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胡同里,杜府早就不复往日繁华了。杜少卿从去岁被选派入宫帮助苏娘子修书后,便开始陆续迁散家仆,母亲、妹妹都托友人送回了河南铜瓦县了。府里院子没人打理,春夏野草能长得没过人高,秋风起里面又是一片枯枝败叶,萧条之景。
他已病入膏肓谁也不见了,整日窝在东院的小阁楼里。府上只有石宽花银子请来的老爷子看门伺候,再多的他就不要了,来人就往外打。
苏娘子到府外下车,刚推开门里面就刮起了一阵妖风。尘土四起卷着枯黄的树叶,斑驳的朱红大门像是濒死的老人在喉间堵了一口老痰,艰难的沉吟了一声。门房里老头听见动静,掀帘探出头来,问:“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小梅连忙道:“老伯,我家娘子是杜相公的朋友的,想来看看他烦请您引引路。”
“杜相公还有朋友?您怎么不早些来,他呀现在怪的很,不见人了。一个人病了那么久多可怜啊,除了石大人一个朋友都没人探望过。”
从去岁寿康宫外雨中罚跪后传出来和皇后的闲话,翰林院里的同僚全都跑光了。往日里才貌艳绝的玉面编修郎一夜间就变得臭不可闻了。
苏娘子不好意道:“是我疏忽了那么久都没来看杜大人了,烦请老人家带带路。”
“娘子这边来,不过现在杜相公脾气可不好,见了人怕是要发脾气骂人的,娘子当心。但也不用放在心上,他见谁都这样。现下还能骂出来撒气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出了毛病强。”
老爷子往左打了个请的手势,请苏娘子跟着。几乎又是和三个月前那个傍晚一模一样,石宽说杜少卿不行了要苏娘子来看他,然后府里埋伏了杀手刺杀她。
今天他又说杜少卿只剩下一口气了,还是闭不见客的躲在破旧的阁楼里。不知道这周围是不是依旧埋伏了杀手,只有秋后的蚂蚱趴在枯黄的树叶子上奋力的嘶鸣着发出最后一振。
苏娘子想这次没有向搬救兵当真有意外死在这里了怎么办,即便没有,她是皇后,一个宫妇用什么立场来看一个朝臣?
思量间老头已经引她们上了阁楼,先敲门提醒里面的人。
“相公,有客来访。”
“滚,都给我滚!我谁也不见,我的话听不懂吗?”屋子里传来暴躁的骂声,老头苦笑,摊摊手无奈道:“娘子看见了,门没锁,您敢进去就自己进去。平日里老汉都是把药和饭放在门口就走了,相公不让进,他想吃了自会开门来拿。”
说话间就跑下楼去了,小梅趴在门缝上往里瞧,室内昏暗乱飘着发黄的纱幔,霉气扑面而来。
“娘子,让我先进去,杜大人看着真的要打人的样子,别伤到您了。”
她就要推门进去,苏娘子拉住她的手,道:“没事,我们进去看看就出来。”
苏娘子没有犹豫推门就进去了,刚踏进脚闻见潮湿的霉味捂着鼻子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杜大人,是我。”
苏娘子绕过屋内的屏风走进内室,小梅觉得屋内太潮湿了,跑去开窗让暖日的暖阳和和煦的暖风驱散室内的霉味。
阳光坠落的瞬间,杜少卿深邃阴暗的眸子被点亮,暖的像是一对温暖的琥珀。抬眼看见苏娘子的那刻,眸子中闪过震惊、错愕、慌乱……也还有意外、欢喜、开心……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很淡很轻的,“你怎么来了?”
他用手中莹粉的手帕捂着嘴,倚在床头上看着她。墨发半束,身披灰袍,残柳拂风。脸上落着阳光,笑起来也还明媚。并没有像石宽说的那样并入膏肓,人就只剩下一口气了的模样。只是有些憔悴,比上次在书阁的时候好很多很多了,像一块落了灰的玉珏。骂人的声音还很大声,中气十足。
杜少卿:“刚才吓到你了,我不知道你会来。”
苏娘子觉得石宽肯定又故意骗她来的,也许他也有份。
“大人身体怎么样了,可是有好好吃药,好好吃饭?”
虽然被骗了,但杜少卿终究是个病人。她还是安慰自己不要生气,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朋友,并不只是等他要死了才能来探望。
只要他身体还好就好,他是朝廷里少有精通河道又心怀民生的人,才二十五岁大好的青春年华不该就这样死了。
杜少卿咳道:“嗯,有,你看我是不是好多了。”
屋子里没有下人,他抬手指了书桌后唯一一把没落灰的圈椅喊小梅,“烦请小梅姑娘给你家娘子搬把椅子来坐坐。”
“好。”小梅麻利的搬来圈椅,放在苏娘子身边,“娘子坐。”
苏娘子正要落座,杜少卿又道:“小梅,把椅子搬这边来。”
他指着自己的拔步床边,小梅看向苏娘子问她的意见。
“那搬到那边去吧。”
“喔”小梅把椅子搬了过去,放在离开床两尺的距离。
“再放进些。”
“啊?”
“有劳姑娘了。”
“喔喔。”小梅硬着头皮挪了好几次位置,椅子搬到了离床很近很近的位置,苏娘子坐下来绣鞋紧抵着酸柳木脚踏。
她们两个都明显感觉到杜少卿让苏娘子坐只是想要说说话,而是他想看她,有些不高兴。
杜少卿也察觉到了她们的情绪了,淡淡的撇过眼,抬手拿了一只床头瓷盘里的玫瑰饼。
“尝尝,你最爱吃的。”
还是当初他们第一次一起分食过的玫瑰饼,苏娘子有些恼,蹙眉接过递过来的饼。酥脆的饼皮扑簌簌的掉渣,落在她的裙子上。
杜少卿看见她故意把抓烂了,知道惹恼她了,他突然失笑道:“臣给娘娘的饼,娘娘还敢吃吗?”
“?”苏娘子不明所以,松了手手指沾染着玫瑰的油香,好像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不知从何处而来。
“以后不要随便吃陌生男子给的东西了。”
“为什么?!”
他辜负了她对他的信任和尊敬,她把他当作一个君子、知己相待,他却设计接近利用自己。苏娘子厉声质问,发着抖喊破声音下了小梅一跳,紧张的盯着拔步床,害怕苏娘子一个气不过下手殴打杜少卿。
“因为臣也想活着。”杜少卿无奈苦笑,苏娘子会生气他早就料到了。但并不在意,只是睁大了眼睛认真的看着她的眉眼。
她坐在圈椅里离床很近很近,傍晚的阳光也很很好,亮堂堂的,暖洋洋的。他睁大眼睛就可以看清楚她的脸,看清楚她的担忧、恼怒、羞愤。
“小梅姑娘,劳烦你把我书桌上书笼取来。”小梅犹豫了一下照杜少卿的吩咐去取了,打开盖子交到他手上,里面氲着崭新的墨香,纸笺洁白如雪,玄墨如铁。
“臣听石大人说,娘娘正在为借黄行运之事烦忧。臣有些浅薄的想法,不知道娘娘认为避黄行运如何。这是臣画的徐邺河段河道图,避开了这一百八十里险道运船就可顺利入淮。只不过臣久居京师已许久未下过河,不知如今是何等情况。粗略做了一张改运河道图,里面有很多地方也许都不对了,娘娘可看看也亦可请苏老先生过目可妥。若真能派的上用处,臣也不枉负治河之家名。”
图纸递过来,苏娘子看见精致繁复的河口、地势、水流标注一下就忘记生气了。她接过来仔细看了,杜少卿的避河而运确实与她不谋而合了。只是如他自己所说久未下河勘查,许多地方早就和早几年不一样,一些水流、河深、出水口、航道都不对了。
杜少卿又从书笼里取出一大摞手稿,手指轻轻拂了拂卷屈的边角递给苏娘子。小梅见这是要说治河的事,十分机灵的跑到屋外守着了。站在阁楼上能清楚的看见府中各路,有什么人来了立马就能知晓。
屋内,杜少卿又拿出来一摞很厚的手稿。不仅有抄写的古籍批注,还有紫禁城地下河图样,表明了每道流水走向,甚至还有各样沟渠、涵洞设计图样,铺设方式。用各样的颜色,大小不一的字迹一一注明,放在苏娘子手上沉甸甸的。
“还有这些是臣整理了臣祖父、先父留下的手稿,大体包含了紫禁城地下河道设计图样,以及臣关于黄河治理的一些浅薄见解也一并都给娘娘。自古以来黄河水患必祸及州县内涝,臣觉得娘娘当初在地方应用紫禁城排水大工的想法或许可行,娘娘有机会可以去地方试试改设地下河道。”
苏娘子蹙眉,“这些你写了多久,你还病着不要命了?”
杜少卿笑笑道:“也没多久,臣养病期间又不用上朝办理公务,闲得没事写写画画打发时间而已。”
他说的没多久是两百多个日夜的呕心沥血,不眠不休。时常发病呕血弄脏纸,手腕发抖拿不住笔打翻墨盘,他就一遍又一遍抄写出干干净净的手稿为止。所以手稿、图纸干净整洁,笔迹也依旧如当初那边雄厚有力,掩盖了他已经命不久矣的残忍。
苏娘子也是懂河的人,她知道整理出这些要耗费多少精力,绝不可能是打发时间而已。她把图纸和手稿都放回了书笼里。
“这些你自己留着,病没好之前不许再碰了。等你病好了,皇上派你去黄河上,你自己亲自去勘查,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是给娘娘的,娘娘带回宫吧。娘娘将来把这些手稿图样整理成册,刊印出来传阅天下,治河非一世之功,希望它们能为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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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治河之学。只是还有至关重要一点,臣希望娘娘能明白。朝廷并不却能做事的人,缺的是能把事做好的人。娘娘有一颗为国过民的仁德之心,当得起君子二字,但要做实事娘娘一定要有自己的人。”
“为什么给我,这是你的治河方略,能为万世谋利,助大人平步青云留名史册。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大人要好起来,有一个好身体。我会请皇上再派几名太医来了,用做好的药,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娘子不要他的手稿,将他的治河方略占为己有,只希望这样的治河人才能好起来,走出京师去看千里江山,万里河水,大展宏图。
杜少卿却又把书笼放在了她膝盖上,捂着手帕轻咳了一阵笑道:“娘娘能等臣好起来,黄河的百姓呢。治河绝非朝夕相处之功,娘娘把这些都带回宫去,有可行可用之策可尽早实行下去。娘娘若是觉得剽窃了臣的功劳,将来娘娘的治河方略图册刊印时给臣写一个名字放在最后就行。”
“可是这些都是你的心血,杜大人自己不亲自去做,与将孩子送给旁人养何异?还是等杜大人好起来了,大人向皇上奏明再行酌办此事。”
苏娘子又把书笼推了回去,但杜少卿怎么也不肯接了,只是温柔的望着她。
“那臣就将孩子托付给娘娘了,请娘娘好好善待它。娘娘若还是觉得不过意不去,臣比娘娘年长几岁,自认为治河之事胜过娘娘几分。娘娘不嫌弃的话拜臣为师,如此以来弟承师道,这些事由娘娘来做便是名正言顺。”
“啊?”
苏娘子感到不可思议,心里怪怪的。杜少卿嗔笑道:“啊什么啊,黄河水患、天下百姓还不及娘娘这一点廉耻心吗?臣又没怪您剽窃臣的才识,反正这个书笼给娘娘了。您要不就拜臣为师,大大方方的把这些东西用在治河之上。要不您就把东西扔了,反正臣也不要了。”
他还生气来,别过头不看苏娘子了。
“可是…..”
苏娘子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就扯到拜师了,适才还生气他设计接近自己呢。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苏娘子先妥协了。
“那….那我要怎么拜师,我让小梅去买两斤猪肉一捆大葱来做束脩礼?”
杜少卿不自觉笑了起来,用手帕捂着唇转过身来,指了指地下。
“娘娘就磕三个头,臣就收下您这个弟子了。”
“好吧,我愿意拜杜大人为师学习治河。但我还是希望大人能好起来,亲自实现自己抱负。大人有揽月捉鳖之能,不应该只是圄于是翰林院方寸之间。”
“嗯,借娘娘吉言。”
苏娘子起身拖开椅子,对着杜少卿盈盈三拜,“弟子苏念辞拜见师父,望师父传道解惑以立业。”
“嗯,起来吧,这是为师给你的拜师礼。”
杜少卿伸手递过来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坠,苏娘子起身接过玉还是暖的,瞥见他微敞的衣领才意识到坠子刚才从他脖子上摘的,玉坠氲的暖意是他的体温。
她突然觉得玉变成了炭火星子一下烫伤了掌心,立马扔在了地下。心下越是觉得怪异,感觉又掉进陷阱里去了当下就想跑。
突然门外响起来小梅慌张的喊声:“娘子不好了!皇….皇上来了,快跑!”
小梅冲进门抓起苏娘子的手腕往外跑,杜少卿失笑,看着那两个小姑娘跟无头苍蝇一样,着急忙慌的往屋外扑腾。不慌不忙,平静的抬手指了指茶室门。
“这里下楼只有一条路,圣上肯定在路上了,这样跑下去岂不是叫他撞个正着。去茶室,躲起来。”
“啊?”小梅懵了一下,循杜少卿的手果然看见竹屏风后有门,拉着苏娘往里钻,“娘子快躲躲,叫皇上抓到我们来看杜大人就死定了!”
苏娘子也紧张的满头大汗,躲在她身后深呼吸,掌心里似还有被刚才那块玉坠烫伤的疼。心想可不是死定了,懊恼的揪着裙,不想认刚才的师父了。
喘息间,皇帝的脚步已经踏上阁楼了,修长的身影经过琉璃窗牍停门外。小梅刚才忘关门了,大门大敞开着,射进来浓烈耀眼的残阳。
“朕的皇后呢,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她不在这里。”
“是吗?杜少卿,她是谁?她是朕的皇后,你是朕的臣子,为什么不尊称她皇后娘娘!”
苏娘子和小梅躲在茶室里听见了一声踢门声,不用想也知道是皇帝踢的,他的声音阴冷的不像话,听的人背脊发凉。
“她是苏念辞,皇上的皇后娘娘应该在宫里才是,何故找到臣家里来?”
“放肆杜少卿,你竟敢觊觎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