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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当年明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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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叶兰亭连忙打开手机对着矿石一扫:【恭喜您, 挖到宝藏盐矿石!村庄财富+10000.】


    叶兰亭:“……!”


    如果能将盐矿开采出来,那她的大古村就发财了!


    只是现在朝廷下令禁止贩买私盐,这桩生意恐怕不能拿到明面上做,想到何氏要贩盐也得借江湖人士出手, 做得十分隐蔽, 一般的小盐商更是得小心翼翼。


    叶兰亭想到这儿, 立马让砖窑队的人封锁消息,除挖矿时在场那几个人,发现盐矿的事不能泄露出去半分。


    好在当时挖采那几人都是本村人, 刘小刚带领的小队,他发现疑似盐石的东西后立即带回来给叶兰亭过目, 因此知道的人没几个。


    盐矿必然要采,但绝不是大张旗鼓的采。


    幸而这次砖窑厂建得很及时,正好可以借挖采黏土的名义暗中采盐矿。


    其实盐本身并不是什么违|禁物, 只是在物资匮乏的古代, 盐成了百姓家中稀缺的东西,其重要地位有点相当于后世的石油, 至于能制兵器的生铁就更不用说了,一般朝廷只要管控住这两样东西,就能管控住战争和经济的命脉。


    以前叶兰亭看史书时,看到关于“盐引”的起源最早见于宋代。北宋太宗年间实行了所谓“折中法”,要求商人须向边境运送粮草而获得盐引。


    后来明初政府又诏令规定,盐商须赴边塞纳粮,再由官府发给盐引,称 “开中法”。那时因为商人们苦于远途运输, 于是在边塞之地就近雇人开垦土地, 收获粮食后换取盐引。


    如此一来, 既保证了军队粮草充足,又收敛了中原腹地的经济流通。


    盛朝皇帝才刚开国五年,前朝乱军又频频在北方发起反攻,如今这位皇帝老儿用这样的办法,一能有效管控朝廷财政,二能驱使全国盐商主动为边塞大军运送粮草,可见其雄才谋略不输于历史上其他皇帝。


    只凡是与特|权沾边,皇亲权贵总是能从颁令中嗅到巨利,围绕盐引滋生种种包庇勾结行为,这种政|策是不宜持久的。


    只能特殊时期行特殊办法。


    叶兰亭虽未见过这位盛朝开国皇帝,但她根据一些听来的事迹分析判断,等到北方战事平息后,这位皇帝应当会逐渐将盐引政策开放。


    所以她现在将盐矿开采出来,先小部分出手一些,换些银钱用在村里的其他工业和基建,等到过几年不打仗,朝廷管控得不严了,再权宜行事。


    小事依众谋,大事当独断。


    越小的事情叶兰亭越会召集全村人开会讨论宣布,越大的事情叶兰亭反而只需独自思考一晚上便决定。


    村民人多嘴杂,采盐一事暂且不宜走漏风声。


    叶兰亭决定好后,将几个心腹手下换来,吩咐他们秘密行事,又抽调了一部分人去砖窑厂,明面上的一批人用来烧砖,暗地里的一批人却是在采盐。


    这件事情瞒得很紧,就连郑姑她们都不知道。


    年关过后,从镇上收购的毛料渐渐变少,薛霁安便来向叶兰亭请示,是否能将镇上的两间铺子腾一间出来做纺织品零售铺。


    自从正月那段时间,外村的人来大古村走亲戚,看到他们这儿的人都穿一种款式新奇的棉衣和毛衣,即便是小孩子的衣裳也很好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些棉衣和毛衣都产自他们大古村自己的纺织厂,用镇上收购的毛料加工成的。


    大古村村民在自己的村办工厂买东西有便民优惠,但不是大古村的人却是想买都买不着,这可把乡里乡亲都羡慕坏了!


    听说他们叶村长规定,纺织厂的东西只销到城里去,根本都不在镇上卖。


    除去杨青锋带走那批货外,年后纺织厂开工,仓库里又有了不少现货库存,所以薛霁安考虑,看能不能把收购站旁边的店改成零售铺,把村里的纺织库存销售掉一些。


    叶兰亭听了他的提议,沉吟地敲敲案桌:“在镇上销售一部分也不是不行,把库存全部积压在村里确实不明智。”


    毕竟如果他们大古村没有自己旗下的商铺,在旁人看来,他们的钱财来源就显得很迷了,所以开商铺是很有必要的。


    叶兰亭研磨铺纸,在办公桌上写几个大字:【大古商号】。


    “就用这个名字吧,以后它就是我们大古村的金字招牌。”


    薛霁安拿起来纸来看了看,浅笑:“村长这手字写得很好看。”


    都说字如其人,叶兰亭的笔风原本清隽婉约,现在逐渐透出几分遒劲洒意,或许跟她的心境变化有关吧。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因为镇上已租好现的铺子,卖毛料的百姓就能直接转换成客户,将隔壁屋子腾出来,装潢一下就能开张。这些事根本不用叶兰亭亲自操心。


    只在给毛衣和棉衣定零售价时,叶兰亭召集了郑姑和纺织几位女工一道来商议。


    刨去成本和人工、运输、铺子租金等费用,一件毛衣零售价最后定为:成人男款两百文,成人女款一百八十文,童款均码一律一百六十文;棉衣无论男女款,统一价三百文。


    定的这个价格在小镇上售卖自然偏高,但比起郡上物价不算贵,叶兰亭本意也没想靠镇上这点客流量赚钱,大头还是得销往北方。因为北方比南方更冷,对毛仿品的需求更大。


    叶兰亭还定了个规矩,棉衣和毛衣一款每天只卖十件,卖完即止,多的没有。


    不是她故意要搞饥饿营销,而是镇上能承担起买一套棉衣毛衣下来花半吊钱的人家,拢共就那么些人。普通村民得攒几个月钱才能买得起一件,她就算敞开卖也不一定能卖得出那么多数量,还能防止隔壁乡镇和郡上的商人来恶意囤货。


    很多时候,叶兰亭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她长远的考量在里面。


    经过几天筹备时间,大古商号纺织铺终于在正月月末开张了。


    第一天开张时,只用不到两个时辰,定好的一天销售量就被卖光了——大多都是镇上的富户买走的。


    集市上围观的百姓因为价钱原因略有迟疑,但知道大古商铺卖的棉衣都是实打实的好毛料做的货,质量有保障,等咬咬牙下决心买时,店掌柜笑盈盈出来对大家抱歉道:“今儿的货已经买完了,各位还有要买的,明儿个请赶早!”


    街上客人围着不肯走,问:“哪有开店不做买卖的?你们店里不是还有货吗?我们给钱难道还不卖?”


    店掌柜陪着笑道:“我们村长说了,我们大古商铺的棉衣和毛衣全是村里娘子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不是那等次品货,为了不赶工,保证质量,我们铺子要限量销售,每天每个款式只卖十件,每人限购一件,卖完即止。这也是为了把好东西给到真正有需求的人手里。”


    街上客人不满:“那刚才买走棉衣的全是镇上大户人家,他们哪个家里缺衣裳穿了?”


    店掌柜又笑:“所以我们店规定,每人限购一件,到了明天,这些人再来买的话,就没有名额了。到时在座各位想买,赶早一些来,就能买到了。”


    “每天那么多人,你能记住谁是谁?”


    店掌柜说:“在下别的本事没有,认人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这位客官,您要是不信,明儿您再来,保准我还能认得出您!”


    一番话便将大家的疑惑不解全都化解了,还给大古商铺立了个特立独行的规矩,倒是新奇。


    围观众人见店掌柜真说到做到,卖完限量的棉衣后就关门去了隔壁收购站,大家才慢慢散去。


    镇上赶集的人们津津乐道讨论:


    “我跟你们讲,我有个表姑就在大古村,是她们那儿纺织厂的工人。我正月里去大古村走亲戚,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什么了?”


    “大古村人人都有一件这样的棉衣,还有那个用羊毛线织的毛衣,我听我表姑说,都是她们村集体免费发的!”


    “好家伙,还有这种好事,这样一套冬衣他们铺子要卖半吊钱呢!”


    “那可不,我还听说今年过年他们大古村是全村人一起吃的流水席,那家伙,据说年夜饭摆了十几道菜,全是他们村长出的钱,还给请了外面的戏班子来唱戏,热闹了整整一晚上呢!”


    “我听我表姑说,过年的时候他们那位叶村长还给发了集体红包,听说有一百文,顶普通人两个月工钱呢!”


    “对对对,这事我也听说了,你们说那大古村以前那么穷,怎么半年时间就翻天覆地变了个样啊?”


    “啧啧啧,大古村现在是真有钱啊,富起来了!”


    “你们可是不知道,现在周围那些村有女儿的人家,托人上大古村说亲,人家还看不上呢!”


    “我还听说,镇上那个老秀才都被请到大古村去当教书先生了,真的假的?”


    “这事是真的,我年前去他们那儿修路时,有一次见过刘铁柱赶着驴车送那老秀才回镇上。”


    “唉,以前咱们都嫌弃大古村穷,现在咱是真羡慕大古村人的日子啊!要是我们村长也像那位叶村长一样仁善就好了!”


    大家都唉声叹气摇摇头,他们村的村长,不逞强凌弱,暗地里整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就得阿弥陀佛咯。


    镇上的人最近都在讨论大古村,李员外府自然也听说了。


    自从年前李含香被从狼牙寨救回来,就变得异常沉默寡言,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身体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还大病了一场。李员外本来担心女儿是不是受了惊吓被魇着了,请了大夫来看,结果全都被李含香给赶出了门,她拒绝就医。


    李府上下全都陪着小心,伺候李含香养了一个多月的病。


    李员外整天愁啊,女儿虽然救回来了,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反而更叫人担心,问也不说,就整天关在房里谁也不见。


    直到年后叶兰亭派人送来新年礼,李员外满心以为以女儿和叶兰亭的关系,收到她的礼物应该会开心,就把叶兰亭送的东西拿去给李含香看。


    结果李含香连看都没看一眼,只冷冷道了句:“拿去扔了。”


    李员外难得劝道:“人家也是好意,听说你病了,特地送礼来。况且上次的实情多亏了她,爹都没找到好机会向人家表示感谢,给人家送礼呢。人家反而先送礼来了。东西你不喜欢放着就是了,何必扔了呢。”


    “爹打开看了看,好像是件袄裙,我看最近镇上挺时兴这种样式,你一向爱美,穿着肯定好看!听说他们大古村在镇上办了个毛料收购站,还开了个纺织厂……”


    李含香面容苍白双目无神,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消瘦得下巴都尖了一圈。她枯坐在榻上,听着李员外叨叨的话音,忽然情绪激动地起身,走过去,抄起桌上针线篓里的剪刀,一把扯开装着袄裙的包袱,准备将它剪个稀巴烂!


    然而,刚拆开包袱,从里面掉落出一张纸笺来。


    李含香握着剪刀的动作一顿,将那纸笺拾起。


    只见上面写着两行清婉俊秀的小字:不甘心失去,就努力争取;不被重重击倒,又怎能华丽站起!


    李含香看着纸笺上的字,紧绷地肩膀颓然般泄力,手中剪刀掉落,毫无征兆地扑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李员外在旁边都看傻了:“女儿,你这是怎么了?快告诉爹,怎么了?”


    李含香哭声悲切,闻者无不感同身受,府中众人都只以为李含香是因为丫鬟死了很伤心。


    从那天过后,李含香开始正常吃东西,每日早晚会在府中花园散布半个时辰,年后的大半月,渐渐将身体养了回来,面色和神采恢复了许多。


    直到大古商铺在镇上开业的第二天,李含香出门了。


    重新踏出李府大门,她依然是那个镇上最骄傲最风光的李小姐,旁人见了她,上前寒暄问候,亦能笑着颔首,叫人挑不出一丝不得体之处。


    李含香来到大古商铺,目光从客人络绎不绝的纺织铺一直扫到收购站,最后站在薛霁安面前,直视他道:“我要见叶兰亭。”


    在铺中忙碌的薛霁安看到李含香出现,面上也没有过多情绪,只平静地点头:“好,我会替你传达。”


    李含香说完昂首转身,挺着胸膛从薛霁安面前走过。


    薛霁安站在铺子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李含香的背影。旁边打下手的吴淼问:“这就是李员外家的小姐啊?长得倒挺漂亮,就是看着有点傲,跟瞧不起人似的,眼睛放在头顶上。”


    薛霁安淡淡道:“别人的事不要过多议论,干好你自己的分内之责。”


    晚上回到大古村,薛霁安来到叶家院子,将李含香找他的事禀给了叶兰亭。


    叶兰亭听完,叹道:“听说她回府就病了大半月,现在看来应该是走出来了。她的事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往后这件事就当烂在肚子里吧。”


    薛霁安点头:“我知晓。”


    顿了顿,薛霁安道:“只是我观李含香此人心性狠绝,连自己身边多年的贴身丫鬟都下得去手,村长还是不要与她过于深交了。”终究不是一路人。


    况且现在李含香还不知道她当初落入马三之手是因为被误认成了叶兰亭,而现在这些流寇又全归顺了叶兰亭手下。


    薛霁安不敢保证李含香知道这事以后,会不会极端地将仇恨记在叶兰亭头上。他对人性从来不敢高估,所以往往先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再做最积极的打算,这是他一贯沉稳内敛的思考风格。


    叶兰亭只手撑在案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砚台:“狼牙寨的事,我一直心有愧疚。这与深交不深交没关系,我只是想,能帮她便帮一把,这样我自己心里会好过一点。”


    叶兰亭说这话时情绪不高,薛霁安知道她是个天性善良的人,对村里老人也好,孩子也好,全都施以最大的仁善和友爱,哪怕是对村里的赖皮狗,她都从没有呵斥过一句。


    她帮助了身边所有的人,耐心地,温和地,鼓励大家,循循善诱,如沐春风,把责任和重担全扛在自己身上。有时候薛霁安都不明白,一个人的胸怀为何可以大爱无私到这种境地。


    难得看到她情绪低落的时候,薛霁安有点心疼,温声道:“你不必太过自责,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或许李含香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兴许她的福气还在后头。”


    叶兰亭笑了笑:“你竟然也会说这种话,我以为你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呢。”


    薛霁安眸底也沁出浅浅笑意:“您不是说过,凡事要辩证的来看吗。”


    叶兰亭打趣:“看来上次给你的那本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你钻研得很深入嘛。”


    一提到这个,薛霁安微微蹙眉:“只是读了个皮毛,里面很多话我感觉自己还似懂非懂。”


    “无妨,哲学嘛,一遍不懂,多看几遍。一边对照现实,一边看书体会,慢慢就透彻了。以你的天赋,不会难理解的。”


    薛霁安不知道为何她总是对他有一种毫无来由的期待和相信,她的态度一直在影响着他,会让他不自觉地不想让她这种期待落空。


    所以,只要是她期待的,他都会尽全力去做到最好。


    ……


    大古村发生这么多事情的同时,在遥远的北方,带着四十人北上的杨青锋也遇到许多始料未及的事。


    他先是一路掩饰行装,率领大部队在何氏商号前头十几里路帮其开道,一路上遇到几波不成气候的流寇拦截,都被他们击退了,就这样,一直北行过了洛河。


    过了洛河后,商队开始转船运,在天堑三门峡,突然遇到一伙异常凶狠的水匪。


    杨青锋率领大古村二十卫队和狼牙寨二十人与三门峡水匪狭路相逢,他本想趁此乱阵,将何掌柜击毙于乱箭中。


    不想还未等他出手,水匪中已经有人盯上了何掌柜,连射三箭将其毙命,目标十分清晰。很显然,对方是冲着何氏商号的货船而来。


    何掌柜一死,杨青锋本欲带着手下佯装败退,却发现了蹊跷,何氏商号自己的镖队与那水匪头子似乎相识,像是故意将货船送到对方的埋伏中来。


    杨青锋察觉不对,夺了自己藏在何氏商队里的一船货,带着手下撤离,掩身躲到岸边密林,一直看到水匪缴了几艘何氏的商船逃去,镖队竟也没有穷追。


    他问随行的以前劫过商道的狼牙寨人:“你可知晓那些水匪什么来历?”


    “这些人多半不是真正的水匪,很有可能是买家派来接货的。就跟我们一样,正主身份不方便出面,就会出钱请一些流寇水匪,用‘打劫’的方法交货。这样官府一般就查不到。”


    杨青锋想到临行前村长交代给他的事,想了想:“看来何氏商货只负责送过洛河,剩下的是买方自己运送。我们悄悄跟在后头,看看那些人究竟什么来头。”


    因对方走水路,杨青锋他们上岸后改走马道,又运了三车棉毛衣,在抵达离北方边界最近的梁城后,他便找了个当地的行商将货物全部出手,轻装上路。


    一直追到沧州朔城,才将那伙水匪的踪迹追上了。


    进入朔城地界后,当地民风就完全变了一个样。这里的人十分彪悍,即便是马商也穿着兽皮袄,裹着毡帽,腰间别着大刀,说起话来叽里咕噜的,南方人一般听不太明白。


    但好在随行的狼牙寨人里有几个老家是北方的,大致能听懂这边的话。


    打听一番后了解到,沧州正在打仗,朝廷派了五万大军前来镇压前朝乱军。


    从打听到的消息说,乱军是前朝太子的遗腹子,被一些旧臣拥护,意图匡扶陈国。


    当今盛帝灭陈国后,许多前朝旧臣蛰伏四散在北方几座城池,直到几年前,那位曾经消失的皇长孙被找到,得忠心旧臣拥护,集结了几万兵力开始在沧州图谋复国。


    于是战乱四起。


    连年战乱,沧州地界的老百姓就成了惊弓之鸟,很多躲在家里不敢出来,敢在外面走动的,都是有点技艺傍身的。


    杨青锋他们一行人为了不引起注意,在进入沧州后,也换了当地的行头。但那伙水匪进入沧州后,却像泥鳅钻进了田里,突然就消失了。


    “头,怎么办?货跟丢了。”


    彼时杨青锋他们正在朔城城门的古道茶庄休整,周围全是马商和流民,杨青锋决定再往前追一程,那么大几船货,就算全吃进去也得要见个影。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前往沧州时,见到一行铁骑马队从马道上疾驰而过。


    那行铁骑身型健硕,神情警戒,以灰巾覆面,长刀佩身,骑的马不是普通的枣马,而是跑的极快乌骓马。


    两方人马错身而过时,杨青锋与那铁蹄领头之人有短暂一瞬的眸光对视,而后马蹄便呼啸如影掠过,只余长道上黄沙四起。


    身后的大古村和狼牙寨人都不由自主感叹:“沧州地界虽然战乱,但真是卧虎藏龙啊,这行铁骑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那刀鞘都透着寒气。”


    杨青锋却心头惊疑,刚才对方领头与他对视那一眼,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叶大哥?”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叶大哥四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作者有话说:


    没错,就是兰亭的哥哥,终于出场了!


    ? 52、1更+2更


    第五十二章


    且说杨青锋在朔城所遇那行铁骑。


    铁骑一路策马疾驰, 两个时辰后终于在离城三十里路的一处山谷停下。


    前方谷中隐隐可见白色的行军帐篷,在纷飞的白雪覆盖中,气势庞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几十行从朔城回来的铁骑进入军帐区,领头那男人从马背一跃而下, 扯开覆在脸上的面巾, 露出一张俊挺深沉的年轻容颜, 灰色斗篷下,是一身玄银色的铠甲,身材高挑, 步伐健急,下颌上有微青的胡茬, 一看便是昼夜赶路不曾休息。


    守在大帐两旁的士兵见到年轻男人,恭敬颔首:“殿下。”


    被称作殿下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风尘仆仆带着一干属下迈入行军大帐。


    进入大帐后, 立马有侍卫迎上, 替他卸去铠甲和佩剑。帐中燃着炭火,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舆图, 中间一张案桌,桌上摆着点旗沙盘,案桌围坐着几人,皆是其忠臣幕僚和心腹将领。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属下得到消息,盛军已经调了两万兵力支援朔城援守,眼下我们粮草短缺,我建议我们转移营地。”


    那位殿下披上大氅坐到案首, 沉声道:“调来的粮草已经送到, 朔城我们打了两个月, 盛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放弃,必须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拿下。”


    “粮草运到了?那太好了了!”


    帐中众人都很喜悦,最近为了粮草短缺一事大家都在愁,现在既然有了粮草,就不用想着放弃已经到嘴边的城池了。


    幕僚和将领当即铺开朔城舆图,开始重新点兵布阵,计划在盛军的援军到来前大一个闪击战,速战速决夺下朔城。


    年轻的殿下静静听着心腹们的商议,沉俊的脸上不露形色,只眉峰不着痕迹蹙起,陷入了沉思。


    他在朔城城门口不经意遇见的那队马商,打头那个年轻小伙的面孔异常熟悉,像极了一个故人。虽然其穿着沧州风俗的衣裳,也做了马商的打扮,但他确定自己不会认错。


    佐证便是那队马商里好几个都是熟面孔。


    他们怎么会跑到沧州来?又为何会出现在朔城?


    这些人明明该在南方的偏远山村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为何突然成了马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古村是不是出事了。


    若是大古村出事,那她……


    入冬后,沧州连下了几场大学,已经两三个月没有南方的消息了。


    帐中将领正在商讨攻城策略,却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殿下霍然起身,脸上神情沉敛如水。


    “殿下,可是有何不妥?”军师惊疑不定地问。


    “无事。”殿下挥手,转头吩咐亲卫:“去把斥候尉叫来,我有事要问。”


    他道:“你们先行商议,攻城一事先有军师权定。”


    年轻的殿下挥开大帐,留下一群不明情况的属下,召来亲兵中的斥候尉,沉声吩咐了几句,斥候尉即刻领了一队探兵打马而去。


    寒风凛冽的山谷中,巡逻的士兵整齐走过。


    过了片刻,一传令兵奔回,入帐禀报:“报——粮草已运回!”


    年轻挺俊的殿下负手转身,寒风将他肩上的墨色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眸光远眺向南方,露出深深的忧思。


    ……


    “头,那伙水匪定是将从何氏接来的货运往朔城了。”


    “朔城马商多,许是分批将货运走,我们对这片地界不熟,怕是查不到下落了。”


    杨青锋坐在马背上,遥望着前方朔城的方向,现在摆在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转道回去,要么继续往前。


    临行前,叶兰亭给他了自主决定权,她说,只要不危及随行人员生命安全,一切事情可以由他全权决定。


    如果杨青锋没有在朔城马道遇到那个神似叶大哥的神秘铁骑首领,或许追到这里他就会决定回去了,因为叶兰亭交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


    但往往有时候命运的巧合就在一瞬间,他偏偏遇到了那个人。


    在四五年前,杨青锋还是杨虎娃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岁,村里别的孩子都不敢独自进山打猎,唯独他敢。那个时候,叶阿公的孙子叶宴陵叶大哥还在,他也时常会独自一人进山打猎采药。


    那时候村里的大人刚被应招服兵役,剩下的全是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和稚童,当时在村里,叶大哥是剩下那批少年里岁数最大的——他刚好避过了服兵役的年龄要求。


    叶大哥懂的东西很多,他会识字采药,还会射箭打猎,他出口成章,懂很多道理,就跟现在的村长一样,他们兄妹俩都是极有天赋和智慧的人,这种智慧仿佛是天生的,旁人怎么学也比不上。


    叶大哥喜欢坐在山边的崖石上,久久地看着夕阳和落日,神情飘远得叫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那时候,年纪小小的杨虎娃在世上最佩服的人就是叶大哥了,整天跟在他屁股后头转,叶大哥教会了他很多以前不懂的东西,比如怎么通过辨别动物的粪便判断猎物几天前来过这里,又怎么制作捕兽陷阱,又怎么在野外对付狼群。


    然而有一天,杨虎娃再进山找叶大哥时,只在崖石上发现了一只掉落的布鞋,和滚落山下的药篓,周围是野兽撕咬的痕迹。


    村里人都说叶大哥是遇上大虎被咬死了,也有的人说,他是被熊瞎子扑咬不小心掉下山崖摔死了,总之什么说法都有。


    那次全村人进山,在深山崖石下找了整整三天,都没有找到叶大哥的尸首。


    村里老人叹气,说叶老爹的孙子死得惨啊,连个尸骨都没留下,就算是掉下山崖,怕也是早就被野兽给叼走了。


    叶阿公和阿婆白发人送黑发人,痛断肝肠。


    那时候的叶兰亭还很小,说实话杨青锋现在已经有点想不起来那时候的叶兰亭什么样子了,但他只记得,那时候的叶兰亭就跟现在的妮妮一样,看起来很可怜。


    她再没有哥哥了,只有一对年迈的阿公阿婆。现在阿公病了,阿婆也老了,再过几年,她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杨青锋不知道她是以什么心情,什么样的信念,用那样瘦弱的肩膀承担起整个大古村命运的。


    仿佛她从来只会为别人着想,从没有为自己着想过。


    杨青锋就想,当年全村人都没有在山崖下找到叶大哥的尸首,万一他真的没有死呢。


    他是那样出类拔萃的男儿,他懂得那么多制服野兽的技巧,他身手是那样强壮,怎么可能会因为熊瞎子和大虎就掉下山崖摔死了呢。


    当年的杨青锋就不愿相信,只是此后几年,也一直没有找到叶大哥,如果他真的没死,又怎么可能不回来呢——他的家人和妹妹全都在大古村啊。


    所以渐渐地,杨青锋也就默认了叶大哥已经死了的事实。


    直到这一天,他在朔城马道与那位灰巾覆面的铁骑首领擦肩而过,杨青锋心惊肉跳,他有个直觉,那个人就是叶大哥!


    如果是,那他一定要找到他,这样兰亭就有哥哥了。


    ……


    伫立大古村后方的落日山是个神奇的地方,资源丰富,环山险峻。


    据说山里死过不少人,叶兰亭还听说,她那‘便宜哥哥’就是死在山里的,据传是因为进山采药时遇上了野兽,不小心摔下山崖,就死了。


    阿公阿婆对她哥哥的事讳莫如深,显少提及,两个老人只将哀思藏在心底。


    叶兰亭还记得,她当初从爷爷手里接过村长位置时,爷爷给了她一套布衣青衫,那套衣裳就是她那个哥哥的,他死时十六七岁,跟叶兰亭现在一般大,两兄妹衣裳竟能换着穿,当时还被杨青锋将她认错过。


    最近阿公可能是越病越糊涂了,有一次叶兰亭给他喂药时,他竟看着叶兰亭迷迷糊糊唤了声:“宴陵……”


    叶兰亭连忙握着阿公的手道:“爷爷,我是兰亭啊。”


    阿公艰难地睁眼看着兰亭,许久才喃喃道:“兰亭……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


    叶兰亭凑近了仔细去听,也没听清楚阿公后半句说的什么,因为阿公又昏过去了。


    最近阿公病情加重,叶兰亭只得让妮妮在家帮着阿婆一块照顾,开春后村里事情多,叶兰亭实在分身乏术。


    后山的盐矿开出来后,叶兰亭进山巡视过一次。


    矿盐石采出来后,要先加温炼制,炼制后再经溶解、过滤、晒制,最后才能形成可食用的晶盐。


    为了完善这套制作工序,准备这些工具,叶兰亭和薛霁安两人费了挺大的功夫。


    尤其是还要不引人注意,悄悄的进行。


    因为村民对炼盐没有经验,所以第一批盐做得比较少,晒出来后颜色有点发黄,是那种石黄色,尝起来味道倒是咸的,只叶兰亭觉得颜色不佳,但薛霁安说,市面上贩卖的盐,大多都是这种泛黄的颜色,只有海盐白一些。


    叶兰亭亲自督促制盐过程,经过两次的试验调整,再晒出来的颜色便漂亮了许多,颗粒也更均匀。


    叶兰亭很满意,让刘铁柱他们照着这样的标准做,以后做出来的盐就可以拿去卖了。


    二月份的时候,山下沙地种的萝卜丰收了。


    因为种在沙地,土壤好水分多,萝卜长得又大又长。


    采摘那天,叶兰亭让刘大娘带着大家一起挖萝卜,大家都非常有干劲,因为沙地也属于村里的集体田,萝卜丰收了,每家每户都能分到。


    叶兰亭也撸起袖子扛个锄头,跟着大家一起上山挖萝卜去。


    过年的时候,年夜饭上就有一道菜叫素炒萝卜秧,就是用的一些还未长大的萝卜叶当菜苗吃,现在萝卜成熟了,那些长大的萝卜叶子还可以剁碎了拿去喂鸡,喂兔子,这十来亩的萝卜叶,起码够养殖场的鸡和兔子吃半个月,杨二婶表示很满意。


    刘老翁也带着田园的农民过来帮忙,带了许多自己编织的竹篾筐,挖出来的大萝卜,不到一拢便能装满三大筐。


    刘大娘问叶兰亭:“村长,这萝卜这么多,到时候吃不完放坏了可咋整啊,多可惜!”


    叶兰亭一边挖土一边说:“萝卜的做法可多了,新鲜的萝卜炖汤最好吃,吃不完可以做风干萝卜,还可以调泡菜水用来泡酸萝卜,脆萝卜干,烘萝卜饭,吃法多得很,到时候我让哑娘做出来,你们去跟着她学。”


    大家都很期待,之前村长让大家种的红薯,蒸来就很好吃,又甜又沙,后来大家用内购价买到的红薯粉条,拿回去炖了肉汤和蘑菇汤,吃起来又软又弹,入口即化,能叫人把舌头都化了,尤其是家里孩子,最爱吃那个红薯粉了,只可惜每家人只有两把,多得便没有了。


    这回沙地又收了萝卜,大家就更期待了。


    大家都夸哑娘手艺好,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到了她手里,都能变成美味佳肴。


    哑娘口不能言,就只能腼腆地冲着大家笑。


    叶兰亭的鞋子到处是泥巴,她的羽绒服衣摆也沾上了,虽然她不嫌脏,但是觉得有点难洗,挖完了自己领的那一拢地后就坐在田埂便上休息,跟村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家都问刘大娘,她家铁柱刚定了亲,对方姑娘咋样啊。


    刘大娘笑呵呵地,只说姑娘人挺老实本分,是娘家本亲介绍的,知根知底,以后嫁到他们大古村来绝对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因为叶兰亭给定的村民婚嫁规定里,有一条就是,只要嫁/娶进了他们大古村,在大古村落户后,都能享受大古村的村民待遇,现在整个宝河镇谁不知道大古村村民日子过得好,想要嫁进大古村,可难呢。


    “这都要感谢咱们村长,要不是村长带着咱们修路,办工厂,集体种田,咱们大古村的日子哪能像现在这样啊。以前我都愁啊,我家铁柱眼看就十□□了,这媳妇连个影儿都没有呢!这不,就年底这两个月,我都收到好几个媒人来说亲了。最后挑来挑去,还是选了自己本家介绍的姑娘。”


    杨二婶更神气,从地里抬起胸膛:“你才几个媒人啊,你们是不知道我家虎娃,正月那几天哦,啧啧啧媒婆将我家门槛都要踏破了!还好虎娃出去办事了,不然他那个榆木脑袋,见了那么多媒婆都不敢出门了。”


    其余的婶子便揶揄杨二婶:“那些媒婆怕是都被你给骂跑了吧?”


    “那哪能啊,我得给我们家虎娃挑个好的,再说了,虎娃今年才十八,成亲还且有两年呢,到时候得村长亲自把关,我这个当娘的也不用操心。”


    叶兰亭将手揣在兜里,笑盈盈听着村里婶子们聊八卦。


    她没听出来杨二婶的话外之音,旁人到是听出来了,杨二婶这是根本没想给她家儿子说亲,一门心思惦记村长呢,想让村长给她儿子做媳妇,怕不是想得有点美哦。


    “兰亭姐姐!兰亭姐姐!”这时沙地下忽然传来妮妮着急的呼喊。


    叶兰亭拍拍手站起身,几步走过去:“妮妮,你怎么过来了?”


    妮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神色又慌又乱:“姐姐,您快回去看看吧,阿公……阿公他不好了!”


    叶兰亭心头一噔,忙扔了手中锄头,提步就往山下跑。


    在山上挖萝卜的村民们也都担心起来,叶阿公早几个月就卧病在床了,过年时都是推着轮椅出来的,这回怕是……


    叶兰亭大步往前跑,一边问妮妮:“阿公现在情况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妮妮急得都哭起来了:“我不知道,我刚才给阿公喂药时他就没反应了,阿婆让我赶紧来叫你回去。”


    叶兰亭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叶家院子,推开阿公住的屋子:“爷爷!”


    阿婆脊背佝偻坐在阿公床畔,一头银丝苍老悲戚,她正掩绣哭泣,见到兰亭回来,红着眼眶对她道:“兰亭,你阿公怕是要去了,你快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叶兰亭的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滑了下来,她疾步奔向床榻,一把握住阿公的手,颤声道:“爷爷?爷爷?您睁开眼看看,我是兰亭啊,我在这里。”


    阿公整个人已经没什么反应了,眼皮也已经沉重得睁不开,但叶兰亭还能感觉到她握住他手时,他手指微微动了动。


    阿婆哀声道:“你阿公只知自己已到了弥留之际,撑着最后的时日,就是舍不得你。今天早上起来,他突然恢复一些精神,我就料到他恐怕是回光返照……”


    “他还撑着一口气没咽下,怕是还有话想对你说。”


    阿婆起身,拉起旁边抽噎掉泪的妮妮:“孩子,跟我出去吧,让阿公和你兰亭姐姐说几句话。”


    叶兰亭跪在阿公床前,双手握住阿公已经行销骨瘦的手腕,笑着哽咽道:“阿公,您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兰亭还没有好好孝敬您呢,您不能就这样走了。”


    半晌,阿公才终于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皮,勉力抬起手,指着床对面的柜子。


    兰亭转头,顺着阿公指着的方向,见他一直指着柜子,便走去,在柜子里找到一个盒子。


    叶兰亭将盒子拿起来,打开,里面是一枚玉佩,一把钥匙,还有一封信。


    “爷爷,这些东西是什么?”叶兰亭不解地问。


    叶阿公喉咙里发出一些不甚清楚的音节,叶兰亭凑过去,将耳朵靠在他嘴边,只听爷爷道:“你的……身世,信,不到,走投……无路,不、得、打、开……”


    ? 53、一更


    第五十三章


    叶阿公在二月伊始之春这一天的傍晚去了。


    他躺在床榻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前, 紧紧握着兰亭的手不放,好像还有好多事情放不下。


    阿婆沉侵在悲恸中以泪洗面,叶兰亭尽管心情悲伤,但仍要振作心情操办老人的身后事, 让年迈的阿婆可以少些伤怀。


    叶阿公的丧事自然也是整个大古村的大事, 灵堂设在叶家院子, 待老人入馆下葬后,灵位会摆进宗庙祠堂。郑姑和刘大娘她们都来叶家院子帮着操持丧事,除了远在北方的杨青锋, 在上河郡的赵汾、郭芙和杨飞羚几人,其余的村民全都赶回来吊唁。


    叶家的丧事传开, 周围邻村和镇上也来了不少乡邻吊丧。


    丧事办得比较隆重,叶兰亭搀着阿婆,披着麻孝衣站在院前迎送前来吊唁的乡邻, 直到阿婆身体撑不住, 才让妮妮将她扶去休息。


    等到晚上吊唁的人都散去后,只余叶兰亭一人跪在阿公灵棺前, 安静地往火盆里放着纸钱。


    灵堂四周悬挂着白色的悼符,香炉里萦绕着香烛的烟雾。


    叶兰亭面前放着阿公临走前交给她的那个盒子,盒子里除了一枚玉佩和一把钥匙外,还有一封信,阿公说这封信关系到她的身世。


    阿公说,让她不到走投无路时不要打开。


    但叶兰亭想,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走到那一步。


    所谓身世,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人设罢了, 并没有阿公以为的那么至关生死。


    现在既然真相就摆在她面前, 迷雾可以就此解开, 叶兰亭只能对阿公说句孙女不孝了。


    她在灵堂前拿起信封,将它打开。


    信纸已经发黄陈旧,可见这封信是在多年前就写下的。


    叶兰亭慢慢将纸展开,一字一句默读信上的内容。


    刚读了几行,她的眉梢就抑制不住惊愕地抽搐了起来,饶是她已经见过这么多大场面的人,看完这封信,也不由得瞳孔地震,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离谱了吧……”良久,叶兰亭才不可置信地自语了句。


    这封信,是一个自称她父王的人写的,他在信中道,他是陈国太子,十年前异姓王盛元苍谋朝篡位,十万大军逼进天京,当时还是太子的他被东宫死忠掩护秘密逃出天京,太子妃在逃亡路上难产生下一女,就是叶兰亭……


    生下她没多久,几位将军相继领召率兵勤王,和盛元苍的谋反大军几战几败,自此整个天下陷入战火。陈太子便将一子一女交给当时当时负责给太子妃诊脉的东宫太医,也就是叶阿公,和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就是今天的阿婆,派了一队死卫将他们护送到安全之地,离开北方战火。


    盒子中那枚玉佩就是叶兰亭的身份玉蝶,那把钥匙是能打开陈国先祖埋葬在祖陵下的藏宝钥匙。


    叶兰亭:“…………”


    她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她能从阿公三缄其口的态度猜测出她父母的死因不太一般,但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不一般!!


    如果信上所言都是真的,也难怪阿公到死都不允许她离开大古村哦,作为战败方的‘前朝余孽’,她这般跑到外面到处招摇过市,不是自寻死路才怪呢。


    叶兰亭花了很久才消化掉信中所写内容,然后她立马想到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如果信中若言为真,那北方那群前朝乱军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毕竟按照这信上所说,她和她那个便宜哥哥才是正统。但她哥叶宴陵,不,应该叫陈宴陵,陈宴陵几年前进山采药时就摔死了,现在就剩下她一个血脉,那那些前朝旧臣拥护的人又是谁?


    如果只是拥立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皇族旁亲,那那伙乱军也不过是别有目的,想在成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


    而今十几年过去,如今盛朝已经立国祚五年,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京中的人事物,早就被新王朝清洗干净了。


    换个角度说,当初陈国若不是从根上就腐朽溃烂,又怎会给人机会起兵篡位?所以不管北方那群前朝旧军拥立的人是谁,叶兰亭都觉得陈国已经大势所去。


    倘若当今盛朝皇帝老儿是个英明君主,现在陈国旧部又重新起战,不过是图增生灵涂炭,最终受苦还是老百姓。


    就算信中所言是真,叶兰亭也没有办法带入那个所谓的‘前朝公主’身份,因为从叶兰亭这个现代人的视角来看,封建统治王朝改朝换代不过就是换了个姓氏,又不是换制度。陈国的皇帝无能,那就换一个更有才能的人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历史从来就没有规定,不是说你生在皇廷,江山就一定得由你来继承。


    叶兰亭想着想着陷入了沉默,灵堂里松木的香烛味道反而熏得她越发清醒。


    她跪在灵堂前思考了整整一晚。


    在天色破晓的时候,她将玉佩钥匙收起来,将信投入火盆里烧成了灰烬。


    天亮后,叶兰亭起身走出灵堂,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仍是叶兰亭,她也只是叶兰亭。


    她还是大古村的村长,这才是她存在这个世界的初衷和根本。


    叶兰亭回到屋子,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点开游戏界面,毫不意外看到系统弹框跳出一个惊叹号提示。


    她点开,见系统提示的小字道:【恭喜您,解开身世之谜!】【恭喜您获得玉蝶x1,宝藏钥匙x1,当前声望+999】


    与之而来的,是除她现所在大古村上行政城郡洛城以外的全版地图瞬间解锁。


    当初那些地图全被一片片云朵罩住,只能窥其一,不能见其全局,无论她怎么双指放大调小,地图都只在大古村和宝河镇,最远不过上河郡之间打转。现在,大古村变得极其渺小,上河郡也不过其中一小块地,洛城坐落在长江南边,视线往北,还有许多许多的大城池,在地图上占据了比洛城还大的板块,许多个这样的板块形成了这个王朝的国土。


    叶兰亭的视线落到地图上的天京。


    天京就在中原偏北,贯通南北要塞,难怪陈国旧部一直盘桓于北方沧州,沧州是个天险关隘,只要攻破这个州,就能对天京虎视眈眈。


    叶兰亭开始担心起远在北方的杨青锋。


    他可千万不要有事才好啊,叶兰亭站在院子的围栏墙前,朝遥远的北方眺望。


    年后杨飞翎传回上河郡那边的消息,何氏商号派人从郡城辖下地方收了许多粮,棉布棉衣全部涨价了,许多商铺从年前就开始囤粮,因为官府要开始派人征收春季田税了。另外还说何子骞过年一个月回了洛城,杨飞翎不知从何渠道打听到,何子骞在洛城有个夫人,其老丈人是洛城郡守。


    叶兰亭上回传信过去,就让杨飞翎放出各种假消息,以混淆狼牙寨被剿灭一事。


    狼牙寨荼毒狼牙山两三年,马三又与何氏有暗桩往来,是以官府从未真的出动过官兵剿匪,只偶尔例行公事做个样子给百姓看,都是连山都还没进,就在山脚下虚晃一枪便打道回府。


    这回被叶兰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除了宝河镇这边的人知晓,就连爻冈镇那边都是年后才有人听说,因为年关正是大家进城卖货买货的高峰期,狼牙寨山贼竟然没有出来抢劫,大家联想之前宝河镇的风声,才开始半信半疑。消息渐渐传到上河郡,但何子骞本人回了洛城,何二叔又带商队去了北方,现在恐怕早已尸首异处,狼牙寨又倾巢四五十人为何氏商队开道,是以寨子中到底是真的空了还是假的空了,没有人知道,全是道听途说。毕竟每隔半年就会谣传一次狼牙寨被剿了,狼来了的故事听多了,反而没有什么人信。


    大丫郭芙的信是随着赵汾寄回的信一块收到的。


    她简略向叶兰亭说了她在上河郡的情况,因信中不便提及过多,只说在何氏一切顺利,报了平安,更多的是问起家中亲人情况。


    叶兰亭把她的信交给郑姑,让她们母女自己回信。


    阿公的丧事过后几天,薛霁安从镇上回来陪在她身边陪了几天,她在迎送吊唁客人的时候,都是他在帮着操持安葬事宜。


    薛霁安发现自从阿公去世后叶兰亭总是会看着北方心神不宁,便说:“宝河镇和爻冈镇两边的收购站都已经能正常运转了,吴淼和黄来福也都能独当一面,我看我就从镇上回来吧,让他们两个管收购站,我回来帮你打打下手。”


    叶兰亭点头:“也好,春季田税马上就要开始收了,让刘老翁估算一下冬麦的收成,看看村里能剩多少余粮。还有蒙学班的孩子们,上回翟先生跟我说,今年三月郡上会有一次童试,他想挑几个学得不错的孩子推举去考童生,我觉得这是可以的。你回来后就和翟先生一起把这件事办了吧。”


    薛霁安应下来,他还想说点什么安慰叶兰亭,她只有阿公阿婆两个亲人,伤心是在所难免的,那种痛失亲人的感受他很清楚什么滋味,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和身份去说那些话,抿了抿唇还是沉默了。


    最后他只道:“您这几天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身体不要累垮了,阿婆还需要你。”


    叶兰亭朝他笑了笑:“我才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脆弱。我只是在担心杨青锋,他已经去了一个多月,没有音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卡文,只有一章


    ?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上次李含香托薛霁安带话说要见叶兰亭, 结果后面叶兰亭忙着盐矿的事,阿公又突然病逝,她一直忙得抽不开身,便一直没有去镇上。许是听说了叶阿公的事, 头七那天李含香倒自己到大古村来找叶兰亭了。


    这有些出乎叶兰亭意料, 她没有想过事到如今李含香还愿意来大古村找她, 但往深处想想,又不算意外,毕竟李含香一直是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


    叶兰亭也从没有觉得那件事会将她击垮。


    只是两个月不见, 李含香变化有点大。


    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冷淡,以前她总是面目含情嘴角带笑, 使人感觉与之相处愉快,现在举手抬足中有种冷漠的距离感,仿佛戴上一张假面具。


    叶兰亭说不上这是好还是坏, 好的方面她应该是真的走出来了, 整理好心情重新面对生活;坏的方面她怕是从此以后会对人性产生一种极深的厌恶,以后的婚姻生活恐怕也会受到一些心理阴影的影响。


    她身边带了一个面生的丫鬟, 随行除一个马夫外,还有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魁梧护卫,来到叶家院子后,先简单地祭拜了叶阿公,而后在叶兰亭的办公堂屋与她单独见面。


    叶兰亭将她请入座,说:“上回薛霁安带了你的话回来,但后面村子发生了一些事,我实在抽不开身, 本是想等这几天忙完了再去一趟镇上找你, 没想到你倒先来了。”


    李含香扯着唇角, 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即便我在镇上,也听说了不少你大古村的事。这次马车出来,走的你新修那条青石路,居然还要收过路费。”


    叶兰亭温和含笑:“前前后后动员了近两百个村民,花了这么多人力财力修好这条路,自然要收回一点成本。路过马车一两文钱也不算多,就算是普通村民也不会有负担。”


    李含香抬头打量叶兰亭,过了片刻,才语气复杂地直言道:“我以前只觉得你比旁人多些聪慧,现在看来,是我眼拙了。你的才智不输男人,是个有格局的人。我为我之前因美肤皂的事那样说你,向你道歉。”


    叶兰亭心下有些讶异,李含香这样的态度转变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微笑摆手:“一点小误会,我从未放在心上。你能不再介怀,我倒是很高兴。”


    李含香却道:“这两个月,我将自己关在府里,想了很多事情。我想起来上回我来大古村时,你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我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明白,其实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在话里示意过我,只是当时我自己没有听明白。”


    “当时我气性上头,对你说了那些话,请你不要介意。其实我一直在心里把你当朋友。在狼牙寨……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谢谢……”李含香语气停顿片刻,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谢谢你替我把事情隐瞒下来,也谢谢你替我善后。”


    叶兰亭默然,她怕自己担不起这声谢。


    “希望你能永远保我保密。”李含香转头看向堂屋外,越过外面一间跨院能看见院子外薛霁安正在给一群半大的孩子讲课,男子一身布衣脊背削瘦,清隽苍白的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几乎接近透明,刺得她狠狠眯起了眼:“还有他。”


    叶兰亭道:“我当然会,他也会的。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李含香似嘲地勾着嘴角,转过头来看着叶兰亭:“你当然可以相信他了,因为他喜欢你嘛。”


    叶兰亭一愣。


    李含香表情更讽刺了,甚至是觉得叶兰亭有点可笑:“他的眼神那么明显,我都看出来了,你这么聪明还看不出来?”


    叶兰亭哑然,不会吧……


    她是真不晓得薛霁安有这种想法,平时相处时她一直都是公事公办,把他当得力下属看待的。


    李含香见她表情迟钝,语气有点阴阳怪气:“那次他在我府前那么维护你,帮你说话,我不过恼羞成怒说了你一句,他就帮你还了十句!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叶兰亭:“……”


    李含香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看来你也不是处处都比我聪明嘛。”


    叶兰亭:“……”


    李含香端起茶盏,抿了口,良久后才幽幽道:“听说你把狼牙寨那些匪余全都招收到大古村了?”


    叶兰亭怕这件事又踩到她的痛处,不由斟酌着道:“那群领头犯事的全被我处决了,剩下一些以前也是种过地的流民,我便给他们一个改过从新的机会。”


    “你放心,这些人全是小喽啰。那天在柴房几人全都已被杨青锋砍了首级,我是经过衡量和筛选才留了这些人的命。”


    李含香面无表情放下茶盏:“叶兰亭,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如果当时我方便行事,或者说情绪冷静下来,我会将他们全都杀掉,一个活口不留。”


    她语气轻飘飘地说着解决三十四条人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但叶兰亭这一刻完全相信她说的是心里话。李含香自然是希望那些寨子里的流匪全都去死的。


    紧接着话音一转,她又道:“但这也正是你比我聪明的地方,你留下这些人,他们就成了无主的乌合之众,往后只能供你叶兰亭驱使,给你卖命。”


    叶兰亭笑了笑:“你总是能找到这么刁钻的角度看一件事。”


    李含香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上回你说,愿意用你纺织厂百分之五的原始股来赔偿我香皂合作一事,不知道叶大村长这话还作不作数。”


    叶兰亭认真看了李含香几眼,知道这算是她的条件,心下微叹,其实就算李含香不用狼牙寨那些人来谈条件,她本也是应诺了要给她这股份的。


    “自然是作数的。”


    “那好,我就厚着脸皮接受叶村长的赠股了。”


    叶兰亭点头,李含香接受了也好,这样她心头一直挥不去的愧疚感也会减少许多。


    现在村里的产业多线发展,有了盐矿这样的资源性产业,也有了纺织厂、砖窑厂、养殖场等可循环产业,给李含香的其中一个百分之五,就当叶兰亭从自己私库里出这笔钱了。


    况且原始股只分红不参与分销,也没那么多麻烦事。


    李含香得到满意答案,起身告辞。


    走到院子,她看着院落中正在给蒙学班讲学的翟先生,知道那是镇上文房铺子的老秀才,镇上私塾的院长都请不动的人现在竟然在叶家院子教书,不由意味深长道:“短短三月,你这大古村的变化可真不小啊。”


    叶兰亭也看着蒙学班的孩子,微笑:“穷则思变嘛。”


    等送走了李含香,叶兰亭心底一直积压的郁疚总算长舒了口气,连心情都明朗了许多。


    她张开手,站在围院前的大石头上,迎着还有些料峭的春风,深深呼吸了一口!


    “村长。”薛霁安走到她身后。


    叶兰亭听到他声音,脚下险些一个趔趄从石头上掉下来。薛霁安连忙上前两步,抬手扶着她的腰。


    微带点凉意的手掌隔着厚厚的棉衣贴上叶兰亭的腰肢,看似瘦弱的手掌竟也十分有力。


    “不用不用不用。”她连连摆手,示意不用他扶,自己站得稳。


    她轻盈地跳下石头,拍了拍手上的灰,神情有些古怪地盯着薛霁安。


    薛霁安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村长,您为何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叶兰亭收回视线,背着手,轻咳了两声,“你找我是要说什么事?”


    “翟先生请您过去商议这次春季童试的人选,他挑了几个孩子出来,想再看看您的意思。”


    “都有谁啊?”叶兰亭一边走一边问。


    “嵩娃,东娃,郭豪他们几个,按年龄,吴淼他们几个也是可以去的。”


    叶兰亭想到上次她出的测试小考,郭豪还在倒数几名,这回竟然能被翟先生选中,看来进步很大。


    翟先生把他列好的名单给叶兰亭看:“这些都是老夫觉得资质尚可的,今年童试应与前年考题差不离,我都已经教过他们,他们去考,皆有七八成把握。但镇上私塾亦有分配名额,即便老朽来做这个举荐人,也顶多只有三个名额,究竟保谁,还请村长明断。”


    叶兰亭看完名单,沉吟道:“就让这三个孩子去吧。”


    做这个决定不仅仅是从年龄考虑,吴淼他们几个已经十七八岁了,都是和薛霁安刘铁柱他们一批的,启蒙打的基础就比较晚了,真要去走科举这条路,不太现实,最后顶多费劲巴拉考个秀才,起码也得十年后了,所需要花费的时间精力要远远大过东娃他们几个才刚刚十来岁的孩子。


    况且叶兰亭手握游戏系统,他们一个个的资质天赋如何,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翟先生其实也是觉得三个孩子更合适的,叶兰亭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但他紧接着听叶兰亭问了一个荒谬的问题:“如今这个盛朝,可有女人参加科举的先例?”


    翟老惊讶,皱眉道:“历朝历代就没有如此先例,哪有女人参加科考的!”


    叶兰亭道:“妮妮和二丫也是读书的好料子,就因为她们生为女孩,就被剥夺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翟老哑然,翘着胡子道:“这……科举传统,历来便是如此。”


    叶兰亭反问:“历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叶兰亭为这个时代的女性群体感到惋惜和不平,她头一次冒出念头,如果她是掌权者,一定会改革封建统治下的沉疴痼疾。


    作者有话说:


    放个预收文案,宝们收藏一下呀~


    《我经营了一座地下城》


    星际联盟交界处,有一座神奇的地下城。


    地下城鱼龙混杂,昼夜灯红酒绿,任何人进入地下城,不管贵族还是乞丐,都能得到城主的保护。


    星盟交火中的各路元帅到此,也必须停战——


    被全星际通缉的刺客在这里当调酒师;


    曾背叛帝国的独眼元帅在这里修飞船;


    炼制能量的药剂师在此贩药一夜暴富;


    六个指头的触手千王在这当发牌荷官;


    这座独立城,是整个星盟的和平绿洲,因为它有个谁也不敢惹的城主!


    每天都有慕名而来投靠、依附地下城的人,他们虔诚地单膝下跪,以手磕额:


    “恳请求见尊敬的城主大人。”


    “她在那。”副城主瘫着脸,往灯光昏暗的大殿角落一指,“你们自己过去吧。”


    只见沙发上毫无形象瘫着个女人,看不清脸,皮肤很白,一手拿着星板看剧,一手嗑瓜子,时不时还捂嘴咳嗽几声,手帕一抹,上面还有一滩血。


    前来投靠的众人:“……”


    这个病歪歪的女人,就是传说中连帝国上将也要畏惧三分的地下城城主孟玄????


    指错人了吧!!!


    ? 55、第一更


    第五十五章


    “殿下, 这是下面的人从沧州南城马商买回来的一批物资,据说是用羊毛纺线织成的毛衣,穿在盔甲里面十分抗寒保暖,还有这种棉衣, 里面是用鹅绒填充的, 十分轻盈。如果我军大量采用这种冬衣, 将士们就不会被笨重的棉衣拖累行军打仗的速度!”


    朔城,陈国大军,主帅军帐。


    军师走进大帐, 兴奋地将两件款式稀奇的冬衣呈给殿下陈宴陵过目。


    陈宴陵身型挺拔,宽肩窄腰, 墨玉发冠将头发整齐束在头顶,身披一件黑色狼裘大氅,帐中火盆熊熊燃烧, 炭火时不时发出几声哔啵的声音, 火光在案前跳跃,衬得陈宴陵眉目英俊, 鼻梁丰挺,半垂的眼睫比女人还长。


    他神色专注,正坐在案头后在看前方传回的军报,眉峰偶尔皱起,见军师走进来,闻言笑了笑:“什么东西竟能令军师这么激动。”


    “就是这个,您看看?”军师闻人沛将东西递上。


    陈宴陵放下军奏,接过那件织线毛衣, 修长手指将它翻过来仔细看了看。


    织线毛衣是灰色的, 摸起来手感柔软贴服, 确实是很暖和的样子,只是领口实在奇怪,又细又长的一截,像是能把脖颈全部裹在里面,这种款式的冬衣,在中原还从未见过。


    从陈朝起,中原人就喜欢穿的是斜襟束腰的广袖长袍,绣上华丽的刺绣,腰带挂上玉佩,京中王贵以这种奢靡华贵的风气为喜好,下面的人自然就跟着效仿。


    也正是因为陈国有了那几个喜好奢靡享乐的国君,劳民伤财只为享尽世间荼蘼,引得民间怨声载道,哀鸿四起,才酿造了国破家亡的结局。


    陈宴陵收回思绪,看着这件羊毛衣,道:“这不是中原时兴的衣装风格,看起来倒像是北戎或胡人马商传进来的。”


    军师道:“底下人买回这批辎重时并未注意,带回来后我才发现跟其他物资不一样。只是东西不多,只够一个骑尉的兵用,出这些货的马商已经走了,只得再派人回沧州南城打听。”


    “可。”陈宴陵允诺。


    在沧州交战这几城,是物资和辎重最短缺的地方,很多老百姓都往南边去避难了,土地少人种,粮食不够吃,只有一些大商号和马商们敢在这一带活动,商人可不管你是前朝的兵还是新朝的兵,只要有钱赚,多大的风险都愿意冒。


    “把冬衣给士兵们发下去吧。”陈宴陵重新走回长案后,摆开舆图,开始查看军报传回的前方战况。


    闻人沛命人将那批冬衣物资先发给了骑兵尉,刚好够三千人左右用,骑兵常常连夜奔袭,这样的轻便冬衣贴身穿在铠甲里是最合适不过的。


    之前半个月军中粮草短缺,士兵们喝了大半月的糙米粥,眼看就要在盛军援军赶来前坚持不住,粮草秘密运到后,陈宴陵点了两万兵力前往朔城打了个闪攻战,在盛军赶来前拿下至关重要的朔城,占据了沧州交接关隘。


    进入朔城后,陈宴陵的主力大军暂时休整几日,以逸待劳,盛军早晚会再次攻回朔城,所以陈宴陵各留了一支兵力在沧州和南城,三面兵力形成夹击圈,无论盛军从哪座城池下手,都将落入早已布下的死局。


    ……


    三月初,翟先生以秀才身份做推荐人,带着嵩娃、东娃、郭豪三个学子去郡上考童试。


    叶兰亭让刘铁柱带着两个村民赶马车送他们出行,哑娘和郑姑依依不舍将三个孩子一直送到镇上,千叮咛万嘱咐。


    紧接着大古村的集体田冬麦要收割了,刘老翁前些日子来汇报,估算的产量比去岁冬天高出一半,今年冬天雨天和晴天各占一半,冬麦长势不错,再加上刘老翁天天跟伺候自己孩子似的在田地里溜达,半个月就要施肥除虫一次,这么仔细的培育,麦子的产量自然比以往那种野蛮种植收成要好。


    收割那几日,村里的菜园和庄园的村民,十几个人全都齐上阵,叶兰亭还将狼牙寨那批劳力也派过去,几天时间将麦子全部抢收,打出来一波接一波在村坝上晒着。


    丰收的喜悦让全村老小都很高兴,因为去年村长说了,除了交税的粮食外,剩下的粮食一半都会拿出来给分给大家。今年收成这么好,交了田税后每家人应该也还能分到几百斤。


    以往几年村民们累死累活种一年的地,交了春秋两季的田税后,也不过只余下几百斤粮食刚好够吃,有时候为了留种连吃都不够吃,哪还能得一年一两千文的田租钱。


    现在大家全都明白了,之前村长说租大家的田集体种,不了解的人以为她是想当大地主,其实她只是为了让村人能够多赚些钱,多有些粮食能吃饱肚子。


    之前那几户人家没有参加集体田,现在也都后悔了。


    尤其是王阿嫂,那叫一个悔得场子都青了,她家人丁算少,但她自恃会种田,每年都能比别家多收个一两百斤粮食,当时叶兰亭要大家把田地集中到一块种,她是头一个不乐意的。


    结果今年冬天,她自己吭哧吭哧犁地下秧忙活两个月,不但没有刘老翁他们规模种植的收成好,交了田税后,粮食几乎只够全家人吃三个月,还白白损失了叶兰亭发的一吊半租钱。


    累也累了,工也没做到,租钱也没得到,粮食也没剩下。


    现在王阿嫂才明白了,她跟叶兰亭唱反调的下场——她家照样穷得揭不开锅,但全村人跟着叶兰亭干都过起了好日子。


    王阿嫂心头又妒又酸,杨二婶就比她聪明,早早的学会了巴结叶兰亭,用自己儿子去抱大腿,还得了个养殖场管理员的头衔,现在十里八乡的女人们都跑来找她学养兔子剪兔毛,平时在村里见了人也神气得很,村民也对她客客气气的,反而对她王阿嫂爱答不理。


    想当初叶兰亭还没当村长时,王阿嫂在村里是多么威风,彪悍泼辣,谁也不敢惹她。可现在呢,她想要去后山沙地干个开荒种菜的活儿,都还得巴巴地求刘铁柱他娘,想要抱几窝兔子来喂了卖钱也得去看杨二婶的脸色,想要重新进集体田吧,还得拉下一张老脸去求叶兰亭,王阿嫂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办啊。


    王阿嫂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就一肚子的气,骂道:“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刘铁柱和杨虎娃,瞧瞧把叶兰亭哄得团团转,村里什么好处都给了他们两家,现在你老娘我想要去做个工还得去求她们!人家生儿子都能靠得住,你这个窝囊废,整天就知道摆弄那堆石头,石头能当饭吃吗!”


    儿子王富贵年将十五,年纪不大,性格却跟他娘截然相反,被他娘骂得狗血淋头,脸上也没什么反应,许是被他娘骂得次数太多了,反而面无表情:“不是当初你自己不准我去叶家院子上课的吗。叶家院子第一次工坊招工考试我就想去,你说叶村长心怀不轨,第二回修路我也想去,你说她想骗人去给她免费做工,第三回二狗哥的木工班收徒弟我也想去,你说薛二狗那个病秧子是个短命鬼沾了晦气。后来叶村长又搞集体田,你幸灾乐祸说大家早晚要上当,年前郑姑开班教大家纺线,让人来喊你都不去。人家叶村长不是没给过我们家机会,是你自己不要,还朝人家吐唾沫,现在咱家落到这样的结果,能怪谁?”


    王阿嫂气得险些仰倒,抄起门后的扁担就往儿子身上打:“你这个狗东西,竟然教训起你娘来了!看我不收拾你!”


    王富贵麻木地站着,任由他娘邦邦打了十几棍,才道:“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屋了。”说完,捂着肿起的屁股进了屋,还把房门给倒栓上了。


    王阿嫂又开始在门外骂,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什么都骂,从他爹骂道他祖宗,把王家祖祖辈辈都骂遍了,才坐下来消停了会儿。


    等到几日后镇上通知各乡各村按户丁田缴税,府衙派来的收税的官员直接到镇上来收。


    叶兰亭把大古村以前的田税簿子翻出来,对照着重新统计了户丁人口和田地亩数,让薛霁安带着税粮送去了镇上,余下的粮食点了点,除去下半年的育种粮,还能给每家分个三百多斤。


    之前丰收的沙地萝卜,叶兰亭本想派人运到郡上去卖掉,结果在镇上就卖得差不多了,按斤卖得十几吊钱,实在出乎叶兰亭意外。


    原因是那天哑娘和郑姑一起送嵩娃和东娃到镇上翟先生家,为了感谢翟先生,哑娘送了一袋萝卜给翟先生,但翟先生的家仆从见过萝卜,不知道怎么做,哑娘就在翟先生家的灶房,帮着做了个猪骨头炖萝卜汤。那香味从翟先生家飘出去,惹得镇上邻居都来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哑娘不会说话,比划半天大家也看不明白,翟先生笑呵呵招呼几个老邻居进屋一块喝酒吃肉,大家尝过萝卜炖肉的滋味后都直呼美味。


    郑姑脑子转得快,知道叶兰亭正打算将萝卜运到郡上售卖,干脆就跟那些镇上的大户说,她们大古村的萝卜要卖,一下子就订出去好几十斤。


    翟先生的邻居都是镇上有点家底的大户,他们开始吃萝卜炖肉,猪骨头炖,后来又无师自通想到用牛骨头和鸭子炖,怎么炖怎么好吃,于是镇上其他人都知道了萝卜好吃。


    大古村的收购站便多了一个功能,兼卖萝卜,每天由驴车运送十几筐萝卜去镇上,镇上的人家和赶集的百姓基本都能买光。


    萝卜卖出来的钱便算进了集体田的公账里。


    但叶兰亭认为这笔钱不宜直接发给村民,她打算将集体田地农作物所换的银钱按照分红的模式均摊给村民——直接点说,就是给村民们涨工钱。


    于是叶兰亭在村坝贴出公告栏,宣布召开第二次村民大会!


    全村人都很激动,等了几个月,终于能分到粮食了!


    村坝上麦子小山坡一样堆着,金黄色的,村民们拿着自家的竹筐和麻袋,整齐有序排坐在坝子上,等着叶兰亭宣布分粮。


    叶兰亭先表扬和肯定了刘老翁的功劳,还有刘大娘,然后让刘老翁按照她统计好的户丁册子挨家挨户叫人上前领取粮食。


    一麻袋能装一百多斤,基本每家人都分到了两三麻袋。按照亩数算,亩数中又分良田和次田,良田和劣田所分的粮食是不一样的,叶兰亭的分粮方法大家都心服口服,没有人有意见。


    村民们领到了自家份额的粮食,挑着沉甸甸的麻袋,脸上的笑容乐开了花。


    吴良他们蹲在一边,很是羡慕,但他们是刚落户到大古村的新村民,没田没地没房屋,是三无人口,分粮肯定是没戏的。


    叶兰亭说了,他们这群人要想有地,得自己去后山开荒,不然只能做一份工拿一份钱。


    分完了粮食,叶兰亭宣布了今年集体田的新政策,她说:“今年集体田不直接发年租了,全部按分红形式,有多少地就有多少股,每月算在工钱里一起发。”


    “到了年底结余后,村里公账轧账,再给大家发年终福利。”


    “今年集体田会种一季稻米和一季麦子,沙地种一轮红薯,一轮土豆和一轮萝卜,大家的自留地就自己种点菜吃。负责集体田的刘老翁和农户的工钱会在农作物收成所换收成里面扣,以后村里的集体田就是大家共同的产业,种什么大家都一起分红,粮食也是一样。”


    对于什么分红、什么股份,村民们听得一知半解,但村长说的总没有错,村长说分红那就分红。


    现在村民们对叶兰亭是打心底里拥戴,只要是她说的话,大家都愿意遵从。


    叶兰亭算了算,按照分红模式的话,只要同时有在纺织厂或砖窑厂、盐矿长任意一个工区做工的村民,每月都能领到三百文左右的工钱。


    去年她给村民发每月六十文到一百文的工钱,大家就已经感恩戴德,现在这个工钱直接涨了三倍,大家做工的积极性自然就更高了,这样一来,刘老翁他们那些除了种田别的都不会的老年人也能拿到跟大家一样的工钱,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王阿嫂坐在村民最后面,眼巴巴地看着所有人都分到几大麻袋的粮食,现在工钱又涨了整整三倍,她后悔没有参加集体田啊,现在就算去做工也只能拿去年的六十工钱,别人却能拿每个月两三百文,这叫什么差距啊!王阿嫂越想越悔,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儿啊,翻江倒海的。


    她儿子王富贵看着跟着叶兰亭身边的薛霁安和刘铁柱他们几人,也掩饰不住眼里的羡慕。


    等到村民大会结束,王阿嫂厚着脸皮来找叶兰亭:“村长,您看……俺们家现在加入集体田,还有这个机会不?”


    开春了天气返暖,叶兰亭换下了羽绒服,穿上了青衣长衫,但里面还穿着那件灰色的高领毛衣,起先大家都觉得她这样穿着打扮有点怪,但现在大家不仅不觉得怪,反而个个跟着叶兰亭学,也都这样穿。


    她拿着手里一大叠统计名册,含笑看了眼王阿嫂,正要说话,目光缓缓扫过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的儿子,眸子顿了顿,然后她从袖袋掏出手机,对着王阿嫂的儿子扫了扫。


    【王富贵,男,年龄15,资质102[天赋异禀],天赋237;能耐189;体力90。擅长:建筑。】


    好家伙,她的直觉果然从来不会出错,她一看这小伙子就是个有慧根的。


    叶兰亭看了眼泼妇一般的王阿嫂,她犹记得当初刚穿进大古村第一天,在宗庙从爷爷手里接过村长位置,给村民们扫NPC属性时,扫的第一个就是王阿嫂,结果得了个歪瓜裂枣的资质,就是因此王阿嫂一直对她心里不痛快。


    但万万没想,王阿嫂的儿子才是那个有天赋的人!


    叶兰亭笑了起来,道:“王阿嫂,你这个儿子我觉得挺有慧根,你要是愿意让他到我身边来做事,我就同意你参加集体田,怎么样?”


    王阿嫂一听,整张脸都笑成了菊花,激动地道:“那可太好了!村长真是大善人啊,您要是愿意抬举我家富贵儿,我王阿嫂得每天早上起来对着叶家院子磕三个响头。叶村长,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呐!”


    王阿嫂把惊讶到木讷的儿子推到叶兰亭跟前,使着眼色催促道:“还不感谢给村长磕头。”


    叶兰亭摆手:“磕头就不必了,以后就跟着我干。”


    正好她接下来要规划村里基础设施建设,来了个有建筑天赋的,正好哇!


    ?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交完春季田税后, 宝河镇的百姓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每顿不敢往锅里多下半碗米,盐和油这种精贵东西也得省着吃,不然春耕时没有种子下地,秋天没有收成, 这一年就要挨饿。


    除非那些祖上有家产的, 以往穷苦百姓都是这么一年挨一年过来的。


    但今年, 大家发现,唯独大古村村民的日子飞跃性提升。


    别的村村民交了田税后,每顿能吃个糙米蒸饭就算宽裕的了, 但大古村的人居然还有钱卖肉吃!


    镇上卖猪肉的张屠户说,最近因为官府集中收田税, 家家户户都缩紧了开销,日子不比过年那俩月了,每天杀两头猪的肉有时候还不够卖, 最近生意实在不好, 杀一头猪都还卖不完,在这种淡季, 来买肉的人,居然好几个都是大古村的。


    张屠户在镇上卖了十几年肉,拢共就没见大古村人一年买过几回,就算买,也是抠抠搜搜买些最便宜的隔夜肉。


    隔夜肉,顾名思义就是在天气温度不高时,头一天没卖完的肉,剩下的就会装在木盆放进井窖里, 还能存个两三天。但这种肉一般不新鲜了, 第二天挂出来也卖不上什么好价, 就会比现宰的肉卖得便宜些。


    但现在,大古村来买肉的村民,不仅不要隔夜肉,还专买最肥的吃——这时候的人们都觉得肥肉才是最有油水的部位,所以更喜欢吃肥肉而不是瘦肉。


    尤其是有个哑巴的村妇,看着闷不声响的,也不起眼,但她每隔个六七天就会来买一次肉,一买就是十几斤,而且她也不挑,来的时候,肉摊子上还剩猪脚猪头她就要猪脚猪头,剩些下水和骨头她就要下水骨头,好像不管买什么回去,到了她手里都能变成一道道佳肴。


    张屠户其实好几次都想问她家里是干啥的,买这么多肉要多少人吃啊!没听说过大古村啥时候有了个这么有钱的人家啊!最近只听说大古村那个新村长很厉害,但张屠户可知道,那位村长是个年轻女子,也不是哑巴。


    这个哑巴村妇虽然不会说话,但她自己会算账,每种肉加起来多少斤该多少钱,张屠户一分钱都蒙不到她的。


    张屠户卖猪肉这些年,习惯了看人下菜,若是遇上那种老实巴交不会算数的农民,称的时候就八两算一斤;若是遇上镇上富户员外家的管事来买,称完足称后还得大方地添上二两边角,做个人情。


    哑娘既不是不会算账的愚民,也不是大户家的管事,但她却是个大客户。


    尤其是在这种一头猪都卖不完的淡季,这种大客户非常少见。


    张屠户就对她道:“这位嫂子,你下次要多少肉提前给我说一声,我先给你留着,免得你下次来晚了,剩些不好的!”


    哑娘就指着他肉摊上的挂牌一阵比划。


    刚好收购站的吴淼今天要运一批兔毛回村,准备接上哑娘一块回,见到她在肉摊买肉,就上前帮忙解释:“哑娘说,肥肉要五斤,棒子骨全都要,五花肉也要五斤。”


    吴淼知道,这些食材,都是买回去给村里工厂食堂用的。


    张屠户一听乐开了花,乖乖!还真是大手笔啊,比员外家管事一次来还买的多。


    哑娘说完,又指着肉架上的两只猪蹄对吴淼示意了下,吴淼看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说,还要两只猪蹄,那是村长喜欢吃的。


    吴淼便对张屠户道:“还要两只猪蹄,就这些。每隔七天备一次货,我们会定时来取,不可缺斤少两,也不可用隔夜肉以次充好,要是被我们发现了,你一分钱就别想拿到。”


    张屠户大方地道:“客人放心,保证都是新鲜的肉,绝不会缺斤短两的,你们买的这么多,这样吧,我把当天的猪血送给你们!这总可以了吧。”


    吴淼正想说,猪血那么腥,谁要那玩意儿,结果哑娘悄悄拉了拉他袖子,朝张屠户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运货回村的路上,吴淼问哑娘:“那猪血又腥又臭,拿来干什么?”


    哑娘微微一笑,比了几个手势,又指了指鼻子和喉咙,吴淼猜了好半天功夫才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说……村长说猪血吃了能治病?”


    哑娘点头,其实她想要表达的全部意思是,村长说过,现在后山盐矿开矿的村民每天接触很多尘粉,对呼吸道和肺部不好,多吃一些预防心血管和呼吸道疾病的食物会比较好,其中一样食材她就说到了猪血,这件事被哑娘记在心上。她每天给食堂做大锅饭时,都会想尽办法按照村长所说的营养来搭配伙食。


    村长说了,在村里大食堂吃饭的,都是工人和孩子,工人每天做工消耗体力,需要补充大量高能量的食物,得含有脂肪和碳水化合物较多,适合长期干体力活、营养不良人群食用,就比如肥肉和米面。而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则需要一些高蛋白营养的东西,比如鸡蛋和瓜果这类的东西。


    于是哑娘按照村长的要求,每顿午饭都会准备一个荤菜、两个素菜和一个主食,每天都换不同的菜品和花样。


    虽然每天大食堂只做一顿午饭,但在村里大食堂吃饭的人很多。


    有纺织厂的十二个女工、砖窑厂的十个砖工、盐矿厂的二十几个旷工,外加蒙学班的二十几个小班学子,几乎村里一半的人都在大食堂吃工餐。


    食堂工餐有规定,只允许在大堂里吃,不允许带走,更不允许浪费,发现一次扣十文钱。


    这规矩是叶兰亭定的,为的是保证食材定量,也保证每天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村民营养伙食跟得上。


    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每天还会额外发一颗鸡蛋,鸡蛋全是后山的养殖场柴母鸡剩的,剩的蛋基本没有拿出去卖过,全给了村里的孩子补身体,剩余的又用来孵小鸡,现在养殖场的柴鸡规模已经渐渐有了两三百只鸡仔,再养上一年,就可以全部下蛋了。


    哑娘每隔七天去买一次肉,肉买回来后,她将肉全部焯水,再按照村长说的方法,用冬天存下来的冰块将肉放在地窖里,这样过几天拿出来吃照样能保持新鲜,比张屠户存生肉的法子要好用。


    她上次用红薯粉条炖了一次猪肉白菜粉丝,反响特别好,那天中午,食堂打饭的木盆里,连汤汁都被大家舀干净了,还吃的意犹未尽。


    食堂除了哑娘,还有另外两个老婶子一起帮着打下手,烧火刷锅,洗菜洗碗,反正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做。她们一共三个人,就运转了一个食堂。


    晌午的时候,几大盆饭菜端出来,她们三个就一人拿着个长柄勺子给干了一天活的村民们打饭。打饭也是个有讲究的活,量不能打多了,否则后面的人就会不够,但也不能打少了,大家都是干劳力活的,少了吃不饱没力气。


    打饭也用的是专门的大碗,有脸那么大,主食不管是糙米饭、杂粮饼还是窝窝头,一律和菜装在一块,沾着油水一起更好吃、汤是另外的,熬了满满一大锅放在打饭台的旁边,自己要喝多少舀多少,那个是不限量的。


    哑娘在厨艺上极有天赋,往往能用最少的价钱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她会将买来的骨头先用大铁锅熬上一大锅汤,再将肉捞出来,加上萝卜冬瓜之类的东西另外做成一道炖菜,留下的浓稠骨头汤再加些水,可以分成三天的量,放点野菜或豆芽,撒点葱花和盐,就连汤也很好喝。


    往往村民们吃完了饭,还要舀上一大碗骨头汤,暖乎乎的喝下去,将胃里撑得饱饱的,一下午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回去镇上采买食材,除了十几斤猪肉,哑娘还买了一些豆腐,豆腐比肉便宜,她就买的多。


    把豆腐切成大拇指大小的方块,用点猪油碎末爆炒,加上酱料,再用红薯淀粉调成的汁水入味,最后再撒上野花椒磨成的粉,最后起锅后再撒些葱花。


    豆腐吃起来软嫩入味,口齿微麻回香。


    她又将买回来的三斤肥瘦肉全部切碎了,切成肉沫,混上萝卜和咸菜碎丁,一个个搓成肉丸子,等到锅里的咸菜豆芽汤底沸腾后,再将萝卜肉丸子丢进去,肉丸子煮熟后就会飘起来,香气便也跟着飘起来了。


    除了这两道菜,今天还可以加个荤菜餐。


    早上杨二婶拎了两只死掉的柴鸡过来,说是山里的黄鼠狼昨晚半夜来偷鸡,被养在后山的大黄狗一叫,吓跑了,有两只鸡白白给咬死了,杨二婶很心痛,说这两只鸡正是在下蛋的时候呢。


    只得拿到食堂来给哑娘,让她拔了毛炖肉,给大家加个餐。


    哑娘便将那两只鸡用来炖了蘑菇和山上捡的干菌子,今天的汤就不另外做了,有鸡汤喝。


    甑子再蒸上一大锅玉米碎面的糙米饭,今天的伙食堪比过年了!


    一到了晌午打饭时,大家总是最积极的时候。


    今天一到中午,大家伙就闻着香味进来了,见到打饭台上的大盆之里居然有两道荤菜,大家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今天居然还加餐,有口福了。


    叶兰亭也带着妮妮从叶家院子下来吃饭了。


    她闻着香味,笑道:“哑娘,今天做了什么这么香啊?”


    哑娘见到叶兰亭,笑着比划了几下,旁边的一个老婶子道:“杨二婶的养殖场有两只鸡被黄鼠狼咬死了,这不,拎过来给炖了汤。专门给您留了一只,您带回去给阿婆也尝尝。”


    ? 57、一更


    第五十七章


    哑娘会将每次采买食材花的钱全部记好账, 到了月底再交给叶兰亭过目。


    赵汾走后,叶兰亭手里没什么可用的管账人才,吴良算是一个比较精明的,但他现在在叶兰亭这里还没有完全取得信任, 叶兰亭不会把村里的公账交给他管, 只偶尔让他帮忙算一些琐碎账目, 比如沙地萝卜平均一亩地收益多少这种小账。


    叶兰亭将王富贵收进培养团队后,就开始让他进蒙学班上课,每个人都不能例外, 必须先认字算数。


    王富贵今年十五,又没什么基础, 只能先跟着小班的学子们一起学。


    后山砖窑厂用黏土烧制出来的红砖堆成了小山,数量已经够一幢建筑使用了,叶兰亭便开始向周围村子招人, 她第一个要修的就是学校。


    她把画的《大古村规划图》和教学楼平面拿给王富贵看, 想看看这位建筑天才有没有什么想法。


    王富贵拿到规划图和建筑图纸后,双眼发亮, 犹如练武之人拿到一本绝世秘籍般激动。


    他抱着建筑图纸看了很久,佩服地对叶兰亭道:“村长,您真是太厉害了!这些样式的建筑房屋我见都没见过,您居然能凭空设想出来,您真是绝世天才!”


    ……叶兰亭被一个真正的天才夸做天才,不由一阵晒笑,道:“你先看看,有没有那些地方还有觉得不足的, 欠缺的, 得提前标注出来, 不然地基石头一打下去,到时候定型了可就不好改了。”


    叶兰亭这幅建筑图纸,包含一栋两层楼的教学楼,一栋教师宿舍和图书馆等多功能楼,将村坝面积扩大,改成老少皆宜的广场坝,她按照现代学校的操场规格,中间画两个篮球场,篮球场外围五条跑道,一圈下来四百米。这个大广场平时农忙能用来晒农作物,不忙就给村民和孩子们练操锻炼和娱乐休闲用,村里开大会也在这里举行。广场的对面就是村部办公大楼、商务大楼、医院大楼等几座公用便民建筑。


    等修好了中心这几栋核心建筑,再围绕中心广场开始修绿化公园和居民楼。


    王富贵听完叶兰亭的构想,激动得浑身颤抖,道:“村长,咱们大古村以后真的能建成这副画上的模样吗?”


    如果真有这样的地方,怕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也不为过吧。


    叶兰亭一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把你从你娘手中要过来,就是让你办这件事的。虽然你十五岁,但我知道你在土木兴建方面很有天赋,我给你起个头,你把图纸拿回去再研究研究,后面的操作事项就由你来展开。”


    王富贵按捺住心中的兴奋,神色认真地点头:“村长如此信任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村长的信任。”


    叶兰亭写了几张招工启示,到时候拿去贴在镇上,发给隔壁几个村子。这次要招的工人是要会泥瓦和搭砖的,主要以瓦工、筑工、木工这三类。工钱一天三文,上整班,晌午每人给发两个窝窝头。也就是说,凡来大古村做工的,都管一顿午饭。


    这个招工启示一贴出去,就来了很多想要应征做工的人。


    这些人以前都在镇上做过短工,都是有经验的泥瓦匠和木工,给大户人家修过宅子。


    但镇上富户习惯了压榨穷苦百姓,短工和苦工只给一天两文的工钱,还不给管饭。大古村居然发三文工钱,还管一顿窝窝头,两个窝窝头就要一文钱,现在刚交了田税,家家户户缩紧过日子,要是能在大古村吃一顿饱饭,就能给家里省不少粮食。


    但叶兰亭只招三十个人,多的不要,一些有做工经验的邻村村民听到消息来晚了,没有招工名额了,懊恼得直后悔!


    教学楼开始修建了,教书先生肯定是不够的了,目前长期任教的只有一个翟先生,和教体育的张老二。


    叶兰亭想要重金引进几个有学问的教书先生来大古村,但这种人才不好找,宝河镇这种小地方,出个秀才便算难得,再高的已是没有。


    叶兰亭便给杨飞翎写信,让他在上河郡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那种名声很好但怀才不遇的学问人,如果有,就给她回信,叶兰亭愿意亲自去一趟,把先生们请来她的大古村。


    等教学楼修好,教职工宿舍楼和图书馆也修好,再许与高薪酬,叶兰亭就不信请不到好的教书先生。


    信送出去没两天,一个意外惊喜出现了。


    赵汾回到了大古村。


    他本是奉何子骞的命前往地方收粮,从上河郡周边的几座乡镇挨个收,借着这个机会,他就绕道回了一趟大古村。


    从年前去郡上,到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这趟回来,赵汾变化很大,穿上了大商号的管事长褂,身材也微微长胖了些,褪去了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气,面容笑容看起来更精明自如了。


    赵汾回来,最高兴是自然要属哑娘了。


    虽然是老夫老妻,但也小半年没见了,自然是想念的。


    但正事要紧,赵汾一回来,就先到叶家院子禀见了叶兰亭。


    二人在叶兰亭的办公室长谈了许久,说起何氏商号的地下生意,还说起了上河郡与洛城的经济命脉实则是掌握在几个本地有权势的世家手中,何氏就是其中之一;最后又说到北方盛军与陈军的战况,当今新朝廷的动向,多地很多现任郡守都还是陈朝的旧臣,洛城和上河郡一些世家大户基本都是观望的状态,赵汾还听说,一些地方势力会悄悄给陈朝军队运送粮草,但这些势力隐在暗处,天京那边也无法彻查。


    前些日子陈军占领了沧州至关重要的朔城,现在战事十分胶着,据说天京又派了一支大军前去镇援。


    上河郡和洛城的盐价越来越贵了,因为打仗,今年春季的田税收得高,好多地方的农民交了田税后,粮食不够吃,哪怕是何氏这样的大商号下乡收粮,这一个月来,也没收到多少粮食,粮食主要来源还是一些地方地主。


    叶兰亭听完赵汾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表情有一丝疑惑。


    她起先以为陈国那股军队只不过是一些虾兵蟹将,小打小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盛朝大军镇压下去,但现在看来……好像陈国的旧朝势力大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啊……


    居然还有多股地方势力悄悄给他们运粮草。


    叶兰亭摸着下巴沉思,明明她这个正统的‘亡国公主’在此,一直隐匿身份无人发现,北方那股陈朝军队到底拥护的到底是谁啊?


    该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有直系血缘的亲人吧……


    但叶兰亭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赵汾,他们大古村后山发现了一个盐矿,现在已经开采出来,开始在晒盐了。


    赵汾又惊又喜:“您居然开采了盐矿!”


    要知道,现在盐价可是和铜价不相上下了。


    叶兰亭点头:“没错,现在晒出来的盐还秘密存在仓窖里,没有往外卖,我是想等杨青锋他们回来后,再借狼牙寨的名义开始贩盐。”


    赵汾想了想:“流寇贩私盐确有其事,何氏商号也曾这样行事过,但我们既然有了自己的盐矿,借用‘流寇’的名义恐怕就不够了。……我有一个法子,我听说洛城那边有一个很大的河运码头,是连接南北通货的船运要塞,如果能打通这个关隘,我们的盐便可直接贩往北方。”


    叶兰亭立马领悟到其中的奥妙:“这倒是个好办法。”她立马想到,“要是我们能有一条自己的商船,那就更好了。”


    赵汾沉吟片刻,道:“船倒是不难买,这个我可以去想办法,我在郡上认识了一个船商,回去后可以托他打听打听。”


    叶兰亭紧接着道:“既然是这样,狼牙寨那波人看来我得重新放回去,盐的出源地不能让人知道在大古村,以狼牙寨的名义和船运码头打交道,会省去很多麻烦。”


    赵汾说:“也不能让何氏知晓。我一直怀疑何子骞送往北方那批货的真实目的。如果盐矿的事被何氏知晓了,恐怕就不是上次买香皂秘方那么简单了。”


    叶兰亭若有所思,何子骞……,他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和陈朝旧军扯上关系,如果有关系,那也只有一种可能。她对赵汾道:“你回去后打听一下何子骞的父亲和本家背景,然后让杨飞翎秘密传信与我。”


    赵汾点头应下,又说了些近期的其他事,一直谈到月上梢头,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叶兰亭看了看天,笑道:“都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哑娘还在等着你呢。嵩娃和东娃被翟先生带去靠童试了,先生说,两个孩子聪明刻苦,是有机会能考上的。”


    赵汾又欣慰又感激,他离开大古村这四个多月,家里老老小小都是村长在帮忙照顾,叶阿公去世他却没能回来祭奠。


    叶兰亭道:“多的话就不必说了,先回去和家人团圆吧,此次你绕道回来,不能多待,明天又要启程,时间宝贵,就别在我这儿耽误了。”


    赵汾面皮微郝,向叶兰亭行礼后告退,踏着村里宁静柔和的月色回了自家院子。


    哑娘正坐在屋子里等待,桌上点了一盏松油灯,照得屋子里光线温暖,盘子里几道菜,有炖有汤还有白面馒头,做好后放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冷掉了,哑娘支着面颊,不时朝屋外院门张望,眼里满是掩藏不住的期盼。


    终于,几声狗叫远远响起,一道健壮身影出现在月色中,渐渐走进了。


    赵汾走进屋子,朝哑娘一笑:“哑娘,我回来了。”


    哑娘连忙起身,对他比划几下,就要将桌子上已经冷掉的饭菜端进灶房去重新惹一下。


    赵汾却走过去,从后头将哑娘身子抱住,蹭了蹭她的头发,柔声道:“别忙活了,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哑娘身子一僵,便低下头不动了。


    赵汾将她转过身来,却见她眼圈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忙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


    哑娘摇头,抬头,温柔的眸光仔仔细细在赵汾脸上看了一遍。他好像长胖了一点,穿着湛青的长褂和布鞋,人看起来也精神了,应该在外面没有吃苦头,只是四五个月不见,哑娘心里是有点怯的。他去了大城郡,见过世面了,也接触了年轻漂亮的女人,会不会就嫌弃她这个哑巴了……


    赵汾和哑娘夫妻多年,不用她比划,只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一声气,将人抱进怀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心里只有你。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又要照顾母亲,又要照顾嵩娃东娃,辛苦你了。”


    哑娘摇摇头,心里感到一阵暖意和踏实,也伸手抱住赵汾,将脸贴在他胸前。


    两人在屋子里抱了会儿。


    赵汾拉着她在桌旁坐下,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也不介意饭菜凉掉了,拿起筷子就吃,一边吃还一边道:“我这次回来,听村里的人都说,你很能干,六七十号人吃饭的大食堂都是你在掌厨。”


    哑娘忙身手,示意他把冷掉的菜给她拿去热一热再吃,赵汾摆摆手手说:“不去麻烦了,这菜你刚做好不久,吃着还是温的,不用热。”


    赵汾看着堂屋,发现屋子里多了个新布置的物什和家具,窗边多了个长书桌,书桌上面还摆着些纸笔,应该是置办来给嵩娃和东娃读书写字用的。


    “你有心了,我刚刚从叶家院子回来,听村长说,嵩娃和东娃都去靠童试了,家里全靠你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在外头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哑娘就坐在旁边,柔柔地看着他。


    赵汾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了些银两,他将钱袋递给哑娘:“这是我在上河郡那边攒的银钱,都给你。家里需要什么你就看着置办,不要舍不得花,现在咱家条件好了,你也去给自己买几件好衣裳。我本来在郡上托大丫帮我买了几匹好布,只是这次回来不方便,便没有带,下次回来给你带回来。”


    哑娘比划:“村长给大家发了衣裳和布,不用花钱买,我做了新衣,母亲和两个孩子也有。”


    “嗯,你们在家有村长照顾我是放心的,村长是个有大格局的人,将来必不会只局限这一村之地。”赵汾满含深意道了句,吃完饭,又起身去侧屋看已经睡下的老母亲。


    等他从侧屋出来,拉着哑娘的手,道:“时间不早了,我明日上午还要赶路,歇下吧。”


    哑娘脸一红,点了点头。


    ? 58、第一更


    第五十八章


    赵汾只回来歇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便匆匆上路了。


    他带回来的很多外界消息都有利于叶兰亭判断当下局势。


    赵汾这半年的成长非常显著,短短时间的历练,就从一个乡下务农的村汉变成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商人。


    叶兰亭是非常欣慰的,不知道大丫在上河郡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她的历练成果又如何。


    叶兰亭更挂心的, 是仍在北方的杨青锋, 已经两个月了,他还没有传信回来,按理说, 将冬纺织品运到北方后,何氏商号的人也都该回来了, 杨青锋他们为何还未返程,叶兰亭担心发生了什么意外。


    宝河镇和爻冈镇的两个收购站现在由黄来福和刘小强二人独立负责,叶兰亭会时不时抽派几个在大班学成的村民过去打杂历练, 帮着点称装货, 务必让村里识字算数的村民都能有单独胜任一项工作的能力。


    因为大古村的毛料收购站建立,就连爻冈镇那边的村民也渐渐兴起了养殖白毛兔。


    同样是交了田税日子紧巴巴, 但年前一波跟着宝河镇养兔子的乡亲因为卖兔毛赚了些钱,就要比其他村民家里日子过得更好,于是跟着养殖兔子的村户越来越多。因为兔毛一斤三文钱,比种地还赚钱,还不需要上税,卖的钱全能进老百姓自己的口袋,自然有人愿意养。


    听说收购站还要大量的鸭鹅毛,一些村户也养起了鸭鹅, 这种牲畜长毛快, 喂上两三年后还能宰了吃肉, 比养兔子更省事划算。还有的村民听说羊毛最值钱,但南方的气候和地形实在不宜成群养羊,大多人只得放弃,只有偶尔一家养上个十几只。


    更多的村民则是直接上山采集去麻料来卖,麻料虽然在收购站那儿只收一文钱三斤,但麻料山上到处都是,不要本钱,只要人勤快些,去割了麻杆藤蔓剥皮晾晒,两三天就能晒个两捆出来,两捆麻料二十斤,也能卖上七文钱。尤其是一些村妇,她们没有一技之长,没有买种兔的本钱,又要带孩子,没法去做短工,有了收购站后,她们便可以背着孩子上山去打麻杆来卖钱。


    因为大古收购站的建立,无形中养活了宝河镇爻冈镇这一带不少的老百姓。


    在爻冈镇集市口,每隔三天,就能看见两辆马车载着两车满满的毛料从爻冈镇运回宝河镇,再从宝河镇运回大古村。


    有的百姓很好奇,按理说一车毛料就值不少钱,大古收购站这样运货两个多月了,早该走露消息了,那群穷凶极恶的狼牙寨流寇竟不来抢劫?


    便有知情人士悄悄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狼牙寨那群山贼啊,现如今都已成大古村的苦工啦。”


    不知情的百姓便打听:“难道之前谣传的狼牙寨被人给剿了一事是真的?”


    “不然你以为年前年关时进城路上为啥那么太平。”


    “哦……原来竟是如此。”


    “这个大古村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连狼牙寨都能剿灭?”


    “我听人说啊,那大古村的村长是狠角色,虽然是个女人,但智勇无双,力大无穷,隔着三百米就能把人脑袋给射下来,那马三都不是她的对手。”


    “吓,我滴个乖乖!”


    “不过好在那个女村长是个菩萨心肠,惩恶扬善,劫富济贫,把狼牙寨那群山贼给收编以后,全赶去修路了,咱们这些老百姓才总算不受流寇祸乱了。”


    “嘿呀,那都全得感谢那位女村长了呀!简直是活菩萨呀!”


    百姓们口中的活菩萨村长叶兰亭还不知道她在外面的名声已经越来越响,她现在正忙着给村里修建公路,监督施工队给学校大楼的地址打挖地基。


    专门运转的板推车,每天运着十几板车的砖从后山的砖窑厂下来。


    工程一旦施工起来,三十个建筑工人便要同时工作,再加上大古村自己的建工队十几个村民,整整四十几个劳力齐开工,薛霁安和王富贵负责大楼的具体构造材料设计细节和施工分配安排,叶兰亭便负责把控大局,时不时来建工一下,看看进度。


    现在先修的是教学楼,初步定为两层式建造,一楼的三间教室为小班,二楼的三间教室为大班,目前没有那么多学生,教学楼便可兼并图书楼、教室办公室等功用。等到修好了教学楼,再修教室职工宿舍楼和图书楼,到时候就要占用到后面一家村民的院子,因为届时要扩大村坝为一个跑道四百米的大广场,靠近村坝的两三家村民房屋都有可能会占到。


    于是叶兰亭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变成了调查民意。


    她找到这三家村民,询问他们的意思,想问他们能否将院子宅基让出来,到时候村部在修建居民楼时会免费给他们补偿一栋小洋楼。即届时不需要他们出一分钱,由村部出钱替他们修一栋两层楼带花园的复式砖瓦洋房。


    洋房配备前院后厨,一楼有堂屋和两间侧屋,以及两个耳房用作农具储物间,二楼三间大卧房,带露天阳台。


    这种样式好看又明亮的大房子,村民们是见都没见过的。


    现在村长说,愿意免费给他们造一栋这样的房子送给他们,只需要用现在他们住的那个茅草屋院子的地基去换就可以了!


    大家当然愿意了!


    大古村以前都是流民逃荒才定居到这里来的,没什么祖宅的讲究,这三家村民的院子靠近村坝也是全是偶然,因为当时村里只有村坝这一块有一大片平底,村里人都来这里晒谷物,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形成了村里集中的村坝。


    这三户村民里,就有一户是黄来福家,黄来福的爹早几年就死了,家里还有一个老娘和一对弟弟妹妹,他老娘被村里人称作黄老孃,跟着刘大娘她们在后山沙地种蔬菜,弟弟妹妹都在蒙学班上学。


    黄老孃听完叶兰亭的话,二话不说就道:“村长,您要给村里修学堂,那可是造福全村人的大好事!况且我三个孩子将来都是要进新学堂念书的,咱这些老婆子虽然没啥见识,但这点大体还是懂得的,帮不上村里什么忙,但不能给村里拖后腿。学堂用俺家的基地修,那是咱家的荣幸!这样的好风水,指不定将来咱们家还能出个状元郎哩!我们随时可以搬家,等我回去收拾收拾,把家里的旧物什搬出来,您就可以让建工队来翻整地基了!”


    听黄老孃这样说,余下两家村民也纷纷表示没问题——毕竟村长答应给他们一栋又大又好的新洋房!


    叶兰亭非常欣慰,道:“那就多谢几位乡亲的理解了。之前小刚他们在村东头多建了几间临时安置房,先委屈一下几位婶子,在安置房过度一下,最多十个月,你们的新房子就能建好。”


    那批临时安置房是之前为了让狼牙寨那波新村民落户建造的,但建好后,叶兰亭就点了二十个人随杨青锋去北方,所以安置房现在有一大半都是空着的,黄老孃他们几家占地户正好可以先去那里过度半年,等村广场中心一环的居民洋楼修好后,他们三家肯定是要第一个入住的。这是叶兰亭给他们承诺的待遇。


    谈妥了三户人家的搬迁问题,施工队便可以大展拳脚了,这一头开始推地基,那一头便开始砌砖墙,两边同时动工,劳动人民的双手是最能干的!叶兰亭每一天过去巡视,都能看到施工进度的进展。


    几天后,翟先生带着好消息回来了,嵩娃考过了县里的初试,等四月再去考一次由府里官员主持的府试,通过后便就是童生了。将来可以再考乡试、会试,便能进一步成为秀才、举人。


    这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近百年来,大古村将要出第一个自己的童生了。


    哑娘高兴极了,只可惜赵汾那天走得太早了,不然就能知道这个好消息。


    她立即就要写信寄往上河郡,告诉赵汾这件事。


    翟先生他们回来那天,村里人敲打锣鼓的迎接,仿佛嵩娃已经高中了状元,弄得孩子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东娃和郭豪分数落了考,这俩孩子毕竟还小,一个十一岁,一个才九岁,入蒙学班也才大半年,基础还打得不牢,尽管如此,叶兰亭也表扬了他们,让他们好好学,两年后再去考,一定能考中。


    叶兰亭在叶家院子给三个孩子和翟先生办了接风宴,瞬间告诉他们,村里已经开始修起了新的教学楼,等到七月,村里孩子们就能搬进新学堂读书了。


    翟老先生很是感慨,倒了一杯酒,起身敬向叶兰亭:“叶村长,我翟某人一生恃才傲物,很少有让我佩服的人,但你就是其中一个。我没有想到,你能为了给村民扫盲,耗费如此多的心力和源源不断的投入,您真是一个大善之人,翟某人自愧不如,我敬您一杯。”


    叶兰亭也端起酒盏:“翟先生太过谦了,嵩娃能考过初试,还是多亏了您的教导。我只能在后方做辅助工作,您这样传道受业的人才是真正的功劳。”


    短短半年接触,翟先生是真打心底里对叶兰亭这个年轻女子心生佩服,在叶家院子教书时,两人时常就诗文策论和入世见解进行探讨,天南地北的见解交换,竟也生出些忘年之交的友谊。


    越是和叶兰亭了解,翟先生就越惊讶,惊讶于她小小年纪就有的胸中丘壑和宽阔远见,同时心里也升起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当初答应她的请求,不顾所有人的不解,来到大古村教书。翟先生有时候会想,这个决定兴许会改变他晚年的命运。


    他将会用自己的眼睛,见证这个村庄和这里的村民发生奇迹,而这个奇迹,就来自于坐在他面前笑意盈盈的这位年轻村长。


    叶兰亭对翟先生一向是极为尊重的,虽然从最初认识他时,他就展现出了非常强烈的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学问人的固执和孤傲,但深入接触下来,她了解到,翟先生确实是肚子里有干货的。


    据悉,当年若不是因为一些原因,翟先生应该已经考上了进士,现在至少也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


    不过具体什么原因翟先生没有细表,大概也是过去的事不愿意说了吧,叶兰亭出于尊重他也没有问。


    说起这个,叶兰亭就有一件事想要请翟先生帮忙了。


    她道:“先生,这次我们村里的新学堂修好后,大学班和小学班将会各扩展为三个教室,课目类别我也会再行拓展,增加艺术音乐和科学等类目,目前就你我二人可堪当讲师,咱们学校的师资人才实在非常欠缺。不知道先生可否认知一些有才学的高士,若是可以,聘到我们大古村来当教书先生就再好不过了。”


    翟先生略作沉吟,道:“有才学的隐士鄙人倒是认识一些。这十多来年盛陈大军连连征战,百姓苦不堪言,天京未有明主诞生,曾几何时与我一样想要报效朝廷的有才之士都选择了归隐山林,所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据我所知的好几位高才大能都隐匿在各方市井,想要找到他们属实不太容易,要想请他们出山,更是难上加难。”


    叶兰亭微微一笑:“无妨,翟先生您只要给我一个名单,请动这些大才高士出山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翟先生欣赏叶兰亭的自信,但他很了解那些隐士高人,并不是一点银钱就能打动他们的:“这些隐居高士实有大才,就连那些州府郡守想要请他们去做幕僚都不一定能请得动,不比我这样的老秀才,叶村长可要做好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啊。”


    叶兰亭道:“但凡有才之人总是渴望自己的毕生所学能得到施展的,之所以隐匿市井乡野,不过是无奈之举,没有遇到真正能让他们施展才能的明主罢了。我区区女子,自是不敢与州府郡守相比,但倘若我能给这些高人施展才能的平台,他们又怎会拒绝呢?”


    翟先生想到自己当初是怎样被叶兰亭打动的,抚须笑了笑:“也罢,叶村长的巧辩能力老朽也是见过的,着实不是等闲人能够拒绝的。我这就给你一个隐士名单,能不能请动这些大才,就看您自己的本事了。”


    叶兰亭举杯一笑:“那就多谢翟先生了。”


    ?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从翟先生那儿拿到名单后, 叶兰亭就计划趁着现在学校在建期间先去拜访一下这几位隐士。


    恰逢杨飞翎传回信来,也打听到其中一位隐士,与翟先生给的名单上有一位信息重叠。


    叶兰亭要二度前往上河郡,这次去, 必然也要带几个随行的人, 上回去上河郡她就带了赵汾大丫和杨青锋, 按理说这次本该带薛霁安随她一块去,但她出人意表地决定带吴良一块去。


    当然,还有妮妮, 叶兰亭这次决定带上妮妮一起出去,让小姑娘长长世面。


    薛霁安看了这个随行名单不太赞同:“您此次去郡上, 主要是为了请几位隐士出山,吴良流寇出身,不是好的随行人选。”


    但叶兰亭却道:“我带吴良去是有考量的。现在村里有那么多产业, 尤其是后山的盐矿。杨青锋和护卫队又不在村里, 如果我也走了,万一狼牙寨那些人有什么心思, 又有吴良这个曾经的二当家在,不得不以防万一,我把吴良带走,他们就算有心思也只是一盘散沙。当然了,如果他们安安分分那最好。但你必须留下来照管村子里大小事,大古村除了你,交给任何一个人我都不放心。”


    薛霁安懂了叶兰亭的考量,点头:“我明白了, 那让刘铁柱和黄来福他们几个护送您去。”


    叶兰亭:“这是自然。”


    现在从宝河镇到上河郡一路都有他们的自己人, 安全倒是没问题, 就是那几位隐士居处不太好找,比较麻烦。


    叶兰亭打算等到了上河郡后,先和杨飞翎碰个头,把他叫上一块去寻人。


    等到出发那天早上,叶兰亭才把吴良叫来,让他收拾收拾,随她一道去上河郡。


    吴良很是意外,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叶兰亭居然会带他去,而不是带她的心腹属下薛霁安去,连忙狗腿地表忠心:“村长放心,吴良一定为您马首是瞻,您让小人干什么都成!”


    叶兰亭登上马车,语气淡淡:“废话少说,此次前去,有你派得上用场的地方,不用在这儿拍马屁。”


    吴良十分识相地在一旁扶着叶兰亭,等她和妮妮上车坐好后,才端了个小板凳在车辕外坐下,态度恭敬得不行。


    旁边赶车的刘铁柱看了,嫌弃地瞥他一眼。


    村长最讨厌这种智慧溜须拍马不做实事的人了,尤其是这个吴良,简直是把拍马屁当成了他的职业。


    吴良老神在在,也不以为耻,摇头晃脑道:“铁柱兄弟,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对叶村长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的所有恭维都是发自内心的。”


    叶兰亭坐在车厢里,隔着一层车帘轻轻咳嗽一声,外面两人便噤了声。


    妮妮捂嘴一笑,小声道:“兰亭姐姐,他们都很怕您呢。”


    叶兰亭莞尔。


    马车从大古村出发,先到宝河镇,走新修的马路,只用了两个时辰。在进镇的路口,见到了在路卡亭负责收车马过路费的大古村村民。


    村民见到马车上大古村的标志,立刻抬起路拦放行,并小跑过来迎接,见到马车里的人是叶兰亭,弓着身子道:“村长,您这是要出行?”


    叶兰亭掀起车帘点了点头:“嗯,有事去一趟上河郡。你回去守着吧,别在这儿跟着了。”


    但村民还是跟在叶兰亭的马车后头,一直将她们送出了宝河镇集市方才转了回去。


    叶兰亭对这些村民的自发行为无可奈何,也就随他们去了。


    马车一路朝着爻冈镇前行,到了爻冈镇后,叶兰亭又让刘铁柱在镇上停车,她顺便去爻冈镇的收购站巡视一下。


    收购分站这边的生意看起来还比宝河镇的生意要好,叶兰亭在街对面观察了半刻钟,就见到好几拨百姓带着毛料和麻料来收购站换钱。


    刘铁柱道:“爻冈镇这边下辖的村子更多,人口也更多,因为栉鳞上河郡,所以有些郡上的老百姓听说了咱们这儿收购毛料,也会拉货来卖钱。这边好多村民都学我们养起了兔子,现在我们纺织厂的一半以上的毛料都是来自这个收购站。”


    爻冈镇位于几个乡镇的交汇处,确实是个很好的资源流通之地,之前因为狼牙寨流寇的袭扰,导致这里的商业一直发展不起来,现在狼牙匪患一除,它立马就爆发出了自己的生机。


    叶兰亭觉得,往后除了收购站,她还可以在爻冈镇设立一些其他货运中转站。


    大古村工厂的需求完全可以带动周围几个镇子的生态发展,无形当中成为她的原料生产地。


    当她的大古村形成了某种资本,就势必会影响到周边的城镇和百姓,这是不可避免的的,既然无可避免,那不如把这种影响的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里。


    叶兰亭没有让收购站的人发现自己的到来,转身上了马车,继续往上河郡开去。


    得到消息的杨飞翎早早就在城门口的茶庄翘首以盼。


    杨飞翎凭着自己的机灵,在这干了两个月店小二,将上河郡大大小小的小道消息都摸清了,不仅如此,他还结识了一帮跑堂打杂的、走街串巷的、脚商货郎、和守城门的士兵也很熟,人缘混得非常之好。


    远远地,一辆车篷顶上刻着古撰[大古]字样的黑色马车驶来了,马车行到城门口,开始入城例行盘查,交入城费。


    杨飞翎双眼一亮,将肩上毛巾抽下来,走到路边吆喝起来:“各位客观,进来喝杯凉茶歇歇脚吧!本店有上好的凉茶咧!”


    叶兰亭带着几人进了城,将马车停在路边,进了茶庄坐下,招呼店小二:“上一壶凉茶。”


    “好咧客官,您几位稍等,凉茶马上就来!”店小二热情地道。


    叶兰亭从桌上倒扣的杯盘里取出几个杯子来,不一会儿,店小二提了一壶凉茶过来:“客官,您的凉茶来了,请慢用。”


    刘铁柱抬头看了一眼杨飞翎,觉得这小子俩月不见变化很大。


    以前他跟在他堂哥杨青锋屁股后头,屁颠屁颠的,顶多有几分小聪明,现在来了上河郡历练两月,聪明劲儿更强了,也更会看眼色了,人倒是稳了许多,见了他们面上心头激动,也一点异常没露出来,不知道的人是绝对看不出来他身份的。


    叶兰亭笑着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给他作小费,问道:“小二,我问你,郡上哪家客栈环境最好,我们几人今晚要找店住,你对此地熟悉,给推荐推荐。”


    杨青锋眼珠子滴溜一转,笑嘻嘻接过叶兰亭递过去的铜板:“几位老板这么大方,那当然得是住来福客栈了,那是咱们郡城最有名的大客栈。”


    叶兰亭端起茶碗抿了口:“行,那就多谢小哥了。”


    喝完凉茶,叶兰亭几人重新上路,步行到了来福客栈,订了两间房住下。


    夜幕降下,叶兰亭让客栈跑堂送了热水上来,妮妮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小丫头虽然心头好奇,但也知道兰婷姐姐是有正事要办,所以一路上非常懂事,从未给她添加任何麻烦,只在此刻进了厢房,仅剩下她和兰亭两个人,才敢走到窗阑前稍稍往外张望一番。


    叶兰亭从随身行李中取出毛巾牙刷香皂等洗漱用品来,沾了热水洗干净了手,又用毛巾沾水洁面,对妮妮道:“过来先洗洗手,待会儿杨飞翎若是来得早,夜市没还没结束的话,咱们可以出去逛逛。”


    妮妮睁着清亮的眼睛,乖巧摇头:“我不用的兰亭姐姐,我只是看一下,不用出去逛。您明天还有正事要办呢,耽误了就不好了。”


    兰亭笑着摸摸她的头:“不耽误,我们这次来本就是为了找人,不出去怎么能找得到人呢。”


    妮妮眼里冒出些雀跃:“真的吗?”


    兰亭也走到窗边,看着上河郡夜幕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几个有才学的高士,请回去给你们教书。”


    妮妮说:“可是,蒙学班有姐姐您和翟先生就够了呀。”


    “不够的。妮妮呀,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人,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才行。”


    妮妮望着叶兰亭,眼里充满了崇拜:“那我们明天要去找的人,是比兰亭姐姐还厉害的吗?”


    “从专业方面来说,是的。”


    厢房门外轻轻响起三长一短的敲门声。


    叶兰亭走过去,低声问:“谁?”


    对方亦压低声音回道:“村长,是我,三毛。”


    叶兰亭拉开门,让门外的人影闪身进来。


    一进门,杨飞翎就给叶兰亭叩地跪下,委屈地道:“村长,您可算来了!”


    叶兰亭将他扶起来,似笑非笑觑着他:“我看你在这里混得挺如鱼得水的,怎么,想家了?”


    杨飞翎嘟囔:“可不嘛,我听铁柱哥他们说,村里过年过得可热闹了,又唱又跳还吃集体年夜饭,就我和赵汾叔还有芙姐几个回不了村,都可羡慕你们了。村长您还给他们人人都发了红包,我们都没有……”


    叶兰亭哭笑不得:“原来你是惦记红包呀,放心吧,都一并给你老娘了,少不了你的。”


    杨飞翎连忙嘿嘿一笑,朝后头的妮妮挤了挤鬼脸,道:“我这不是担心出来久了,村长把我们给忘了嘛。”


    叶兰亭坐在茶几旁:“你每隔七天就和我同一封信,村里什么大小事你不知道,行了,就别在这儿卖乖了。你堂哥杨青锋至今还在北方没回来呢。”


    提到堂哥杨青锋,杨飞翎也担忧起来:“照理说,何氏商号往北方运货那批人都已经回来了,青锋哥他们也该回来了呀,怎么还没音讯呢。”


    “你这边还有什么北方的消息没有?”


    “我打听到的,都在信里告诉您了呀。”杨飞翎抓耳挠腮,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村长,您说……会不会是我哥他带着护卫队走散了,被陈国军队给抓去当壮丁了!”


    叶兰亭皱眉,虽然觉得杨飞翎这想法荒诞,但也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下可能性,最后思索一番后她摇头:“青锋应该不会这么冒失。”


    “何氏这边呢,何子骞的本家背景你可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杨飞翎从怀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纸来,递给叶兰亭:“我正想跟您汇报这事呢,这个何家还真有些来由。”


    叶兰亭展开信封,一目十行。


    杨飞翎就在旁边道:“何子骞的祖父,曾当年在前朝陈国为官,据说还曾在亡国太子东宫府做过詹事,后来陈国国破,盛军入主天京,从何子骞父亲开始就辞官经商,一直到何子骞这一代少东家。”


    叶兰亭看着查到的资料心头惊疑:何子骞祖父曾经是东宫府詹事?


    何家会是陈国旧部势力?


    ?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事情显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其实叶兰亭几次收到杨飞翎的传信都在想, 两个多月过去了,即便何子骞过年回了洛城,但爻冈镇那边的小道消息根本拦不住,且年前他派去北方运货的那批人已经回上河郡, 杨青锋他们既然没有一道运送商队回来, 狼牙寨的事很可能已经走漏风声。


    她甚至怀疑何子骞早就知道现在狼牙寨的人实际上控制在她手里, 但他一直按兵不动,究竟有何用意?


    是觉得赵汾和大丫在他手里,所以等着她主动找上门要人时再谈, 还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叶兰亭实在对何子骞此人了解不深,不敢轻易下判断。


    但现在最紧要的是还是找到名单上那几位才高八斗的隐士, 叶兰亭对杨飞翎道:“明天就先去那位柳先生家拜访,你可有打听到一些那位先生的性情喜好,明日我们过去, 也好对症下药。”


    杨飞翎捡了些他打听到的事迹讲给叶兰亭听, 叶兰亭听后心里大致有了数,点点头:“好, 明日辰时在来福客栈后门碰头。对了,你找人给郭芙传个信,看看她能不能找时间出来见一面。”


    杨飞翎自然是有法子的,道:“我前儿个还和大丫姐通过信儿,她知道村长您要来郡上,高兴得不得了呢!”


    叶兰亭也小半年没见大丫了,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也很期待重聚。


    “那村长, 我去隔壁和铁柱哥他们说会儿话, 您先休息。”杨飞翎笑嘻嘻说完, 带上门出去,转个角又去个隔壁厢房。


    叶兰亭便带着妮妮一块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妮妮就早早地起来,收拾行囊,给叶兰亭把要穿的衣裳叠好放在床头,又打了热水来,将毛巾和牙刷、香皂整整齐齐摆在木盆旁,她知道,兰婷姐姐一向爱干净,早晚都要洗漱一遍手脸才行,在村里的时候,即便是冬天,姐姐也要每隔一日就要热水沐浴。


    兰婷姐姐言传身教,告诉她,勤洗手爱卫生能给自己减少很多疾病,细菌沾在手上是看不见的,所以便前便后,饭前饭后都要洗手。


    妮妮认认真真把叶兰亭说的每一句都记在心里。


    现在出门在外不方便,妮妮知道自己年纪小帮不上兰亭姐姐什么忙,但她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打理姐姐的生活起居,让她不用分心浪费时间在这些琐事上。


    等到叶兰亭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屋子里一切都收拾好了,妮妮丫头坐在桌边,桌上有两碗粟米粥、白馒头和一碟酱菜。


    见叶兰亭睡醒,妮妮跳下凳子笑着道:“兰亭姐姐,快辰时了,赶紧起来洗把脸,喝个粥,我们出去见大丫姐吧!”


    叶兰亭坐在床畔穿鞋袜,对妮妮道:“你昨晚翻来覆去那么晚才睡着,这么早就起来准备了?姐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别把自己当丫鬟。我又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这种小事情我从小就自己做的,你可别把我养出坏习惯啊。”


    “你要把我养出使唤人的坏习惯,以后我可就成四肢不勤的废人了!”


    叶兰亭语气含笑,带着包容和宠溺,妮妮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心疼自己,乖巧道:“反正我也认床睡不着,不如早点起来做些事情嘛。”


    妮妮和叶兰亭说话也很亲昵,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依赖的意味,是完全把叶兰亭当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两人吃完早饭,便出了门,刘铁柱和吴良他们也已经在来福客栈楼下等着。


    杨飞翎早早地就给茶庄那边打了招呼,告了半天假,今天带叶兰亭去拜访那位教书先生。


    一行人出了来福客栈,叶兰亭知道妮妮是第一次来,对大城市新奇,便有意带她多逛逛,在外边街边吃了早点。


    早上的集市两旁,叫卖各种早点的都有,街边铺子里蒸笼热情腾腾的包子馒头,馄饨铺里下锅的混沌一个个皮薄肉馅儿,平板大铁锅里烙饼酥香焦脆,阳春面馆挑面的小儿手法娴熟,豆汁铺子里客人们就着豆腐脑一人一碗吃得满嘴是油。


    这里的繁华景象不是在小村镇可以见到的。


    叶兰亭问妮妮想吃什么。


    妮妮感觉自己都看花了眼:“我想吃……豆腐脑。”


    叶兰亭:“行,那我们就去吃豆腐脑。”


    吃完早饭准备出发,杨飞翎在叶兰亭身边道:“我打听到的消息,那位柳老先生性格挺古怪的,也不怎么与人来往,他夫人死了以后也没有续弦,就独自一人住在西街尾的巷子里,日子过得很清贫。”


    叶兰亭一听,明白这位柳先生是不为世俗金钱所动的那种人,清高孤僻,这种人就得用真才实学让他折服。


    中华古文化博大精深,叶兰亭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比学文策论肯定比不过这些隐士大才,但她可以剑走偏锋,用自己会的东西去打对方不会的东西,这种清高大才,在没想过自己会输的情况下,势必就会对叶兰亭这个不知道从哪儿的年轻人刮目相看,大为惊异,届时,叶兰亭再借机说出她的请求,就容易多了。


    叶兰亭心头打定主意,到街上买了两壶好酒,因为根据打听,那位柳先生没啥别的爱好,就爱喝点酒。买好了酒,一行人便朝着西街巷子去了。


    越往西走,巷子越偏僻。


    灰色的围墙,一丈宽的过道,古老陈旧,住宅间都连在一起,院子里晒着床单和衣裳,巷子里还有一些妇女端着木盆在洗衣裳,见到生人过来,好奇地打量几眼,又开始各自忙碌自己的了。


    “你们现在外面等我。”到了柳先生家院子门前,叶兰亭对身后的几人道,自己上前叩了叩门。


    扣了半天门,里面却无人应。


    “没人在家?”叶兰亭对杨飞翎道,“你去问问那边洗衣裳那几个大婶。”


    杨飞翎去问了回来,奇怪地道:“那几个大婶说今天没看见柳先生出门啊,应该在家吧。”


    叶兰亭想了想,再次叩门,扬声道:“请问柳先生可在家吗?”


    等了好一阵,里面才传来懒懒散散的脚步声,门栓被从里面打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站在门后,长衫挂在身上,看起来行销骨瘦,两袖袖袍却沾了墨渍,一身的酒气,开门后看了眼面前这群年轻人,一句话没说,就要重新关上门返回去。


    叶兰亭连忙伸出一只脚,将门槛挡住:“柳先生,晚辈叶兰亭,特意买了两壶好酒给您送来。”


    那柳先生听到有酒,方才顿住脚步,摇摇晃晃回头打量了眼叶兰亭,撩开挡在眼睛前的乱发,指着她道:“你是何人?”


    叶兰亭上前,含笑揖手:“在下叶兰亭,特意给柳前辈送两壶好酒来。”


    “行,你有酒,那你就进来吧,他们没带酒,不能进。”柳先生说完,窜着醉拳一般的步伐进了院子。


    叶兰亭拾阶而上,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


    她进去后院门就关上了,吴良好奇地够着脖子朝里张望,刘铁柱瞪他一眼:“村长叫我们等着你就乖乖等着,东张西望什么。”


    吴良不以为然,道:“村长毕竟是个女流之辈,那老头子可是个醉鬼,你们就不担心她被那老头子为难。”


    杨飞翎在旁皮笑肉不笑道:“我们村长确实是个女流之辈,当初在狼牙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那群山匪为难住了我们村长。”


    吴良有点讪讪,摸着鼻子道:“哪能一样吗,咱村长用兵如神,马三哪是咱们村长的对手。但这种老古怪不同,古话说得好,你永远没法同一个喝醉的人讲道理,我是怕村长浑不过这老家伙。”


    杨飞翎嗤笑:“什么古话!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句古话!村长自有安排,不需要你在这儿瞎操心。贼眉鼠眼的,我看你是在打坏主意!”


    杨飞翎对狼牙寨这群人没什么好印象,语气态度也不是很好。


    吴良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屈能伸大丈夫,陪着笑脸,对杨飞翎也做小伏低:“那飞羚大人可是误会我了,我要是真敢打坏主意,那村长的火眼金睛还能看不出来,我对村长的忠心实乃日月可鉴啊!你可不要平白冤枉我。”


    吴良很深切的感受到,大古村出来的人,对叶兰亭那种近乎膜拜的遵从,她的话,几乎就相当于他们的圣旨。


    这几人在外面说话,而里头的叶兰亭却和柳先生温着酒炉聊上了。


    妮妮担心地站在门外,不知道兰亭姐姐和柳先生谈得怎么样了。


    然而没过多久,从里面传出叶兰亭的声音:“妮妮,你进来一下。”


    妮妮听到叶兰亭唤她,心里一喜,连忙推门进去。


    杨飞翎和刘铁柱他们几个蹲在门外,吴良摸着下巴寻思。


    半个时辰后,叶兰亭牵着妮妮的手告辞出来,柳先生送她们出门。


    门外几人发现,这时候的柳先生突然多了几分超凡世外的风骨,与刚才那蓬头垢面的醉鬼老头子形象判若两人,明明他还是那身长衫,也还是那样半披散着头发,身上的酒气却仿佛成了文人雅士的洒意点缀,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傲骨风采。


    他看着妮妮,扶着长须对叶兰亭道:“娃娃是个好坯子,我就收她为徒了。”


    叶兰亭恭敬行礼:“多谢柳先生,那晚辈就在大古村恭候柳先生大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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