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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治病

作者:谢雨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到了云屏,两行人本要分道扬镳,但姜萸还是不放心。


    毕竟骨节折伤可不是小事,寻常大夫大都束手无策,若是接骨的时候错了位,就算腿长好了也不良于行。若是云屏的大夫治不了,她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出一下手了。


    跟在青年马车后边进了城门,中年男子掀开车帘,逮着一个行人就问,“镇中可有什么治骨出名的大夫?”


    过路的平头百姓见他不似寻常气派,只得结结巴巴地答道:“治骨?大人不若去寻明水街的齐大夫看看罢,他家祖上出过太医,在云屏名镇一方,或许有医治的法子呢?”


    于是放过他往明水街行进。


    沿街走了没多久,就看到路人说的齐氏医馆,檐下挂着的樟木牌匾上写着“杏林春满”,上面的字迹不知历经了多少风霜雨雪,留下道道斑驳刻痕,唯独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听闻是齐家祖上那位“太医”在医治了一位书法名家之后得赠的。


    满铺的草药香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走到近前却嗅见旧木柜的潮气。坐堂的大夫看见一行人抬着个年轻公子进来,唬了一大跳,忙上前查看这是什么情况。


    待看清了青年伤势之后,齐大夫弯腰取出袖里的帕子,慌张地低下目光不住摇头,“治不了治不了。”


    他强装镇定地擦着额前的汗,对上中年男子震怒的目光,唯唯解释道:


    “……骨锋已破肌理,幸而未穿透皮肉,然筋脉挛急如绞索,非在下所能医治。”


    中年男子急了,“不是说祖上出过太医吗?怎么连这都治不了?”


    他衣袍之下肌肉虬结,腰间别着剑,一看就是习武出身。


    齐大夫吓得直哆嗦,挺直了背不住地往后仰,嘴里不断念叨着道:“这折骨之症最是劳损三焦,不说接骨清创之痛难以避免,就是接上了,后续的惊热痛痒、烂腐生疮……更非常人能医啊!且不说百日能否弃杖而行,就是我先公在世……都不一定能保他康复如初啊!”


    这时男子的余光扫过了始终跟在外头的姜萸,正要满怀歉意地开口,她就先一步松开车帘下了车。


    姜萸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身后跟着个提着她药箱的女使,行至拦柜前对大夫说:“劳烦借用一下内室,小女有法子治这位公子的骨伤,还请大夫许准。”


    中年男子的眼神唰地就亮起希望的光芒。


    齐大夫本要吹胡子瞪眼,但被他凶神恶煞的一眼威吓,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忙不迭地将人迎进内室。


    男子背着青年上榻,他本来肿胀的右腿已经变得青紫,鲜活的面色也已经转为苍白。


    青年咬着唇,额前全是簌簌冷汗,见着姜萸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强颜欢笑道:“先前冲撞了娘子,如今还要劳烦娘子为我治伤,当真是不好意思。”


    姜萸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先将其右腿上的料子剪开,紧接着拆了先前用来固定伤腿的木板和绷带,最后从医箱里拿出清创的黄酒和调制的膏药,才从容不迫地在他榻前坐下来。


    道:“不好意思就长点儿记性吧,一会儿银子得给我结清了。”


    虽说要“悬壶济世”,但像他这种不差钱的富家子弟,还是得老老实实把钱给我结清了,不然当她是吃白饭的啊?她亲手调的生骨膏用的是悬云山人留下的药方,还费了她不少天材地宝,那可都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青年见她看向自己凉凉的目光,心下一梗,又加之黄酒接触伤口实在是疼,于是没忍住哭了出来,眼角泛着泪花,拉着身边中年男子的手哽咽道:“韩叔……我疼……我想我娘了……”


    被换作“韩叔”的男子愣了一下,眼底也不免泛起柔情之色,叹了口气安抚道:“……郎君如今倒是想起先夫人了,若是先夫人见着你的伤,定然又要吓得不轻。”


    姜萸见他这般哭泣的模样,怕他一会儿接骨时闹得更加不可开交,于是一边等着麻沸散发挥药效,一边随口挑了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方才郎君说是扬州人士,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如何称呼?我一会儿写方子好记上你的名字。”


    青年的鼻尖哭得通红,他深吸了几口气,用力平缓自己的呼吸,而后睁着一双满是泪光的眼睛看向姜萸。


    “……我出生时遭了大难,把我娘吓得不轻,后来她只望我平安,便给我起名叫‘景安’……”


    他躺在榻上絮絮叨叨,说话的语气起伏不定,眸光忽闪着像是担心自己被拆穿,最后颇有些不自信地加重了语气,道:


    “我姓宋,姐姐唤我景安就好。”


    他这脱口而出一个“姐姐”,倒是让姜萸有些怔住了。


    她莫名觉着有些奇怪,自己从没有告诉过旁人自己的生辰,他一个第一次见的陌生郎君怎会如此笃定地唤她“姐姐”?


    于是她装作随口一问:“你哪一年生的?怎么如此笃定地唤我‘姐姐’?”


    “皇初三年春。”青年老老实实答道。


    这下她哑口无言了。


    掀起眼皮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确认自己记忆里没有这一号人物之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那还真是姐姐了,我稍长你一岁,是皇初二年生人……不过你还是唤我‘姜大夫’为好。”


    她不习惯有人唤她“姐姐”,总觉得过分亲昵的,以往接触的病人都是喊她“姜大夫”居多。虽然宋景安确实比她年纪小,但还是听他唤“大夫”更舒坦一点。


    语罢,姜萸轻轻地碰了一下宋景安的右腿,见他毫无反应,便知晓是麻沸散渐渐开始生效了。


    于是转手开始处理她箱子里的工具来。


    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又忍不住叹道:


    “既然出生时遭了大难,那还为何不长记性,非要做些危机性命的事?”


    这回换作宋景安答不上来了。


    他从汴京一路快马加鞭,整整三日没有合眼才赶在姜萸之前到了云屏,又派了探子前去探路,掐着时辰在林道上来一番“偶遇”。从远远能够看见行进的车马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无论此番伤成什么样,他都接受自己的下场。


    ——因为这是他唯一想到能够留在她身边的方式。


    医者仁心,他亲眼见过她的仁慈,知道她对于有伤在身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


    何况她十五岁治愈宣阳长公主的事迹名满京城,勇毅侯老夫人也因为她调好了自己丈夫的旧伤而多次上门拜谢。


    ……他相信她的医术,相信她的妙手回春之能。


    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断然不会让他有事的。


    于是眼看着要撞上迎面而来的马车时,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独自迎上侧边的林木……


    闭上眼,放任自己重重跌落在地上。


    宋景安侧过脑袋,凝神注视着她温柔的眉眼。


    他看她躬身拨动灯芯,让火苗均匀地烧过细小的柳叶刀。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她全神贯注的容颜,盈盈如水的眼波汇聚在刀缘,却在翻转的刀面上映射出锐利的峰芒。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又像是水波荡漾起轻柔的笑意。


    如同镜花水月,倒映前世今生。


    将刀刃烧到一定温度之后,姜萸将一块干净的布折了三着,塞进了宋景安的嘴里。


    叮嘱道:


    “忍着点,小心咬破了舌头。”


    之后就是漫长的接骨清创。


    铍针排脓,切去腐肉,再将断骨接上,对正对严实,最后用铰刀处理不平整的骨端……


    姜萸凝神贯注,手法之快与精确让边上旁观的几人都面露惊异。


    尤其是齐大夫,神色震惊中带着忌惮。


    待她结束一切拿帕子擦过了额上的汗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娘子师从何方?此来云屏……是久居还是暂住?”


    若是云屏多了一个医术远超于他的大夫,他不知自己这“祖上出过太医”的金招牌可还有几分效用。


    从先公到他这一代,家门传承早已大不如前,他只求能仗着先人福荫讨一口饭吃,治些风寒感冒这种小灾小病,可不想接手什么疑难杂症砸了自己的金招牌,更不想有个横空出世之人抢了自己的饭碗。


    于是从前来云屏坐诊的大夫,多半被他借熟识的豪绅势力赶跑了。


    但如今姜萸一行人这架势……


    她将手浸到一旁的水盆里,洗净了其上的血污,礼貌而温和地着正心怀叵测的齐大夫一笑,道:


    “怕是要暂居几年。”


    前世的那场京畿瘟疫,就率先发源于云屏,然后由南向北扩散至整个京畿。


    因为曾经被困在皇城之内不得亲身参与其中,所以这一世她选择来到了瘟疫发端的地方,想着能不能从根源上阻止这场浩劫……再不济也能让云屏的民众少受其害。


    待这一切结束之后,她会带着小桃他们游历山水,看遍天下好风光。


    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弥补前世那场瘟疫中的遗憾。毕竟那满地病骨、生灵涂炭的场面……她可是再也不想看到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看见齐大夫的脸色变得难看。


    一旁的韩叔将一切尽收眼中,只是冷哼一声,就叫他忙又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姜萸用帕子把自己手上的水擦干净,示意小桃把堵住宋景安嘴巴的布取出来。


    见他因为麻醉神思困顿,便转而提笔写了药方,拿给堵在内室门口的中年男子,“骨碎补三钱、当归三钱、苏木二钱、乳香一钱半、没药一钱半、生地黄三钱、甘草一钱……你去寻这位大夫抓药,以水二盅、黄酒半盅,文武火煎至一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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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铜末药汤冲服,鸡鸣时、黄昏后各一服,温饮忌冷。”


    末了补充道:“外用的药膏我单独给你,每日换一次,一个月后再寻我开新药。”


    然后她就转而寻周伯去找牙人租住合适的房子。


    这时宋景安有些缓过神来了,低低的唤声从里边传来。


    “韩叔……”


    他虚弱的目光一闪而过微不可察的焦灼,手指向姜萸的方向抬了抬,似乎急着要说什么。


    韩叔忙屈身凑近跟前,姜萸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便也跟了进来。


    宋景安对上她的目光,神色也渐渐变得清明。


    “姜大夫可是要在云屏租房?”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见姜萸点头,他眼里闪过不为人知的灵黠。


    “我这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怕是还要劳烦您多费心……若是住得远了怕有什么闪失,不如娘子在宅子里也给我分一间屋子?若有什么意外也好多加照应……”


    说到后头他几乎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只一味皱着眉装作病痛难耐。


    姜萸沉思了片刻。


    她诊治了什么病人,向来都是要负责到底的,不然最后出了什么差错,还要败坏了她的名声。


    况且她此行多是老弱妇孺,若是遇人上门挑事,怕也难以抵挡。而宋景安一行人以青年居多,还多数会武,若是住一块儿,也确实可以相互照应。


    于是她欣然应下了。


    第二日周伯就领着她和韩叔去牙人那儿看房。


    牙人是个年过半百的婆子,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糊了层厚厚的粉,两片薄薄的嘴唇用胭脂点得鲜红,笑得谄媚又讨好。


    “……这宅子是前任县令留下来的,人家现在啊,可是飞升到京城里去当官了呢!那可咋的个呼风唤雨哟……所以说这宅子风水好嘛,养人!若不是地方大了些,开价高,少有人能本钱盘下来,哪里会舍得拿出来租哟!”


    她手上捏着个芍药纹样的帕子挥来挥去,将这宅子说得天花乱坠。


    姜萸几人也看了,确实如她所说是一个带东西跨院的三进宅子,雕梁画栋也十分精致,除了久未有人居住落了些灰,略显陈旧,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安身处。


    周伯开始盘算价钱,他主管国公府数十年,对这些砍价商议什么的那可算是得心应手。本来牙人说的是一月一百两银子,硬生生让他快砍了个对半,按每月六十两银子的价钱连租十二个月,统共就是七百二十两银子一年。


    姜萸对比起汴京寸土寸金的价格来,不由感叹。


    ……离了京城哪里还有那么多风风雨雨。


    牙人收了签好的契书,眼珠滴溜溜一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待把宅院的钥匙递给了他们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心满意足的神色,笑出了满嘴的牙花子,一路招着手和他们道别。


    日头斜斜地照在青砖门楼上,杂草自地上砖石的缝隙中探出身子。张婶带着小桃除掉地上的杂草和落叶,刘大和王二负责把箱子搬进屋里,罗姨和小椿正往砖石上泼水洒扫。


    姜萸和宋景安商量好了,东跨院全部归她,西跨院由下人们自行分配,宋景安只住西跨院的最后一进,而租金两人对半出,多余的部分算在她的诊金里。


    庭院正中的一课石榴树竭力生长,不知多久没人浇灌,枝叶干枯得像是一碰就碎。


    姜萸立在正堂,看见檐角的天空有白鸽飞过,远处的霞光美不胜收,安详得有如尘世之外。


    真好,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了。


    笑意顺着心里荡开的一丝悸动爬上嘴角,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扫帚,兴致勃勃地加入了洒扫的行列。


    因为宋景安是病人,所以众人率先打扫出了他那间屋子供他安置。护卫刚抬着担架把宋景安送进宅门,后脚就突然冲进一只大黄狗来,满院子地疯跑乱叫。


    院里的人都被骇了一跳,宋景安端着吃的樱桃也掉了一地,胆小的小桃小椿害怕地往屋子里躲。


    有大着胆子的下人挥舞着棍子上去威吓。


    门口却追进来一个急得满脸都是眼泪的小孩,“阿黄!阿黄!你等等我呀!”


    大黄狗疯跑了一圈之后,气息奄奄地趴在了角落里。


    小孩扑上前去把它抱在了怀里,“嘤嘤嘤”地不住哭泣。


    姜萸拦下了要去驱赶他们的家丁,正要上前看看是怎么回事,却听外边响起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狗娃!你又追着那疯狗跑哪里去啦?”


    姜萸顺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只见一个大娘叉着腰站在门口,横眉竖目地瞪视着地上抱着狗的小孩。


    见到院里有人,大娘似乎吓了一跳,语带惊诧地开口道:


    “陶俞林的宅子也有人住了?难道不怕红玉回来索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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