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闺女忐忑不安的神情，陈有财清清嗓子，言之凿凿：“要是没闺女私塾，那爹给你假扮成男丁送去蒙学。”
陈子媛眼睛都亮了：“爹，您不许哄我！”
要是陈有财如此开明的话，那改变陈家的惨剧，就应该能够轻松顺遂些。
王来福瞧着父女两其乐融融的模样，吓得死死咬着唇畔，拼命在心里告诫自己陈家和徐家不一样。
陈有财父母虽然去的早，但也是勤快的。陈有财父亲还有些木匠手艺，打出来的家具十里八村都说好。外加陈有财自己又勤奋又活络也有手艺。
哪怕她嫁入陈家一晃眼都快四年了，不知道陈有财到底有多少钱，但陈家拥有五十亩地她却是亲眼见过的。
陈家还有庄户人家梦寐以求的黄牛，三开间的青砖大瓦房。
所以是有钱的。
有钱供养陈子媛读书，不用像徐家那样祖孙三代勒紧了裤腰带省出口粮来供养。
不用像徐家那样……
唇畔的血腥味熟悉又陌生顺着唇舌传递四肢百骸，王来福拼命去看肆意明艳的陈子媛，看着人骄骄傲傲，神神气气，大大方方自信飞扬的模样，告诫自己不用怕。
已经出了火坑了！
一起跪地的招娣感受到身侧母亲的害怕、紧张与希冀，自觉自己从中汲取到了勇气。若是从前在徐家，提及读书那定然是大伯母二伯母指桑骂槐，歇斯底里，祖父沉默，祖母拍桌怒吼，伴随着堂弟堂妹的哭喊声……最后哭过闹过，所有人都骂招娣踹招娣打招娣。
好像招娣最为可恶，是恶鬼索命。
招娣想着，缓缓看向陈家的一家之主，不像祖父，永远沉默，板着脸的一家之主。
被仰望的一家之主，陈有财压根没注意，也不在意招娣是什么神色。他满心眼里只有自己闺女。
瞧着闺女因他的话笑容灿烂，完全没了多弟弟不安的阴霾，恢复了往日的鲜活，跟他撒娇着，当即郑重笃定：“当然不哄你！像爹也是蒙学认识几个字，后来才跟你外祖学艺。”
回想着自己的经历，他都有些亢奋：“我能认字签契约，也能在贵客面前说几句吉祥话，这赚钱的机会就比其他只会闷头做菜的厨倌多！”
听得亲爹用亲身经历诉说读书重要性，陈子媛嘴角一弯，再一次肯定要求：“那我更要读书了。”
“好，读书！”陈有财只觉自己犹如当头棒喝，被彻底敲打醒了。
从前他琢磨着闺女十来岁学厨，凭他还有人大名鼎鼎的厨倌外祖使劲，把人托举到轻轻松松的糕点小厨房，有份体面的活计。
要是文斐真成器了，那做官家太太会点厨艺，也是能抓住男人的胃。就好像许烧烤做的德州扒鸡，还有京城的饕餮不远百里过来吃一口呢！
可现在要是闺女自己识文认字的，那岂不是更像官家太太模样了？
也不用担心文斐成器了如何如何。
文斐要是真黑了心肝，就凭闺女的才情、容貌还有厨艺和嫁妆，那也是顶顶贤惠妻子的人选。当个书吏乡绅家的夫人，绝对没问题。
想着闺女读书后多了的人生选择，陈有财只觉像极了自己幼年得到族长的保证宗亲不会动父母留下的田地，让他能稍微安心一些盼着自己长大，长得壮实，让人不敢欺负。
代替自己昔年孤儿心路历程，陈有财定定望着陈子媛，板着脸沉声道：“但爹丑话也说前头，读书也是辛苦的。你一旦读了书，就不能喊辛苦。”
陈子媛迎着陈有财蕴含着希冀的眼神，应得毫不犹豫，果决无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记得外祖说过，他幼年更苦，就是不怕脏不怕累的学习，才有今日响当当的许烧烤之名。哪怕年纪大了些，都还能被东家记着，推荐去学公主倡导的新烧烤技术呢！”
“我闺女就是有悟性！”陈有财与有荣焉骄傲着，迫切着再一次笃定：“明天我们爷俩一早就去找你外祖，请他一起参谋参谋！”
陈子媛狠狠吁口气。
陈有财能支持读书，哪怕是实用职业方向，便已是极其开明的封建好爹了！
与有荣焉骄傲着自己有个好爹，陈子媛挽着陈有财胳膊撒娇：“爹，您真好！”
“爹不对你好，对谁好？”陈有财笑着摸了一把陈子媛发髻，又说了些鼓励好好读书的话，才看向还跪地的母女俩。
瞧着两人老老实实的模样，陈有财无奈叹气：“你们两真是没什么眼力见的，自己起来不就行？闹得我们还真跟地主大老爷一样有那么多讲究？”
“您……您……”压住舌尖的疼痛，王来福还添了一下自己牙齿，确保没什么血色残留在牙上，才结结巴巴开口：“您……您是一家之主，没您的吩咐，我们起来岂不是没规矩？”
陈子媛不忍去看人血色遗留唇齿，只积极描绘着未来，打趣着自己宽慰着王来福，边弯腰去搀扶人起来，免得人跪久了双腿麻木酸胀：“后娘，按着您这说法，我对您吆五喝六的，是不是也没规矩教养，不孝了？”
王来福吓得面色都白了：“没，绝对——”
“再说一遍啊，我们老陈家没那么多规矩！”感受着王来福胳膊都在抖，陈子媛急急看向陈有财：“爹！”
“你就是有福气都不知道享！我闺女多好！”陈有财看着抖成筛的王来福，气得直接不容置喙命令：“起来去厨房打下手！”
熟悉的命令声来袭，带着确切具体的行动指挥，颤栗的王来福倒是情绪安定了下来，急急忙忙应下：“好，我就去给您备菜。”
“您要什么菜？”
陈有财看着唰得一下在的笔直的王来福，没忍住惊诧：“你跪这么久腿不麻？”
“不麻。”王来福笃定：“不麻。当家的，我很能干，能干很多活计。”
看着说着说着眼神都带着些慌急无措的王来福，陈有财长叹一口气：“行，你带着招娣去厨房。”
“把地瓜洗好，再从鱼缸捞一条鱼杀了喊我。我做道红烧鱼，有个鲤鱼跃龙门的好兆头，再来个媛媛爱吃的拔丝地瓜，宫保鸡丁下酒。”
“好。”王来福应道，边看向招娣。
招娣起身，还朝陈有财弯腰：“陈爹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备菜。”
陈有财看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母女俩，挥手：“你们去厨房忙。”
说完，他目送着两人离开积极背影，回眸看向神色复杂的闺女。
“闺女，除却读书外你安身立命的厨艺还是得学。”陈有财后怕着：“就算最最最最遭的情况，爹没了。你看那王来福起码还有个做豆腐的手艺在。只要有人搭把手，还是能够活下来的。”
“可……”迎着陈有财担忧的眉眼，陈子媛权衡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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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试探：“可……可她们很像奴才，比我在县城看到过的奴才还像奴才。”
“所以只要有地方读书，爹就供你读书去！”陈有财道：“这种就是见识少，被困在村里被磋磨的没了心气，不像人。”
“但咱媛媛不一样啊，咱们进县城，靠着你外祖还见过县令夫人是不是？”
“眼见不一样。”
陈子媛积极见缝插针：“那爹我们能去县城住吗？村里人会觉得读书秀才公很厉害，但县城秀才公也算不得顶顶尊贵的人物，是不是？”
“我怕她们在村里改不好，到时候我弟弟跟着这样怯怯的，怎么办？”
看着说着都带着哭腔的闺女，陈有财很想答应，但他也忐忑不安大半辈子了，没切切实实握在手里的银子，是真不敢去县城。
毕竟在村里，他们家算富户。
且陈家宗族也是有些能耐的，远得不说有六品的族亲，近的与他有些血缘关系，还没出三服的伯祖是里正！
里正，掌方圆十里的户口和纳税，是县衙里记录在册的职官！
“爹想想。这一件事一件事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最终，陈有财开口道。
闻言，陈子媛点点头：“爹真好，不张口说什么买买买骗我，会思考会教育我。我以后要是找丈夫要找像您这样踏实的。”
万万没想到闺女没有伤感，反而还高兴的赞誉，陈有财只觉自己老脸都火辣辣的。他若是有岳父的魄力，便能早早在县城置房了。
“不害臊！”陈有财努力笑了一声，又说了几句话，便借口做饭离开。
与此同时，在厨房的娘两互相对视了一眼又一眼后，最终王来福先开了口，谨慎道：“招娣，不……”
王来福眼圈一红，愧疚：“是娘不好，都不如媛姐儿替你考虑，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娘，可您靠着勤奋还是带我过上好日子了啊。”招娣手上不停，飞快削着红薯皮，笑着道：“娘，您看我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棉布的。”
就算是旧棉布，就算是陈子媛不要的衣服重新给她缝缝补补做成的。
可到底是衣服，是冬日的款式。
不像从前，天寒地冻的，衣服却是淡薄，是弟弟穿了姐姐穿妹妹穿，实在太破旧了且要她干活才能轮到她穿。
现在好衣服穿着，暖呼呼的，干的活还少。
像真被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保佑了一样。
招娣指指自己手指上青紫鼓起来的小包，骄傲：“娘，我连冻疮，今年都没化脓呢。”
“可——”
“您看，我们还能顺带吃口肉。”招娣示意亲娘看向橱柜。
厨房油水多这话，她打小知道，祖母看佐料跟看金子一样，大伯母二伯母也各种盯梢。但她没想到掌厨的油水能够那么多——家里很多菜，除却陈爹做厨得主家送的外，还有太白楼那些贵人吃剩下的。
作为大名鼎鼎的厨倌，许烧烤能够拿到的菜，那都是硬菜。
这些菜许烧烤不要，全都便宜了她们娘两。
诸如红烧肉，那是真一块块肉，比大拇指还大的红烧肉块。
下酒的卤牛肉，那一片片的据说用的佐料都极其矜贵。可她也能吃到两片！
油焖大虾……
自打来到陈家，就算吃剩菜，那都是道道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