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树前的男子忽然站起身,双手抱住树干,使劲向外拖拽。树皮粗糙,鲜血汩汩地从他掌心冒出来,很快染红了袖口。他浑然不觉,牙关死死抵在唇上,逼出一圈血珠子来。
二仙见状,稍稍踟蹰,然而未等他们行动,周身寒气骤降,一道青影手持长鞭挡在他们面前。
原昭侧过头,日光明晃晃打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却无半分暖意。
“二位仙长莫忘了,邵小公子是何许命格,若是强行介入他的因果,怕是要遭天谴。”
她不能插手,他们也休想。
既然他们拿邵景的命格来压他,那她也可以以同样的理由压回去。
玄长玄慈对视一眼,终于极不甘心地后退一步。
“咚”地一声闷响,那断树终于被推开,露出背后的幽黑洞口。邵景顾不上拍落身上尘土,连滚带爬地扑了进去。
“九安!”
原昭长舒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放下来,也不看身后二仙是何表情,旋身进了山洞。
邵景踏着洞内枯叶急急奔走,总算见到了趟在石榻上的何九安,心中猛地一颤。
何九安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身子蜷成小小一团,缩在床沿。他颤抖地伸出手,竟然不知应该落在何处。
怎么会如此?半个月前,他寻来了神医,几幅药下去,明明身子已经好转,又能自个儿起来蒸花糕了。
在出发之前,她将一笼桂花糕端上蒸笼,说是新研制的配方,等他回来就能尝到。他低头看她,一个没忍住,将人往怀中一带,摩挲着她耳边的碎发低低地道,来年开春,我们就成亲可好?
女子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不过是一日功夫,怎会变成这样?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下鼻息。
还好,虽然很微弱,但还有些温热。他心中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左手从她脖颈下穿过去,想要把她抱起来。
怀中的女子颤了一下,吃力地睁开眼。
“咳……阿景,是、是你吗?”
声音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然而落在他耳中无异天籁。邵景猛地低下头,欣喜若狂。
“别说话,小九,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紧紧地搂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在他眼前消散。
“阿景,没用的。”
她摇了摇头,颤巍巍地探出手,抚上邵景手背上遍布的血痕,轻声呢喃:“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邵景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颤声道:“不,不会的,我们去找神医,如果他治不好,我们就去找新的。小九,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
何九安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四肢暖烘烘的,浑身都松软了下来。
她慢慢地闭上眼,轻声道:“花糕我蒸好了,放在蒸笼上。《长平八景》放在衣橱里,我想把它带走。还有……”
她只说了两件,胸腔就泛起锐利的疼痛,逐渐往四胲散去。
她先前听那两位神仙说,那个梦是依照她的心意建成的。梦里没有邵景,她原本以为,那是因为她对邵景已无遗憾。
可临到分别时,才发觉,还有许多话未说。
她想告诉他,她其实也能爬上那山坡,只是贪恋他背上的温暖,这才耍着赖着要他背上去。
她想告诉他,她早就悄悄托人买了红绸布,做了半双鞋子,藏在了衣橱底。
她还想告诉他,其实早在父亲学堂里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喜欢上他了。
可她好痛啊,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五脏六腑都在绞,连眼前的他都有些模糊了。
从前他总是缠着她问,到底是因为一纸婚约和他在一起,还是因为真心喜欢。她却怕羞不肯说,总想着成亲后再告诉他,可临了临了,竟没有机会说出口。
一滴泪落到何九安的手上,她仿佛被灼伤了一般,轻轻一颤,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替他拂去侧脸的泪。
“莫、莫哭呀……”
邵家小郎君最是倔脾气,四年前为了和她的婚约,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三十鞭子落到身上都一声不吭,如今怎么哭成这样子?
“能再见你一面……我已是、已是……”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这样停滞在半空中,颓然垂下。
时辰到了。
“九安?九安!”
邵景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紧紧抱着她,仓皇大哭。
女子安安静静地歪在他怀中,双目闭阖,神情安详,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似的。
仿佛下一刻,她就会从他怀里爬起来,擦去他眼角的泪,柔声笑道:“好啦,莫哭啦。”
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原昭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雕塑般的二人,半响,垂下眼帘。
她和苏问衡说的是实话,她千方百计将何九安寻出来,的确是为了看他们二人分别,也的确有她的私心。
眼下这般情景,就是她的私心。
凡人诀别时的情感强烈而汹涌,唯有如此才能给予她足够的刺激,才能让她……
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原昭感受着从四胲蔓延开的噬骨寒意,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到底是怎么索然无味,她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凡人这般情感,实在噎得她心里发疼。
点点红芒从邵景和何九安腕上浮出,四散开去,身后玄长惋惜道:“唉,还是比预期差了些许,可惜了。”
看来这就是姻缘了。
原昭瞥了他们一眼,不知怎的,她突然失去和他们纠缠的兴趣。
“既然你们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那就请出去吧,莫要惊扰了亡魂。”
像是与她的话相互印证似的,几缕白光从何九安身上逸出,渐渐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长发披散,身躯苍白,低垂着头,呆呆看着邵景和自己的尸身。
玄慈眼风一扫,惊叹道:“这是从圆满咒中醒过来的魂魄?还真是不得了。”
原昭目光落在何九安脚踝上的一圈淡淡黑气,眉心微蹙了蹙。
圆满咒虽已破解,但何九安毕竟在其中沉溺了太长时间,不可避免地留下些痕迹,好在不是很严重,稍稍处理一下便可。
又听玄慈声音和蔼:“姑娘倒也不急着赶我们走,圆满咒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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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我等也想留下来旁观一二。若她待会变成怨鬼了,还能帮你一把。”
原昭耐心终于告罄,转过身,抱着鞭,上上下下地将他们打量一番。
玄长长眉一拧,防备道:“你想要做什么?”
“你们有完没完?”
原昭突地开口,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被这么一抢白,玄长有些猝不及防:“什、什么?”
原昭一翻白眼,毫不客气地开骂:“我说你们有没有完?人家都死了,还惦记着人家不放,说出去我都替你们害臊。不就是因着邵景命格贵重么?怎么,少了这份姻缘就要被踢出司命殿了?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敬佩那劳什子司命殿几分。披了这层皮,戴了顶高帽,长得人模人样,却连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畜生都不如!”
她这一长串话跟倒珠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气都不带喘一下。豚鱼精小眼放出精光,崇拜地看着她。
若是能不顺带着骂他就更好了。
旁边的长平公却是眼皮一翻,差点撅了过去。
天杀的,这可是仙人啊,她这是要造反不成。
玄长一张老脸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手指颤颤地指着她的鼻尖,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她笑着将他的手指按下:“您老也别杵着根手指了,还是练练说话罢。莫要一把年纪了,连话都说不圆乎。”
见玄长气结,她又做恍然状:“哦,原来是不会说话,才一把年纪了,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混上?”
原昭越骂越畅快,气也顺了,头也不疼了,干脆撸起袖管,单脚踩在一旁的石头上,大马金刀地开了鞭。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活脱脱一副占山匪首的模样。
不能动手,还不能动嘴不成?
玄长一口气终于缓了上来,怒气冲冲道:“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
原昭丝毫不惧,森然一笑,两排尖尖的雪白细牙露出来,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就不信了,这两个老家伙能舍下这个脸,去酆都告她的状。
“姑娘未免太过分了些。”
玄慈此时也反应过来,面色难看道。
成仙千年,他何时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就连衡镜仙官见了他们,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前辈,今日却在一个不知来历的小鬼这里栽了跟头。
然而此刻再争执下去未免太掉身价,玄慈撂下狠话:“司命殿向来讲究因果循环,姑娘今日这般行径,来日必会遭报应。”
说罢,一甩袖袍,转身就要走。
身后少女不紧不慢道:“这话我也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仙长,在高处待久了,以为自己是执掌因果的人,却忘了自己也在因果中……”
漫不经心的语调,像是冬日洋洋洒洒的一捧飞雪。玄慈脚步顿住,下意识地转过头。原昭却不看他,收了长鞭。足尖一转,唤道:“好了九安,时辰到了,该走了。”
唤了两声,那低垂着头的素白身影一动不动。原昭觉出不对,连名带姓地又唤了一句:“何九安?”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仿佛砸落平静湖面的石块。女鬼猛地抬起头,眼中凶恶红光乍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