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院里众人都愣了。
“你们不知道?”大娘面上惊异之色更甚。
她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们不是云屏人吧?前些年红玉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你们不会没听说过?”
见他们当真一头雾水,大娘叹了口气,无奈道:“先前你们应该都听牙人说过了,这宅子是前县令陶俞林留下来的,对吧?但她必定没有告诉你们……这房子曾经闹出过人命。”
小桃顿时面色惊惧地抓住姜萸的手臂,颤动的瞳孔满是惊惶,姜萸连忙搭住她的手轻声安抚。
只听大娘抱着手娓娓道来:“这红玉啊,本是陶俞林他家夫人的贴身丫鬟,奈何夫人和府上的马夫好上了,为了遮掩他俩的奸情,便把她嫁给了自己的姘头,待到夜里两人互换服饰,把红玉留在自己的屋子里,夫人便出去和马夫偷欢……
“然而一天夜里县令到来,却发现床上的人是红玉,而夫人不知所踪。于是逼问之下红玉只好说了实情,夫人回来之后拿她出气,失手之下竟把她打死了。情急之下,夫人不敢再去触县令的霉头,于是将事情嫁祸给了马夫,寄希望于情夫能替自己顶罪。
“结果公堂之上马夫翻脸不认人,拒不承认自己的‘杀妻’罪行,还把自己和夫人的丑事给抖落出去……夫人自觉无颜见人,回去就上吊自尽了,马夫也因为与人妇通奸而被判驱逐千里……”
大娘又叹了一口气,面露哀惋道:“这事儿里唯一可怜的就是红玉了,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给这么一对狗男女做了嫁妆……陶俞林前年就任职期满调任回京城了,这宅子也人去楼空,只是却有人看见形似红玉的人在院里游荡,便传出了‘红玉冤魂被困’的风声……”
她神色颇为复杂,缩了缩脑袋,摊手道:“我家就住在这边上,去年常闻女子夜哭,细听又像是在笑……总之这‘鬼宅’可谓是十里闻名了。你们敢住进来我是没想到,必定是那牙人扯谎瞒报了,啧!昧着良心的坑人玩意儿,连这生意都敢做,也不怕亏心!”
她意颇不忿,狠狠地啐了牙人一声。
听完大娘说的这番话,院里人心惶惶。
姜萸倒是不信这些,就是怕有人从中作祟。
只有宋景安照常躺在担架上悠闲地吃着他的樱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脸色。
一片静默之中,墙角的“嗷嗷”的狗哭声显得格外嘹亮。
众人侧目中,小孩抱着狗,眼睛肿肿地行至大娘跟前,哭得一抽一抽道:“祖母,我怕阿黄它跑丢了才跟出来的,不是故意不读书……”
“行了行了!”大娘不耐烦地冲孙子招着手,示意他跟自己回去,“我也不指望你中个举人状元来着,回去好好把先生教的书读两遍,能识得几个字就是了!别一天到晚乱闯私宅,惹得主人家不快!”
说着她抱歉地冲站在人群中央的姜萸致以一笑,“我家这狗从小陪着娃子长大,难免有些感情。只是毕竟年纪大了,什么毛病也都出来了,最近总是动不动地疯跑,一会儿又自个人找个地儿瘫下了,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不过它不咬人的,娘子可别见怪。”
听到“活不了多久了”这话,姜萸心中的某一根弦忽然被触动,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拦住了抱着狗要走的小孩,说:
“不妨把狗给我看看吧。”
小孩一愣,挂着泪珠的眼睛里忽然绽放出晶莹的光芒。
她垂下的眼帘遮盖了其中的复杂情绪,从八岁那年起她就与祖父相依为命,祖父占据了她少年时期关于“家”的所有记忆。于是她真切地懂得,一个陪伴了自己走过漫漫人生的亲人死去会对自己带来怎样的伤害。
她已经眼睁睁看着祖父在自己面前咽气而无能为力,再也不忍眼前的孩童在如此幼小的年纪就遭受这样的悲痛。
幸而,在捏开黄狗的嘴细细检查了一圈之后,她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笑道:“没事,只是有一颗牙坏了,回去用金银花煎水涂抹就好了。若还不好,再来寻我把坏牙拔掉就是了。”
小孩破涕为笑,大娘却一怔,惊喜地问道:“娘子会医?”
“我是学医的,医理相通,所以对家畜的诊治也略通一二。”
大娘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带上几分不同寻常的赞叹之色,“这可真是了不得!娘子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帮你出气。论这街坊之间的骂战,我王浩弗可没输过!”
她笑容豪爽,在天边赤红的霞光映照下愈发热情如火。
姜萸心头涌出一股热流,盈盈笑道:“那就谢过王婶了。”
天光随着夕日的坠落只余下蒙蒙亮色,如幽幽鬼火笼罩着漆黑夜幕。
两院的厢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窗户纸都各有破洞,因为年久泛黄,夜里会有“呜呜”的风透过。
若是寻常还好,只是白日里刚听过王大娘那番“闹鬼”的话,年纪还小的小桃和小椿都怕得不行,非要闹着和姜萸一个屋睡。
“小椿,你说红玉若是回来了……会不会找我俩锁魂呐?”
“我们可没有害她啊……应该不会有事吧……”
自从得知了这府里死过人,她俩一看见什么暗色的污渍,都以为是“血迹”,尖叫着跑开,称得上是草木皆兵。
因为箱子里的东西太多,还没有全部收拾出来,所以此刻只能先找出几根蜡烛用于照明,火苗被从窗户纸的破洞中钻入的夜风吹得飘摇不定,像是黑暗中谁的眼睛不断闪烁,无声地窥伺着屋里的一切。
小桃和小椿怕得瑟瑟发抖,先前赖在姜萸这不走的行径已经被罗姨嫌弃得不行,现在更是把所有的主心骨都放在了姜萸的身上。
相较两个丫头的惊慌失措,姜萸的表现就从容多了。
毕竟可是活过两辈子的人,上一世独自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栖云台里她都没有多说过什么,如今更是淡然处之。
与其因为夜色降临而胆战心惊,不如早些安寝,就不怕外头那些风吹草动了。
于是姜萸拍了拍自己被子边上的空位,笑说:“上来睡吧,就别搁外间了,免得大晚上担惊受怕。”
两个人马不停蹄地裹了被子窜上床。
结果小桃刚在姜萸身边安放好自己的脚丫子,就听到小椿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鬼!有鬼——”
她一边惨叫着一边往姜萸怀里扑,因为恐惧而扭曲面容一闪而过,把姜萸也吓得不轻。
小桃往她看的方向望去,正好瞧见一道黑影从房梁上一闪而逝。
于是她也跳了起来,一个猛子扎进了姜萸的怀里,抱紧她的身子埋头尖叫。
姜萸本来不怕的,见着她们两个这样又难免胆战心惊。
这厢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外间罗姨和周伯相继点着蜡烛,过来敲门,焦急地问道:“娘子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姜萸认真回忆了一下方才看到的影子,然后认真地回答说——
“有老鼠”。
躲在她怀里尖叫的人这才停止了高音,两双犹着泪花的眼睛茫怔地盯着姜萸。
姜萸有些好笑又无奈。
本来已经入睡的宋景安也被她们这边的动静惊起,拉长了声音紧张地问“怎么了”。
她与他住的分别是东西院的主屋,只有一墙之隔,两院的耳房之前还有暗门相连。
听闻是她们这边因为闹鬼怕得慌,宋景安先是担忧,而后得知无事,便用欢快的语气调侃道:
“……真遇到鬼了你们还能跑,只有我我腿断了,跑都跑不了。况且世人都说,遇到鬼的死法多半只有被吓死,只要不怕,心中默念神佛,那不就不会死了嘛?”
姜萸知道他这是在安抚她们的情绪。
世人多信鬼神,她也并非不怕。
只是她见过太多比鬼更可怕的事情,人心叵测,幽微的欲念会在阴暗窄狭的境况里无限放大,化作吃人的巨兽,将一切吞噬殆尽。
前世的皇城中,她见过太多为了一件珠宝、一个头饰撕扯得不可开交的妃子,也见过太多为了一碗荤粥、一根排骨打得满脸是血的太监。
鬼要害人只有一种害法,人要害人却有千万种诡计。
相比怕鬼,她更怕人心。
镇定下来后,她努力用松快的语调说道:“谁说鬼就一定比人更可怕呢?鬼本是无形之物,若要害人只能靠面容恐怖,而人本聪颖,自有数不清的法子可以应对……再说了,方才周伯不是已经在门上贴过灵符了吗?指不定鬼见了我们还要绕道走呢!”
小桃闻言已经松懈了不少,但小椿却犹带紧张。
那边的宋景安见着她们这边动静小了,悄悄松了一口气,而后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紧张地开口道:“姜大夫先前的伤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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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伤?”
姜萸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得是昨日在林道上的擦伤。
她放软了语调,“早说过不碍事的,不过蹭破了一层皮而已,再过两日就好透了。”
宋景安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愧疚,似乎很是过意不去:“昨日之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过意不去……若是连累大夫了,我实在寝食难安。”
他本未曾想到会伤到她的,只想着自己一条腿折了就折了,豁出一条命去总有办法赖在她身边,有她在断不会让他落下个什么好歹的……可若要她因为自己而受了伤,则与他最初所想背道而驰了。
姜萸却只道“无事”,顺带不忘发挥医者的恐吓:
“郎君实在应该爱惜自己的性命,昨日幸而只是摔断了腿,没有伤及内腑,否则就不是静养三个月那么简单了,能够保住性命都未可知。”
她语气故作冷肃,宋景安却自嘲一笑,“性命?恐怕除了韩叔,没人在乎我的性命。”
一墙之隔的姜萸默了默。
她不知晓他自称商贾之子的说法有几分真伪,也不知晓他自扬州来是上京长世面还是被逐出家门。
并非所有的大户人家都如她一样一脉相传,汴京里的王公贵戚们多的是妻妾满门、子女成群,后宅里的阴私诡计并不必宫里少上多少。
在姜萸为数不多关于爹娘的记忆里,二人俱是恩爱和睦的,府里没有通房侧室。夫妻二人说是“相敬如宾”还不足以言喻,更多该是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甚至于到遭了山匪之际,生死与共。
她的家庭一直以来都称得上是幸福美满的,而她对别人的家事也没有太多了解,深究起来太过冒犯。
于是她能够想到的安慰就是:
“我在乎啊。”
神使鬼差的,这句话就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墙对面的人似乎静止了片刻。
她看不到一墙之外他骤然凝滞的表情,也看不到他茫怔的神色之下一寸寸绽开的幽深笑意。
已过亥时的晚风逐渐带上刺骨的冰凉,冷月高挂在屋檐,从破洞的窗户纸里照进寒光。
小桃和小椿因为先前的惊吓耗尽了精力,早已悄无声息地沉入梦乡。
于是姜萸小心地放轻了声音,道:
“我是大夫,若是病人死在我手上,可还有何颜面见人?所以你在腿伤痊愈前……可一定要好好将养。”
宋景安好久没有说话。
她正奇怪,却听见掩盖在呼啸夜风中青年克制的笑声。
宋景安无声地笑着,那样的得意,乖张,即便竭力压抑着,依然能听见他从胸腔喷洒出来的轻轻笑声。
他说话的声音都笑得发抖。
“既然娘子这样说,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日后定然好好养伤,定然不糟蹋了娘子的杏林名声,让娘子行医坐诊时都面上有光……”
见她这样说,她也算安下心来了,于是也不欲再与他多言。
只出声叮嘱道:“你是病人,不应多加劳累,如今时候不早了,也该早些歇息了才好。”
宋景安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听了这话又老实闭嘴了。
只含着清亮的笑意同她道过晚安。
“娘子夜安。”
随着这一声“夜安”,东院的月亮算是彻底坠入云海,再看不到一点光亮,将自己在被子里掖好之后,姜萸的思绪也随之陷入了黑暗。
与之相对的西跨院,屋子里同样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宋景安却没有依他所言早早入睡,而是独自倚靠在与东院相接的这一堵墙。
月光照不进这处阴暗的角落,可屋子里却没有点灯。
因为他知道一墙之隔的地方有她在。
白日里她望见他腿伤时骤然蹙起的眉,雪夜里她打着火把向他伸出的那只手,在花木葱茏的御花园中,她与人争吵时眼底隐约的水光……
他与姜萸的相识,早在很久很久之前。
久到姜萸都不曾记得他,也忘却他的容颜。
可是他记得。
那些潜藏在记忆里浮沉的明亮时刻,让他在历经生死之后依然难以忘怀。
她是心怀苍生的神女,是救他出俗世的仙人。
只要有她在身边,周遭的黑影憧憧都无所遁形。
即便身处地狱,他都如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