活活碾死。今日行事,不曾看黄历,哪想偏偏与这阎王撞了个正着。
顿时,庭院内,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气凝神,方才准王妃三个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谢珩见她紧紧盯着自己,眼里满是忧虑,心中不禁热浪翻滚,恨不得能将这世上最好的给她。
虽然有谢琛护送他回府,可细想这些天里,她都形影不离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若她回了府,苏呈怀必定会说教一番,如此一来,他怎么能坐得住?才出府门,就有人来传话,说是父皇的赐婚圣旨已经出了宫门,往镇北侯府去了。
其实这份圣旨永庆帝一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他也一直在徘徊犹豫,毕竟在皇太后的眼里,她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而经历了这事,也让众人看清了杨婉的真面目,和苏木槿的忠贞不渝,事实胜于雄辩,皇太后也只能欣然接受。
却在这时,有家仆匆匆跑了进来,笑眼盈盈道,“侯爷,宫里来人传圣旨了!”
苏呈怀脸色大变,也不知所为何事,只是慌忙理了理凌乱的衣裳,一脸赔笑道,“晋王殿下请。”
“槿儿,走吧。”他微微一笑,眼里满是柔情。
苏木槿的身子有些僵硬,心乱如麻,如若方才谢珩说那一句是真的,那么眼下应该就是赐婚圣旨了。可细想想,这圣旨从起草诏书开始,哪里会这么快?
除非……
一行人到了前厅,早已有翰林学士和内侍太监到场,待众人齐齐跪地,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朕奉皇太后慈谕:兹闻镇北侯苏呈怀之女苏木槿,行端仪雅……今下旨赐婚,为晋王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
此刻,她的手心都是汗,脑袋也是嗡嗡作响,圣旨未能听个完全,已是喜极而泣,只觉得是幻梦一场。
前一世,她从来不懂得珍惜,只以为他自私自利,强取豪夺,殊不知,重活一世,她等这一卷圣旨,又企盼了多久,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圣旨宣读完毕,这样的惊喜,也让苏呈怀有些始料未及,看了一眼还恍惚中的女儿,忙小声道,“槿儿,还不速速接旨。”
听父亲这么一说,她慌忙过神来,深深叩首,又将双手高高平举过头顶,朗声道,“臣女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缓缓接过圣旨,份量的厚重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晶莹剔透的热泪,滴落了下来,沉寂的四周响起了喧闹的恭贺声。
谢珩将她从地上轻轻搀扶了起来,柔声道,“槿儿,本王终于等到了。”
这一封圣旨,险些把冯姨娘和苏灵兮气背了过去,待送走宫人,苏呈怀冷着脸道,“你们两个还嫌不够丢人吗?速去面壁思过!”
听到这话,母女二人就像是遇见了救兵一样,连连点头,面壁思过只不过是小小的惩戒,算不上太糟糕。为今之计,得先躲开谢珩这尊活阎罗才好。
“等等!”谢珩缓缓开口,脸色阴沉。
方才那一幕,他看得清楚,这贱妇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着实太过猖狂了些,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怕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捧在心上的人,自己说话都舍不得语气过重,又怎可任由他人这般欺侮?
母女二人吓得心惊肉跳,慌忙跪倒在地,抱在一起。冯姨娘吓得面如土灰,涕泪涟涟,“晋王殿下息怒,是妾身管教无方,有眼无珠,冲撞了准王妃,妾身愿替灵兮担下所有责罚。还请殿下看在侯爷的份上,饶过灵兮吧!妾身再不敢了!”
听着冯姨娘手足无措地强行狡辩,让谢珩觉得浑身很不自在,心生厌恶,微眯了眯眼,透出一丝骇人的杀伐之气,“苏侯爷,按理说这是你的家事,本王无权过问,可既然圣旨已下,就断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区区面壁思过,未免也太避重就轻了些!”
听闻此言,苏呈怀骨子里寒意渐生,浑身哆嗦道,“殿下息怒,老臣知罪,只是今日逢此喜事,若当众责罚,且不说会脏了殿下的眼,恐怕也是不吉利啊!”
谢珩低声附在苏呈怀的耳边,冷笑,“苏侯爷无须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本王,事到如今,难不成还想庇护她们?”
苏呈怀吓得栽在地,连连叩首,“老臣惶恐!”
那冯姨娘向来是最会看脸色的,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就往自己的脸庞狠狠扇去,一面道,“妾身有罪!妾身知错!”
她下手极重,几个巴掌下去,脸颊已经高高地红肿起来,看起来是铁了心,需得忍辱负重,留得青山在。
谢珩微微皱眉,“那就是嫌本王多管闲事了?”
听闻此言,苏呈怀吓得面如土灰,连连道,“老臣不敢!”
谢珩冷笑:“想来若不是苏侯爷视若无睹,娇而纵之,她又怎会如此猖狂?连本王的人都不放在眼里。”
苏呈怀吓得肝胆俱裂,连连磕头,“老臣惶恐,老臣冤枉啊,老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唆使这贱人欺负准王妃啊!更何况,槿儿是老臣的嫡女,疼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放任她人去欺负呢?”
很多事,实则苏呈怀也被蒙在鼓里,是因为冯姨娘在他眼前的表现简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说话也温温和和的,今日得见,才算是看透庐山真面目,还来不及收拾呢,这不谢珩就赶到了。
苏木槿上前,轻轻拉了拉谢珩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殿下身子才好些,更应在府上好好歇着,怎么跑来管这些琐碎之事?有哥哥在,殿下只管放心。”
这些事,她也不是头一回遇见,更知道该如何处置,虽然自己娇弱,但哪里就需要他如此担心了?不管不顾,拖着个病体,这才是最令她担心的呢!
谢珩看着她一副身处险境,却毫不自知的模样,心中哭笑不得。毕竟她还不曾过门,只要在候府多呆一日,有苏呈怀这样的父亲在,她受得委屈岂会是零星半点?抛开冯姨娘身后的关系不说,也是时候,杀杀她的威风,让她长长记性了。
谢珩收回目光,有些没好气地看着她,宠溺到实在是拿她毫无办法。她只要软软地说上一句,他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掏给她。
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假装抱憾道,“看来往后,本王的自在日子不多了。”
语气温和且霸道,说着又看向旁边的邢谦。
邢谦会意,拔出长剑,掷扔在冯姨娘的面前,咣当一声脆响,吓得她母女二人毛骨悚然,浑身战栗,身子往后挪了挪,瑟瑟发抖。
“这双手留着也没什么用,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邢谦走上前,轻描淡写道。
冯姨娘看着眼前寒光四射的剑锋,吓得身子发软,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殿下别闹了……”她道,声音娇软,眼巴巴地看着谢珩,低低哀求,“好不好?”
倒也不是可怜冯姨娘,只是觉得此事不过是小菜一碟,他真的用不着如此担心。况且有这么多双眼皮子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成日里凶巴巴的,没有半点好脸色呢。
“好!”谢珩双眸含笑,微微低头,心早已被她软糯的语气,化成了一池春水。
苏元青从一旁凑了上前,看看一眼妹妹的神情,又看了看谢珩,“算你还有点良心。”
苏呈怀站得远,却听得清清楚楚,眼急道,“元青,不得对晋王殿下无礼!”
“爹爹,妹妹是准王妃,论起辈分,我这个做哥哥……”苏元青抬手摸了摸下巴,眼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原本对谢珩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而在听到杨婉一事的传闻后,更是失望透顶。哪想今日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他走上前,细细打量了谢珩一眼,故意拉长了声音,“殿下身子好些了吗?微臣可一直挂念在心呢?”
谢珩知晓他是因为先前一事,对自己没少白眼,毕竟是他最爱的妹妹,情真意切,怎能任人随意糟蹋?气愤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本王没有三长两短,倒叫你失望了!”谢珩当仁不让,忍不住调侃起来,又轻轻拉住苏木槿的手腕,微微一笑,“槿儿,跟本王走。”
苏元青见他骨子里的傲气,又悄然无息地爬了上来,也同样向妹妹递出手去,挑了挑眉,一脸宠溺,“妹妹,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木槿一时也有些愣住,搭上谢珩掌心的手,慢慢地缩了回来。又抬眼偷偷地看了看谢珩的神情,说是七窍生烟也不为过,于是收了一半,再不敢轻举妄动了,水汪汪的眼眸无辜地盯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
苏元青是个急性子,一把拉住妹妹的另一只手,“妹妹,别跟他去。”
谢珩见掌心上方的手,又微微收了收,也有些急了眼,眉心紧拧,“苏元青,你非要跟本王过不去是不是?”
“她还没过门呢,怎么能随意跟你走。我这妹妹她生性单纯,”苏元青眼珠子转了转,脱口而出,“万一被你骗了,怎么办?”
“苏元青你还讲不讲道理了?本王现在是要带她进宫谢恩,怎么能说是骗呢?”谢珩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木槿,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发沉道,“再说了,本王能骗她什么?是骗人还是
谢珩暗自拍了拍胸脯,幸好只说了骗人,要是把骗心说出口了,看苏元青今日的架势,也定然不会轻饶自己。这个哥哥护妹心切,从前觉得是好事,现在看来说是碍事也不为过,往后还是得千万小心,否者难以想象。
苏元青点点头,“你也知道自己是骗子。”
谢珩:“”
苏木槿:“”
看着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苏呈怀在旁边丝毫插不上话,从一开始的干着急,险些就要对苏元青棍棒相见了,却被一旁的邢谦给拉了下去,又用眼神冷冷示意。
“进宫谢恩,也不急于一时,我妹妹在你府上这些日子,定是吃不好,穿不暖。你看她快饿成皮包骨了,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苏元青摊摊手,得意道,“不如让我妹妹自己选,这,算公平吧!”
“槿儿,听闻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晋王殿下的府上。”苏呈怀强压心头的火气,对自己先前的疏于管教,悔恨不已。今日见了女儿,更是痛心疾首。
46、别叫人拐跑了
“是,末将领命。”这一句,让邢谦身子一震,欲言又止。
到了慈宁宫的时候,谢珩以为大老远必定能听一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声响,哪想竟安静地出奇。
今日赐婚圣旨一下,那么这场悉心筹备的‘谋划’也再隐瞒不住了。怕是她老人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般年纪了,还要被无耻小辈们摆一道,简直就是欲哭无泪,心酸至极。
见他心情终于好了一些,邢谦也恭谦道,“殿下过奖了,不过偶然听人说起,觉得顺口,也就记下了。”
他微微颔首,深邃的眼眸突然暗沉了下来,冷声道,“还有相国府,亦不能错漏。”
进门的时候,谢珩稍稍愣了愣,侧耳倾听,果真出奇地没有半分响动。
宫里有几个宫女正小心翼翼给一些架子上的瓷瓶,掸扫灰尘,轻风微起,暖阳透过窗格,落在灰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细蒙蒙的飞灰,翩翩起舞,四周一派祥和静谧。
“此事与你并无干系,是本王低估了她们。现如今深陷泥潭,进退两难,稍有不慎,怕只会打草惊蛇,前功尽弃。本王倒没什么,只是万一再伤到她,又该怎么办?那些委屈,本王恨不得代她受过。”
“殿下切莫太过自责,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末将以为,许多事,都是冥冥之中已有定数,强求不来的。”邢谦平日里最不会说这些安慰人的话,眼下绞尽脑汁,才憋出来这么一段,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谢珩从未听过他这样一本正经,苦心婆心的劝说,忍不住讪笑,“难得你一个习武之人,不曾饱读诗书,说起话来倒是妙语连珠,颇有些夫子的风范。”
他心中惆怅,许是自己方才说谢恩一事的时候,语气有些太过潦草,她并未当真。可眼下,虽然她不在,也算不上什么坏事,总比被皇祖母见到后,当面数落一通要好。而自己更不能临阵脱逃,若无意外,这会子,应该怕是要闹翻天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要去。”
眼下他的嘴里索然无味,又见苏呈怀低着头,立在一旁,更觉扫兴至极,才往前挪了一步,边听见他道,“晋王殿下,待那贱人清醒,老臣必定会严加惩戒,还请殿下放心,今日之事,往后绝不再犯。”
谢珩嘴角冷冷笑意,不发一言,转身径直往府门外头走去。
想到此处,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从谢珩的掌心缓缓地收了回来,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只是干笑道,“臣女多日不曾见到哥哥,十分想念……”
看着谢珩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又爬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苏元青只觉太快人心,牵过妹妹的手,大摇大摆地朝门口又去,一面不忘朝谢珩投来得意的神色。
谢珩无奈,一脸不情愿地点点头,看向身旁的苏木槿,眉眼带笑,全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出了府门,见他‘两手空空’,神情失落,邢谦委婉道,“殿下,不如暂回府上,明日一同进宫谢恩,也是一样的。”
邢谦见他执意如此,便也不在劝说,只是紧紧跟了上去。
邢谦知道他心中内疚自责,赶忙道,“是末将办事不力,恳请殿下责罚!”
去宫里的路上,谢珩的心里头闹得慌,因为这事,耽搁了些时日,原本可以早些查到关于一些冯映兰的把柄,早日扳倒她。可一来二去,拖延了进程。虽然有邢谦一直在彻查此事,到底是夜长梦多,许多事需得早日平息,以免留有后患。
“本王每每看见她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难安,”他叹了一口气,“她一直想要找到当年母亲去世的真相,而本王却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就像个懦夫……”
谢珩心中郁闷地不得了,她方才收回手的瞬间,只觉得像是喝了一壶醋下肚。不禁感慨,这只小狐狸,可真的是变着法子折磨人啊!
邢谦见此情形,嘴角微微动了动,强忍笑意,躬身道,“殿下,时候不早了。”
往里走了几步,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时有青烟萦绕,缓缓盘旋而上。皇太后正端坐书案前,一手扶额,半撑着身子,正闭目养神。桌案上备着文房四宝,旁边又有几摞厚厚的藤纸,笔墨未干,黑漆漆的墨汁,微微闪着光亮。
他深吸一口气,想着稍稍退出去,还是不要叨扰她老人家歇息才好。
只是他还未走出一步,身后响起太后冷不丁地一句,“站住。”
谢珩心一颤,忙转过身来,赔笑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皇太后神情不悦,冷哼一声,“你倒是还有脸面来见哀家!”
她心中怨气满满,先前谢珩病重,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才过了多久,又来了一个更大的惊喜,说是谢珩并没有生病。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也只是折子戏罢了。永庆帝的用意非常明显,想帮那小丫头力王狂澜,扭转局面,而不知不觉中,自己竟成了那万事俱备的东风。她现在恨不得立马出了慈宁宫,好好训斥一番,偏偏永庆帝像算准了她会生气,下了赐婚圣旨之后,索性就不来了,着实令人气愤。
究竟是不敢来,还是不愿意来?回想起来,难怪今早的时候,这般殷勤,未到时辰,便匆匆赶来请安,却不曾想竟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真真是有苦无处说,心中莫名觉得委屈,这么些年,竟还是头一遭。
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那小蹄子不过是样貌端庄了些,哪里值得这般大费周折,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来回折腾,一个个都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现如今,圣旨已下,正妃之位也定了,才见身旁耳边清净了不少。
今日之事,冥冥之中,水到渠成,谁叫那杨婉如此不争气呢?再怎么说,人家也是贴身伺候了多日,任劳任怨的,如若自己再不成全,怕是要成为拆散鸳鸯的千古罪人了。
这盘算打得可真是细致,没有半分风吹草动,难怪先前打赌时,对方已经胜券在握。
可自己后知后觉,哪能不气?
碰巧,谢珩迎了上来,只能委屈于他了。
谢珩一听,语气不对,又环顾四周,万幸并没有太激烈泄愤的痕迹,心头松了口气,莞尔道,“皇祖母,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说着,缓缓靠了过去,却见靛蓝色的书页上写着法华经三个大字,瞬间恍然大悟。
皇太后将手底下的书页重重合上,绷着脸孔,没好气道,“可都遂了你们的心愿了?再不用来这些虚的,若是诚心认错,叫你父皇亲自来,躲在你身后又算什么?难道哀家是老虎,还会吃了他们不成?”
谢珩看着她一副气焰难消的模样,任它风吹雨打,只是认真聆听,一言不发。
见着他一副乖巧的模样,皇太后心中的火气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哪里肯轻易放过,倘若眼下不好好说教一番,往后自己再要说什么,又何来的威信。可怜自己聪明了一世,竟然输给了区区一个毛丫头!
“你也不用在哀家面前抖机灵,你的那点小心思,哀家难道看不出来吗?那些话,也听了千万遍,耳朵都生茧了。你现在只需回去,好生哄着她宠着她,万一稍不留神,叫人拐跑了,再来问哀家讨要,可不能够了。”
此番话听来,醋意浓浓,谢珩强忍笑容,挨了过去,好声好气道,“皇祖母,这件事要怪就怪孙儿,父皇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孙儿。您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只要能让您消消气,怎么样都行。”
听他这么一说,皇太后拍桌而起,怒道,“胡闹,哀家从小是如何教导你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倒好,非但不知悔改,还妄图包庇,想在哀家面前蒙混过关。他现在是一国之君,难道哀家还打骂不得吗?”
“……”
谢珩连忙上前,搀扶她坐下,安抚赔笑道,“是是是,皇祖母教训得极是。是孙儿不孝,惹皇祖母生气,孙儿发誓,再不敢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皇太后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又气得轻锤了一下桌案,“这又是哪门子道理?老子做错事,让小子来赔礼道歉?”
谢珩哑口无言,能让一向慈祥温厚的皇太后,连连道出这些话来,看来是真的被气得不轻,少不得也替父皇捏了把冷汗。
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静静地立在自己身侧,皇太后的心少不得又温软了下来。说到底,这件事他也丝毫不知情,平白无故又挨了这么一通说教,也实在是无辜。自己若再不停歇,才叫真的不厚道。
想到此处,皇太后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太医是怎么说的?身子好些了吗?你父皇的那些药,对身体可有大碍。”
谢珩松了一口气回道,“皇祖母且放宽心,孙儿已无大碍,父皇的药,不过只是用于造成病重的假象罢了,对身体没有半分伤害的。”
皇太后点点头,这才放宽心,少不得又叹气道,“简直就是不像话!”
说罢,提起笔来,看了看谢珩道,“也好,这件事虽然你也是无辜,但终究是因你而起。断然也没有哀家一人受罚的道理,一起过来抄佛经吧……”
有这句话,谢珩便知道她心中气已经消了大半,能上前对坐在书案前,恭恭敬敬提起笔,悄声道,“皇祖母可是又同母妃打赌了?”
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她们二人平日里闲来无事,就喜欢打赌起誓,看眼下的样子,定是输了。
皇太后冷哼道,“这才开始呢,输了就输了,哀家看她能得意几时,总不能一直赢到底。”
听着皇祖母那带有几分孩子气的语腔,谢珩心头只觉得暖暖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心中已经接受了槿儿,否则赐婚圣旨怎么可能这般一路风顺?
他嘴角含笑,倒了杯茶,奉了上去,“皇祖母先润润嗓子。”
皇太后伸手接过,眼角余光瞥见外头有人影晃动,细看却是正想稍稍溜走的谢琛。
“琛儿,你这是要去哪啊?”皇太后洪亮如钟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不高兴。
谢琛心中暗觉不妙,原本他过来只是想着安抚一下皇祖母,又因见谢珩在,故此觉得自己去了也是多余,便想着偷偷溜走,已经十分谨慎,没想到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他从门外探了小半个脑袋进来,腆着脸皮,咧嘴笑道,“皇祖母,孙儿这不看您正忙着呢,就不打搅了……”
说完,又想转身趁机灰溜溜逃走。皇太后一看,黑了面孔,没好气地唤道,“过来!”
一双明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知道再也逃不掉,谢琛只好硬着头皮,从门外走了进来,看着眼前厚厚的纸页,表情有些扭曲道,“皇祖母,九哥,你们在写什么呢?”
谢珩有些爱莫能助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幽怨,只是默默提笔写字,一言不发。
这宫里谁不知道,谢琛最怕读书了,太傅看到他头疼地不得了,反之,他看到太傅,同样也是懊恼地不行,就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只要一看到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他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了,偏偏父皇要求又极为苛刻,每日背诵诗文习武练字,必不可少,简直就是比痛苦无比。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偷偷躲在鹦鹉园里,哪里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你来得正好,同你九哥一起抄写吧,”皇太后知道他会寻理由婉拒,便起先补了一句,“你虽然字迹潦草,可抄写佛经,心诚则灵。”
谢琛想了想,又看了看法华经,不由地拧了拧眉头,哪里是字迹的问题,上头的字,他也人不全啊。
“啊!”谢琛险些要哭出身来,一脸捂住地看着谢珩。
“怎么?不愿意?”皇太后懒懒道。
“不不不,皇祖母,不然孙儿去抄写千字文吧?”谢琛连连摆手,心中很是郁闷,这已经自己最能承受的范畴了。
殊不知是因为太过专注于抄写佛经,皇太后并未细听,眼眸一亮,满意地点点头道,“难得你有这片诚意,那就千字文和法华经一起抄写吧……”
谢琛双腿一软,险些没昏过去,上前抱住皇太后的胳膊,佯装委屈道,“皇祖母,孙儿……”
他话还没说完呢,皇太后又道,“哀家知道,你安心待在慈宁宫里抄写,想吃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谢琛有些头脑发胀,看了一眼谢珩似笑非笑的神情,简直就是有苦说不出,拉了拉他的袖子,可怜巴巴道,“九哥,你字得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什么情分?你们这些个合起伙来,一同坑骗哀家,这笔账还没跟你们清算呢!”一旁的皇太后听闻此言,又觉得身子不爽了。
“皇祖母,孙儿冤枉啊,九哥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谢琛底气不足,畏畏缩缩道,“只不过一时忘了告诉皇祖母,孙儿也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他一面又哭喊道,“皇祖母您就绕过孙儿这一次吧,孙儿发誓再不敢了,以后有什么事,一定马上告诉您,绝不隐瞒。九哥,你别光看着,一起帮着说说话啊!”
皇太后提笔,指了指谢珩坐着的方向,拉长了脸,忍不住取笑道,“这话,你方才九哥已经说过一遍了。”
谢珩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谢琛,又看了皇祖母:
而谢琛则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欲哭无泪,只是乖乖起身,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纸笔,走到案牍前,默默地抄写着。
三个人的围坐在书房内安安静静抄写佛经,是少有的景象。谢琛年幼,哪里坐得住,才写几个字,便闹着要吃什么瓜果香茶的,十分闹腾。好在看到谢珩专心致志抄写的模样,皇太后这才倍感欣慰,谢琛再胡闹,也由着他去了。本就不指望他会精心抄写,只是让他长长记性,择善从之,不善改之。
却在这时,有宫女从外头走了进来,恭敬回禀道,“太后娘娘,端王殿下求见。”
皇太后有些压抑地抬起头来,不冷不淡道,“他来做什么?你只说,哀家正忙着,有什么事过会子再来问吧。”
那宫女有些犹豫,面露难色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适才也说了,可是端王殿下似乎有很重要的事,现在殿外候着呢。”
话音刚落,皇太后将狼嚎重重地掷扔在桌案上,语气清冷了不少,“他愿意待,就让他待着吧。”
一旁的谢琛嘴里吃着果子,见皇太后神情有异样,便起身道,“皇祖母,孙儿去看看七哥。”
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前脚还没出门槛,后脚皇太后就喝止道,“站住,给哀家老老实实坐着,哪儿都不许去。”
“哦!”他低低嘟囔一声,缓步折了回来。
谢珩握笔的手,微微一怔,开口道,“十四弟,不要惹皇祖母生气。”
待那宫女领了命走了出去,皇太后沉默了许久,勃然变色道,“晦气!哀家看到他那副死鱼眼,就浑身不自在。殊不知,我堂堂大卫国,什么时候竟惹了天怒,生出此等不祥之人。”
此话一出,两兄弟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木槿见他二人又开始暗地里较量,眼角余光环顾四周,虽然已没有多少旁观者,但自己的脚尖还没有走出镇北侯府呢……
47、怂
大概是因为性格温顺,故此在陈贤妃出家之后,永庆帝并没有刻意为难他。众皇子们原是过了弱冠之年,要分地封王。也因他身体残疾,不能站立行走,永庆帝心一软,就将留在了皇宫内。
尽管他什么也没错,但皇太后一看到他,就觉得莫名心烦,仿佛他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看着他失望离去,谢珩停下笔,目光停留在面前的书案上,突然心生一计,开口道,“皇祖母,孙儿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也正因为如此,永庆帝一直不待见他,而皇太后更是把他视为不祥之人,在这深宫中,他是唯一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其母亲陈贤妃因为无法忍受其余妃嫔的嘲笑,在他十岁那年,离了皇宫,去往青云寺出家为尼。
而每年永庆帝都会准许他出宫探望,可自此以后,他的性格就越发沉闷了,也不爱说话。许多事,央求了一遍,别人拒绝,他也就默默离开了。
大概猜到他在为谢弋想办法,皇太后稍稍皱眉,有些厌弃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谢珩笑意浅藏,“皇祖母可还记得,当年皇爷爷曾说过,青云寺虽小,地处偏僻,可香火旺盛。即便是皇宫寺庙同它相比,也稍逊一筹。孙儿以为,皇祖母何不就此事,做个顺水人情?”
他转过四轮车的方向,默默地流下泪来。方才去见永庆帝的时候,语气说不上有多少和善,只说国事繁忙,这点小事叫他自己过来问皇祖母。
哪想,皇祖母也是匆匆敷衍了事。出门的瞬间,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因为母妃患病,这也是自己第一次去求皇祖母,果真应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自他出生以来,因为先天患有腿疾,没少在宫里遭受他人的讥讽和冷眼。看着哥哥弟弟们,飞跑跳跃,他的眼里只有艳羡,自卑的种子从幼年时就已经悄悄萌芽。
“这事你只管去问皇帝,哀家做不了主。”还说完,就被皇太后毫无情面地打断了。
大概早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局,他很是失落地低下头去,小声道,“孙儿方才就是从父皇那里过来的。”
听着稍稍刻薄的这一句,谢弋不禁有些心酸,方才那一下起身已经是费了他好大的力气,眼下正直冒冷汗,在宫女的搀扶下,又坐回了四轮车上,淡淡一笑,“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福寿安康。”
“哀家不喜欢这些虚礼,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从进门起,皇太后就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一句更是几分打发人的意味。
“十四弟!”谢珩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随即转眼看向皇太后。他原想阻止的,毕竟皇太后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哥哥,谢琛这么说,虽是好意,怕只会适得其反,帮了反忙不说,也寒了太后的心。
好在,皇太后只是长吁一口气,声音懒懒道,“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方才出去传话的宫女,又回来复命了,她支支吾吾道,“回太后娘娘,奴婢是按着您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端王殿下,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走,现如今在殿门外跪着呢。”
谢弋心一凉,语气平淡温和道,“孙儿想去青云寺探望母妃,下月初八,是她的生辰,孙儿想
皇太后放下手掌茶盏,冷冷道,“既然这样,那哀家就更做不得主了。皇帝是一国之君,哀家脸面再大,也不能和他对着干。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哀家心狠,不让你们母子相见呢。”
话音刚落,却见谢弋的身子很明显地瘫了一下,眼眶微红,低声道,“谢过皇祖母,孙儿先行告退。”
此话一出,谢弋少不得又猛咳了几声,费力的喘着粗气,嘴唇发白,“皇祖母,孙儿绝不是这个意思。只因前些天,母妃突然来信,说是身子不适,孙儿放心不放下,所以想去看看。”
“你倒是脑子清明,把难题推给了哀家,”皇太后没好气道,“若是不同意,哀家就是不仁不义之人,你打得一手好算盘,那么哀家也把话挑明了说,这事,哀家做不了主,爱莫能助。”
宫女领命又退了下去,不少一会儿,只听见稀碎一阵动静,和几声沉闷的咳嗽。有宫女推着四轮车缓缓地走了进来,上头坐着的正是端王谢弋。多日不见,他好像看起来,神色又憔悴了不少,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时不时掩嘴轻咳,病魂常索,面色无华。唯有发髻上的碧玉簪子,强撑住最后一丝少年气色。
有宫女搀扶着他从四轮车上下来,还未行礼,太后就有些厌弃地转过脸去,“罢了,免礼吧,哀家可是无福消受。”
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皇太后还是把耳朵凑了过来,“你且说来听听,哀家也觉得方才就那样打发了他走,有些不妥当。”
谢珩道,“皇祖母常年礼佛,而陈贤妃也早已遁入空门,那些在佛前供奉过的经书,必定功德无量。让七哥回宫的时候,捎带几卷回来,也好给皇家带来福气。”
皇太后听后,如醍醐灌顶,不住地点点头,赞扬道,“哀家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一来,他也不用因为欠哀家人情,而时常来烦,而哀家也算仁至义尽,可谓是两全其美。”
谢琛在一旁同样是佩服地五体投地,拍了拍手,“定是因为九哥虔诚抄写佛经,感动上苍,得到菩萨的指引。”
谢珩没好气地使了个脸色,他这才安静下来,走到皇太后的身边,给她轻轻捶背。
皇太后直了直身子,同旁边的掌事女官道,“你去瞧瞧,可走远了?叫他回来吧。”
女官领了命,出门去了。谢弋会来的时候,很显然心情大好,但在看到皇祖母神情严厉的瞬间,又战战兢兢了起来,语气温顺道,“皇祖母找孙儿,可有事吩咐?”
“哀家才想起,你上回去青云寺还是上元佳节的时候,按理说,也是时候去探望探望,你父皇他国事繁忙,一些琐碎的事未必都能记得清楚,今日哀家就做个主吧,只是记得准时回来。”
“谢、谢皇祖母。”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皇祖母会应允,谢弋心中激动,好半天也没能缓过神来。
待他出了门,皇太后这才想起,忘了佛经一事,不由地看向谢珩,“哀家这记性,可是越来越不好了。”
谢珩会意,微微颔首,起身追了出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庭院内的绿植在雨水冲刷下,变得油光发亮,生机勃勃。雨滴落在琉璃瓦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小雨如酥,谢弋坐在长廊下,看着朱墙碧瓦间的那一线天,慢慢地伸出手去。雨滴落在手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弹指间,仿佛一眼就过了许多年。
他静静地出了神,并未见到谢珩走近,嘴角是甚少才有的笑意。
“七哥。”他近前,轻声唤了一句。
谢弋有些惊诧地回过头来,见到自己身后站着的谢珩,原想着站起身,可最后只能摸了摸残废的双腿,温和道,“谢谢你,九弟。”
谢珩自然不想他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和亏欠,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是皇祖母的意思,七哥记得回宫的时候捎一些佛经回来,她很喜欢的。”
而谢弋那里又看不出来他的用意,却也不忍心说破,只是微微颔首,心怀感激道,“好。”
春雨如愁丝,百转千绕,谢珩也忍不住触景生情,“记得小时候,其他的哥哥都嫌我呆头呆脑的,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玩。可七哥你从来都不嫌弃我,还教我一些他们从未玩过的游戏,又送了我鲁班锁。后来,这件事被哥哥们知道了,他们就过来和我抢,我当然不能给,就滚在地上哭啊闹啊的,最后被父皇狠狠地打了一顿。你为了哄我,不知道从哪里又寻了九连环来。那时候觉得日子太过漫长,殊不知是一生中最短的时光。”
谢弋也跟着动容,眼角微微泛红笑道,“我听闻父皇已下赐婚圣旨,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恭喜你,九弟。”
谢珩浅浅一笑,轻点了点头,“我盼了那么久,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谢弋收回目光,看了看两条几乎畸形的双腿,嘴里苦涩,轻叹一口气,目光飘向远方,自嘲般笑笑,“只可惜,我这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了。”
心中所想,肺腑之言,令谢珩身子微微一震,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既已成事实,却也并非不能逆天改命。”
谢弋笑着,叹了口气道,“是啊!”
他从慈宁宫出去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停下了,谢珩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宣纸,粗粗估算起来,需得在这里待上几日,这样一来,也该有些日子见不到她了。
且说苏元青领着妹妹出来侯府,一路往和风楼去了。她知道哥哥这么做是为了气气谢珩,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欲转身往回走。
苏元青在她的前头拦下道,“妹妹,害你委屈了,是哥哥没用。”
回想起先前那一幕,苏木槿只是浅浅一笑道,“倒没什么委屈的,你更不用同殿下生气,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我怕是又要和她们磨上好一阵子,实在是头疼。”
苏元青点点头,看着妹妹强颜欢笑的模样,惭愧不已,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让那对母女从世上彻底消失,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唯恐被哥哥看出自己心思,她起先道,“哥哥不说,我倒忘记了,正巧我也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
大概有很久没有来过和风楼了,这里最出名的就是鲜虾鱼丝汤饼,春江鲫鱼和清水河虾的味道,溶于面汤之中,入口鲜香,是她最爱的江南水乡。
看着妹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面汤,苏元青润了润干涸的嗓子,问道,“妹妹当真放下了?”
她抬起头来,看了哥哥一眼,又收回目光,没有说话。甚少见到哥哥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可见自己的前世真真爱惨了裴彧,重活一世,她自己早已看淡,反倒是教这些亲人个个心有余悸。
“裴彧,”苏元青道,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她,“从前你那么喜欢他,为了他总是和我吵架。现如今你和晋王殿下情投意合,我就觉得像做梦一样,太不真切了。哥哥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她搁下手中筷子,想了想道,“那是因为,从前的我,并未好好了解过殿下。他明明为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只能借着裴彧的名义。他那么小心翼翼,为得就是生怕我厌恶。如此良人,我怎能错过?哥哥只管放心,他会待我好的。”
苏元青点点头,突然想起谢珩来府邸时的情形,忙不迭问道,“妹妹,他不是一直重病在身吗?怎么?”
听哥哥这么一问,吓得她也赶忙往后挪了挪身子,花容失色,魂飞魄散道,“哥哥,我忘了太医说过的话,殿下的病会传染,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见她这般举动,苏元青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忙拉着她坐下,神情肃穆道,“妹妹,你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她摇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苏元青,很是不解。
“你想啊,他要是真的重病在身,腿脚还能这般利索?声音还如此洪亮?还有就算他想出府门,那些太医第一个就不答应啊。况且,他若真的得了什么传染人的怪病,又怎会到处乱跑?他的性子,你哥哥我最清楚不过了,嘴硬心软,实则就是一个字,怂。”
“哥哥,你别这样说。”她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悄声说道,小脸微红。
“怎么回事,你这都还没嫁过去呢,怎么就这样袒护着他!”苏元青有些不乐意,五官几乎都要挤在一起了,神情鄙夷。
“哥哥,你就少说几句吧……”T她有些无奈,小声地劝道。
“好,知道了。”苏元青伸手轻轻在她细嫩的双颊颊上掐了掐,一脸宠溺,随即神秘兮兮道,“妹妹,我倒觉得这一切,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是个圈套。”
她更迷糊了,摇摇头,“哥哥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苏元青伸手轻轻叩了叩桌子,“上一回,你跑去跟他说,青州有埋伏,他必定会多留个心眼。偏偏才回了长安城,又是赐婚,又是重病的,这一切也太过巧合了些,你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她默默下头去,语气有一丝倔强,“殿下他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他。”
苏元青轻拍拍了自己的额头,有些伤神地看着自家的这个蠢妹妹,双手叉腰,无可奈何道,“他自然不会骗你,也犯不着骗你。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是被病重。”
她越发纳闷了,缓缓抬起头来。怎么感觉越说越糊涂了?
“是皇上,”苏元青眼眸雪亮,自顾自道,“他定是想试试你对晋王殿下是否一片真心。”
她细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那天我去晋王府的时候,杨婉姑娘也在的,但是她说身子不适,就离开了。”
“我的傻妹妹,你当时奋不顾身,说什么也要留下来陪他,这些皇上可都看在眼里呢。”
这时她才大梦初醒一般,喃喃自语道,“今早的时候,太后娘娘也来了晋王府。”
“这就对了嘛,”苏元青双手一拍,“皇上这是特意做给皇太后看的,你还记得上回的赏花宴,太后娘娘都说了什么,那语气那神态,你总该记得吧。”
“因为裴彧的事,她向来就不喜欢我,想想也是,无论换是谁,都会这样的,”她轻吁一口气,“哥哥这么说,我倒觉得也不无道理,这一切都太多巧合了,让人不得不怀疑。”
苏元青同样如释重负,“看来妹妹你也总算是过了太皇太后这一个难关啊!”
她轻轻点头,随即打趣道,“上一回,要不是公主把你拖走,我哪里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经过了考验。得空寻个机会,我得好好谢谢。”
“谢她做什么?没添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苏元青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但是看到妹妹的神情,少不得有些心虚。
她很快察觉出了哥哥的异样,问道,“哥哥,你和她吵架了?”
“也没什么,就是去晋王府那天,我一时气愤,说了她几句,”苏元青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遮遮掩掩道,“后来哭了
苏木槿:
看着妹妹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他赶忙道,“妹妹,你别生气,我会去把她哄回来的。”
“哥哥,公主对你真心的,许多事,可以自己争取的。”她说着,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苏元青哦了一声,又凑了过来,笑眯眯道,“妹妹,这些日子,你在晋王府,可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她本能就互抱住双手,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谢珩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情形,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她极力掩饰内心的羞涩,支支吾吾道,“他哪敢啊!”
苏元青看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把汤饼往他面面重重一摆,黑了脸,“别笑了。”
回道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夜幕低垂,庭院内静悄悄的。
苏灵兮正头顶书卷,跪在屋檐下,眼睛肿肿的,像是才哭过,正微微地耸着肩膀,神情看起来委屈极了。而另一边是几个婆子捧着热水,帕子,穿梭在长廊之间,神情急切,时不时道上一句,“这一回,侯爷可算是下了狠手了!我看着都疼!”
另一个随行的婆子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往日侯爷不在府上的时候,瞧她那副嚣张的模样,想不到她也今天。活该!”
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苏木槿轻叹一口气,径直回了屋子。茯苓见她回来,忙上前捧上热气腾腾的香茶,笑眼盈盈道,“小姐回来啦,方才那一幕您没瞧见,才叫可惜呢。”
知道茯苓说的,定是和冯姨娘有关,她接过茶,轻抿了一口,不温不淡道,“你这小丫头,一点小事怎么就把你乐成这样了,不知道还以为你和她有多少深仇大恨呢!”
茯苓道,“才说她好端端的,怎么就又晕倒了?奴婢倒觉得邢将军拔剑的时候,英姿飒爽的,可威风了,我都舍不得挪开眼呢,她竟然晕倒了!”
说罢,又轻轻双手合十,一副美好憧憬的模样。知道她春心萌动,苏木槿也是轻了摇摇头,“她也不是头一回晕倒了,习惯就好。你呀,就知道这里偷偷笑话人家!”
茯苓把嘴一撅道,“小姐,您是没看见,在晋王殿下走后,她就醒了。侯爷一看,当时就气得不行,取了鞭子,把她给狠狠给打了一顿。三小姐前来相劝,侯爷便叫她去院子跪着,要跪满整整六个时辰呢!”
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苏木槿也只是微微一笑,心中更有没有起太大的波澜。这仅仅只是个开头罢了,往下的路还很长呢!
这些日子的劳累,令她身子困乏,早早上床歇息去了。接下去的几日,府内一切皆风平浪静,比起往日,她们母女的动作也轻缓了不少,更多时候都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用过午膳,苏木槿本想挪了绣绷,去院子里小坐一会儿,晒晒太阳。哪想才起身,便觉得小腹疼痛难忍,宛如针刺一般,她咬牙坐回了床榻边,茯苓见状赶忙去找大夫。
谢琛听着宫女回话,有些急了,小声央求道,“皇祖母,您还是让七哥进来吧,外头天冷,他又有腿疾。孙儿愿意再多抄写几卷佛经,只求皇祖母能给一个机会。”
48、再不敢了
茯苓止住了哭声,又看了站在门口的苏呈怀一眼,有些犹豫。犹记起,上一回,不知因何原因,有人带了神婆回府,被苏呈怀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并将那人逐出了侯府。因有前车之鉴,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可如此危难关头,她也咬牙豁出去了,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却意外地发现苏呈怀抬手示意,让她快些去。茯苓大喜,匆匆地往外头跑去。
许是疼痛太久,让苏木槿有了些许错觉,双眼空洞望着屋顶,热泪横流,嘴里喃喃自语,“娘亲,女儿不孝。”
芸姑姑伸手搭了搭她的额头,如火炉一般,滚烫地要命。
芸姑姑听后点点头,又看了看在门外站着的苏呈怀,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有一次,也这般好端端的突然浑身疼痛难忍,像针扎地一般。而茯苓的话,再一次地提醒了她。
“茯苓,你速去东街,将马神婆去请来。有我在这里照顾小姐,快去吧。”尽管她的心中已然有了定数,但事实究竟如何,也不敢妄下定论。
不一会儿,茯苓领着神婆就从外头急匆匆赶了进来。芸姑姑上前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神婆又上前看了看苏木槿的脸色,只是点点头。
芸姑姑见状朝茯苓道,“你去备一碗生水,一碗生狗血,还有些许纸钱。”
榻上的苏木槿此时已经气若游丝,几近昏迷,眼睛微微睁着,看到芸姑姑近前,便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地拽了拽她的游丝,眼里满是渴望,“芸姑姑,我不能死,我还没有查出真相,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芸姑姑见此情形也不禁动容,强忍泪水低声道,“好槿儿别怕,相信姑姑,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茯苓在一旁回道,“三日前,小姐从王府回来后,只和大公子去过一次和风楼。小姐想着快些把手头的鸳鸯枕绣好,故此这三日并未外出。至于吃食,也与平日并无二样,奴婢都仔细查验过,没有问题的。可不知怎地,今日小姐突然就这样了,来了几个大夫,都说小姐没有病象。”
苏元青执拗不过,只好叮嘱茯苓好生照看,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门,心中焦虑不已。而苏呈怀更是急得跺脚,在庭院内来回走动,一时间手足无措。方才那些都是长安城里有名望的大夫,就连他们也看不出病况,如此一来,真的只能是凶多吉少了。本想求助于晋王谢珩,但又想起女儿说过的那番话,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屋子内终于安静了下来,苏木槿蜷缩在榻上,疼得浑身是汗,双手更是死死地拽住被褥,试图能减轻痛苦,但依旧无济于事。一阵阵猛烈的痛感上来,疼得她在床上直打滚,四肢微微抽搐,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她硬是没有哭出半点声响,只是咬牙硬撑。茯苓在一旁哭成了泪人,看着小姐疼得在床上打滚,自己却不知道能做什么,生怕稍有不留神,更会加重她的病情。
话虽这么说,苏呈怀自然放心不下,又赶忙命苏元青去请其他的大夫。一来二去的,这期间,苏木槿的病痛,时而发作,时而停歇,反反复复,终不见好。这可把苏呈怀急坏了,看着女儿神情痛苦的模样,恨不能自己代她受过。
不稍一会儿,苏元青将长安城内有名望的大夫都请了来,众人望闻问切,又是好一阵忙活,可到头来,依旧寻不出半点病因。
苏元青一听这话急了,气得肝疼,上前一步,拽起那大夫的衣襟怒道,“你怕是睁着眼说瞎话吧,我妹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说安然无恙!明明是你医术不精,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元青,不得无礼!”一旁的苏呈怀忙将他拽了过来,神色凝重,随即挥挥手,示意管家将大夫送出门去。
大夫提了药箱急匆匆而来,探诊号脉乱成一团。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血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她牙关紧咬,疼得浑身发抖。
见哥哥心急如焚,她忍着疼痛,强颜欢笑道,“哥哥,我想好好睡一觉,你们先出去吧……”
起初她强忍着疼痛,时不时地安慰茯苓自己没事,可到了最后,已经是精疲力竭,险些昏死过去。
说着走到榻前,看着苏木槿的脸色白了又青,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又转身问道,“这些日子,小姐都去过哪里?”
正在这时只听见门外有人在说些什么,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茯苓一看却是许久未见的芸姑姑,着粗布大衣,发髻高高挽起,比先前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她讶异之余慌忙扑了上去,泣不成声,“姑姑,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求您了!”
后面跟上来的苏呈怀也转过身去,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芸姑姑轻轻拍了拍茯苓的手背,柔声道,“好孩子别哭了,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那大夫连连谢恩,收了诊金,三步并作两步,落荒而逃。
茯苓见小姐被不知缘由的病痛折磨地不成样子,心痛不已,转身想去晋王府将谢珩找来。却被她一把拉住,摇摇头道,“不要告诉他。许是这些天,我吃坏了什么,睡上一觉,也就好了。”
这一次茯苓也不管苏呈怀是否应允,只是径直出了屋子,准备东西去了。而神婆也开始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在苏木槿的眼前比划着。
从外头领了大夫回来的苏元青见了这一幕,刚想说什么,就被父亲拦下了,轻轻挥了挥手,让他在屋外静候。苏元青本来就不信这种所谓的江湖秘术,但看到妹妹的疼痛有所缓解的时候,他也只是悄悄地退了出去,只当是默许。
正当苏呈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时候,芸姑姑走了过来,神情肃穆道,“侯爷,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苏呈怀怔了怔,“你说吧。”
“奴婢曾在夫人身边伺候多年,是亲眼看着小姐长大的,虽说小姐的身子是比常人要薄弱了些,但有夫人细心照料,从小到大,没有生过半点大病。这个奴婢不说,想来侯爷也是极为清楚的,”芸姑姑的声音冷冷的,没有半点温度,“实不相瞒,小姐今日的病症,奴婢多年前也偶遇过一回,当时也是寻了神婆,想了个法子,病自然就好了。侯爷虽是贵人,但也不至于如此健忘,上一回的事,因何而起,您比我更清楚。所以奴婢请求侯爷,允许奴婢去冯姨娘的屋子查探究竟,自然需要问侯爷借几个帮手。”
今日芸姑姑的出现已经让苏呈怀大吃一惊,还没来得细问什么,眼下她竟然又提出了这样的请求,让人不得不有些犹豫。
芸姑姑深知他的性子,冷着面孔继续道,“侯爷,不要再犹豫了,否则小姐难逃此劫。”
苏呈怀长叹一口气,神色凝重,随即点了点头,“好。”
若说没有足够的准备,她也不敢轻举妄动。自从那日留信不告而别之后,她其实从未离开过长安城,而是密中查探有关于冯姨娘的行踪。却在昨日,本以为相安无事的时候,却发现冯姨娘突然鬼鬼祟祟出现在了城郊外,一处偏僻的茅草屋内,正在与一位方士密谋些什么。偏偏这第二日,就出了这样的事。要不是一直在侯府门外守着,看着那些大夫进进出出,神色张皇的模样,她也不敢断定此事与冯姨娘有所牵连。
穿过院落,多年前的往事,渐渐涌现在心头,在这座府邸里,一幕幕欢声笑语历历在目。只是可惜,夫人已经故去十年了,芸姑姑想到这里,浑身就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去往冯姨娘的院子中更是血气上涌,恨不得能马上冲进去,将这贱人拽出来千刀万剐。
可再冲动,她也克制住了,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住气。
大概冯姨娘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前,毕竟在十年前,她已经被销声匿迹了。彼时,母女俩正斜靠在软垫之上,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娓娓而谈,看起来心情不错。
芸姑姑推门进去的时候,动作之大,惊动了整个院子里的丫鬟,更险些惊得让母女二人摔倒在地。见是芸姑姑,冯姨娘起先是不敢相信,随即往后退了几步,大惊失色,伸手指着她,磕磕巴巴道,“楚茹芸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不是很失望?十年前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芸姑姑冷冷看着她,骨子里的恨意油然而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时候有个交代了。
冯姨娘听她这么说,仰天大笑了几声,气焰越发了嚣张起来,“那又怎么样?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想扳倒我吗?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那上前一步附在芸姑姑的耳旁低声道,“那些事,就算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你以为他当真会不知道吗?”
芸姑姑冷笑了一下,朝身后的丫鬟和侍卫轻轻招了招手,高声道,“给我搜!”
话音刚落,身后边的一行人鱼贯而入,在房中翻找了起来。
见她此行早有准备,且声势浩大,若没有苏呈怀的应允,她也不如大胆。想到此处,冯姨娘心中不由地慌乱了起来,依旧嘴硬道,“楚茹芸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今日搜不出什么东西,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芸姑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略带几分嘲讽,“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般嚣张跋扈?还是说你从来只会在侯爷面前装可怜,现在终于按奈不住了。夫人待你和善,许多事她并不同你计较,但我楚茹芸,有恩必报有仇必还,奉劝姨娘还是老实一点为好。”
她气场之大,让一众丫鬟为之瞠目结舌,更让冯姨娘倒吸了几口凉气,毕竟在印象里,楚茹芸一直是个温顺的老实人,甚至有些懦弱,怎么会料想到今日这副局面,只是措手不及。
眼看着苏呈怀缓步前来,她连忙小跑上前,躲在其身后作可怜状,“侯爷,您瞧瞧,她一个贱婢怎敢如此胆大妄为,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见她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丝毫不成体统,苏呈怀心中很是不满,拧眉道,“阿芸是咱们的家人,怎么会是下人呢?你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让她找吧,若找不出什么,我自会罚她,你在这里哭哭闹闹,成什么样子?”
这一番话也让苏元青变得分外警惕起来,他走进冯姨娘的身边,怒目而视,“怎么?你是害怕芸姑姑会从你房中,找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尽管冯姨娘心虚,但少不得昂首挺胸,信誓旦旦道,“怕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直,倒是你,就等着挨侯爷的鞭子吧!”
苏元青讪笑道,“我们有说,是去你房中找东西吗?”
冯姨娘脸色一白,吞吞吐吐道,“无论如何,今日你搅得我院中天翻地覆,来日我定也要你不得安宁。”
“冯姨娘好大的口气啊!”苏元青双手交叉怀抱在胸前,面无表情道,“这样的话,你还是留着日后见了阎王再说吧。”
冯姨娘气得唇色发青,“苏元青,你扪心自问,这十年来,我有没有亏待过你,你今日却要这般诅咒我!”冯姨娘险些气急败坏,又因有苏呈怀在面前,不得不收敛了些,只是拿帕子轻拭了眼泪。
今日苏呈怀本就被女儿生病的事搅地心神不宁,又见她在这里无休止地哭闹,气得直甩袖,勃然大怒道,“够了!就知道哭!你只管让他们去查,若冤枉了你,我自会叫他们向你赔罪!”
此话,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禁抖了三抖,皆不敢坑声,冯姨娘也老实了许多,一双媚眼不安地盯着进门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悉数退了出来,为首的丫鬟上前回禀道,“芸姑姑,奴婢等已经翻遍了整个屋子,没有找到您说的东西。”
这话让芸姑姑大吃一惊,她转头看了一眼冯姨娘,又苦思冥想了起来。那冯姨娘哪里这样容易任人摆布的,见她搜不出东西,越发趾高气昂了起来,也不等苏呈怀发话,只是道,“今日之事,你定是受了她人蛊惑,一时鬼迷心窍也是有的。念在你是夫人旧人的面子上,且轻饶过你,跪下来,磕几个响头,这件事我就不计较了。”
而一旁的芸姑姑对她的这番话充耳不闻,只是冷静沉着地思考着。在当众人沉默的时候,芸姑姑突然眼前一亮,一言不发,径直走进了屋内。屋子啊按照当年夫人卧房的原样建造的,许多年过去了,屋内的陈设虽然已经置换一新,可她依旧能轻车熟路地找到每一样东西所摆放的位置。
冯姨娘见她亲自出手,自然慌神,原也想着跟着进去,却被苏元青给拦了下来。可依旧不私心,往前挪了一小步,惹得苏元青拔刀相向。上一回,因为邢谦,被吓得腿发软,而今又瞧着寒光凛凛的剑刃,越发恐惧了。又见一旁的苏呈怀视若无睹,她也只能退回原地,战战兢兢地等待着。
芸姑姑进了屋内,目光四处流转,走到一堵白墙面前,停下了脚步,在墙根有细碎的白色粉墙末,而上头挂着一幅簇新的山水画,是当下最有名的画师所作,名曰细水上流、她轻轻晃了晃画卷,随即狠狠地将其一把扯了下来,扔到地上。
原来这堵墙上,正对画的中间,有个一尺见方的方形孔,这里正对后庭院,最惹人注目的位置,却最不易别人发觉。她伸手将里头藏匿着的盒子取了出来,径直走向屋外。
在众目睽睽之下,芸姑姑打开了这只用黄土密封住的檀木盒子。盒子打开的瞬间,众人皆屏息凝视,唯独那冯姨娘已然是一副魂飞魄散的囧态。在盒子内装着一个用碎布拼凑的布娃娃,上面扎满了细小的银针,而在其身后则封着一块红布条,上头写着苏木槿三个大字,和生辰八字。
冯姨娘见了这幕,双腿一瘫,摔倒在了地上,眼里满是恐惧。正在这时,马神婆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见了芸姑姑手上的布娃娃,同样大惊失色,不由感慨道,“作此法之人,心肠歹毒至极,这是要让小姐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啊!”
苏呈怀听她这么一说,勃然而怒,抬手就给了冯姨娘一个响亮的耳光,随即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吼道,“这是你干的!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冯姨娘吓得脸色铁青,连连摆手摇头,一面否认一面求饶,“侯爷,冤枉啊!定是有人想栽赃给妾身,妄图除之而后快啊!”
说着,伸出朝芸姑姑指了过来,咬牙切齿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加害于我!”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还是以死给我妹妹赔罪吧!”苏元青双目血红,提了剑就要向她刺过来,却被芸姑姑制止了。
“自然,要死,也定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的,”她说着,将布娃娃身上的布条扯了下来,又从腰间掏出一张信笺,举在她的面前,“这封信是我在你房中找到的,如若没有猜错的话,这上头的笔迹是你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冯姨娘心虚不已,可也不愿意就这样承认,于是诡辩道,“这世上字迹千万种,我可以学她人,他人亦可学我,有什么稀奇的?你就是想栽赃陷害,也犯不着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芸姑姑轻描淡写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不要紧,这些并不重要。你要的人证,我也给你带到了!”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彪形大汉,将一名矮瘦的老头五花大绑押了进来,正是那日冯姨娘偷偷回见的方士。苏呈怀见过此人,并不陌生,径直上前,怒不可遏,“怎么是你?今日须得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否则你小命难保。”
那老方士胆怯地看了冯姨娘姨娘,点头如捣蒜般,连连说道,“是是是,小人一定如实道来。”
这下子,冯姨娘最后的一丝防备轰然崩然,听着方士娓娓道来,知道今日难逃一劫。人有万算,终究是算不过天啊!
那方士磕磕巴巴,将当日的情形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话末又吞吞吐吐道,“小人若知道是侯爷的千金,便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啊!”
随即指了指冯姨娘道,“这位贵妇人出手阔绰,小人一时财迷心窍,才闯下如此大祸,还请侯爷饶了小人吧,再不敢了!”
芸姑姑淡淡一笑,“如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胡说,你伺候夫人多年,小姐的生辰八字,自然是你最清楚不过了。自我嫁入侯府以来,二小姐可曾有一日与我亲近过?我想得到她的生辰八字,恐比登天还难!明明就是你想祸害二小姐不成,反倒栽赃给我,你还有吗良心吗?”怕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此事的冯姨娘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只想着殊死一搏。
这番话,一下子就将芸姑姑激怒了,她几步上前猛地掐住冯姨娘的脖颈,火冒三丈,“你竟然还有脸提良心?当年夫人是如何待你的,而今是你又是如何对待二小姐的!你以巫蛊之术妄图暗中致她于死地,她是侯府的嫡小姐,亦是你的主子。下人谋害主子,论刑罚,你怕是死一千次,也难恕罪!”
冯姨娘又惊又怕,再没有先前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双手奋力地推开芸姑姑,从她的掌心逃脱,在女儿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站起身来,看着苏呈怀,轻轻抽泣道,“侯爷,你我同床共枕多年,妾身曾经的确很厌恶二小姐,那仅仅是因为侯爷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可是灵兮呢,她也是你的孩子,她做错什么了?你没少冷落她。可即便如此,妾身也万万不敢心存恶念,致二小姐于死地啊!”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疫情早日结束吧,我现在在零下两三度的山区里,大家应该都知道,不南不北的江浙沪御寒,全靠抖啊,出不了门,又不能复工,家里没有空调,双手已经冻得码不出字来了,想多更点,但是一直卡文,真的快要崩溃了~
你们也一定要好好的啊!
大夫把了脉,眉头紧皱,一旁的父中二人更是屏气凝息,紧捏一把汗。许久过去了,大夫仍旧愁眉不展,摇摇头道,“回苏侯爷,小姐脉象平稳,没有丝毫病象。”
49、驱逐出府
她轻轻点头,有些忐忑不安地收回目光,这场病来势汹汹,去得也很是突然,她身子柔弱,眼险些被折腾掉了半条命,而今双眸含泪,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叫人怎能不心疼。
苏元青出了门,在一众人中寻找芸姑姑的身影,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而苏呈怀经历了这一事,在瘫坐在前厅内,喝着闷酒,一问三不知。问了府里的人,只说不曾仔细瞧见。
他心中暗叫不妙,而今冯姨娘虽然被赶出了府,但她那性子,又岂会善罢甘休?若是芸姑姑遇见了她,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当时为什么,他没有让芸姑姑把话说完的原因。来不及多想,苏元青脚步匆匆径直出了侯府,目光四下寻找了起来,在长街小巷间来回奔走。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在巷口找了芸姑姑。
苏元青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哪里是做梦呢?哥哥这就去把她给找来。”
说着,便飞快出了门,一旁的茯苓生怕她多虑,也赶忙安抚道,“小姐,奴婢方才也见过芸姑姑的,不是梦。”
见她安然无恙,苏元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而芸姑姑见了他,却想方设法要逃走。苏元青眼疾手快拦住她的去路,不解道,“姑姑还要去哪里?这十年间,我们兄妹俩去探望你,都只能偷偷摸摸的,而今府内也总算安宁了,姑姑且随我回去吧。”
她记得方才在府内时苏元青的眼神,便也知晓他对当年夫人的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想来也已经隐瞒不住了,微微一笑道,“奴婢知道大公子是在担心,那贱人日后会因今日之事算计报复奴婢。今日她虽放了狠话,但奴婢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为夫人做些什么,奴婢的心里才会踏实。那贱人只要胆敢卷土重来,奴婢誓会与她同归于尽。大公子回去吧,不用记挂奴婢的。”
彼时的苏木槿身上已经全然没有半点痛感,苍白的小脸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血色。方才那番折腾,让她耗尽体力,气息微弱,正静躺着修养身息,对外边的事毫不知情,只听见闹哄哄一片,又见哥哥进来,强颜欢笑道,“哥哥,我方才睡了一觉,现在醒来,觉得好多了。”
知道妹妹在说谎,更害怕自己担忧,苏元青心中满是自责和内疚。身后替妹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子,柔声道,“好妹妹,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芸姑姑呢?”她问,声音低微,目光注视着大门的方向,轻指了指,“我方才瞧见她了,该不会是做梦吧,她怎么就突然来了。”
芸姑姑看向他,似乎心中多少已经有了定数,便没有再坚持,只是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苏呈怀。
却见他仰天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字字铿锵有力,“来人,冯映兰妄图加害嫡小姐,心肠歹毒,罪大恶极,杖责五十,驱逐出府,从今往后不得踏入候府半步!”
冯姨娘急了,搂抱住女儿,涕泪涟涟,“侯爷不要怪罪于灵兮,她还小,不懂事。当年夫人病重,妾身一直长伴在她身旁,遍寻名医,拼尽全力,从一开始,妾身从未奢望能得到您的怜爱。能嫁给侯爷,亦是夫人的遗愿。是妾身辜负夫人的厚望,恳请侯爷能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让妾身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原本旁观冷眼的芸姑姑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道,“你这贱人竟还有脸提十年前的事,要不是你的
苏呈怀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两眼冒金星,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旁的苏灵兮也跟着跪了下来,拦在母亲面前,昂首挺胸道,“爹爹,是女儿嫉妒成性,一时鬼迷心窍才想出了这个馊主意,跟娘亲没有半点关系,爹爹要打要杀,都冲着我来吧!”
“刁妇!我苏呈怀当年怎么就信了你的一派胡言,亏得阿幽待你同亲姐妹一般,你竟心怀叵测,妄图加害槿儿!”苏呈怀气得浑身发抖,抬脚朝风姨娘的身上狠狠踹去。
话没来及说完,苏元青忙上前一步,用眼神示意芸姑姑,并轻轻摇了摇头,紧紧了拳头,脸色阴沉道,“爹,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要还妹妹一个公道。”
冯姨娘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很少见苏呈怀这样的失望透顶的神情,如今想来,大抵已是覆水难收,只是绝望地摇摇头,试图能用仅有的一点可怜去挽回苏呈怀的心。而一旁的苏灵兮见此情形,忙开口求饶,只说了两个字,苏呈怀转过身来,狠甩袖子,怒气腾腾道,“你若胆敢求饶,也一并送出府去。”
这场闹剧,也算是仓促收场。这样的结局,虽然苏元青的心中颇有不满,但细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将一步步来,想要让这人彻底消失,绝不能操之过急。又因惦念尚卧病在床的妹妹,忙挤开人群,冲进屋内。
“苏呈怀,你没有良心,你怎能如此待我!”冯姨娘指着他,一副恶狠狠的神情,语气更是几度哽咽。大概她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当初心存侥幸,以为就算被抓现行,凭着苏呈怀对自己的宠爱,定然是睁一眼闭一眼。在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时候,却又半路冒出了楚茹芸,坏了她的好事,以至于功亏一篑。
话音刚落,有几个家丁上前,将冯姨娘架起,粗暴地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只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沉闷的棍棒声,其中还夹杂着冯姨娘凄惨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苏呈怀一听,更加气了,二话不说,冲着她的脸颊狠狠扇了两个耳光过去,怒指着她的鼻子,“你如此执迷不悟,不知悔改,竟然还有颜面替你母亲求情,你真的是太叫我失望了!”
苏灵兮大概也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只是伸手捂住滚烫的脸颊,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丝毫不敢吭声,一脸委屈地看着父亲。
“那怎么行?”苏元青自然不依,急切道,“姑姑,无论如何先前的草庐是不能回了,眼下你居无定处,我又怎能让你一人,风餐露宿,四处漂泊。”
芸姑姑细想了想,看着他万分期盼的眼神,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大公子不必忧心,这些日子,奴婢一直住在晋王殿下安排的地方,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回答,出乎了苏元青的意料,好半天他都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芸姑姑却已经转身离开。他赶忙追了上前道,高声唤道,“姑姑,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芸姑姑缓缓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难看,只是语气依旧柔和,“知道了,又怎么样?大公子可还记得夫人在世时的教诲,做人需沉作冷静,欲速则不达,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低下头去,自嘲笑笑,“姑姑,我已经是没娘的孩子了。而今我既已知道娘亲真正的死因,又岂能缩头缩脑,大仇不报,我不配为人。”
芸姑姑满眼心疼道,“大公子以为这些事,侯爷真的半点都不知情吗?究竟是不知情,还是有意纵容,还是说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否则,这十年来,奴婢为何战战兢兢,守在长安城内,为得就是想找一个恰当的机会,杀了那贱人,给夫人报仇。奴婢等这天,整整等了十年,大公子当真要任意而为,以致此事功亏一篑吗?”
苏元青继续辩解道,“姑姑,我知道,是她给娘亲吃了那些药丸,我也知道她背后有梁国太子妃,她的女儿马上就要嫁进相国府了。可那又怎么样?我苏元青今日就算拼了这性命,也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荒唐!”芸姑姑痛心疾首,锤了锤胸口,“你这么做,一了百了,可你曾想过槿儿,她该怎么办?你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你爹是怎样的人,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大公子,不要做这种无畏的牺牲,不值得!”
苏云青听了这话,哪里能冷静下来,只是用力地抓挠着脑袋,缓缓蹲下身去,喃喃自语,“那我到底该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我做不到的!”
芸姑姑看着他,又收回目光,缓缓道,“快了。”
苏元青再抬头起身时,长长的巷道空空如也,哪里还能见到芸姑姑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直奔晋王府。
彼时谢珩才抄写好佛经,从慈宁宫折返回来,困意正浓,苏元青突然闯上前,把他惊得睡意全无。几乎是半拉扯着,将谢珩拽进了府,忙不迭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珩一头雾水,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模样,也一时语塞,干笑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脸色一沉,“就算你做了,也别指望我会对你感恩。这是我的家事,还望殿下,从今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说着便转身朝门口走去,没几步又拐了回来,轻轻拍了拍谢珩的肩膀,“芸姑姑的事,谢谢你。”
他最厌弃的就是欠人情,哪怕是谢珩,也不行。只是他知道得太晚了些,否则他定会亲手阻止。
谢珩见他这些莫名其妙地举动,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才想着回去好好歇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苏元青,等等。”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谢珩心中诧异,上一次,从草庐接走芸姑姑的时候,就连苏木槿也毫不知情,苏元青更不在场。由此向来,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逮着自己说上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苏元青想了想,走了回来,“方才我见过芸姑姑了。”
谢珩听了,一面将他往府内引,一面问道,“她都说了什么了?是不是你府上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到先前妹妹的嘱托,唯恐谢珩担心,故此当下也就闭口不提,只是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叙叙旧罢了。”随即顿了顿,继续道,“那个贱人,被我爹,驱逐出府了。”
待二人走到内院,较为偏僻的书房,谢珩才神色凝重问道,“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是楚茹芸告诉你的?”
苏元青寻了椅子坐了下来,长叹一口气,矢口否认,“不是,是从妹妹秘密彻查娘亲真正的死因开始,关于褚良之,梁国太子妃,这些事,我都知道的。”
谢珩眉头深锁,心中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毕竟以他的脾性,能隐忍许久,实属不易。而今自己也再没有隐瞒的道理,微微颔首,“那你可知道,冯映兰她早已经通敌叛国。”
“你说什么?”苏元青拧紧眉心,细想那晚在春水河边见到的一幕,疑惑不解道,“我只知道,她想利用女儿嫁入相国府的机会,从裴彧入手,给梁国窃取情报,不是吗?殿下仍在青州的那晚,我亲眼所见。”
“苏元青,本王总以为你聪慧过人,哪想声东击西的把戏,竟然就看不出来?”谢珩不由地笑笑,从一旁的暗格中掏出一封信笺,抛在了他的面前淡淡道,“这是邢谦潜入相府找到的。”
他一脸茫然地接过,又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笺的内容,让他心惊肉跳。这封信是梁国太子妃为了苏灵兮一事,特意写給相国夫人的。语气温婉柔和,可细读起来,却是一丝不苟的霸道,让他震惊不已。
他怔怔道,“我当时只是觉得奇怪,她们母女前前后后不下几次去拜访相国府,皆被拒之门外。怎么偏偏这一次,相国夫人就突然转变了态度?现在想来,原是这个道理。当年两国歇战,共建百年之好,就是把这贱人的妹妹送去了梁国和亲。毕竟是外甥女,又是终身大事,帮着说几句好话,没什么奇怪的。”
“这不能证明什么,至少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封最普通不过的家书罢了。”他细想不出缘由,又补充了一句,把信递还给了谢珩。
“本王当时和你现在的想法如出一辙,”谢珩随手接过信笺在火烛上轻轻一过,信笺背面一行清晰的字迹浮现了出来,“你再看看这个。”
苏元青又接了回来,却见上头写着,‘青州,兵已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珩就夺过信笺掷进了火炉之中,瞬间被火苗吞噬,不见了踪影,“想明白了吗?”
“所以,冯映兰是收送密信的中间人,青州早有人已经投敌叛变,”苏云青细想了想,竟低估了一个女流之辈的手段,越是惹人注目,越不容易被发觉,他身躯一震,“如此说来,此事相国夫人,怕也参与其中。”
谢珩没有说话,只是他的心中比苏元青平静了不少,加之,他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眼下怕是谢瑞,相国府,冯映兰这三人早已经暗中勾结,招兵买马,只为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里应外合,达到目的,而最终的目的就是储君之位。
谢瑞向来就都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恨不能早日君临天下。可奈何当年裴子石力荐谢允,位及东宫,可哪想太子性格孱弱,听风就是雨,毫无主见。这样一个人,在谢瑞的眼里,无外乎是就一个废物也,从小胜负心重的他,又怎会甘愿将来屈尊于这个草包之下?
“不行,殿下同我一起进宫,面见圣上。”苏云青拽了他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你急什么?本王从宫里出来,况且此事非同小可,本王心中已有打算,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槿儿,”谢珩不放心道,“你怎么就能肯定那冯映兰不会死灰复燃?不过是驱逐出府罢了,有恃无恐。”
“殿下当然不急,因为此事与你没有半分干系,只要冯映兰一天不死,我心头的恶气就难消。”苏元青紧握着拳头的手微微颤栗,双眸血红。
“苏元青,你非要现在逞英雄是不是?好!”谢珩取过长剑,扔在他的面前,强忍心头的怒气,“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本王倒要看看,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苏元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低下头去,心境如烈火绵延,焦灼不已。
谢珩冷冷道,“你以为本王不急吗!但是有什么办法,我们要对付的,岂止是冯映兰一人,给本王一点时间,此事从长计议吧!”
虽然苏元青执意要去,但听了谢珩这么说,也只得放弃,站起来,悻悻地往外走去。
谢珩唤住他,干咳几声,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她还好吗?”
苏元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头一皱,想着这都什么时候,还要在这里胡乱撒糖,给他添堵,故意冷着面孔道,“你得空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我说好,你未必会信,我要是说不好,你一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她。说真的,我也很难。”
谢珩:“”
“走了。”苏元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事重重地走向门外。
“等等,”他道,“本王这儿有样东西,想让你帮忙捎带给她。”
“什么东西啊?”
不一会儿,在谢珩的吩咐下,有个丫鬟将一个偌大的八角食盒,送到了苏元青面前,打开一看,是桃粉色的梅花糕,一朵朵绽放在精致的银碟子内,看起来不禁令人垂涎三尺。
知道她爱吃梅花糕,谢珩命人在附中常备着。生怕她哪天突然馋嘴了。这三日皆在慈宁宫,想来她一定馋坏了,只是自己一直不在府邸,若这梅花糕,不曾亲自过目,也断然不敢送去。
苏元青偷咽了咽口气,忽然觉得有些肉麻,硬着头皮接过,苦中作乐,调侃道,“我说呢,前些天才听妹妹偶然说起,这梅花糕是又腻又”
他侧眼看了一眼谢珩的神情,把后半句话活生生吞了回去,只是点头,酸溜溜道,“殿下吩咐,岂敢不从?”
谢珩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可偷吃,否则本王定揭了你的皮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盗文请自重,已举报,谢谢~
感谢第251个作收的小天使,终于不再是250啦~
那冯姨娘吓得惊声尖叫,摔倒在地,随即迅速匍匐前进,死死抱住苏呈怀的大腿,嘴角还有新鲜的血痕,“侯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您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饶过这一回吧,妾身再不敢了,妾身知道错了!”
50、想去偷看他一眼
“是,”谢珩无奈回道,继而发问道,“七哥来是想告诉我,不要去,对吗?”
谢弋目光落在他身后站着的邢谦身上,又飞快地收了回来,点点头,“九弟,有些事,已成定局。你去阻止,并不会改变什么。”
谢珩当然不依,亦对他的话十分费解,这个哥哥虽然平日里性格寡淡了些,但家国天下,赤诚之心,从未改变。而今三哥已经动了歪心思,里通外合,在青州私自招兵买马,狼子野心,可见一斑。若因此引起皇室杀戮,又该是一场腥风血雨。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七哥因为自小身子柔弱,鲜少出门,最喜欢的事,不过就在庭院内张一盘棋,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这样的事,他又怎么会知道地这般一清二楚?但是看他的眼神,显然是为了这件事,特意而来。
谢弋答道,“这你就别问了,你只需告诉我,是不是想去找父皇?
“七哥,我不懂。你说兄弟间要和睦相处,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互相残杀,而今却为何要阻止我?”谢珩身子有些僵硬,眉头深锁,语气里更是不解。
谢弋不紧不慢答道,“七弟,从一生下来,许多事我们就身不由己,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你我呢?现在的你,马上就要和苏姑娘成婚了,不可以再这么任性妄为。从前你是一个人,做事情无需考虑前因后果,但现在不同,你做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都应该想想后果。”
听闻此言,谢珩一时语塞,忙折返了回来,又敷衍般地笑笑。谢弋推着四轮车,跟了上去,淡淡道,“是因为三哥的事吗?”
谢珩矢口否认,心虚道,“不、不是。”
只是不敢直视谢弋的眼睛,想着能就这般蒙混过关,最后在他的注视下,谢珩败下阵来,承认道,“是。七哥如何得知的?”
才进宫门,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谢珩的眼帘,转身一看却是七哥谢弋。他坐在四轮车上,手执清风琉璃扇,缓缓地靠了过来,在谢珩的面前停下。
“九弟这是要去哪里?”他问。
谢珩停下脚步,看出了他眼里的忧虑,开口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殿下,末将以为,不用急于一时,既然已成定局,何不守株待兔,宁王在青州招兵买马,意欲何为,没有人知道。末将唯恐,事情败露之后,他定会丢车保帅,让无辜的人,白白送了性命。”
“进宫。”他长叹一口气。
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已经再没有别的选择,虽不知前路如何,不如放手一搏,也不至于满盘皆输。
待苏元青走远,谢珩这才唤了邢谦进来,阴沉着一副脸孔道,“本王还是不放心,你叫人去跟着,切不可让他轻举妄动!”
他说的这些,谢珩自然也想到了,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去探探父皇的口风,于是便没有作答,急匆匆往宫里去了。
“方才走得急了些,一时想起还有些话要同皇祖母说,所以打算再去一趟慈宁宫。”如此巧遇,谢珩也十分诧异,问道,“九哥不是要去青云寺吗?怎么?”
说罢转身就走,谢弋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又见他讲话有些吞吞吐吐,现在连离开的方向也是同慈宁宫截然相反的,他忍不住道,“七弟,走错方向了。”
“前些天暴雨倾盆,去往青云寺的古道被山石拦住了去路,所以只好晚些日子再去。”他道,声音细细轻轻的。
谢珩又因急着进宫面见父皇,便也只是随口敷衍道,“七哥好生保重,我得空再来瞧你。”
邢谦犹豫了一下,跟上了谢珩的步子,“殿下今日便要进宫去吗?”
话里意犹未尽。
这番话,让谢珩突然变得沉默了。谢弋说的没有错,从前他孑然一身,潇洒来去,无拘无束,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他好容易才盼来的,也因为她,而成了一个懦夫。
是真的很害怕失去。
他一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所以,你当初执意要娶她,是因为早已知道,一旦冯映兰的事被揭发,那么整个镇北侯府也难逃干系,苏姑娘亦是。你只以为这是相国府和梁国之间的事,可你万万没想到,这所有的一切,三哥也参与其中。”谢弋又靠近了些,轻声说道,语气平静让人害怕。
谢珩深吸一口气,“七哥误会了,我娶她,是因为真的喜欢她,自然也愿意等她。倘若这世上,能有一人能给她想要的幸福。那么我所做的这一切也算值得,她是否与我成亲,这并不重要。我不否认,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心头大患,所以,我更加迫不及待想娶到她,只是可惜,先前求了几次,父皇一直未曾应允。”
谢弋点点头,“好好回去歇着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谢珩想着无论如何也是要见到父皇的,可三哥的阻拦,让他左右为难。却在这时,只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明朗的笑声,宁王谢瑞神采奕奕,气宇轩昂地从太极殿走了出来,一路走来可谓是衣袂生风。一旁有几个身穿朝服的官员双手作揖,弓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终于抱得佳人归!”
谢瑞心情大悦,眉眼带笑,回了些话,又转身朝兄弟走了过来。看他这架势约莫是从父皇那里刚刚出来,谢珩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哥的良苦用心。默默走上前去,冲谢瑞笑笑,打趣道,“三哥,不知喜从何来?”
谢弋道,“若我没猜错,定是父皇也给三哥下旨赐婚了。”
谢珩明知故问,“不知是谁家姑娘,有如此好的福气,能嫁给我如此一表人才的三哥啊!”
谢弋笑着回道,“那能是谁?自然是相国府的千金了。”
谢瑞听了佯装脸色一沉,“你们两个,倒有心思调侃起我来了?若不是九弟起先得到了父皇的赐婚圣旨,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若晚了些,定会叫那些个没良心的,笑话了去。虽然我和素素早已经定了娃娃亲,可我依旧羡慕九弟啊!”
“三哥说的极是,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能抢到哥哥前头去呢?”谢珩道。
“九弟这是要去哪里啊?”谢瑞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谢珩的肩膀,目光看向通往太和殿的御道。
谢珩心头一惊,浑身有些不自在,也同样伸出手来搭上了谢瑞的肩膀道,“我才从慈宁宫出来,可巧遇见了七哥,闲聊了一会儿,正想着出宫呢,不如一起走?”
谢瑞微微颔首,在谢弋的注视下,两人缓缓走出了宫门。
苏木槿见哥哥提了食盒回来,左右却不见芸姑姑的身影,不由纳闷,“哥哥,芸姑姑她人呢?”
苏元青目光躲闪,胡乱道,“她说有急事,就先走了,得空再来看你。这是晋王殿下让我带给你的,快些吃吧。”
经历了方才的那般折磨,她已经饥肠辘辘,命茯苓接过食盒,唯恐哥哥担心,又道,“我身子已无大碍。不过方才我听说,那个什么神婆她说我是中了邪?”
提起这个苏元青就来气,又看看妹妹一副浑然不知情的模样。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妹妹,你放心,从今往后,咱们侯府再没有冯映兰这个人了。”
她正想着刚刚外头怎么如此大的动静,偏偏一个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问了茯苓,这小丫头也是支支吾吾的。她再细想了一遍方才马神婆说的话,原来冯姨娘竟对自己用了巫蛊之术。
转眼打开食盒,便看到里面香甜可口的梅花糕,她有些慌乱道,“哥哥,这件事殿下知道吗?万万不可以告诉他。”
谢珩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心里还是清楚的。倘若他知晓此事,定会心疼地不得了。前一世,她已经亏欠他那么多,这一世,再不能让他这般为自己忧心了。
苏云青从王府回来的路上一直心事重重,恨不能早些斩草除根,听妹妹这么一问,只是摇了摇头,苦中作乐道,“我是真的不懂,你们两个人,明明恨不得能天天粘着在一起,可永远都是口是心非。你难道现在不想见到殿下吗?我都看见了,妹妹你刚开打开食盒的时候,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呢!”
她听后赶忙从食盒里捏了一块梅花糕,塞进哥哥的嘴里,小脸一沉,“哥哥,上回你答应我的会去找公主道歉,去了吗?”
苏元青心一紧。
没去。
但他万万也不敢提及自己忘掉这件事了啊,一面往门外退去,一面道,“妹妹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想起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看着哥哥走远,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块梅花糕下肚,觉得身子恢复地差不多了,便同茯苓道,“你且去将绣绷取来,我再绣上几针,万一钦天监择好了日子,可就来不及了。”
茯苓竟绣绷捧给了她,又燃上了几只新烛,看着小姐一针一线认认真真的模样,忍不住道,“小姐急什么?成婚之日的嫁衣自有礼部准备,您这样不分日夜赶绣,万一累坏了眼睛,可就不好了。”
她不禁偷乐,笑道,“亏你还是我房中人,偏偏这事,你怎么就半点不记得了?你细想想,我做嫁衣,是从何时开始?皇上的赐婚圣旨又是何时才下的?”
茯苓听后恍然大悟,连忙轻拍了拍嘴巴,“奴婢掌嘴,是奴婢的错。”
无论能不能等来赐婚圣旨,这件嫁衣,她还会绣。这是前世,她欠谢珩的,今生定会好好补偿。
她心中也暗暗下了决定,这件嫁衣无论是否能用上场,她还是一定要绣。这件衣衫载满了她对谢珩的所有情思,丝丝缕缕,缠缠绵绵。
过了许久,她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问出了口,“爹爹当真舍得将她赶出府去?”
茯苓看得出小姐的担忧,忙道,“千真万确,奴婢是看着她被打得浑身是血,又被丢到了门外,只是可惜小姐当时昏迷不醒,不能亲自得见这般场景。不然那才叫一个舒爽呢!”
一想到那情形,她就连连皱眉,难怪昏昏沉沉中,总能隐约听见一个女人在鬼亏狼嚎。见父亲这一回终于肯下狠手了,心中自然畅快,只是也不屑落井下石,只是道,“是她自作孽不可活,这回也算是罪有应得了,若不是芸姑姑及时出现,我这条小命,怕是保不住了。可她走得那么急,我都来不及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小姐切莫忧心,大公子方才不是说了吗?芸姑姑只是有事先走了。”茯苓在一旁极力地安抚道,“今日之事,绝非是梦。奴婢亲眼所见,从未见过像芸姑姑这般英姿飒爽的人呢!小姐,我比划您看看!”
茯苓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伸手出来,左右比划着,絮絮叨叨好久,总算将今日所见,一五一十说了完全,这才停歇下来。其实话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目光,只是专心致志地刺绣。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已是绮霞万里,宛若繁花绽放在天际。穿过矮小的窗格,落在她娇嫩的脸庞上,像是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薄纱,容貌是从未有过的精致华丽。
她的目光缓缓流转到一旁的食盒上,又默默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嫁衣。茯苓在旁,看出她有心事,忙不迭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动了动嘴角,鼓起勇气道,“我想去见见他。”
到如今她才算真真切切体会了诗里那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如三月兮’。
茯苓会意,咧嘴笑道,“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晋王府把殿下请来。”
她赶忙拉住茯苓的手腕,小声道,“是我想见他,不是要他来见我。”
茯苓一头雾水,越发不解了,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说的,奴婢好像有点不明白。”
她双手相互握了握,神情有些不自然道,“我想去他府上,偷偷地看上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如三月兮’出自《采葛》先秦;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是,”邢谦应下了问,“殿下,关于相国府还有宁王那边,末将已经收集到了一些情报。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