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更+2更
第四十一章
叶兰亭微笑:“没问题, 您请说。”
老秀才提了三个条件。
“第一:我不住在你们村里,我教完课后你得用车每天把我送回镇上。”
“第二:既然你请了我去当先生,我教什么得由我决定,你不能干预。”
“第三:这是我列好的启蒙书册清单, 你按照这个, 给你蒙学的学生每人买一套。”
前两个条件对于叶兰亭来说都没问题。术业有专攻, 她当然不会干预老师要教什么了,至于车接车送,本就是她主动承诺的, 是怕这老先生身子骨受不了才想着在村里帮他找个住处的,既然他愿意每天回去, 那就回呗,反正现在村里马车多。
至于这第三个条件嘛……
叶兰亭接过书籍清单一看,好家伙, 还真不少。
五十套买下来确实得花一大笔钱, 估计这老秀才以前也用这法子为难过私塾院长,对方知难而退了, 现在又用这法子来为难她。
但叶兰亭连想都没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好,就按老先生的意思,买。”
她如此痛快的应下来,倒叫老秀才愣了愣:“你确定要买?你若真有五十个学生,这么多书买下来可要花几十两银子,你想清楚了。”
叶兰亭眉目晴朗微微一笑:“先生,我明白您让我买这些书的意思。我买的不只是书, 我买的是知识。书可以用钱买到, 知识却不一定能买到。”
“我们大古村要想摆脱文盲, 就得多看书多学习,这些书先生推荐得很好,我当然愿意买了。”
听了叶兰亭这番话,那老先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有这种眼界格局。
老秀才抚着胡须点头道:“好,就冲你这句话,老朽答应你了。”
叶兰亭这边终于请动了老秀才,薛霁安那边也将收购站所需的物品购置得差不多了。
两人回到收购站碰头,叶兰亭见集市差不多也快散了,便道:“你先在这儿归整归整,我去趟李员外府。”
薛霁安有点不放心:“村长,要不我陪您一块儿去吧。”
叶兰亭想了想:“也好,那就一块去。”
后头几次送货都是薛霁安带人来的,和李含香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比较熟。
他们到了李员外府,还没来得及上前向那守门的家仆道明来意呢,李含香就带着两个丫鬟从府里走出来了。
两方人马猝不及防就在门口撞见了。
李含香脚步略显急促,看起来像是急着出门,也没料到会一出来就看见叶兰亭。
叶兰亭反应过来,上前两步,朝她一笑:“含香姐姐这是要去哪儿,我正巧来找你呢。”
李含香见到叶兰亭,面色立马就冷了下来,语气也带着微微嘲讽:“叶村长,我还以为你拿了钱就跑路了呢。”
叶兰亭听着她那语气,就知道她在为香皂秘方一事生气。后面薛霁安见李含香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
但叶兰亭没有往心里去,笑了笑,语气温雅道:“今天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不知道含香姐有没有空,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见到叶兰亭后,李含香也不急了,她缓缓迈下李府门前台阶,隔着最后两步,眸中含怒地站在叶兰亭面前,盯着她:“叶兰亭,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是怎么拿着你那个美肤皂来求我跟你合作的?我们俩可是签了合同的,你必须在一年内供最少三千个货给我。现在,你私自毁约,把美肤皂的秘方卖给了何氏商号,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害我姑母在上河郡损失了多少钱?”
“枉我在何氏商铺的人找上门来时,最先想的还是保护你和你工坊的安全,让人偷偷给你传信。结果你呢?转头就背叛了我!投向了何氏!”
李含香说着语气激亢起来:“我现在都怀疑,这件事,是不是你伙同何氏联合起来给我做了个局!”
“李含香小姐,这件事你是误解我们村长了。”薛霁安道。
李含香轻嗤:“我误会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已经把秘方卖给了何氏,就连你工坊里两个最厉害的拓模师傅,你都巴巴地给人家送了过去。何氏给了你不少好处吧?叶兰亭,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个挺有骨气的人,现在看来,是我看走眼了。你也不过是在权势面前就只会奴颜屈膝的软骨头罢了。”
叶兰亭眉峰一敛,李含香这话说得委实有点难听了。
薛霁安冷冷道:“李小姐,你现在在这儿责怪我们村长,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你姑母为何为引来何氏的觊觎?我们村长多次提醒过你,不要把美肤皂的价卖得太高,并且要统一定价规范。是你们自己不听劝,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毫不收敛,你们这么贪心,旁人当然会眼红。”
“何氏商号生意遍布全国,不管规模还是势力都不是你姑母几间铺子可以比的。你难道忘了,上回何氏掌柜来宝河镇,是怎么逼你交出秘方的?他们甚至派了人到我们大古村去偷秘方,要不是我们村长事先留了个心眼,现在只怕秘方早已经被偷走了,到时候不仅我们工坊没有活路,你和你姑母的生意也没有活路,大家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生意被何氏抢走。还一分钱拿不到,现在村长这样做,至少给我们留了条退路。”
李含香听后,仰头讽刺地笑起来:“哈!退路,那是你们的退路,我的退路呢?现在我姑母那边欠着郡上太太小姐们好几笔订单的货,现在货要从哪儿来,你告诉我?当初合同上可是白纸黑字写着一年不能少于三千的货,还有一千个货,烦请叶村长如约交给我吧。”
“不然的话,我觉得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就按违约三倍赔偿吧。”
叶兰亭双手叠在身前,微叹道:“大古皂工坊我已经关了,库存里还有上次生产完剩下的几百个货,不多,但应该能解你姑母那边的困难。这些库存都是在我跟何氏谈妥之前生产的,属于你之前那批订单的货,出模的时候印了出产日期,就算流入市场也不算违约。至于剩下的数量,我可以按照三倍金额赔偿给你。”
“不过这件事,含香小姐大可不必如此生气。生意嘛,本就是这样,利润与风险并存,有亏有盈才是常态。谁也不能保证每桩生意都是赚,我想这个道理含香小姐是明白的。现在香皂生意转卖给了何氏,我又重新建了一个新的纺织工坊,如果含香小姐还愿意相信兰亭,我可以拿出纺织厂百分之五的原始股作为之前香皂合作违约的歉意,赠送给你,我们可以在下一桩生意上继续合作。”
李含香瞟她一眼,冷笑:“什么纺织厂,说白了,叶兰亭,你当初不过就是利用我和我姑母在上河郡的路子,才让你的美肤皂打出了名头,吸引来何氏这样的大商号,让你狠狠赚了一笔秘方钱。现在你说什么给我道歉?赔偿?不过又是你的手段罢了,想再次利用我和我姑母,帮你打开市场大门,然后你好坐收利润。回头再将我们一脚撇开,去跟何氏那样的商号合作。”
“你是觉得我李含香很好耍弄是吧?”
李含香面色冷淡,语气讥诮:“我告诉你,一件事吃一次亏,上一次当就够了。之前算我倒霉,是我自己识人不清。但往后,你在我这儿,休想再得到任何好处,我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你现在不是巴结上了何氏商号吗?想做纺织生意,那就自己去求他们呀!”
薛霁安语气冰冷道:“李小姐,你现在这么生气,也不过是因为你和你姑母的财路被断罢了。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骗我们说将美肤皂拿到上河郡只卖了二百文,实际上你们卖到了一枚五六百文,甚至更高七八百枚!十几倍的利润,短短一个月时间,你们起码赚了一千多两吧?你姑母之所以在外面接那么多预售订单,还不是因为买主价格出的高。”
“你和你姑母之所以落得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全因自己太过贪婪。你们想赚的,已经超出了你们能力范围。”
“我们村长即便知道你和姑母背地里搞了什么名堂,也还是按照合同上的六十文出货价供给你们,你和你姑母两个人吞掉那么多钱,我们大古村却要靠这个香皂工坊养活几十个人,一个工人每天辛辛苦苦只能赚两文工钱。但我们村长说什么了吗?没有吧。所以不是我们村长不守约,一切是你们自己造成的。你们靠着我们大古村的香皂发了一笔横财,现在财路断了,你就翻脸责怪村长,说什么看走眼,错信了人,奴颜屈膝?我听着你这话都觉得讽刺。”
薛霁安的语气很冰冷,眼神更冷。
李含香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燥意,她不知道,原来叶兰亭竟早就知道她将美肤皂卖到七八百文的高价,还一直在她面前撒谎,心头一阵恼羞成怒,愤愤瞪着薛霁安:“那是合同早就写好的,我转手卖多少你们不能干预。”
李含香又看了眼旁边一语未发的叶兰亭,心里觉得有些底气不住,但仍旧硬绷着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的合作就到此结束吧。该赔偿还是该补货,请叶村长看着办吧。”
说完,李含香抬头挺胸,绷着双肩,面无表情从叶兰亭身边走过。后头两个丫鬟也急忙跟了上去。
叶兰亭和薛霁安看着李含香从他们面前走过,转头对视一眼,什么也没再说,默契地离开了李府。
回到收购站的铺子,叶兰亭才问薛霁安:“香皂工坊的库存里还剩多少货?”
“三百多个,具体数量还得回去再清点。”
叶兰亭道:“那把三百个整数装箱,交给李含香,让她拿去补了她姑母那边的窟窿。剩下,就按合同赔偿给她吧。”
叶兰亭本来是真的诚心想邀请李含香再次合作纺织厂生意,但现在既然她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叶兰亭也觉得没必要了。
人生就是这样,会遇到很多不按你预期发生的事,也并不是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当赶在天黑前,她和薛霁安回到了村子。
回村的路上,叶兰亭一直闭着眼神小寐,没怎么说话,薛霁安察觉到她情绪不高,也安静驾车没有打扰她。
回到叶家院子,叶兰亭先去看了阿公,把从镇上药铺买回来的药交给阿婆,阿公的病情一日比一日差,许是天气转冷的原因,他的脸色非常的白,清醒的时间也比之前更短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神志不清的昏睡着,每日只喝得下些米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阿婆每天照顾着阿公,也跟着一起瘦了。
叶兰亭看了很心疼。
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答应阿公对她的要求,每天多抽些时间陪伴老人,让他在临去前的最后这段日子,不要有什么忧虑的事情。
看过阿公阿婆后,叶兰亭把黄来福和刘小强叫来,叮嘱他们一番,让他们明天跟着薛霁安一块再去镇上,筹备收购站的开张。
她又让杨三毛负责去接送翟先生,也就是镇上那位老秀才,每天来村里蒙学班教书。
三天后,一切筹备就绪,他们的大古村毛料收购站正式开张了!
开张那天,叶兰亭还像模像样地做了个剪彩仪式,鞭炮一点,噼里啪啦响起来,气氛甚是热闹,引来周围很多铺子的老板道喜,街上的很多百姓看到他们立在铺子门前的毛料收购价格表,都纷纷好奇地围拢过来观看。
“毛料收购站?这是什么意思?”
“居然有不卖东西,专门收货的铺子?”
“嗐,你当是当铺啊,只有当铺才专门收别人的东西。”
薛霁安站出来向大家解释:“以后大家要是有毛料,都可以拿到我们收购站来,我们会按照价格表上的价格收进你们的毛料,主要需要的是以下这些东西:羊毛,三文一斤;兔毛,三文一斤;鹅毛鸭毛,两文一斤;棉花,两文一斤;麻料,三斤一文。除麻料外,其余毛料混装一律按两文算。”
围观的群众听了,都非常惊讶。
“羊毛和兔毛竟然收购价比黍米还贵?不会是骗人的吧?”
“就是,别到时候人家把毛料拿来了,你们又不按这个价收了。”
薛霁安微微抬手:“各位乡亲父老请放心,我们收购站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就算要调整收购价,那也得是根据大行情市价来,不会乱涨乱降的。”
刘小强和黄来福也在旁边连声附和:“大家要是不相信,把你们家里的毛料拿来卖试试不就知道了。”
有百姓道:“我家里倒是养了几只鹅,那鹅毛真的能拿到你们这儿卖两文钱一斤?”
叶兰亭笑着道:“没错老伯,鹅毛鸭毛一律收价两文。不过有一点,咱们不管是买货还是卖货,都得讲究一个诚信,您不能将那鹅毛湿了水来压称,或是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里面,这样我们可是不收。”
大家都纷纷表示:“谁会干那等缺德事啊!”
听完他们这个毛料收购站的宣传介绍后,有一个村子离得近的百姓站出来道:“我家里就有一窝兔子,不过那兔毛可不好剪,万一剪坏了兔子就得死了。你们要是真的收这兔毛,我立马就回家剪了兔毛给你们拿来。”
薛霁安点头:“当然收了,老伯您要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回去把兔毛剪了带来,我们当场给你量称算钱。”
见状,那家里养了鹅的,养了鸭的,养了山羊的,都回去剪毛了。
其余围观的百姓也不走,都等着待会儿看热闹,想看看这声称收购毛料的铺子,究竟是不是真拿钱买毛料。
在等待期间,叶兰亭便让刘小强泡了两大壶茶水,端出来给大家喝。
围观的群众自然不好意思接,倒是旁边几家铺子的掌柜的倒是接了。
大家见收购站来的都是几个年轻人,对他们的来历很是好奇,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起来,转着圈的打听叶兰亭他们的来历。
薛霁安看了看叶兰亭,对问起他们是哪儿人的那位掌柜道:“我们是大古村人。”
“哦,大古村?”那掌柜的兴许还没什么反应,但周围围观的百姓却是率先议论起来。
“就是那个在修路的大古村啊!你们还没听说吗,最近好多村子的人都去大古村修路队做工了,我们村就有几个,听说一天工钱给四文钱呢。”
“真有这回事啊?可我记得大古村不是一直挺穷的吗,他们哪儿来的钱修路啊?”
“你们还不知道大古村办工坊的事吧?我之前就听说了 ,大古村办了个工坊,跟咱们镇上的李员外大老爷一起做生意,老赚钱了!”
“听说他们村最近又要建一个新工坊,这毛料收购站不会就是收去工坊用的吧?”
“我还听说这些都是他们村新上任那个女村长搞的,那个新村长是以前那个赤脚大夫叶阿公的孙女,听说她年纪还挺小呢,本事可大了!”
“之前他们就去赵家湾和柳家湾买过牛乳和羊乳,指不定这回收购毛料又要做大生意。”
叶兰亭坐在薛霁安他们三个年轻人的后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有好多街上的百姓都往她这儿看,一边看还一边小声讨论,大概都是在猜,她是不是就是大古村传说中那位村长。
没过多久,一个回去剪毛的村民赶回来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背着一大麻袋的毛料,走到他们收购站前将袋子一放:“老板,你可是说的,按斤收,我这袋毛料可有好几十斤,大家伙都帮我做个证啊!要是这掌柜赖账,咱们以后谁也别信他们!”
叶兰亭朝黄来福示意,黄来福立马上前,笑着将那位大哥请进铺子,端上茶水,先是拆开麻袋伸手去检查里面的毛料有没有湿水情况,有没有添加石头等异物,然后才拿出秤杆开始量重,一边量一边对柜台后的薛霁安道:“鸭鹅毛混装,一共三十四斤六两。”
薛霁安便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打,在账册上记录道:“今收鸭鹅毛混装,三十四斤六两,出账六十九文钱。”
然后他打开柜后的钱柜,拿了一串钱,当着所有人的面数了六十九文给那村汉:“您再点点,钱一交手,离柜即清。”
那村汉呆呆地看着薛霁安递了一串铜钱到手里,低头一看,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然后朝另一只手上吐了点口水,捻起两根指头,拿起铜板数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六十九文,脸上立马笑得开了花,“嘿嘿嘿,没错,谢谢掌柜了啊。”
周围围观百姓一看,哎哟!还真给钱啊!
这下大家眼睛都亮起来了,这养羊养兔子看来比种庄稼收入还高啊,那山羊和兔子光吃草就能长大,长大后剪了毛后喂几个月还能接着再剪,就跟人头上的头发一样,那是一直要长的,这就是源源不断的收入啊。要是家里有池塘的,顺便在养上十几只鸭鹅,那一年下来收入不得了啊!
当下又有一个老百姓问:“那掌柜的,鸡毛你们这儿收吗?”
薛霁安往叶兰亭那边看了眼,叶兰亭摇头,薛霁安便道:“不好意思老伯,鸡毛我们不收,我们村子里就有很多人家养鸡,用不着再来外面收的。我们主要只收价格表牌子上写的这几种毛料。”
就这样,很快,镇上办了一个毛料收购站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和周边的七八个村子。
仅仅第一天,薛霁安就带着两个帮手在开张之日收到三百多斤的毛料,几种毛料都有。
这批毛料比之前杨三毛走街串巷叫喊三天去各个村子里收到的毛料总数还要多久。
当天傍晚回镇上时,叶兰亭就让杨三毛把这头一批收到的毛料运回了大古村,而大古村那边,纺织工坊的修建也已经正式竣工了。
郑姑和十几个纺织绣娘就等着毛料运回来,好开始投入生产第一批毛线!
正好上回郑姑带回来那种纺车只能纺织比较粗的线,后来薛霁安照着这个纺车做出来的也是这种粗线纺锤。
叶兰亭让郑姑她们先用羊毛纺出羊毛线。
经过纺织厂十几个女工第一天的齐心协力,第一卷羊毛线成功被纺了出来。
? 42、两章合一
第四十二章
在叶兰亭小的时候, 是跟着外婆一起在老家乡下长大的。
她外婆是那个年代的知青下乡,后来和她外公认识后就留在了乡下没有再回城里。
在叶兰亭的二十几岁人生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人就是外婆。
小时候,她常常会看见外婆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里剪花, 看报, 品茶, 身上带着的那种娴静跟优雅,是乡下其他的老太太都没有的。
叶兰亭小时候一直不理解,外婆明明出身知识分子家庭, 又读过大学,为什么会愿意留在这样的小地方呢。直到有一次, 外婆从箱子底翻出一件旧毛衣,是她亲手给外公织的。外婆给她讲了当年和外公的故事,叶兰亭看着那件灰色旧毛衣, 又看着当时拿着外公遗照露出温柔怀念笑容的外婆,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外婆为什么愿意放弃城里的生活留在乡下小镇。
即便外公已经去世多年,外婆仍然愿意守在那座小镇,守在和外公有共同回忆的地方。
外公外婆的故事在叶兰亭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种子,所以她大学毕业后,从未想过要进什么外企和公司,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考公务员,回到当年外婆照顾她长大的那个小城镇。
穿进这个游戏世界后,叶兰亭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阿婆和阿公, 他们给她的慈爱和宽怀, 让叶兰亭想起了自己的外公外婆。
所以叶兰亭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外公外婆一样孝敬和照顾。
“村长, 您说的那个毛衣是我这么织的吗?”
叶兰亭回过神,看到面前坐在纺锤机前拿着两根削得又细又长竹签在织毛衣的郑姑,一脸疑惑地发问:“我怎么感觉我织得不对啊。”
织毛衣是外婆教叶兰亭的,外婆心灵手巧,会织好多种花样,小时候就给叶兰亭织了好多漂亮的毛衣,都是她童年的记忆。
叶兰亭看着郑姑手里翻转的手法,拿自己身前的织针,两手操作示范道:“这里再往上挑一下,翻回来的时候再往下勾一针,就可以了。”
郑姑照着叶兰亭的纠正,用织针上下翻勾试了下,果然很快,一排细密的毛线编制就渐渐成型了,她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织出一大片。
毛线织好后摸起来像一块厚实的毛毯,手感软绵暖和。
“是这样吗村长?”
“没错,还挺简单的对吧。比用针线缝刺绣简单多了,而且用羊毛线织出来的毛衣既贴身又保暖,冬天穿是最好不过的了。”
郑姑学会了,又开始教其他的纺织女工,织毛衣很简单,示范个两三遍,大家就都学会了,一起坐在工坊的长桌前有说有笑地织起毛衣来。现在叶家院子不忙,哑娘和妮妮也过来跟着大家一起学织毛衣。
叶兰亭说:“咱们要想量产提速的话,就不能每个人单织一件,这样动作慢。得分工操作,拿几个人织前襟,拿几个人织袖子,再拿几个人专门做收口缝合。”
“不过今天大家刚学,先掌握完织一件毛衣的全部流程,到了后面开始分工操作的时候就能快速多了。”
第一批毛衣都是用均码尺寸,分为男款、女款、童款、每个款的针数都是固定均码,因为毛衣织好后是有一定弹力的,只要身材不是太极端,均码基本都能穿。
叶兰亭决定亲手给阿公阿婆织一件。现在已经十一月了,立冬过后就冷得特别快,村子里山林又多,要是下一场雪,能将整个村庄和落日山覆盖层白皑皑一片。
老人家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卧病在床,冬天更是扛不住寒冷,纺织厂能赶在立冬之前建起来算是叶兰亭高兴的一件事。
即便暂时不能往外面销出卖钱,至少村子里的村民不会挨饿受冻。
“村长,你怎么会的东西这么多呀?”村子的婶子们笑着问。
叶兰亭织着毛衣道:“人不能只顾低头眼前的吃喝拉撒,有时候也要抬头看看远处,看看天空,学会发问和思考。当你思考为什么其他地方的人比我们这里的人过得好?为什么掌握权利的人可以拿走我们田里一半的粮食?为什么月亮在晚上出来,太阳在白天出来?为什么树上的果子往地上掉而不是往天上飞?当人学会了思考,去追求问题背后的答案,他就有了智慧。”
叶兰亭这番话说得很有哲思,不是这些一辈子都窝在穷山沟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姑能够理解的。
村里婶子们听完都面面相觑,各自脸上的表情都是:村长果然不愧是有大智慧的人啊,说出来的话都是这么不同凡响。
虽然她们听不懂,但受到了心灵上的震撼。
叶兰亭笑笑,暂时听不懂没关系,启发智慧的种子撒下去,总会生根发芽的。
她转过头,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妮妮,小丫头听了她的话后,歪着脑袋陷入了疑惑地深思。
妮妮在想:对啊,为什么太阳白天出来,月亮晚上出来呢?果子为什么要往地上掉,不会飞到天上去呢?
以前都觉得好像是一些天经地义的事情,但真正问起答案时,却发现人们一无所知。
叶兰亭摸摸妮妮的头,这不,总有会人对这些东西产生好奇,继而去探索问题的答案。
从翟先生来到大古村开始授课后,带来了他曾经学过的那套诗文典故与经史子集的流程安排,叶兰亭便把主课全让给了他,毕竟活在这个时代,需要掌握的基础知识叶兰亭不如翟先生精通。腾出时间后,叶兰亭便只负责偶尔去上一两节下午的兴趣课。
所谓兴趣课,便是她想到哪里讲哪里,不拘形式,也不拘门类,有时候她甚至还会把上课地点选到山间田地里。
她讲的东西生趣又新奇,好多是大家闻所未闻的,所以不管蒙学班的孩子还是大人,都最喜欢听叶兰亭讲课。
纺织厂的女工们也喜欢听叶兰亭说话,因为她们觉得听叶村长说话能涨好多见识,学到好多她们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东西。
镇上的收购站每隔三天就会送回来一批新收的毛料,纺织厂这边,也开始分工流水线作业,八个人专门纺线,剩下的七个人就专门织毛衣。
忙活了几天,叶兰亭终于将第一件毛衣织好了!
因为目前还没有增加印染工艺,所有纺出来的毛线基本都是原始的灰褐色和驼黄色。
叶兰亭选了灰色的给阿公织毛衣,选了驼黄色给阿婆,准备等先帮他们二老的织好后,再给自己织一件。
【恭喜您,获得奇装异服一件!】游戏界面弹出提示框。
叶兰亭没忍住蹙眉,她亲手织的毛衣竟然成了奇装异服?
趁着午后刚吃完饭阿公精神还算好的时候,她把刚织好的毛衣拿去给阿公看:“阿公,您试试这件毛衣,我给您织的,穿上特别暖和。”
阿公最近一直卧病在床,身子骨消瘦了许多,叶兰亭特意比着阿公现在的体型织的,灰色的羊毛毛衣,摸在手里就暖乎乎的。
阿婆将阿公扶着坐起来,叶兰亭把毛衣放到他手里:“您摸摸看,暖和吧?”
阿公虚弱地背靠在床头,布满皱纹的脸勉力地朝叶兰亭笑了笑,颤着手抬起来,叶兰亭连忙握着他的手,放在毛衣上,让他感受。
“好,好……兰亭,兰亭啊……”阿公已经说不出一句太长的话来了,说完几个字就得停下来急促喘气,口中只能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唤着叶兰亭的名字。
叶兰亭红着眼眶,点头答应:“哎,爷爷,兰亭在这儿呢。您想跟我说什么?”
阿公喉咙一阵急喘,紧紧抓着叶兰亭的手,想说什么,却又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已经不甚清明的凹陷双眼深深忧虑地望着叶兰亭,只重复地念叨:“兰亭……兰亭……别离开……”
阿婆垂着头,站在旁边悄悄抹着眼泪,不敢发出哽咽声音。
叶兰亭回握阿公的手:“放心吧爷爷,我会听您的话,留在大古村哪儿也不去的。”
“您累了就别说话了,我帮您把毛衣双穿上吧,会暖和许多。”
叶兰亭和阿婆两人搭手,帮已经不能行动自如的阿公穿上毛衣,外面再套上一层棉衣,盖上被子,又塞了一个暖壶进去,阿公冰冷的手才慢慢有了点温度。
就清醒了晌午两个小时,阿公又陷入了昏睡。
叶兰亭坐在床榻看了一会儿,转身对阿婆道:“奶奶,我赶明儿再织一件毛衣给您。等过几天,我让郑姑她们把鹅毛整理出来,再做几件羽绒服。咱们山里冷,炭火又不够,过冬确实挺难的。”
原本叶兰亭还想搭个炕,但现在砖窑厂还没有弄起来,大部分人力都修路和纺织厂那边,今年冬天应该是来不及了,只有等明天把砖窑厂办起来后,再给村里搭炕,到时候就能家家户户过冬都有暖可以取了。
阿婆叹了口气,对叶兰亭道:“你现在做的那些事情阿婆也不懂,也帮不上你的忙。但你这孩子打小就是聪明的,比你哥哥还聪明,也会自己拿主意。你做什么阿婆不干预,但阿婆只希望你早些找个好郎君,这样等我和你阿公去了以后,也就可以放心了。”
“……”叶兰亭摸了摸耳朵,装傻地笑了笑,上前挽着阿婆胳膊:“哎呀奶奶,我才十六,还小着呢,我还想多陪您和爷爷几年呢,您这么着急就想把我赶出去啊?”
阿婆正想说,如果实在不行,就在村里的杨青锋和薛霁安二人之间选一个得了,本就是一个村里的,知根知底,这些日子他们表现如何她这个老婆子都看在眼里,人品德行还是信得过的,但前提是得兰亭愿意。
叶兰亭一看阿婆那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冲屋子外头喊:“妮妮,妮妮你进来一下!”
妮妮端着刚熬好的药小跑着进来,对叶兰亭和阿婆道:“阿婆,兰婷姐姐,怎么了?”
叶兰亭起身:“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帮我照顾下阿公阿婆,我傍晚回来。”
妮妮乖巧点头:“嗯,兰亭姐姐你去吧,阿婆您也去歇会儿吧,这里我来守着阿公就行了。”
叶兰亭连忙趁机抽身,阿婆见她回避话题,知道她是自己不愿意,也只得心里叹气,拿她没有办法。
等到叶兰亭去纺织厂溜达一圈回来,阿婆已经歇下了,叶兰亭这才松了口气。
说实话,家里长辈的生病时向晚辈提出请求,是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假装答应哄老人家吧,自己心里又过意不去,不答应吧,看着老人那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却还心心念念操心的都是后代子孙的事情,又觉得很心疼。
所以没办法,叶兰亭只能用一招:躲。
晚上就寝时叶兰亭躺在床上检查她村子的升级进度,妮妮轻手轻脚进了屋子:“兰亭姐姐,我能和你说会儿话吗?”
叶兰亭见小丫头手里还拿着白天没织完的毛线,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要不要上来挨着姐姐睡。”
妮妮抿着嘴角一笑,跑过来爬到床上,继续织那件毛衣。
叶兰亭看了看,妮妮年纪虽小,但手却很巧,学起这种精细技艺来不比郑姑和二丫差,只是:“妮妮,你的针脚添多了,身子应该再收一点,否则这件毛衣你穿着会有点大。”不贴身就不暖和了。
妮妮手中一边快速操作,一边抬头笑盈盈看叶兰亭一眼:“我是帮兰亭姐姐织的。”
叶兰亭诧异,笑着问:“你帮我织的,怎么不帮自己织呢?”
妮妮答道:“兰亭姐姐要给阿公和阿婆织,我就帮兰亭姐姐织。”
叶兰亭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妮妮可真会为姐姐着想,那等我给阿婆的织完了,就再给我们妮妮织一件,你身子小,织起来应该很快的。”
叶兰亭不让她再织了,大晚上就着松油灯做这种活很伤眼睛的。
妮妮听话地躺在叶兰亭身边,问她:“兰亭姐姐,你说为什么太阳白天出来,月亮晚上出来呢?”
叶兰亭拍着妮妮的后背,声音轻柔地道:“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地球上。我们脚下的神州大地是宇宙中一颗星球,它是圆的。如果你把一根棍子插在地上,在太阳下它就会产生阴影,影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移动。如果世界是平的,那么不同地点的两根棍子就会产生同样的影子。”
“太阳也是圆的。我们生活的地球会转圈,它不仅自己转圈,还会围着太阳转圈,所谓的太阳升起落下,其实是因为地球自转产生了昼夜更替,地球围着太阳公转所以产生了一年四季。”
“所以当太阳照耀在地球的那一面时,那里就是白天,相反的一面是夜晚。此时此刻我们这里是晚上,但在海洋的远方,那里却是白天。”
妮妮听得入了神,她觉得好神奇啊,原来他们住在一颗星球上。
她一直以为世界是平的,走到天涯海角就是尽头,但今天村长却告诉她,世界是圆的。
那在他们所在的世界以外,还有什么东西呢?
带着这样的思考,妮妮慢慢进入了睡眠,也许,在梦里她会用自己天马行空的大脑去探索答案吧。
……
接下来的几天,纺织厂在郑姑的带领下开始提速生产,毛线、毛衣和棉衣同步产出,很快便有了第一批库存。
从上河郡回来也将近一个月了,这一天,叶兰亭收到了赵汾托人送回来的信。
在信里,他和大丫先是向叶兰亭报了平安,说他们在上河郡一切都好,暂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又问起村子里的情况,家里人的情况。
因当初叶兰亭叮嘱过赵汾,如若要与村里通信,尽量不要在信中提及何氏商号的事,以免那边的人对产生不信任,赵汾便在信中简短说了些他观察到的资讯。他知道叶兰亭对外界的讯息是时刻关注的,比如哪里又在打仗,哪里的粮价又涨了,哪里又闹了疫病。
叶兰亭看完赵汾寄回来的信,将信给郑姑跟哑娘也看了看,离家一个月,家里人肯定也挂念。
赵汾信中说,最近入冬了,北方的战事有所停歇,南北通商开始频繁起来,但有许多流民逃窜到南方城池来,不少城郡都发生了流寇滋扰。
叶兰亭想到上回在爻冈镇遇到的那几个流寇,心里也重视起这件事情来。
杨青锋带着二十个民|兵队训练了一段时间,叶兰亭在想,是不是可以先派他出去历练一次?
原本是想让杨青锋和薛霁安一块出去历练的,但现在薛霁安去了镇上负责收购站,其实也算是一种历练,剩下杨青锋,还未单独出去历练过。
正好赵汾那边送来的信,叶兰亭便决定回一封信,让杨青锋带几个人送到上河郡去,顺便让赵汾留意一下郡上的过冬棉衣生意,以及是否能够在郡上找到一个合适的铺子,作为他们大古村商品的直销店铺,以后村里工坊产出的货物,他们可以自己运过去售卖。
叶兰亭便提笔写了一封信,将事情都交代在信里,又把郑姑给大丫的、嵩娃给赵汾回的家书都装进一个封信里,唤来杨青锋,让他准备一下,带几个人翌日出发,把信送去郡上,顺便采买一些粮食和纺织厂所需的材料回来。
她叮嘱杨青锋:“注意沿途流窜的流寇,小心我们上回遇到的那伙人。”
杨青锋:“我知道的村长。”
结果万万没料到的是,这边叶兰亭刚给杨青锋派下任务,那边薛霁安就连夜赶回村子,带回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村长,李含香被流寇绑架了!”
薛霁安让刘小强和黄来福两人留守在镇上收购站,自己亲自回来禀报这件事。
“什么?”叶兰亭听完,当即就皱起了眉头,急声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消息属实吗?”
薛霁安点头:“属实,我已经去李府确认过了。前些日子我照您的吩咐把我们香皂工坊的那三百个库存交给李含香后,她很快就启程去了上河郡,应该是带着货去找她姑母了。她是在从上河郡回来的路上遇到流寇的,她随行并未带多少家丁,至于到底遇上了多少流寇现在也具体说不清楚,只是从一个逃回来的马夫口中得知,随行的其余人都被流寇杀了,只有李含香和她丫鬟被掠走了。”
“掠走了?”叶兰亭沉声问,“到底是掠走了还是绑架了?如果只是绑架,那些流寇应该会留李含香活口,让李员外拿钱财去换才对啊。”
薛霁安说:“现在整个李员外府都乱了套了,我听说李员外已经找乡长要了一百人去讨流寇了,至于结果如何,现在还未可知。我得到消息就立马赶了回来。”
杨青锋听了,也面露凝重,又是流寇,会不会是上回他们遇到的那伙人。
叶兰亭眉头紧锁,背着手在堂屋来回踱步。
那些流寇杀了随行所有家丁,独独留下李含香和她丫鬟两个女子,却放了马夫回来报信,他们的意图到底是劫财还是劫色?
当务之急得先确定李含香有没有生命危险。
叶兰亭沉思,流寇捉走两个女子,又放了马夫回来,就说明他们也许事先就打听过李含香的背景,知道她家里小有钱财,所以让马夫回来报信,其实是想让李员外拿钱财去换李含香活口,如果李员外不送钱去,那么李含香和她丫鬟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儿去。
叶兰亭抬头,看着薛霁安和杨青锋,很快做了个决定:“先不急着去上河郡送信了,明天一早,你们俩先随我去镇上见李员外。”
薛霁安顿了顿:“村长,这件事我们真的要管吗。”
李含香都已经跟他们闹掰了,那天在李府门前,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他觉得没有必要为了李含香犯这个险。
叶兰亭静静盯着薛霁安,目光平静:“你知道两个弱女子沦落到山贼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吗?”
薛霁安对叶兰亭那平静而犀利的视线看得沉默哑然:“……”
杨青锋道:“村长,那要不要我带上咱们村卫队的二十个人。”
叶兰亭摇头:“暂时不用。李员外那边已经已经有了一百人,先看看他那边的情况再说吧。”
她睥一眼薛霁安:“尽管李含香跟我们不再是合作关系,但遇到这种事情,我们还是要能帮就要帮一把的。况且上回就有一伙流寇想打我们的主意,这次直接掠走了李含香,还杀了她的随从,往后我们若是还想往来与上河郡通商,趁着这个机会,就一定要联合李员外把这波人除掉,否则就一直是个隐患。”
薛霁安垂下头:“我知道了村长。”
叶兰亭之所以要去见李员外,主要是要见那逃命回来的马夫,问清这伙流寇的规模如何,战力如何,从何方流窜而来,藏匿据点又在哪里。
流寇流寇,之所以叫流寇,不过是一群流民落草为寇,集结成一个团伙,互相壮了胆子便仗着人多烧杀抢掠,去欺负比他们更弱势的老百姓。
这样的人,有一个统称:乌合之众。
……
而此时的李含香,被打晕了横放在马背上,披头散发一身狼狈。
一群粗声嘎气的男人浑笑着,带着几大袋抢来的粮食和颇丰银钱,打着马往深山里逃窜而去。
当头纵马那人脸上绕鼻绑了根布条,是个独眼瞎,饶是独眼,眼中却透着狠色。
? 43、第一更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 叶兰亭就带着薛霁安和杨青锋去了镇上,一行人直奔李员外府。
李员外府上人心惶惶,上到管家下到奴仆全都提心吊胆,李员外挺着肥圆的身材在院子中来回踱步着急上火, 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打探剿匪队的消息, 至今还没有回来。
叶兰亭一行人到来时, 李府上下就是这样一副没有了主心骨的状况。
自从李员外这两年把府上的庄子和铺子生意交给李含香打理后,基本就处于半养老状态,现在李含香被山贼掠走, 整个人顿时就慌了神,万一李含香有个三长两短, 他就要后继无人了。
管家急急忙忙跑进来通报:“老爷!老爷!叶村长来了。”
李员外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皱眉道:“她来干什么?”
正说着话,见叶兰亭带着两个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
事态紧急, 叶兰亭也不过多寒暄了, 直接道明来意,询问李员外李含香眼下的情况, 派出去剿寇的人进展如何。
李员外愁眉苦脸,拍着大腿老泪纵横:“香儿被掳走两天了,我真怕她出个什么意外!她要是有事我可怎么办啊!”
叶兰亭听着他的干嚎,蹙眉:“李员外,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得把你现在知道的情况告诉我,我才好想办法帮你。”
旁边的管家稍微清醒一点,因为叶兰亭来过李府几次, 管家比较熟悉, 知道他家小姐对这位看似年轻的村长评价极高, 如果她能帮忙出主意,说不定很快就能将小姐从山贼手里救回来,当下便把这两天得到的情况向叶兰亭简明扼要道来。
“他们掳走了小姐,杀了我们随行的家丁,只留下马夫一条命,说让我们老爷三日后拿五千两银子去换小姐活口,否则就要撕票。”
“据马夫说,这伙流寇应该是从狼牙山那边来的,口音跟我们这边的人不太一样。”
杨青锋问:“他们人多吗?装备如何?”
叶兰亭听完却抓住一个重点,思索着道:“既然那伙流寇让李老爷拿银钱去换李小姐活口,那他们总要留下联系方式和地点吧?”
管家道:“流寇头子说,三日后在爻冈镇,他们会派人来取钱,如果见不到钱,就,恐怕就要……”
叶兰亭和杨青锋两人对视一眼。
流寇只给了三日时间,显然也是怕夜长梦多,但同时也就说明,这三天,这伙流寇不会跑太远,他们会一直逗留在爻冈镇附近的深山里,直到在约定时间派人来取钱。
李员外在旁边哀嚎:“一时半会儿,我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我就是个乡绅,家里的产业全在庄子里,银钱也都压在铺子里,就算要卖地契凑,三天时间也凑不齐这些钱啊!”
哀嚎完李员外又开始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山贼,一群畜生,等我抓到他们,定将他们一个不留全给杀了!敢绑走我的香儿,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
管家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
叶兰亭看着李员外浮夸的作态,虽然觉得他确实是真的担心李含香安危,但对他的话却是不相信的。
因为李员外家作为宝河镇乡绅首富,盘踞宝河镇几十年,庄子上几百亩地,镇上铺子也有十来家,手里不可能拿不出五千两银子,只是他很清楚,这五千两银子一旦给了山贼,不但救不出李含香,还很有可能人财两失,最后什么也拿不回来。
与其这样,他不如保住钱财,如果李含香真的救不回来,他膝下还有其他女儿,再努努力后院的小妾也不是就不能再生。
所以他才会在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找乡长要人去剿匪,而不是想着筹备银钱去换李含香的命。
这种想法原也无可厚非,只是李员外根本没有任何计划的就把一百人给派了出去,打草惊蛇不说,恐怕还会激怒那波流寇,李含香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村长,我们现在怎么办?”薛霁安问。
“你们的看法呢。”叶兰亭反问杨青锋和薛霁安。
杨青锋道:“我估计李员外派去的人是没那么容易拿住流寇的,还是得在交易银钱那天想办法,让流寇把李含香带到爻冈镇来,到时候我们可在暗处布下埋伏,趁势救出李含香。”
薛霁安摇头:“流寇向来狡猾,他们既然敢在镇上交易,就肯定会有所防备,而且李含香现在是他们手上的人质,他们不一定会真的把李含香带来,说不定等拿到钱后转头就会撕票。”
叶兰亭点头:“霁安说的没错,在镇上围剿是不可能的。我们得想办法弄清这伙流寇的老巢在哪里,要剿匪我们就得将他们连根拔起直捣黄巢。”
其实叶兰亭心里还有一个疑问。
那伙流寇为什么偏偏就向李员外要了五千两的赎金,而不是三千两或者八千两呢?
绑架李含香的流寇跟他们上次在爻冈镇遇到的那小撮流寇会是同一伙吗,这两件事中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上回的事叶兰亭几乎能断定是何掌柜在背后搞鬼,但这次李含香难道是误打误撞,才被流寇盯上的?
叶兰亭心里头疑云重重,李员外又在旁边不住哀声咒骂,管家眉头紧皱不住往外张望,李府上下奴仆全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薛霁安和杨青锋都在等着叶兰亭拿主意。
正在情况僵持之时,府外有几个被派去剿匪的家丁回来了。
家丁们屁滚尿流跑回来,连声禀报:“老爷!不好了!我们派去的人全都被山贼给打回来了!”
“那伙山贼实在是太凶残了,把我们派去的人都杀了十几个,我们实在不是对手,曹保长便带我们逃回来了。”
李员外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对着那几个家丁就是一脚踹去:“一群没用的废物!才死了几个人就敢逃回来,就算你们全死光了也得给我把小姐救回来!还不快去!”
叶兰亭抬手:“且慢。”
李员外和李府所有人全都不解地看向叶兰亭。
叶兰亭道:“你们曹保长呢,他在哪儿,把他请来,我要问问他流寇的情况。”
“曹保长手臂受了伤,现在正在包扎呢。”
“那带我去见这个曹保长。”
叶兰亭也不耽误,立即起身,带着薛霁安和杨青锋就去找了那位率领乡丁剿匪的曹保长。
离开李府时她又叮嘱李员外,既然已经强攻一次失败,就暂且不要再打草惊蛇,还要李员外先准备些银两和铜钱,到时候可能用得上。一切先等她问清曹保长那边的情况再行计划。
李员外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六神无主。突然出现个叶兰亭,虽然她是个女人,但也不知怎地,看到她那镇定从容的表情和语气,头脑清楚的分析和计划,坚定的眼神,李员外下意识就听从了她的安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家丁带着叶兰亭在镇上曹家找到那位曹保长,叶兰亭说明了来意,直接问起曹保长关于那伙流寇的情况。
“那伙流寇就盘踞在狼牙山,规模大概有六七十号人,领头的是个独眼贼,杀人不眨眼,我们带去的人死了好几个在他手里,马也被他抢走十几匹。”
曹保长的胳膊中了一刀,咬着牙冷汗津津道:“我已经尽力了,就凭李员外庄子上这些田丁,是没办法奈何那些茹毛饮血的山贼的,这回李小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叶兰亭却道:“你去过狼牙山,可知道狼牙山的地形地貌?那伙山贼具体盘踞在哪一处?”
曹保长诧异地看着叶兰亭:“我带了一百号人去都攻不下来,莫非你一个女郎还想去剿匪不成?”
叶兰亭后头的杨青锋冷冷道:“你只管说知不知道,我们怎么做不需要你管。”
叶兰亭微微瞥了杨青锋一眼,转头对曹保长道:“李小姐与我们有交清,她遇难,我不会坐视不理,烦请曹大哥将你这次在狼牙山遇到的情况都与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救李小姐。”
曹保长道:“狼牙山在爻冈镇外二十里,我也不熟,这次过去,我也是找的一个爻冈镇老乡指的路。那伙流寇自从来到狼牙山后就经常抢掠来往爻冈镇与上河郡这一带的百姓,已经不止一次这种事情发生了,官府也不管咱老百姓的死活。”
“那个老乡对狼牙山地形比较熟,我找人去把他叫来,你自己问他吧。”
随后曹保长让人去把那位老乡叫来,叶兰亭问了几句后,直接问他能不能将狼牙山的地形画出来,越详细越好。
那老乡以前经常在狼牙山上砍柴,对山里地形无比熟悉,拿着纸笔思索一会儿,按照记忆中的地貌,画了个较为详细的地图,哪里有山道,哪里有河流,哪里又有几条分叉口,哪里有小山坡,流寇盘踞的窝点又在何处,有了这个东西,到时候上山就不会四处抓瞎了。
叶兰亭拿过地图,和杨青锋薛霁安两人一道商讨剿匪方案。
薛霁安:“山里路况对我们没有优势,最好是夜里行动。”
叶兰亭:“后天才是交钱日期,今天曹保长的人又被流寇击得溃败逃回,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又去围剿,所谓兵贵神速,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行动。”
杨青锋:“先派两个人做前哨,从这个山头迂回到山贼据点的后面探明情况,大部队在窝点山下的东南西三面埋伏。后半夜正是山贼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用火攻,让迂回的前哨混进窝点,制造混乱为信号,埋伏的大部队再趁机攻上去,胜算把握会大许多。”
叶兰亭点头:“这个法子可行。”
他们定下初步计划,叫上曹保长一道,又折回李府同李员外商议行动计划。
叶兰亭道:“李老爷,我们决定今晚再围剿一次流寇窝点,所以还需要您这边的配合。”
杨青锋道:“曹保长受了伤,如果李老爷还想救出李小姐的话,就把剩下的八十个乡丁交给我来指挥。”
薛霁安道:“请李员外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李含香小姐的。”
李员外愣愣看着面前的三个年轻人,不知道为何,他在这三个大古村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一种仿佛力敌千钧的能量。
李员外最后将视线定在叶兰亭身上,曾几何时,第一次见到她时还冒出过想纳这姑娘为妾的想法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只急切想问一个问题:“你们……真的有把握能救出我的女儿?”
叶兰亭浅浅一笑:“能与不能,总要试过才知道不是吗。”
? 44、第二更
第四十四章
计划定下后叶兰亭他们便开始各自行动。
杨青锋骑快马赶回大古村, 将训练队二十个自卫队村民全部召集起来,与曹保长那八十乡丁合在一起组成新的剿匪队,统一指挥行动。
杨三毛被派去做前哨,带了三个人绕过爻冈镇迂回到狼牙山后面摸进流寇窝点, 届时两边里应外合。
夜色渐深, 一队人马从宝河镇出发, 摸黑前行。
叶兰亭和薛霁安也骑着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杨青锋率领大部队星夜赶路,到了狼牙山山脚后从三面包抄上去。
大古村的二十个自卫队村民进过近一个月的训练, 现在不管是体能还是单独攻防能力,都有很大提升, 比镇上那群临时凑起来的乡丁战斗素质要高很多。只是乡丁手里有刀剑和马匹,人数也占大头,如果指挥好了, 还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在杨青锋布置具体战术时, 叶兰亭就指出过一点:山贼在深山野外出没惯了,行动敏捷警惕性强, 如果光是迂回包抄,不一定有十足把握,如果对方战力强的也会还会被反突破包围圈,到时候山贼跑了不说,李含香也救不回来。所以他们要攻就要一击即中,且打歼灭战,不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是以杨三毛率的几人小分队,叶兰亭给了他一个见机行事的权利, 身上带着火石和蒙|汗药, 如果摸不进山贼窝就一把火点了他们的后巢, 如果能摸进去,就找机会在他们的水源里下蒙|汗药。
月黑风高的夜晚,马蹄声笃笃疾驰。
狼牙山上寒风刺骨,不时有虫鸟在树林中窸窸窣窣,带刺的树枝刮在脸上生疼,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不敢发出声音,只弓着腰,握紧手中的武器,快速跟着前面的队伍前进。
前面大古村那二十个人一进山就跑得非常快,镇上的乡丁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但这种生死的关键时刻,大家也不敢埋怨,只得咬牙挺进。
前面流寇的窝点就快要到了,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否则被发现了,就会有乱箭从上面射下来——流寇非常警惕,他们安排了人轮流巡夜,一旦发现异常就会射乱箭,以防有敌情。
一炷香前,前面有几只飞鸟从寨子前的树丛扑腾而起,引起了巡逻山贼的警惕,紧接着就有几支箭朝那个地方射过去。
杨青锋立马打手势,让后面的人全部原地趴下,借着半人高的草丛掩住身影,就这样一动不动趴了半炷香,寨子上巡逻的山贼才放松了警惕。
等到寨子上面的山贼离开后,杨青锋才又带着人继续往前匍匐前进。
等摸到寨子外三十米的地方,他便下令所有人不再动了,屏息凝气埋伏,耐心地等待着从另一边迂回到山贼寨子后方的杨三毛传来信号。
叶兰亭和薛霁安俩人动作没有大部队快,俩人也不是冲锋陷阵型的,便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部队后面,以作随时应变策应和大后方指挥。
在寒冷的夜晚匍匐在深山老林的丛林里是非常难受的,不仅冷,而且还时不时有蚂蚁虫子爬到身上,要想忍住一动不动,不被上面的山贼发现,是非常考验意志力的。
就在有几个乡丁快要坚持不住时,上方的寨子突然窜起了火光,杂乱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只听上边有人大喊:“快救火!走水了!走水了!”
紧接着,一道急促地,三长一短的叶子哨声在半空中响起。
杨青锋收到信号,立刻对身后的队伍道:“弓箭队准备,把竹箭上点了火绵往上射!”
“听我口令,一、二、三,放箭!”
唰唰唰,几十只绑着火石绵球的竹箭纷纷射向了流寇窝点,寨子里火光变得更大了。
这时候杨青锋提起大刀起身,大喊一声,带着身后的人就开始往寨子上冲,与此同时,另外两个方向埋伏包抄的乡丁也得到信号,开始往上包抄。
山贼寨子里的人正急着提水救火呢,转头发现寨子都已经被人包围了,毫无准备下一时慌了手脚,被杨青锋这边连连逼近包抄,转眼就砍倒了好几个,寨子两侧的门很快被攻破了。
寨子里火光与杀声震天,流寇们也顾不得火势了,赶紧扔了水桶提起刀剑跟杨青锋带来的人厮杀。
一个脸上绑着黑布条的独眼壮汉从寨子里踹门而出,手里提着把大刀,目光凶狠,见人就砍。
杨青锋进入寨子后就一直在找那流寇的头子,听曹保长说流寇头子是个独眼瞎,此刻看到那下手狠戾的黑衣汉子,杨青锋半点没犹豫,挥着手里的长柄大刀一个纵身就迎了上去。
寨子下方,叶兰亭见前头火光四起,杀声叫嚣,回头便对薛霁安道:“杨青锋他们应该已经攻进去了,现在那些山贼顾不上李含香,我们赶紧去救人。”
薛霁安点头,和叶兰亭一起从寨子的另一侧绕了上去。
两人没有点火把,一直沿着墙根摸进,在混乱厮杀的山寨中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叶兰亭推开侧屋的一道门,快步闪了进去。
山寨中屋舍虽然都是用竹茅临时搭建,但也林林总总十几间,不知道李含香到底被关在哪里。
叶兰亭想了想,对薛霁安道:“先找柴房,后院,或是领头山贼的屋子,然后再找其他地方。我们分两头找吧,在中间的廊下汇合。”
薛霁安摇头:“不行,现在虽然趁外头乱没有山贼发现我们,嗑如果你独自遇上他们怎么办,晚一点找到李含香没关系,我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我们不能分散行动。”
叶兰亭只略略沉吟了两秒便没有再坚持,她身上虽然带着匕首防身,但她的武力值确实不足以对付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山贼,万一单独行动一次性遇上两三个,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和薛霁安一起行动为好。
他们二人沿着最边上的屋子开始一间一间的找,一连找了几间屋子都是空的,山贼们几乎都出去迎击杨青锋带来的人了。
正打算往山寨后头的院子去找,杨三毛和三个村民从后头跑了出来,杨三毛脸上抹满了锅底灰,远远看着,就像个野人似的,只露出一对贼溜溜的眼睛很是机敏,见到叶兰亭和薛霁安,杨三毛连忙道:“村长,后头我们都已经找过了,没有找到李小姐!”
“东边的屋子我们也找过了,还剩西边没找,看来她应该就被关在那里。”叶兰亭对杨三毛几人道:“你们三个人在后面守着,别让那些山贼从后面遛了,杨三毛你到前面引路,随我和薛霁安去找李含香。”
其余三人道:“是,村长,您自己小心安全,我们几个在这策应。”
杨三毛方向感很好,在夜色中东转西转,很快带着叶兰亭和薛霁安沿西边的拐廊找了过去,西边有几间竹茅坐落在右后侧,前头大寨的声响这边几乎听不到,没走一会儿,他们就听到一间屋子里头有人喝酒浑笑的声音。
叶兰亭立马停了下来。
“哎嘿嘿嘿嘿,还别说,这回咱老大抓回来那两个小妞,姿色还真不错!尤其是那个小姐,比我们之前玩的妞都要漂亮,那小脸白嫩嫩的,胸脯鼓鼓囊囊,老子看着就硬。”
“放心吧,等老大和几个领头玩腻了,早晚会赏给咱们的。”
“你们说,刚刚谢领头进了柴房,是会先上小姐还是先上丫鬟?”
“丫鬟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要上肯定先上小姐!等待会谢头玩够了,咱们也进去挨个享受享受,嘿嘿嘿……”
里头污言秽语意|淫不断,听声音,一共有三个男人。
叶兰亭眸光一冷,朝杨三毛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去吸引注意,她和薛霁安在门外准备好袭击。
杨三毛点点头,叶兰亭和薛霁安一左一右拿了根木棒藏在门两侧。
杨三毛便捏着嗓子,佯装刚刚急喘跑过来:“不好啦不好啦!几位爷,前边寨子走水啦,赶紧救火!”
屋子里大笑声戛然而止,下一瞬,屋子里几人将门推开,一边问:“怎么会起火了?”
话音还未落,叶兰亭和薛霁安一人一根木棒敲下去,走在前头的两人登时倒在地上,后头一人醉醺醺略微慢了半步,见到两个同伴倒地,酒瞬间就醒了大半,发现自己中了计,连忙回身去拿桌子上的武器。
杨三毛和薛霁安同时冲进去,几棍子落在其后脑勺,将他那人敲晕在地。
叶兰亭立即吩咐:“杨三毛,将这三人捆起来,待会再处置,我们先去救李含香。”
“快走!”叶兰亭叫上薛霁安,心急如焚,听那三人刚才的对话,有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去了关押李含香和她丫鬟的屋子,叶兰亭脚下生风,急急赶往位于最西角落的两间柴房。
走到柴房前,叶兰亭就听到了隐隐的女人哭喊呼救声,和一阵挣扎闷哼的异响。
一个无恶不作的男人,走进两个被绑架的毫无反抗之力女人的屋子,会发生什么,叶兰亭想都不敢想。
她眼神一凛,来不及思考更多,一脚踹开柴房大门。
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伏在李含香身上,李含香挣扎得声嘶力竭,旁边丫鬟吓得痴傻一般缩在墙角流泪发抖。
听到踹门声,那男人喘着粗气回头,看见叶兰亭,那一瞬间,他露出的眼神竟然不是警惕戒备,而是冒出猥琐的淫光。
叶兰亭从未有哪一刻这般想杀一个人。
她神色冰凉,抽出袖中的匕首,奔上前朝那男人脖颈刺去。
那男人反应很快,抬手挡开了叶兰亭的一击,叶兰亭手肘被男人的拳头击中,险些没抓住手中匕首,但她毫不畏惧,立马返身再朝男人刺了一刀,后头的薛霁安没料到叶兰亭一进屋就直接朝那男人招呼,连忙挥着手里的木棒上前帮忙。
他一脚打在山贼的膝盖上,山贼一个趔趄倒地,而与此同时,叶兰亭被那山贼一脚踹倒,整个人倒在对面干草堆里,手中匕首随着惯性飞了出去,掉在李含香的脚前。
叶兰亭吃痛地捂着后腰爬起来,想要重新捡起匕首和去帮薛霁安。
这时候,衣衫不整躺在干草堆里颤栗抽泣的李含香看见脚边那把匕首,绝望麻木的眼神突然闪过异光,她突然一个翻身,爬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疯了一般朝着正和薛霁安扭打的山贼扑过去。
“禽兽!我要杀了你!”李含香嘶声大喊,举着匕首猛地朝那山贼后脖子刺了进去。
山贼刚抢过薛霁安手里的木棒,后脖忽然一顿,用一种诡异的姿势扭过头,朝着李含香淫|邪地嘿嘿一笑。
李含香的手恐惧地颤了颤,但下一瞬,她眼神一狠,死死咬着银牙,拔出匕首,疯狂地朝着那山贼脖子、后肩、和太阳穴猛刺了四五刀。
红色的血一股股从那山贼身上飞溅出来,溅在了李含香的脸上,眼皮上,也溅到了对面的薛霁安脸上,和地上干草堆。
叶兰亭僵住,薛霁安也僵住。
但李含香就像疯了一样,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边哭一边笑,手里的匕首不停地狠狠地朝着那山贼刺着,刺了几刀不够,还要再刺十几刀。
血已经模糊了她的面庞,她眼前猩红一片,已经看不清什么了。
直到那山贼的身体已经断气,如同烂肉一滩倒在地上,李含香还是没有停下来,就好像被上了发条的机器,双手机械地握着匕首,不停地砍着山贼的尸体。
旁边丫鬟被吓得失声尖叫起来,捂着脸大喊:“啊——!!”
叶兰亭看着李含香应激强烈的样子,赶紧过去夺走她手里的匕首,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抱住,柔声安抚道:“好了含香,没事了,你安全了。你得救了,他已经死了。”
李含香缩在叶兰亭怀里,浑身都在颤抖,双眼死死盯着那山贼的尸体。
薛霁安默默别过视线,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递给叶兰亭:“给她们披上吧,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们。”
他起身,准备将那山贼的尸体拖出去。
一语不发的李含香突然道:“我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薛霁安看了眼叶兰亭,叶兰亭朝他点头,薛霁安便出去了。
叶兰亭安抚了一会儿李含香,又看向瑟瑟缩在角落的丫鬟,问:“你没事吧?”
丫鬟已经被吓得不会说话了,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叶兰亭将薛霁安的衣裳丢过去给那丫鬟披上,对李含香道:“外面还有一些我们带来的人,都是你爹找的乡丁,对付这群流寇恐怕没什么优势。现在这边没什么人过来,但也不安全,你先撑一下,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说着,叶兰亭就要搀着李含香起身,离开这个不安全的柴房,去与留在后院策应的三个人汇合。
但叶兰亭万万没想到,李含香会突然起身,捡起那把带血的匕首,走到角落的丫鬟跟前,面无表情把匕首刺进了丫鬟的心口。
叶兰亭震惊:“李含香!你干什么!!!”
但她已来不及阻止,丫鬟呜呜挣扎几下便没了气息。
李含香将丫鬟的尸体拖过来和那山贼的烂泥尸体摆在一起,站起身,面无表情对叶兰亭道:“春梅被山贼玷污清白,不堪受辱,节烈自刎了。”
李含香抹着匕首上的血,眼泪从溅满血迹的面颊大颗大颗滴下来,声音却是冷漠:“等回去了,我会好好补偿她家人,奖励她的护主之功。”
叶兰亭无法形容这一刻自己的心情:“你……”
? 45、1更
第四十五章
李含香成功被救了出来, 但这件事叶兰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也许知道李含香这么做是为什么,只要她还不想死,只要她还想保住自己的名声,只要她余生还要在宝河镇生活, 目睹了这一切的丫鬟就不能存在。
在李含香亲手杀死丫鬟春梅后, 说了一句话, 她说她会奖励春梅的‘护主之功’。可当叶兰亭和薛霁安赶过去时,春梅被吓得缩在墙角,什么也没做, 何来的护主之功。
李含香这是将怨恨和现实都发泄在了丫鬟春梅身上,她觉得在旁边目睹她受辱的春梅和伏在她身上的山贼, 没有区别,都该死。
此后经年,只要看到春梅那双眼睛, 李含香就会如同看到强|暴她的那个山贼的眼睛。
从上次合作闹掰的事情, 就能看出,李含香和何子骞是一样的人, 本质是利己主义,她既然没有死在山贼窝,出去了就不会允许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所以在她理智清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春梅。
可在叶兰亭这里,要接受这件事却没那么容易。
她是个受现代文明洗礼和教育长大的人,对人命和人权有着天然的尊重。
上次在爻冈镇,她和杨青锋杨三毛联手杀了那两个企图谋害他们的流寇,还能说是为了自保。因为她不杀对方, 对方就得杀她。
这次剿匪, 拼杀过程中死掉的人也可以说是罪有应得。
但丫鬟春梅, 叶兰亭觉得她罪不至死。
看着李含香,叶兰亭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到她久久没有说话。
但接下来,还有让叶兰亭心情更复杂的事情。
杨青锋前来禀报,说寨子里的山贼已经全部被剿,死了二十几个,还剩三十九个,他请示叶兰亭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叶兰亭问杨青锋:“你觉得如何处置为好?”
杨青锋没有犹豫,直言道:“我觉得最好将他们全都杀了。”
叶兰亭沉默片刻,然后转头问旁边的薛霁安:“那依你看呢?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薛霁安思考片刻,道:“肯定是不能放的,这伙人来到狼牙山后作恶多端,时常抢掠周围的百姓,如果我们今日将他们放了,无异于放虎归山自留后患。不如……将这些人交给李员外处置?”
李员外说过,如果他抓到这些人,就要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薛霁安的提议虽然换了个说法,但实则跟杨青锋的提议没有区别。
叶兰亭在心底叹了声气,她最器重的两个左膀右臂,他们的思维模式与这个战乱波动的时代融为一体,不能说他们错了,但叶兰亭却觉得,事情总该还有更佳的解决方式,而不是一味粗暴的以杀戮解决。
她从小所学习的知识和文化,也不支撑她凡事先往杀戮方面去想问题,且还是让她一次性杀掉三十九条命。
不是她想当圣母,只是她明白,杀戮解决不了问题本身,它只是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之时,一个最不得已的选择。
就好比这群山贼,他们也许作恶多端,但其中的大多数,起初应该也只是因为吃不起饭,才选择拿起刀跟着山贼头子去抢掠百姓,当没有了手中那把刀,他们也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百姓。
叶兰亭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薛霁安和杨青锋都站在旁边没有出声打扰她。
再睁开眼睛时,叶兰亭道:“去把他们领头和管事的人叫进来,我要先问几句话。”
被杨青锋拿下的那独眼匪寇头子被押了进来,随后还有两个男人,衣着都比在寨子里看到的其他山贼穿得要好,显然在这个团伙里这几人地位要高于普通人。
叶兰亭坐在寨子的大堂上首椅中,四周全是她从大古村带来的自卫队村民,村民们举着火把站在大堂两边,薛霁安和杨青锋一左一右立在叶兰亭身后。
她问:“你们是从何处流窜到狼牙山来的?”
那独眼头领远远冲叶兰亭呸了一口唾沫:“我马三今天落到你手里,我认栽,要打要杀悉听遵便,老子不怕死!”
叶兰亭吩咐左右:“堵上他的嘴。”
她又问马三旁边两个人,这二人看起来面向没有那么凶狠,一股子精明相,滴溜乱转的眼睛透着算盘。
叶兰亭淡淡道:“我再给你们俩一次机会,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不配合,就没有必要留你们的命了。”
两人忙道:“姑奶奶饶命,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兰亭不疾不徐地问:“你们这伙人是何时、从何地流窜到狼牙山来的,在这片地界,都与什么人有勾当?在抢不到路上行人的钱粮时,你们山寨六七十个人,都靠什么为生?”
独眼马三虽被破布堵住了嘴,但仍旧用眼神狠狠瞪那二人,威胁他们。
两人面面相觑,一脸迟疑:“这……”
下边杨三毛扬着手里的刀狠声威胁道:“老实点!我们村长问什么就答什么,要是不说,我让你们脑袋掉地!”
“大人饶命,小的们都是北方的流民,北方这些年一直打仗,我们家破人亡了,不得已才跟着马三一路逃亡,几经辗转才来到狼牙山。反正每次出去干活,都是马头领说了算,他让我们去哪儿抢,我们就跟着去哪儿抢。求各位大人发发善心,我们也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们没想真的做坏事,我们也没那个胆子啊!”
说话这人一边答话,一边眼睛乱转,叶兰亭一眼就看穿他在撒谎。
这个山寨不管是从选址还是建造,一看就已经有好几个年头,刚才她和薛霁安翻找屋子时,在好几个房间都看到有不少值钱物件,而且他们还有酒喝,要知道,在收成和税赋如此稀少繁重的年头,酒是很精贵的东西,这山寨就连几个级别最低的看门山贼都有酒喝,可见他们的生活水平远超一般人,恐怕就是宝河镇首富李员外家,也是比不上的。
这绝不会是一个光靠抢掠就能享受到的物质水平。
叶兰亭不露声色,只吩咐:“堵上他的嘴,下一个。”
她看向最后一个还没有说话的人:“他们都在说谎,所以我不打算留他们性命了。现在最后一个机会我给你,还是刚才的那些问题,你老实回答了,我就留你一命。”
那人看着叶兰亭,又看看马三俩人,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叶兰亭叩了叩桌子。
杨青锋道:“村长,杀鸡儆猴吧,先把这个马三杀了,这俩也就老实了。反正马三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叶兰亭扫一眼一直冲他们瞪眼挑衅的马三,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此人乃匪首,祸害根源,确实不能留。”
杨青锋得到叶兰亭点头,便上前揪住马三衣领,将他拽到了外头寨子大坝上,当中山寨众余匪和镇上那帮乡丁,手起刀落,咔嚓一下就将马三的首级砍了下来。
他拎起马三首级,环视一圈:“看到了吗?这就抵抗的下场!”
寨中众人被他冷练的气势吓得鸦雀无声。
大堂中,马三的两个手下也被吓得不轻,马三平时凶狠残狞,寨中无人敢违背他的意思,没想到今日竟会命绝于一个年轻姑娘手里。
叶兰亭微微阖了阖眼,尽量不去看那腥的画面,同时在心里对自己默念: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仁不从政。
有时候,人担当了一些权利和责任,看事情的角度和层面就应该放得更高,而不是单单拘泥于某一件事的对错,那样未免抓小失大,从她穿越到这个虚拟世界至今,早应该明白这一点,她现在身上就承担着这样的责任。
杨青锋走进来,将马三的首级仍在那两道面前:“现在你们可以选择,说还是不说?”
叶兰亭的视线往下,便看见马三瞪得如同牛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叶兰亭:“……”
她不适地移开视线,旁边薛霁安见状,不着痕迹往前移动了两步,正好挡住了那首级。
两个山贼小头头连忙跪地求饶:“姑奶奶饶命,我们说,我们都说!”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当时有前朝叛军攻打北方尧城,我们便从尧城逃难出来,半道遇上了马三,马三带着我们一路抢粮抢人,然后流窜到了南方,又来又几经辗转,两年前来到了上河郡,找到了落草为寇的地方,就在这狼牙山上。”
“因为马三说,上河郡的郡守是个大贪官,只想过自己的好日子,不会真的派兵上山剿匪,所以上河郡于我们是个好地方。”
“这两年,我们也就时不时下山去抢一些过路百姓的钱,我们其实也不抢那些穷人,只抢有钱人。是不是有钱,就看走路还是车马,凡事徒步的都是穷人,我们很少抢穷人,只抢有马和车的。”
“一个月前,马三从上河郡眼线那得到消息,说有几个人刚跟何氏做生意得了五千两,就派了咱们寨子的三当家带人去抢,结果没想到,钱没抢到,三当家还死在了爻冈镇。马三气坏了,据两个逃回来的兄弟说,杀三当家的是个女人,就住在宝河镇,马三就接连派人去爻冈镇蹲守跟何氏做生意那女人,前几天总算叫我们给蹲到了,将她给抓了回来,还让她老子拿五千两来换人。”
叶兰亭听完,手脚一阵冰凉,脸瞬间苍白到了极点。
杨青锋眉头倒竖,用刀锋指着那人:“睁大你的狗眼睛看看,你们三当家是我杀的!”
两人战战兢兢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杨青锋喝问:“逃回来那两个人呢?”
“回大人的话,小人瞧见他们已经死在乱箭火中了。”
叶兰亭脸色难看,指尖死死陷进掌心,艰难地开口:“马三和上河郡的何氏商号有勾连?”
两人忐忑地答:“这……有时候何氏商号要运货到北方城池,怕路上遭遇匪贼抢劫,会出钱请我们帮忙开道。”
“所以你们寨子里那么多值钱物件,都是何氏供应给你们的?”
“呃……不敢隐瞒女大人,何氏有私盐,但朝廷有命令,他们不敢明着贩卖,便会将这些盐通过我们的手里转卖出去,一般小地方的官府遇到流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门暗地生意,马三跟何氏做了好久了。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才能一直在狼牙山过吃喝不愁的日子。”
叶兰亭听完,怒极反笑,好一个何氏,她之前还是太低估何子骞了。
果然生意能做到全国各地,原来是黑白通吃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情节冲突点比较大,请读者们理性讨论,发二十个红包!
? 46、2更
第四十六章
“你们大当家马三死了, 三当家也在爻冈镇死了,那你们二当家呢?”叶兰亭语气淡淡问堂下贼匪。
那面相精明的小头领悄悄垂下头往后退了两步,旁边的人却立马指着他道:“大人,他就是我们二当家的!”
那二当家被吓得面色发白, 立马跪在地上哀声求饶:“各位大人饶命!我虽然是二当家, 可我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做啊, 我就是在后面动动嘴皮子罢了,我胆子很小,连杀只鸡都不敢的!”
叶兰亭瞟他一眼, 这话翻译一下意思就是:他是山贼窝里的狗头军师。
马三已死的事情现在不能让何氏商号那边知道,所以今晚山寨里剩下这些人, 一个都不能再放走,但至于怎么处置……,叶兰亭思索权衡良久, 起身, 吩咐左右:“将他们二人押到外面大坝去。”
寨子里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但还是有几间屋子被烧毁, 屋顶横梁倒塌下来,四周的木桩冒着烧焦的碳烟,角落还有几簇火势因没有漫延物而没人理会,大寨东西两侧的入口被乡丁团团拦住,他们手里举着火把,愤愤地看着那群被五花大绑跪在中间的山贼,还有一些人受了伤正在旁边包扎。攻寨一结束,李府派来的家丁就连忙夜将李含香护送下山去了。
除去已经死去的和这个二当家, 山匪寨里一共还有三十八人。
叶兰亭从大堂走出来, 命令这些人分成两排站好, 一边十九个。
“我提问,你们负责指证,如果不指且被别人指出来的,马三就是你们的下场。如果自证也指认了别人,我会考虑从轻发落。”
叶兰亭宣布完,但所有人都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然后,她开始问站在左边那些人问题。
“站在你们对面这些人,有哪些杀过人、强|奸过妇女?”
“这……”众匪徒面面相觑。
叶兰亭道:“我刚才说了,如果不指且被别人指出来的,马三就是下场。 ”
马三的首级就在杨青锋手里提着,还滴着血,在漆黑的夜晚和火光四起中,他如同一个索命的黑面将军,眼睛扫到哪里哪里就得抖成一片。
“还不快指!”他扬起大刀,在地上一墩,沉重的刀柄发生厚重的嗡鸣声。
那一排山匪被吓得连忙抬起了手,不约而同地指向对面,叶兰亭视线扫过去,见有四五个人都被指中,那几人的面色立马变得惨白慌乱。
山匪们开始举报:
“他每次出去抢粮都会杀好几个人,还专抢良家妇女!”
“还有他,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他抢了一对爷孙的钱,还把人家孙子给活活打死了!耳朵都给割下来了!”
“他们几个,手里都好几条人命!”
叶兰亭敛着神情,面无表情听着,又反问被指中那边的人:“你们对面的人指任了你们,现在该你们了。”
一瞬间,方才被指认那几人立马开始反咬:
“狗娘养的胡说八道!哪次出去打劫你们没有杀人?就算老子是主犯你们也算从犯!”
“还有你,上回马三抢回来那员外姨太太,赏给你你他妈敢说没有睡?”
“你,你,还有你,上次刘老头的女儿是谁给弄死的?不是你们几个?把人玩死了埋在后山,以为这事就没人知道?”
这些山匪一旦开始狗咬狗互相揭发,做过的那些歹毒恶事说出来听在耳朵里甚至让人怀疑人性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人一旦恶起来,还有底线吗。
别说叶兰亭这个现代人,就连四周围的村民和乡丁听了,都气愤得恨不得当场将这些匪徒大卸八块,一个个眼冒怒火,恨不得自己就冲上去替天行道。
叶兰亭处在这群人中间,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残酷而真实,每个人,每个群体,为了生存,都在不择手段。
“把那五个人押下去,直接处决。”叶兰亭不再犹豫,神情坚定,一字一句道。
她指向山贼中最恶贯满盈那五人,他们每个人身上起码都背负着几条、甚至十几条无辜百姓的人命。
杨青锋眼神冷冽,身上杀气腾腾,带着手下将那无个匪徒押到寨子最前边,手起刀落。
全场寂静,人人大气不敢出。
另外六个也被指认出来的从犯都被吓得尿了裤子,趴在地上姑奶奶姑爷爷的求个不停。
叶兰亭将匪寨里的二当家叫上前来。
二当家是真没料到,眼前这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纤纤柔柔的,动起真格来竟是一点也不手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有她旁边那两个黑白小将,也都不是善茬。
“女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让小的去做,小的真没有杀过人!只求您高抬贵手,给小的一条活路!”
“你确实该死,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叶兰亭说:“马三已死,往后你就代替马三跟何氏商号那边的人进行联络,他们若问起马三,你只需说马三受伤了,这段日子山寨中一切事务由你代理。”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吴良。”
叶兰亭看着他:“以后你直接听令于我,跟何氏商号的任何消息信件交互,都必须得由我先行过目,如果胆敢背地里耍花招,你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去下面跟你的两个结拜兄弟作伴吧。”
吴良千恩万谢地表态:“多谢大人开恩,小的一定谨遵您的吩咐,万不敢在您面前动一点歪心思,往后您让小的怎么做,小的就怎么做。”
杨青锋问:“村长,那那些人怎么处置?”
叶兰亭站起来,在这群人面前环视一圈,神色坚定地扬声道:“你们中间的很多人,落草为寇后,都做过恶事,如果我跟你们是一样的人,今天你们落到我手里,我就会将你们斩草除根,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她说完这句话,所有山匪都变了脸色。
“但是,我愿意相信你们中间的大多数人,不是每个生来都是坏人,你们也有爹生娘养的父母,在自己的家乡也有妻儿和兄弟姐妹,你们也是被战乱和饥荒逼得走投无路,为了一口吃食,没有法子了才走上流寇这一条路。”
“现在你们的领头马三和那几个作恶最多的人已经死了,剩下的人我可以不再追究,并且愿意给你们一条生路。换一种活法的生路。”
“你们颠沛流离,从北方逃荒来到南方,不就是想求个安居乐业,举家融融吗?”
“但你们每天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出去抢一回才有一回吃的,这样的日子长久吗?你们自己觉得这是你们要的吗?如果今天不是我带人来剿你们,明天也会有其他人来剿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是贼,是匪,靠偷抢靠劫掠才拥有的这些东西,你们不敢回去面对你们的家乡父老和妻儿,因为你们知道,当自己走上这一条路时,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待在这个山寨里,你们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在这里都没有人替你们收尸。”
叶兰亭的话总是能精准地切入人心最痛处,那些山贼面露悲戚,纷纷低下了头,有的想到了自己失散几年妻子和老娘,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
“今天攻上寨子这些人,都来自我的村子,他们不是什么正规兵,他们只是村子里自卫队的村民。但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能用几十个下地种田的村民就能打败你们吗?”
“因为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有自己的父母子女要保护,我们有自己的家园要守护,我们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在打这一场战斗。”
“我们的背后有无数父老家乡和亲人的支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比你们这些末路之徒要更有信仰。”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归顺到我大古村,我给你们工做,给你们饭吃,给你们田地,给你们住处,给你们把父母家人接到这里来定居的机会。但前提是,不许打杀无辜百姓,不许调戏奸辱妇女,不许在我的地盘打架斗殴,不许干偷鸡摸狗的事。”
“能做到这四条规矩的,我就收编你们,但如果一旦被我收编后,发现犯了上述四条规矩,绝不姑息,立即处决。”
叶兰亭看向杨青锋:“点几个人,去寨子里把他们的兵器、银粮、马匹和物资全部运回村里。”
杨青锋点头,转过头:“三毛,你带几个兄弟去。”
叶兰亭又吩咐薛霁安:“你的记录册随身带了吗?”
薛霁安颔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带了。”
叶兰亭嗯了声,转头看向寨子中那群被缴了器械茫然无首的匪徒,道:“道理和规矩我都已经说清楚,现在愿意归顺的,就上前来,到他这里来登记。”
薛霁安淡淡看了眼下面神色各异的山匪,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帮他们问了出来:“那村长,若是有匪寇不愿意归顺呢?”
叶兰亭道:“那就把他们交给曹保长,送去给李员外处置吧。”
薛霁安点点头,“我明白了。”
曹保长不就是前头带人上山来围剿他们,被马三一箭射伤那个吗,还有李员外,不就是被他们绑架回来那个女人的亲爹?
落到这俩人手里,他们还能有活路?
“愿意愿意!大人,我们愿意跟着您!”
“我们以后绝对愿意以您马首是瞻!”
不少众匪都毫不犹豫挤到薛霁安面前,已经到了这不境地,只要给个活路,他们什么都愿意干。
但还是有几个站在原地没怎么动的人,其中有个山匪怀疑地问:“……这位女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我们这些人里好多都是黑户,身上既没有路引,在官府那儿也没有户籍,你收了我们,真能给我们分田地和落户?”
叶兰亭背着手转身,语气平静:“我是大古村村长,我说能,就能。”
? 47、第一更
第四十七章
叶兰亭收编了狼牙山剩下的三十四名山贼。
她这样做, 有着多方面的考量,不管是从与上河郡通商路的安全考量,还是以后跟何氏斡旋能有更多的砝码,或是借用这群人的流动性来掌握的外界讯息, 亦或是从她大古村势力扩展方面的考虑, 这三十几个人都是值得试一试去收编的。
但她考量了那么多方面, 唯独在李含香那件事情上,觉得于心有愧。
李含香被救出来以后,就被李府的家丁护送回去了, 走得仓促,没有片刻停留, 只留下了那匪寇和丫鬟的尸体,用事实证明了她想要证明的。
众人没有怀疑,甚至表露出对春梅遭遇的悲哀和忠心护主的敬佩, 将她尸体带了回去准备厚葬。
叶兰亭沉默看着这一切, 很难受,内心交杂着煎熬, 愧疚,和各种复杂的心情。
如果她不知情,春梅真是因为保护李含香被山贼侮辱而自刎,或许也会敬佩这个姑娘的烈性,可叶兰亭知道,她知道春梅是被李含香亲手杀死的,就当着她的面。而李含香遭遇那一切,又让叶兰亭如同心口梗了一块大石, 上不去也下不来, 心里堵得慌。
因为如果真要说起来, 发生这件事并不是偶然,它的发生有各种前因后果机缘巧合。
叶兰亭不是神,她没有那样神通广大的能力,料到事情走向会发展成这样。
叶兰亭到现在还能回想起来,李含香从山寨柴房里出来时,身上披着她的青衫外袍,散乱的头发已经重新整理过,脸色的血迹和泪痕也已经洗去。她昂着头颅,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寨子中间走过,她穿过乡丁和村民,穿过被大火烧得满目疮痍的火堆。
她面无表情走到李府的家丁面前,说了一句:“春梅死了,送我回去吧。”
然后她转头,眸光深沉冷漠地看了叶兰亭和薛霁安一眼。
那个样子的李含香,叶兰亭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没法面对她的眼神。
“李含香的事不是你的错。”薛霁安在叶兰亭身后温声安慰她,“不要把她的遭遇怪在自己身上。”
叶兰亭当时站在山寨烟火疮痍的檐下,注视着李含香被李府家丁拥着离去的身影,久久没有言语。
完全不怪罪自己是做不到的,至少叶兰亭做不到。
解决完剩下山贼归顺的事情,叶兰亭神色有些疲倦地道:“让杨青锋轻点余下人数和物品,大部队下山回村吧。”
不管怎么说,这场战还算打的漂亮,结束一夜围剿后,乡丁们由曹保长的人带回了镇上,剩下的人全数被杨青锋押回了大古村。
等大部队凯旋回到大古村时,已经是早上辰时,正好是大古村村民开启一天劳作的时候。
二当家吴良一路上狗腿子一般地跟着叶兰亭身后,不停地说些以前寨子里的逸闻奇事给叶兰亭听,想以此讨她信任和重用,以求往后在新老大身边有一席之地。
叶兰亭之所以留着这个吴良,也是因为此人虽然精明奸猾,但非常有眼色,懂得识时务为俊杰,跟着什么样人走就做什么样的事。这种人只要管束得当,或者给予他们的利益足够,也是个能够办实事的人。
叶兰亭作为一个地方的实际领导者,就应该知人善用,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但对吴良这番溜须拍马的行为,杨青锋杨三毛他们几个都非常看不惯,尤其是想到这伙山贼以后还要跟他们大古村村民一起生活,更是不赞同。
叶兰亭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事情,不可能光从个人情绪上出发,如果从个人情绪上出发,她也不愿意跟一群山贼共存,谁又愿意呢?
但她是领导者,领导者的思考维度就应该更深远,更包容,更宏观。
他们大古村男性人数实在太少了,劳动力在周边几个村子都是最少的,整个村子一百多口人,东拼西凑也只够凑出二十个自卫队,这次若不是联合镇上曹保长那一百多个乡丁,又出其不意来了个连夜火攻,是决计打不赢马三的山寨的。
所以叶兰亭需要劳动力,尤其是这样正值青壮年、身体健康的劳动力。
这三十个山贼现在虽然名义上已经归顺了叶兰亭,却也不是能够直接重用的,他们跟着马三做了两三年的山贼,长期打家劫舍形成习惯,势必得对他们的三观信仰进行改造和重塑,叶兰亭才能真正重用他们。
否则在这之前,他们只能作为‘俘虏’,成为大古村的免费劳力。
三观改造很简单,让他们自己看,自己听,自己感受,自己相信。
此时洽是辰时,太阳刚从东边升起,马队从山道转下后,就见到一条整齐崭新的石子路,马蹄声在青石路上发出笃笃的声音,没多久,路上便渐渐遇到一些衣着朴素的村民。
村民们扛着锄头和铁锹,三三两两挑着担子,有在路旁锄草,有的在挖泥沙,有的正在运石头,他们分工明确,辛勤劳动。
见到叶兰亭一行人出现在马路前方,村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向她打招呼:
“村长您回来啦!”
“村长,这趟出去剿匪还顺利吧?”
“村长,后面那些人都是来咱们村做工的吗?”
叶兰亭骑在马背上,微笑着同各村村民打招呼:“一切顺利,劳各位父老乡亲挂心了。”
“这么早大家都来上工了,各位叔伯婶娘们都辛苦了。”
“我们不辛苦,大家伙都感谢叶村长给我们来大古村做工的机会呢!”
“是啊,最近我婆娘对我都好得不得了,每天晚上回去都有热腾腾的饭菜吃,说是我给赚钱养家辛苦了。”
“听说叶村长你们村里那个纺织厂过段时间要招工,不知道有啥要求?我家婆娘也会做针线哩!”
叶兰亭说:“是需要招一些人,不过马上就要过年了,工坊招工的事情等年后会通知大家。当然了,还是老规矩,会识字算数的优先,会一门手艺的优先。”
大家都非常期待:“好勒好勒,到时候我们就等叶村长的好消息了!”
村民们看着叶兰亭时,脸上都带着敬仰和信任,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拥护,让走在大部队最后面的那群归降山贼看得惊奇不已。
仿佛这里所有的人都视叶兰亭为领袖,她不需要像马三那样的残暴不仁的手段,谁不听话就杀谁的头,她只需要优雅温和的对这里的百姓们笑一笑,问候一下家长里短,他们就心悦诚服地追随她。
山匪们不懂,叶兰亭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只觉得她很可怕,是比马三那种残暴的人还要更可怕的人,因为她的强大在于无形。
而吴良一路走来,见到这些村民对叶兰亭这么尊敬,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叶兰亭在这个地方非常有威望。
这种威望,是深埋在人心里面的,她得到了这里百姓的人心。
难怪她敢如此没有顾忌地将他们这群山贼收编于麾下,因为她根本就不怕他们这些人到了大古村敢闹事,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齐心凝聚在她的周围,每一个人都会替她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吴良若有所思看着前面马背上的叶兰亭,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子实在不简单。
一路往大古村走,光是在路上看到的修路村民就有一百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叶兰亭不停地回应着向她打招呼的村民,脸上的笑容没有一点不耐烦。
直到来到大古村村口,叶兰亭勒马停住,转头在‘俘虏’队伍里随便点了十个人道:“你们几个,以后就跟着修路队的村民一起去修路。会有人告诉你们注意事项和规矩。”
杨青锋叫了个修路队的村民过来:“把他们带去修路队,五个人挖路,五个人采石头。”
往西走了没一会儿,众人又看见一群村民在几座灰石平顶房后修建屋子,方形的砖石刚堆砌了一半,十几个村民正在搭建房屋框架。
叶兰亭又从‘俘虏’里点了五个人:“你们几个,以后就跟着修建队一起建房子,村里暂时没有多余的房子,以后你们住的地方也要你们自己建。”
点完人,叶兰亭让人把刘小刚叫过来,道:“以后这五个人就你管了,让他们跟着你建房子。在村东口修几间临时安置房给他们住。”
刘小刚诧异地看着那群‘俘虏’,又看了看叶兰亭身边的杨青锋和薛霁安,点头:“行,我知道了村长。你们几个,跟我来吧。”
而后叶兰亭又问剩下的那些‘俘虏’:“你们当中,谁以前在家里种过地的?”
‘俘虏’们面面相觑,有十来个都举起了手,在没有流离失所前,他们在家乡也是老实种地的农民。
叶兰亭点了几个面相比较老实瘦弱些的:“你们五个,以后就去我们村里的田园种地,待会儿过去后,会有专人负责你们。”
一番指派后,跟着来大古村的三十几个‘俘虏’转眼就只剩下十四个了。
叶兰亭想了想,叫出杨三毛:“你自己挑三个,以后跟着你负责跑运输。”
杨三毛一听,神气地挺了挺胸膛,挑剔地在十几个‘俘虏’里选了一番,最后找出三个长得比他还磕碜的,对叶兰亭嘻嘻笑道:“村长,就他们仨吧!”
“行。”叶兰亭转身对杨青锋道:“那剩下这十个人我就交给你了。”
杨青锋点头:“放心吧村长,我保证将他们训得老老实实,绝不敢在村里生事端。”
那十个人早已在山寨就见识过杨青锋的悍勇武力,连马三都成了他的刀下鬼,一见他黝黑炯亮的眼睛扫过来,就下意识双腿发抖。
现在,还剩最后一个人,‘俘虏’里面的狗头军师吴良。
叶兰亭似笑非笑看着他:“至于你嘛,就负责我之前交代你的任务就行了。”
吴良连忙讨好地道:“村长大人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何氏那边的人知道马三已经死了。不过何氏有专门的人定期在上河郡城门口茶水铺递消息,消息一般都是需要我们帮忙开路或是走|私的货物交易地点,那茶水铺老板就是接头人,村长需要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交接消息,否则过不了多久何氏就会起疑心。”
叶兰亭点头,看来这个吴良确实很懂得识时务,刚才一路上说了那么多拍马屁的话,一句都没说到重点,现在到了村里,他的自己人全被她化整为零打散了,剩下他势单力薄翻不起风浪,便立马见风使舵向她投诚,终于把真正有用的消息说了出来。
不过这件事是真是假,叶兰亭自会去验证。
吴良当然不会知道,她在何氏也有自己的人。所以他究竟是真的投诚,还是放了烟雾弹引叶兰亭去上当,一验便知。
去狼牙山剿匪之前,她本是要给赵汾回信的,结果被耽误,正好,她可以把这件事写在信里,先让赵汾去验证一番那茶水铺接头人的真假,再行考虑对这个狗头军师的任用。
如果马三和何氏的中间接头人确有其事,那么负责去当这个接头人的人选倒确实需要好好筛选,既要能随机应变,又要不被何氏的人识破,确实需要点能耐。
叶兰亭想了想,觉得杨三毛是个很好的人选,但上次她带杨三毛去过上河郡了,很有可能被认出来,得找一个生面孔才行。
作者有话说:
明天儿童节,我休息一天(顺便捋捋大纲),也祝大家节日快乐,常有一颗童心哦~
?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叶兰亭在叶家院子召开了一个班子内部会议来商量这件事。
她问大家, 派谁去做这个中间接头人最好。
薛霁安杨青锋他们两个都跟她的意思差不多,杨三毛确实是最好的选,郑姑和刘铁柱他们几个对这件事拿捏不准,便没有说太多意见。
叶兰亭在她写下的三个备选名单考虑一会儿。
她的备选人当中, 除了杨三毛, 还有刘小刚刘小强两兄弟, 不过这二人没去过上河郡,显然也不是最佳人选,叶兰亭想了想, 索性把杨三毛叫过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没想到杨三毛很轻松地说:“村长, 您难道忘了,我会乔装易容啊!上次在爻冈镇我乔装成乞丐,那伙流寇就没认出我来, 这次您若是派我去, 我乔装成城外的小摊贩,何氏那些人也认不出我来的。”
他说:“我这张脸, 丢在人堆里都不会有人注意,最适合干这个了!”
叶兰亭想,也是,杨三毛个子瘦小,越是没什么辨识度的脸,越是不容易被人防备,只要乔装一番小心行事,没有人比他更能胜任这个任务。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派杨三毛去。
只是杨三毛难得不好意思地看着叶兰亭, 搓着手道:“村长, 您给虎娃哥还有二狗哥他们都改了好听的大名,一听就很威风,这回我去上河郡,您能不能也给我改一个大名啊?我虽然也喜欢大家叫我三毛,可我以后出去也要独当一面了,总不能还叫三毛吧,那多没身份呀。”
叶兰亭倒也没意外他这个要求,从身前长案前抽出一本典册,翻了翻:“那我给你改个名字,叫飞翎吧,杨飞翎,出自日斜乌敛翼,风动鹤飘翎一词。你可满意?”
杨三毛高兴极了:“好咧!那我以后就叫杨飞翎了,嘿嘿,我有大名了!我叫杨飞翎咯!”
杨飞翎替代狼牙寨的接头人去上河郡这件事对外是保密的,对外只说工坊毛料需求大,杨三毛带人出去收购毛料了,年关再回来。这样一来,村民便不会问起。
况且自从他们大古村在镇上办了收购站后,对毛料的需求确实是与日俱增,因为纺织毛衣和棉衣需要大量的毛料。
很多邻村的村民为了能够攒更多毛料到收购站去换银钱,也都开始琢磨起了人工养殖毛兔的打算,后来修路队的妇女们听说大古村杨二婶受了叶村长的命令,专门在后山开辟出一个养殖场,养了许多的柴鸡和白毛兔,有了这一风向标的指引,其余几个村子很快也都行动起来,很多人家都开始养起了兔子。
这一次,叶兰亭带领大古村几十个村民成功围剿了盘踞狼牙山两年多的匪寇,就连曹保长带一百多人都攻不下的硬茬,被叶兰亭一个年轻女子拿下了,这件事,让叶兰亭的名字在整个宝河镇名声大噪!
之前她的名字或许只是在大古村周边几个村子,例如李家庄、赵家湾、柳家湾这些地方渐渐有了名气,因为这几个村子都有村民来他们修路队做工,都知道大古村新上任的年轻女村长很能干。
但这一次,不仅仅只是周边几个村子,是整个镇上大街小巷,不管男女老少还是士农乡绅,都听闻了‘叶兰亭’的大名。
就像一夜成名一样,所有人一夜之间都认识了这个年轻有为的新大古村村长。
而这一回,叶兰亭的村子等级各项指标也直线飙升——
她的等级也再次连升两级!
当前已是Lv9级,[声望值:932;财富值879;贡献值881.]
因为收服了狼牙寨的三十四个山贼,意外使得她在镇上有了名声,声望值和贡献值都暴涨不少,又从狼牙寨带回不少缴获的物资银钱,财富值也涨了。
当然,现在叶兰亭的村里公账上已经有了几千两可用资金,再加上这次缴获的钱财物品和武器,收获颇丰。
升了两级,自然又多了两个可培养的村民NPC名额,现在一共十个名额,这次叶兰亭没有犹豫,直接给了一个名额给杨飞翎,让他进了叶兰亭的培养系统后,他现在在叶兰亭手机上的状态就是显示的【本郡历练中】,与赵汾和郭芙是一样的。
剩下一个培养名额叶兰亭暂时闲置,遇到需要用人的时候再匹配。
另外与之连带的,还有就是大古村最近的一些新动向开始受到镇上居民的关注。
比如,听说叶兰亭竟然动员了一百多村民修了一条从大古村直达宝河镇的青石路,况且这条路马上就要修通了;还有前不久镇上轰动一时的那个收购站,据说也是大古村办的。
还有跟在叶兰亭身边那两个年轻人,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被那群乡丁们起了个外号,叫黑脸将军和白脸将军,据说是那位叶村长的左膀右臂,最信任的心腹,也是这次围剿狼牙山行动□□劳最大的两个人。
这下镇上好多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来打听,这两个年轻人是否婚配,想要请媒人做媒,如果能将那两个能干的年轻小伙子招到自己家当上门女婿,就太好不过了。
毕竟镇上好久都没有出过这样的年轻才俊了。
可派了媒人上大古村一打听,才知道,那位叶村长给大古村村民定了个规矩,女娃不能外嫁当童养媳,男娃也不能外流到别的地方当上门女婿。
这是什么规定?
哪有这样的规定?!
难不成他们大古村人以后还不跟别的村通婚了不成!!
那几个遣了媒人去打听的镇上居民户都对叶兰亭这个规定非常不理解。
媒人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叶兰亭立的规定是这样的:大古村姑娘年满十八岁周岁才能婚嫁,大古村小伙二十岁以上方可娶妻。也不是说大古村的姑娘小伙就不能与外村人通婚,只是大古村村民不管男女,都只能往村里带人回来,也就是说不管是娶媳妇还是招上门女婿,只能给大古村添人口,不能往外流失人口,一旦大古村村民外嫁上门落户到别处了,就不能享受到大古村的各种村民福利和待遇了。
这个规定正是叶兰亭前不久刚定的,以前大古村穷的时候,求着别人把女儿嫁去把儿子送去,人家都还挑三拣四不情不愿,现在大古村条件好起来了,家家户户有钱挣了,村子里这批适龄婚嫁的少年少女有十几二十个,如果媒人一来提亲,村里的年轻人全都给外流了的话,那叶兰亭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全被撬走了。
所以她在综合考虑过后,定了一个【大古村村民婚俗规定】。
规定凡是大古村村民,男子二十周岁方可娶亲,女子十八周岁方可婚配。如果以前十二三岁就定下婚约的,则必须按照婚俗规定的年龄来举办婚礼。
如果定亲对方不愿意或者想要退婚,叶兰亭的态度也很直接,不愿意就不愿意,要退就退,不管有人怎么闹,她都会坐镇兜底。
等个两年都不愿意的、又不愿意互换门户地位的那种人,结了也不过是想赶紧传宗接代生孩子,给家里多个免费干活的劳力。这种人家,叶兰亭巴不得她村里的女孩离得越远越好,退了一个差的,反而是给她的姑娘们机会找下一个更好的。
凡事上行下效,不得不说,叶兰亭自身的态度对她身边的女孩子们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大丫二丫,妮妮这些小姑娘,都受了她影响,对婚嫁观念发生了一些潜移默化的转变。别说女孩子,就连男子,跟在她身边的薛霁安、杨青锋、刘铁柱他们几个,差不多就要到适龄婚配岁数了,也都没有一个人急着要找媳妇,大家现在都一心想的是怎么多挣些钱,怎么多学些受用终身的知识,怎么把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好。
因为叶兰亭让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自己的能力和条件好起来了,别人才会高看你一眼。
如果你自己不改变自身,哪怕你十二岁就娶妻嫁人,也改变不了你生活中的困境,往往还只会让这种困境变得更糟糕。
叶兰亭推行的这个婚俗规定受到了广大大古村年轻村民的认同。前几年,这批年轻人亲身感受到了外村人在婚嫁一事上对他们大古村人的歧视,所以那时候家家的头等大事都是怎么能早一点找个媳妇、找个好家人定亲事,可是越是这样越没有人看得上他们。现在他们反过来成为了婚嫁媒人眼中的香饽饽,大家反而对说亲一事看得没那么重了,因为他们已经有了选择权,村长说得对,婚姻是终身大事,选另一边要慎重,最忌讳的就是盲婚哑嫁。
反而是一些上了年纪,思想古板传统的六七十岁老人不太赞同,他们觉得十八岁的姑娘和二十岁的小伙子岁数已经太大了,过了这个年纪就不好找亲事了。
叶兰亭没有和这些老人家争论,只说了一句话,只要大古村村民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大家就不愁找不到媳妇选不到夫郎。
三天过后,杨飞翎从上河郡传回来消息,吴良所说不假,马三跟何氏在上河郡城门口确实有一个消息中转点,况且这里不仅仅是用以联络何氏商号的消息,还有一些周边城市的地下消息和其他匪路也会在这里互通消息。
那就太好了。
杨飞翎在上河郡适应得很快,随着他的消息一道传回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年关之前何氏打算运送一批货去北方,这批货很有可能是卖给北方那伙前朝乱军的,所以这批货须得秘密押送,不敢直接找镖队,何氏正打算找马三帮忙沿途护运。
叶兰亭看完信,微微一笑,很好,时机终于来了。
? 49、1更+2更
第四十九章
虽然一般这种大商号都有自己的押镖队, 但商号为了保险,除镖队外,还会雇一些流寇开道,以黑吃黑。
叶兰亭知道, 狼牙寨被剿的消息很有可能年关后就会传到上河郡去, 到时何氏那边自然也会知道, 这个信息差,她最多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所以怎么利用这两个月信息差为她争取优势,至关重要。
现在修路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其实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叶兰亭计划让杨青锋带领村卫队二十人和俘虏二十人佯装成狼牙寨山贼护运何氏商队前往北方, 借机往北方去打通销路。
——她的纺织厂已经生产出来三批棉衣,但这几批货她一直没有出手,就是在等一个合适时机。
叶兰亭给杨飞翎回了一封信, 吩咐他得到指示后, 再秘密和赵汾进行联系。
……
上河郡城门口人来人往,一家茶庄里, 有个小厮正在热情地吆喝过往行人进去吃杯茶。
那小厮一身灰布粗衣,身材瘦小长相不太起眼,肩上搭着条汗巾,见了谁都点头哈腰的唤声爷,倒还真让他招呼来不少客人进茶庄喝茶。
茶客们三三两两坐一桌,谈论着近日郡城中发生的新鲜事,让这茶庄成了信息流通最新的地方。
小厮笑眯眯地穿梭在茶庄里斟茶,也没人会特意注意一个倒茶的小厮, 谈话时更未曾避及, 许多小道消息便从这里流入。
等到夜幕降临后, 客人渐渐散去,小厮收拾了茶庄,从后街掩门而出。
他一直沿着条偏僻的巷子来到一座高大宅邸侧门,小心地左右张望了会,确认无人注意到他,才用宵子邦邦敲了三下,然后躲到旁边的墙角后耐心等着。
不一会儿,从宅邸侧门里出来一中年管事。
中年管事手里提着东西,从侧门出来后,一直沿着街道往前走,看起来像是要出门办什么事。
等到中年男人一直走到夜市最热闹的拱桥,那名小厮不知从何处冒冒失失窜了出来,一个不小心撞到中年男人身上,捂着脑袋哎哟一声。
中年管事皱眉低喝:“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
小厮点头哈腰连连道歉,中年管事见他态度较好便没跟他计较,抬步走了。
等到中年管事走远,小厮吊儿郎当转过头来,不是杨飞翎是谁。
方才被他假意撞到那名中年管事,正是如今身在何氏商号的赵汾。
为了不暴露身份,杨飞翎来到上河郡后,只与赵汾联系过一次,说明了大古村最近的情况和村长安排他来上河郡的任务。
此后赵汾与杨飞翎约定,如果有事,便在何氏粮庄商铺侧门巷外敲宵邦三下,他便会借外出办事由头出来碰面。
方才杨飞翎假意撞到赵汾,趁机将一封信塞进了他手中。
信是叶兰亭让他递给赵汾的,假若这次杨青锋带人去北方,最好当然是让赵汾也想办法进这次何氏北行的队伍,如果不能,能拿到何氏商号北行的人员货物名单也是好的。
赵汾沿着拱桥上了趟河对岸的铺子,办完事又转回。回到何氏商铺时,遇到一个铺子上的跑庄跟他打招呼:“赵管事,管家让你明早去一趟府上。”
“行嘞,我知道了,多谢。”
赵汾笑着与人打过招呼,等到回到屋子四下无人,才从袖笼掏出那封杨飞翎塞给他的信。
看完了信,赵汾立即将信纸放到蜡烛上烧毁,方才熄了灯躺下。
第二天早上,赵汾依着时间去到何氏主府上,见到了少东家何子骞。
赵汾恭恭敬敬行了礼,询问:“不知少东家叫我来有何吩咐?”
何子骞坐在主府书房,案前堆了很多要处理的账册和信函,道:“过几日我二叔要出去一趟,他手下的粮庄最近正是从各地方收粮的紧俏时期,你且暂时过去帮帮忙。”
赵汾一听,心思在脑子转了个圈,何二叔最近要外出,莫不是何子骞打算派他去北方,但粮庄是何氏旗下最重要的生意,何子骞把从地方收粮的事情交给他,这到底是考验还是试探?
亦或是这次何氏商号北行,实际上运送的就是粮食,而非对外宣称的棉衣?
何子骞这人,虽看着温和儒雅好说话,实则心思城府极深,赵汾虽说比其虚长七八岁,但也不敢说看得透他。
比起他,反而是村长对付何子骞更得心应手,想到叶兰亭那封信上的内容,赵汾垂眸应道:“承蒙少东家信任,赵汾一定尽力而为。”
何子骞含笑应了声,转而闲聊似的问起:“你进我们何氏也两个月了,此去收粮怕是过年也不能回村,你家中妻儿和你那叶村长怕是要挂念吧?”
赵汾忙道:“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家人都会理解的。”
何子骞搁下笔,抬头看着赵汾:“你们叶村长倒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就是身为女子,屈居在一个小小的山村可惜了。 ”
赵汾摸不准何子骞提起叶兰亭用意为何,只得谨慎地回道:“村长泰然,倒从未以女子之身自卑,我等自愧弗如。”
何子骞挑唇一笑:“那倒是,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我只是感到可惜,她生得如此才貌,却埋没在乡村。”
赵汾垂头,没有接话。
“行了,你先去吧。”何子骞让他退下,“去找何二叔手下的管事接收粮的活事。”
赵汾出了何子骞书房,暗自思忖他今天这番举动的用意。他想立即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村长,但又怕这是何子骞放出的诱饵,如果他现在立马就去与杨飞翎联系,很有可能暴露杨飞翎的身份,从而将狼牙寨的事情一并暴露,那就会坏了村长的大事。
思来想去,赵汾还是觉得机不可失,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给杨飞翎,让他想办法告知村长。
书房里,赵汾出去后,何子骞的管家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道:“少主,收粮可不是一件小事,您真要派赵汾去?他毕竟不是咱们自己人。”
何子骞淡淡道:“这个赵汾在理账方面确实有些才华,他现在既然已经在我手下,我为何不物尽其用。”
“小的是担心他毕竟是那叶兰亭的人,会对咱们何氏会有二心,万一泄露了消息……”
何子骞并未把管家这点担心放在眼里:“我要的只是他帮我做事,并不需要他的忠心。他一个村汉出身,无名小卒,能给谁泄露消息?那叶兰亭我调查过了,一个乡村脚医的孙女,没什么背景,虽有些才华,但也不足为虑。像赵汾这样的小角色商号里多的是,你难道个个都去防范?大大方方用就是了,只要不出大岔子。他们甚至还会为了让我抓不出错处更加小心谨慎,办起事来比那些老油条用心。等到以后这两个人没有用处了,也就没有必要留了。”
“真正要防范的,是我二叔。”何子骞眯了眯眼,“这个老家伙,心野了。这次就让他有去无回吧。”
管家恭敬道:“少主英明,老奴明白了。”
……
大古村。
叶兰亭打算在爻冈镇设立一个联络点,用以方便和杨飞翎的信息传递。
她想过了,直接在上河郡联络太引人瞩目了,尤其是在何氏的眼皮底下,但如果将地点换在离上河郡不远的爻冈镇,这样他们大古村来回也方便,对杨飞翎那边也更灵活。
既然要设立联络点,那么毛料收购站就是最好的掩饰方法。
在爻冈镇建立收购站,既能够收到更多的毛料,还能为村镇和城郡两边的信息流通做中转点。
叶兰亭让薛霁安前去爻冈镇租下一个铺子,按照当时在宝河镇设立的流程,很快将第二个收购站建立起来,派了刘小强和黄来福二人去当新站的掌柜和账房。
又让刘铁柱带一个运货队,每三日从爻冈镇和大古村来回运一躺毛料,也就是说,叶兰亭每三日就能收到一封从上河郡传回的讯息,如此一来,她对外面世界发生的事便能实时掌握。
杨飞翎去了上河郡没几日,何氏商号那边果然有动静了,根据赵汾传回的消息,说何子骞打算派他二叔带人去北方,押送的货物很有可能不是棉衣而是粮食。何子骞也并没有真正信任赵汾,并未派他去北行的队伍,而是将他派去了地方收粮。
叶兰亭心头有一个疑虑,何氏商号虽然商脉广,但它毕竟不是皇商,如果真的往北方秘密运粮食,那么他是给谁运的呢?
叶兰亭很难不往正在北方打仗的前朝乱军方面联想,因为一支几万人的军队,若后方没有粮草支撑,是很难维持下去的,士兵要打仗,粮草从哪儿来?
既然何氏有行动,那么叶兰亭这边也要开始准备了。
事关重大,她只将杨青锋一人单独叫到叶家院子来,嘱咐他关于北行的忌要。
“赵汾传回消息,此次北行,何氏很有可能派去的领事就是何二叔。何二叔认得你,所以你带人去后先不要露面,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借路上流寇的手除掉他。”叶兰亭说。
这个何二叔三番两次想要叶兰亭的命,叶兰亭手软了两次,两次都给自己留下了后患,这一次,她不会再手软了。
杨青锋点头,道:“我先暗中随行,假扮成流寇,乱阵中以箭取其首级。”
叶兰亭说:“如果领事的不是何二叔,便不用动手,只要对方不认得你,一切行事就可以灵活应变。”
“我们自己的货要秘密押送,别让何氏的人发现,不一定非得在北方出,沿途若是遇上合适的买家,即可抛出。记住,每过一个城镇,留下一个联络人和记号,我会派人与其联系,尽量实时将沿途发生的事传回与我知晓。”
想了想,叶兰亭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千两银票递给杨青锋:“这些钱你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杨青锋惊异,连忙推拒:“村长,我不需要这么多钱!”
叶兰亭道:“你此去带四十个人上路,非同儿戏,路上所遇惊险也不是我能全部预料的。我担心狼牙寨那二十个人出去后不服管教,所以你身上要带刀带钱,有绝对的碾压力才能管束他们。这钱你放在身上,这是我给你的底气。还有,如果何氏真是将货物运往北方给乱军,你最好提前带着手下撤离,千万不要与其正面接触,因为出去后你发身份便是狼牙寨‘流寇’,倘若遇上乱军,很可能会将你们收编入军队去替他们送死。”
杨青锋接过银票揣入怀中,语气也变得慎重起来:“我知道了,村长。”
“你第一次出远门我就给了你这么艰难的任务,实在是为难你了。”
杨青锋神色坚定:“村长,我不怕的。”
叶兰亭欣慰地道:“我知道你是好样的。你此去,只需记住两个任务,第一,给咱们的纺织厂找到一个好的销售渠道,第二,摸清何氏商号的南北通路,他们到底与什么人交易。其他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保证你和随行人员的生命安全,我都准许你自己拿主意做决定。”
杨青锋点头:“放心吧村长,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叶兰亭让他将分散到修路队和训练队的二十个流寇俘虏带去,有了这些人的混杂其中,何氏的人便不会察觉异样。
腊月初八这天拂晓,天空下着鹅毛般的大雪,整个大古村被覆盖在白雪皑皑中,一簇簇冰凌悬挂在树梢,破晓的寒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杨青锋带着四十个人马,在整个村庄还未苏醒前,就上路了。
叶兰亭牵着妮妮的手,和薛霁安一起将他们一行送到了村子口外。
临走之前,杨青锋笑着对叶兰亭道:“村长,您就等我好消息吧!”
说完,他又看向叶兰亭旁边的薛霁安,笑容微微一敛,脸上显出几分沉稳:“霁安,村长就交给你照顾了。”
薛霁安抿唇看着他:“青锋,保重,一定要平安归来。”
杨青锋也只沉稳了一瞬,抬手拔出背在身后的一米多长刀,朝天一指,意气风发踢了踢马背,朗声笑道:“三尺青峰怀天下,一骑白马开吴疆!你难道忘了,当初村长给我起杨青锋这个名字时是怎么说的。放心吧,我杨青锋只要刀在,人就在。”
说完,他策马提缰,带着四十个随行在一片白雪纷飞中疾驰而去。
少年人的身骨已经初具锋芒,在马背上挥刀策缰的身姿风发潇洒。
想当初,叶兰亭第一次见到他,他还是个穿着破草鞋、挑着两桶水,腼腆而青涩,跟她说句话都会脸红的杨虎娃。
如今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他的成长叫人刮目相看。
叶兰亭一直背手站在村口,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皑皑大雪中。
许久后,薛霁安道:“村长,我们回去吧。”
叶兰亭转身,看了一眼面前的村庄。
一些村民家中旧桔梗茅草房在这样的风雪中已经不堪负累,索性今年因为修路采石和建造工坊在后山砍了很多树木,所以家家户户都有柴火烧,寒冬还不算那么难熬。
叶兰亭没有料到在南方山村的冬天也会有这么冷。
看来明年除了扩大工厂,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给村民们换上更保暖防寒的砖墙房。
妮妮牵着她的手道:“今天腊月初八了,我记得这天大家都要熬腊八粥,兰亭姐姐,我们待会儿回去也熬腊八粥给阿公阿婆喝吧。”
“好。”叶兰亭笑着道,“还有二十来天,是要准备过年了呢。”
她问薛霁安:“以往大家过年都是怎么过的?”
薛霁安垂眸,在他印象中,即便是过年家里也是冷冷清清的,不过他还是捡了些乡下的风俗民习讲给叶兰亭听:“宽裕些的人家一般到了腊月就会杀年诸,腌制一些腊肉存放来年吃;母亲们会给家里头小孩做身新衣裳,在村子里,小孩也就过年这天能穿到新衣裳;人们会提前半个月就到镇上去备些年货,买些米面粮油,在外面做短工的人到正月十五之前都是不干活的;到了腊月二十五小年这一年,很多人家都开始走亲窜访,尤其是当媒人的,这段时间往往是最活跃的,借着走亲窜访的机会到处与人说媒。不过若是像我们大古村前几年那么穷,过年也就没那么讲究了,到了大年三十,一家人能围在一起吃顿像样的饭就不错了,即便有亲戚上门来,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
叶兰亭听完,觉得以前的大古村村民日子过得真是惨啊,她又看看旁边的妮妮,将她低着脑袋,看来也是想到了以前不好的回忆。
“那今年有我在,就让大家过个不一样的年吧。”叶兰亭道。
“怎么个不一样法?”妮妮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叶兰亭想了想自己以前在现代见过的过年方式,说:“这个嘛,我得回去好好策划一下。”
她想,既然要把她来大古村的第一个春节过得热闹一点,就得弄出个不一样的方式来,他们大古村本来很多家户人口就少,大多数都是男人不在家,只有一个女人拖着两三个孩子和老人,单独一家过年肯定不免冷清,那就不如来个集体过年吧!
一百多口人集体过年,也就不过十几桌流水席的事儿,除此之外,再办个春节联欢晚会热闹热闹,村里妇女儿童这么多,组织大家一起唱唱歌跳跳舞,以后这个优良传统还能留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年货,统一购置,统一采买肯定比大家零散去买要便宜划算,叶兰亭让负责管仓库的吴淼去给大家统计,过年需要买什么年货,家家户户报上来,到时候再由村子里统一到镇上买。
另外之前香皂工坊交给李含香那三百个货后还剩几十个零头散货,上个月哑娘将除去育种外的红薯全部制作成了红薯粉,纺织厂那边被杨青锋马队打包带走的棉衣后还剩一些库存棉衣和毛线,之前叶兰亭让薛霁安试着用鬃毛制作出了牙刷,这些东西,叶兰亭都按照户为单位分成份数,在村里进行一个内部采购。
一个香皂、两把红薯粉条、一件棉衣、两卷毛线、三把牙刷,全部东西打包,内部价五十文,是只有大古村村民能享受的福利。
年货采买和内部采购的消息在村里晒坝的告示栏张贴出去后,村民们都纷纷都吴淼那里去进行登记了。
这么便宜的内购,镇子上起码要几百文才能买到的东西,村长让大家只花五十文钱,基本相当于白送给大家了,只可惜每家人只能买一份,不然大家都想抢着多买几份呢!
村民们原本还想买些肉蛋米面,准备今年过个好年,可听说村长发话了,今年大家一起过集体年!
又问了,集体年是怎么个过法?没听说过这种过法呀。
叶兰亭亲自到村坝去宣布:“今年所有工人都从腊月二十五开始休息,直到正月十五,给大家放二十天假。过年那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全部人都到村坝这里来吃流水席,酒席饭菜的食材我会着人采买,到时候大家负责来帮忙就行啦。此外,大年三十那天,每个部门都要出一个表演节目,到时候我会在村坝广场上方搭一个台子,大家伙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节目。”
大家都觉得非常惊奇,过年还能这样过?
叶兰亭说:“没错,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就是这样过年的,一边看戏台子上载歌载舞,一边居家团圆大鱼大肉,咱们这儿虽然没有唱戏的,但自己出几个节目自娱自乐不也照样可以。”
“纺织厂就有郑姑负责,你带你手下的女工们一起排个节目;修路队的,杨青锋不在,就由刘小刚吧,你来带领大家排节目;刘大娘你带菜园和庄园的人排个节目;刘铁柱,你带运输队的排个节目,还有蒙学班的,大班小班也都各出一个节目。”
说完叶兰亭看着极力躲避她眼神的吴良:“还有你,吴良,你带你那几个兄弟,也出一个节目吧。”
吴良:“……”
从未想过山贼从良后还要当起戏子QAQ.
“节目编排上,大家有什么困难的可以来找我。”
叶兰亭又叫来妮妮和二丫,看着这两个冰雪乖巧的小姑娘:“你们俩想不想单独表演一个节目啊?”
妮妮和二丫对看一眼,谁也不服谁,立马道:
“我可以唱歌!”
“我可以跳舞!”
叶兰亭满意点头:“行,那你们各自去准备吧。我再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到时候晚会上当小主持人。主持稿我帮你们写,你们俩拿去演练几遍就会了。”
如此这般安排下去,即便是严寒冬天,大古村村民也都有了热情和盼头,每个组织都开始热火朝天的组织他们过年时候的表演节目,叶兰亭原本以为她的这个随意决定,会把村民个为难住,还想着要实在不行,她就教他们搞几个大合唱应付一下也行。
但让她出乎意料的是,来自民间的智慧往往是无穷的。
也是因为她这个随意决定,才让她知道,原来骂骂咧咧的杨二婶会唱对山歌,思想传统的郑姑会唱黄梅戏,吴良那帮山贼会演皮影戏,刘铁柱那帮汉子会打快板,妮妮的歌声如天籁,二丫的舞姿像蝴蝶。
小年夜那天,叶兰亭看完大家的排练,都惊呆了,原来她的大古村个个是人才啊。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整个人状态很差,写不出来脑子也转不动,花了几天时间终于调整好了心情和状态,恢复正常更新
? 50、1更+2更
第五十章
因为叶兰亭发话了, 所有田庄工厂的工人都从腊月二十五开始休假,所以修路队便赶在年前增招一批人手,加快速度将路修好了。
从大古村直达宝河镇,双车道, 即便是两辆马车来回错行也足够。
除了道路两旁的拦路牙子还没有完善外, 基本可以通车了。
村民们赶着村里的牛车和驴车三五一行人去镇上逛集市, 给孩子买冰糖葫芦和小零嘴吃,辛苦了大半年,终于能在年关的时候享受一下。
过年前, 叶兰亭的毛衣终于织好。
她选的灰驼色,高领, 修身,纯羊毛的很暖和。
外面再罩一件专门让郑姑帮她定制的羽绒服,红绵布的外料, 里面填充的全是鸭绒, 用针线连布和绒一起绣上瑞雪落梅图案,前襟盘扣造型, 衣领上一圈白色的兔毛毛领,整件羽绒服长及脚踝,腰身做了个寸宽的腰封,像裙子又像儒袄。
脚下再配一双鹿皮做的雪地靴,穿上羊毛线织的袜子,就再也不用怕冷了。
她穿着这身行头走出去的第一天,就把村里的妇女们惊艳住了。
大家都涌上前来,围着叶兰亭道:“哇!村长, 您身上这件长袄真好看哩!看着真漂亮, 真喜庆!衬得您皮肤真白呀!”
“是啊, 村长身材高挑,这样穿真好看!这裙襦样式咱们这些地方见都没见过哩!”
叶兰亭笑吟吟,还非常配合地原地转了一圈:“大家都觉得好看吗,我让郑姑专门帮我做的,你们要是喜欢,也可以照着这个样式自己做呀。”
还有叶兰亭穿的高领毛衣,大家从没见过这种样式的,把脖子完全裹住,不但不显得臃肿,反而保暖又优雅,看起来别有一种韵味。
大古村的妇女们都开始学着叶兰亭的穿着打扮,把毛线拿回去后织成高领毛衣穿,把内购卖到的棉衣改成叶兰亭那种对襟收腰的长襦款式。
毛线和棉衣不够的,叶兰亭允许村民们按家中人口数到纺织厂进行出厂价采购,管仓库的吴淼会给每家进行登记,务必实现大古村上到老下到小,每个村民过年都有过年新棉衣穿。
叶兰亭也给阿公阿婆和妮妮准备了新棉衣,也选了喜庆吉祥的红色,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大年三十那天晌午一过,工厂食堂里就开始忙碌起来,白色的炊烟从烟筒里升起,整齐响亮的菜刀剁板声老远就能听见,哑娘作为主厨,带着十几个村里会做饭的妇女们一起忙碌,杀鸡的杀鸡,摘菜的摘菜,淘米的淘米,整个村坝前都铺满了晚上年夜饭准备的食材,摆在竹筐和木盆里,鲜红翠绿的是好看。
男人们就在村坝对面忙着搭晚上表演用的舞台,把各家各户的桌子板凳抬到大坝上准备起来,一百多口人,碗筷盘子都不够,也得从各家各户借,村里只有四方形的木桌,一桌八个人,一百多号人整整布置了十六桌。
吴良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唢呐锣鼓,让手下那几个弟兄在村坝里敲锣打鼓的舞起狮子来。
孩子们围着舞狮和火堆拍手欢跳,个个穿着厚实的棉衣,裹得圆滚滚,活像个雪团子。
妮妮和二丫躲在老井槐树下,偷偷默背串讲词。
叶兰亭反而成了最悠闲的人,她手里揣着一个暖手炉,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逢人道一句‘春节快乐,恭喜发财’,惹得大家满脸都是笑容。
薛霁安从镇上买了爆竹回来。到了年夜饭要开席前,将两串爆竹挂在大坝两旁的柱子上,点燃了噼里啪啦炸起来,旁边的唢呐锣鼓声喜气洋洋配合,大古村还是这一次有这样热闹红火的一个年头。
郑姑系着围裙出来,笑着张罗大家:“大家都找位置入座吧,马上就要开饭了!”
杨二婶扯着嗓子道:“村长先坐,村长最辛苦了,今儿可得坐上席!”
大家也都跟着附和。
叶兰亭笑着摆手:“还是让长辈先坐,阿公、阿婆您们坐这儿。”
她扶着阿公阿婆坐上离舞台最近的一桌上席,又请了刘阿翁、赵汾的老母亲、刘铁柱的奶奶等几个岁数大的长辈坐在上席。
——叶阿公因病卧床无法下地,叶兰亭便让人给他打了一把轮椅坐在轮椅里推下来,兴许是因为今天过年,阿公的气色好了一些,面上也有笑意。
等上席坐完,还剩一个空位,叶兰亭便也不再推辞,跟几位老辈子一起坐了一桌。
村里其余人也都各自找了位置围成一桌,桌子上先放了一盘瓜子和花生米,供大家等上菜的时候打发嘴巴。
见大家都已经入坐,倪妮和二丫俩个丫头上了台,脆声念起新年祝贺词,宣布大古村春节年欢夜正式开始,先由蒙学班的小孩子来个开场表演歌谣。
大家听歌谣的同时,大食堂里也开始往外上菜了,十几桌的菜得同时分两三个人用托盘才能端出来,就跟流水席一样的,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肉汤、蒸菜端上来,好几个都是在大城镇里的饭馆才能看见的菜品,现在竟然出现在了他们大古村的年夜饭桌上。
长辈席没人动筷子,大家也都没人敢先动筷。
叶兰亭先给阿公阿公盛了一碗鸡汤,对大家道:“今天是过年,吃年夜,大家不要拘束,都动筷子吧,开吃开吃!”
大家得了叶兰亭的发话,才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
上回从狼牙寨缴获的物资里就有十几坛老窖酒,这次年夜饭也被拿出来摆上了桌,不过妇女们大多不喝酒,酒都被摆到了男人们坐的那几桌。
但叶兰亭却不是那种不沾酒的人,况且今天过年,破例喝一点也无妨。
她用土盏倒了半碗,举起杯,对大古村众人道:“今天大年三十,我敬大家一杯,就祝我们大古村明年家家户户脱贫致富,全都过上好日子!”
不管有酒的没酒的,大家都站起来,和叶兰亭一起共敬新年:“村长说怎么干,咱们就跟着您怎么干!”
郑姑本来是不喝酒的,今天也破例倒了一碗,走过来对叶兰亭道:“村长,这碗酒我单独敬您,好听的郑姑不会说,但您对我们一家的大恩大德我全都记在心里了,永不敢忘。以后不管您说什么,要我做什么,我郑姑都绝无二话。”
说完,郑姑仰头,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叶兰亭看着她的空酒碗,挑眉:“你这莫不是想灌我酒?”
郑姑抹抹嘴笑道:“我不会喝酒,但敬您的酒我得干了!您随意喝点就行,我猜啊,待会还有不少人要来敬您的酒呢。”
叶兰亭余光已经瞧见刘铁柱和两个堂兄弟端着酒碗朝她这边过来的,本来还想一口干的,顿了顿,对郑姑道:“行,那我喝一半吧。”
果然,郑姑刚一走,刘铁柱三兄弟就过来了。
“村长,我们几个也敬您一碗!”
刘铁柱说:“村长,要是没有您,我刘铁柱这辈子就只是个庄稼汉,您就是我的再造父母。”
刘小强:“村长,我脑子笨,多谢您不嫌弃我,还处处提拔我,我会努力干的,保证也不会让您失望!”
刘小刚:“俺也是!”
叶兰亭点头:“你们几个都是好样的,恭维我的话就不用说了,明年好好干,喝了这晚酒,去与家人团聚吧。”
刘铁柱笑道:“我们待会儿还要去给大家伙唱戏看呢。”
台上的孩子们唱完了歌谣,轮换下来坐上桌开始吃饭,又换刘铁柱他们上台去唱戏,一群农村汉子打着快板学着说书人念话本,逗得坝子上村民们哈哈大笑。
整场最惊艳的,还当属郑姑上台唱的一曲黄梅戏了。
大家都没想到,原来郑姑还有一把好嗓子。
听曲听得正投入的时候,吴良也默默来到叶兰亭跟前:“叶村长,我们几个也敬您一杯吧。”
“感谢您的不杀之恩,也感谢您的再造之恩,让我们这群丧家之犬能有个地方安身立命,再也不用过脑袋悬裤腰带行的日子了。”
“您放心,我们这群人以后就追随叶村长您了!往后绝无二心。”
吴良带头,从狼牙寨归顺的十来个前山匪,现在的新村民,都对叶兰亭表示了自己愿意追随的忠心。
叶兰亭道:“如此甚好,大家就安心落户大古村,这里以后也是你们的家。”
这段时日,流民来大古村后彻底感受到了这里人们的凝聚力和团结力,那种靠着自己的创造一点点踏踏实实让日子好起来的喜悦,不是从前提心吊胆靠抢劫度日能有的。
大古村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或许刚开始这些人是迫不得己归顺叶兰亭,但现在,他们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在这里落叶扎根。
为了能让大古村村民接纳他们,吴良还经常带人主动去帮村民们干活。
这些事自然有人汇报到叶兰亭这儿来,她看在眼里,虽不乏有吴良故意做给她看的嫌疑,但至少这群人已经在主动转变,也是件好事。
叶兰亭这边敬酒不断,台上杨二婶开始唱对山歌了,嘹亮的嗓子平时骂起人来很凶,但没想到唱起砍柴歌来还悠扬十八转的,大家都纷纷叫好,还戏谑地让杨二婶再来一个。
杨二婶叉着腰指着一棒起哄的人笑骂:“你们这帮兔崽子,看老娘待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等到妮妮和二丫也上台表演完,一个歌声灵动,一个舞姿娇俏,大家都忍不住夸起来,说这对小姑娘是跟在村长身边最久的,将来必定会有大出息。
叶兰亭今晚被敬了不少酒,有些醉意上头,饭菜也没吃多少,阿婆给她夹的菜都堆在碗里没怎么动,自顾支着下颌看台上台下大家其乐融融开玩笑,心里别提多高兴。
“对了,我差点忘了!”叶兰亭叫来薛霁安,让他把她之前准备好的压岁红包拿过来。
“过年了,给孩子们准备的压岁红包。”叶兰亭在每个红包里都装了一百文钱,发给二十岁以下,未婚以及未成年的村民。
叶兰亭坐在桌子旁,对孩子们笑道:“想要拿村长姐姐的红包,就得每个人说一句吉祥话,前面的人说过了就不能重复。”
现在村子里的孩子基本都是上过学的,说几句吉祥话难不倒,难倒是前面的人说过了不能重复。
叶兰亭笑盈盈看着孩子们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地样子,不觉有趣。
但好在孩子们聪明,吉祥话说不出来了,就祝阿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叶兰亭也笑着摸摸他们头,发了红包。
发完了几岁十来岁的小孩,发到刘铁柱黄来福他们那批未婚青年时,大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在时下的环境里,男人十八岁就已经成年了,但村长非规定他们二十岁才算成年。
尤其是薛霁安,他看着叶兰亭递到面前的红包,愣了愣:“我也有?”
“对啊,小伙子,你还没满二十吧?”叶兰亭笑着打趣。
薛霁安无奈地看着兰亭,摇了摇头:“……我开年三月就及弱冠了,还是跟小孩子们一起掺和了。”
叶兰亭诧异:“怎么,你打算说亲啦?”
薛霁安蓦地抬头,语气有些急:“谁说的,没有这回事。”
叶兰亭看着他跟平时沉稳内敛的表情有点反常的样子,觉得古怪,但也没多想,将红包塞进他手里:“拿着吧,你也就能领我这一次红包了,等到明年,兴许就轮到你给大家发红包了。”
薛霁安沉默片刻,看着手里的红色纸包,手指微微收紧。
等表演完晚会节目,发了红包,吃完了集体团圆饭,大家都要各自回家去守岁了。
叶兰亭和妮妮一左一右推着阿公的轮椅回叶家院子,阿婆慢吞吞跟着她们后头,忽而感慨了一句:“这还是我们来大古村后过的第一个热闹年,要是你阿爹阿娘和兄长也在就好了……”
叶兰亭还很少听阿婆念起她的父母兄长,以为老人家是今天受过年气氛影响才有的伤怀,安慰她:“阿婆放心,以后有我在,年年都能让咱们大古村过上这样喜庆的热闹年。”
阿婆在夜色中慈祥地看兰亭一眼,没有再接话,反而是坐在轮椅里不能动弹的阿公微微扭头,深沉沧桑的眼睛看了阿婆一眼,晦涩地朝她摇了摇头。
不过这些正在和妮妮说话的叶兰亭并没有瞧见。
回到叶家院子后,妮妮去给阿公煎药,兰亭有些酒意,回了屋子就准备睡下了。
她靠在床边睡得迷迷糊糊时,感到妮妮进来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因为回来时她对妮妮说让在子时跨岁时叫醒她,不过见到她睡得这么沉,妮妮便没有叫她,默默掩上门出去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叶兰亭醒来,头痛得要死,一看时间,睡到了将近十点钟,院子外头已经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了。
叶兰亭纳闷,她不是给大家都放假了嘛,这些人正月初一大清早的不去走亲戚串门,又跑她家里来干什么。
等到她打着哈欠,披着外袍出门一看,才发现是村民们都来给阿公阿婆拜年送礼了,自家的土鸡蛋,晒的干货蘑菇,腌制的野味腊肉,都给叶家院子提来了。
大家都知道叶村长平时不收村民的任何东西,只得借着年节的时候往叶家院子送些年货,让她想找理由推拒都找不到。
叶兰亭也没辙,大过年的,也不能说让村民们把年货全都提回去吧,便只好让阿婆收下,等过了初三,再挨家挨户还一些年礼回去便罢。
正月这些天,来大古村走亲戚的人家突然多了起来。
郑姑告诉叶兰亭,往年过年,她们大古村是连要饭的都会绕道走的,今年大家都听说大古村富裕了,日子好起来了,以前那种几年十几年没联系的远房亲戚都找上门来了。
可是叶家就没有远亲来攀附,她阿公阿婆对此也理所当然,想来往年也是这样一家人冷冷清清过来的。
有时候叶兰亭甚至怀疑,他们家在这里跟个绝户似的,爷爷祖上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南方地区人。
初三那天,叶兰亭托薛霁安到镇上时给李员外府送了个新年礼,是同她那件羽绒服一块做出来的袄裙,李含香一向爱美,这个礼物她应该会喜欢。
叶兰亭知道,李含香短期内应该都不会愿意见到她和薛霁安,所以新年礼只托人送到李府后就离开了。
初八那天,刘铁柱满面通红地来找叶兰亭请示,说他明年就二十周岁了,可不可以先定亲,等满了二十岁再成亲。
叶兰亭诧异地看他,笑了笑:“过年的时候都没听你娘说这事,怎么这才几天,就要定亲了,哪家姑娘啊?看上谁啦?”
刘铁柱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挠头,眼神都不敢直视村长的:“初三那天,我娘舅那边过来走亲戚,给我介绍了个远房表妹,她只比我小一岁,按他们那边算年纪也不小了,我娘就让我来问问村长,能不能先定亲,好让人家女方安个心,等明年我到了咱们村规定的年龄再办亲事,对方也愿意等。”
叶兰亭含笑听完:“那这么说,你也是很中意这个姑娘的咯?”
刘铁柱脸更红了,支吾道:“我娘说她人很勤快,也老实孝顺,找这样的媳妇以后能顾家。是我娘催得急,其实我的意思也是等明年再说,现在成亲的话家里旧房根本不够住,我想等再赚一年的钱,把家里房子盖了再打算这些事。”
“嗯,你能想得这么长远是好事。所以我才建议大家不满二十岁前不要急着婚嫁,等自己创造出一定的家庭条件,也能给将来的老婆孩子一个好的生活。”叶兰亭又想到个问题:“对了,你这个远房表妹和你是几代亲啊?三代近亲内是不宜结婚的,否则以后生的小孩的容易有遗传性畸病。”
刘铁柱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桂花是我表舅母的弟弟的女儿,跟我不是近亲的。”
叶兰亭点点头:“行,既然你自己满意,就回去跟你娘说,定亲礼先准备上吧,反正按照现在的习俗,走完三礼也差不多半年时间了。”
刘铁柱感激地道:“那就多谢村长了!”
叶兰亭微笑,刘铁柱是他这一批年轻人第一个定亲的,这是个好事,往后他们大古村的年轻一辈再也不会找不到媳妇嫁不到郎君,以后都得由他们大古村的人去挑别人。
等过完正月十五大年,全村人又开始恢复劳作。
不修路了,有很大一批劳动力被释放出来,本来大家都还有点忐忑,不修路肯定就没活干了呀,但叶兰亭一声指令,村里集中人力开始办砖窑厂。
山下烧窑,山上挖黏土。
原来修路那批人和狼牙寨来的那批人全部转移去烧砖窑。
办砖窑厂这件事跟纺织厂不一样,叶兰亭没想奔着赚钱去的,她是为了给村里村民改善居住条件,烧制出来的砖窑到时候会全部用来兴建砖墙房屋和烧制土炕。
叶兰亭站在堂屋前,看着她半年前画的那幅《大古村十年规划图》。
如今村西头建起了纺织厂和公众食堂,村东头建了个临时安置房,山脚下有一个养殖场,村口往外通了一条青石路,除此之外,大古村里的基础建设基本没怎么动。
现在,村里经济运转已经活起来,是时候给村里搞搞基建了。
在叶兰亭画的这副基建规划图上,画了一个‘井’字形的中心轴,以村坝为中心往四周米字形展开。
以后村坝这块,就是村里的娱乐休闲中心,以后村部的办公楼也要移到这里来,总把办公开会的地方放在叶家院子也不是长远之计。
然后围绕村坝广场,预留一条商业步行街,预留一片空地用以修建学堂和医院等公共利民建筑,再在老井四周建一个绿化花园。步行街外后便是居民楼,独栋独院的复式小洋房,呈两个半圆将中心广场包围,分为二环和三环,居民楼外左侧是工厂区,右侧是养殖区,后侧是田园区,再后侧便是后山。山脚下一边是开荒出来的沙地,一边是新建的砖窑厂。
工厂区、养殖区与居民区都分别有路连通村口的直通路。
这规划图叶兰亭是按照现代城市的规划方式来画的,对于大古村这样的小山村而言,有点太过超前。
所以叶兰亭并不慌,她给自己定的实现规划时间是十年,先从最简单和最重要的开始。
什么最简单,翻新房屋最简单;什么最重要,修建学堂最重要。
就在年后刚开工没几天,山上开采黏土的砖窑队传回一个消息,有人在挖黏土时发现了疑似矿盐的东西。
砖窑队的人用树叶把几块琥黄色的石头带回来给叶兰亭看。
她打开树叶,仔细一瞧,还真是矿盐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