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石岭半山腰那堆乱石,挖到午时才挖开个缝。
苏烬手磨破了,血渗进绷带,绷带又粘上石粉,结成硬壳。他换左手使镐,虎口裂口子又崩开,疼得他牙关咬紧。
“将军,有动静!”前头兵卒喊。
石堆里头传出敲击声,“当当当”,三短一长。
苏烬挥手让停。所有人屏住呼吸。
敲击声又响,这回四短两长。
“是咱们的人?”兵卒小声问。
苏烬摇头。惊雷府的求救信号不是这样。他蹲下,对着石缝喊:“里头是谁?”
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嘶哑声音传出来:“……百宝阁……救命……”
苏烬和手下对视一眼。
“几个人?”
“……三……三个……还有气……”
苏烬站起来,拍掉手上石粉:“继续挖,小心点。”
镐头又挥起来。这次快多了,两刻钟后,挖出个能过人的窟窿。
窟窿里黑,苏烬举着火把先钻进去。洞不深,七八步就到头,地上瘫着三个人,都灰头土脸,其中一个腿被石头压着,血把裤腿浸透了。
举火把照,看清脸——领头的是个中年人,左手缺根小指。
七爷。
苏烬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能走不?”
七爷抬头看他,眼睛被火光照得眯起:“你……你们是……”
“阳朔巡山的。”苏烬说,“听见塌方过来看看。”
旁边那断腿的呻吟一声。苏烬蹲下检查,腿骨断了,茬子戳破皮肉露出来,白森森的。
“得抬出去。”他起身,“外头有担架。”
七爷盯着他看,看了好几息,突然笑了。笑得很勉强,但确实是笑。
“谢了。”他说,“回头……重谢。”
四个人抬担架,两人扶七爷,剩下搀那个轻伤的。一行人慢慢往外挪。
出洞时,日头正毒。七爷抬手遮眼,眯缝着眼看苏烬:“兄弟怎么称呼?”
“姓苏,排行三,叫苏三就行。”苏烬拍身上灰,“你们怎么跑这野岭来了?”
“采药。”七爷说,“听说赤石岭有稀罕药材,想来碰碰运气。”
“采药用凿子?”苏烬指指地上那堆工具——凿子、锤子、铁钎,都沾着暗红色石粉。
七爷脸色不变:“顺便……捡点石头。这岭上的红石头,磨粉能入药。”
苏烬哦了一声,没再问。他招呼人把伤者放担架上,自己在前头带路下山。
路不好走,担架晃得厉害。断腿那个疼得直抽气,抽着抽着晕过去了。
七爷一路走一路看,看山势,看岩层,眼睛毒得很。走到一处岔路,他突然停下:“苏兄弟,这路……好像不是下山?”
“近道。”苏烬头也不回,“下山那条让前几天的雨冲垮了,走这边快。”
七爷不吭声了。他左手那四根手指在裤缝上轻轻敲,敲得很快。
又走了一炷香,眼前出现个窝棚。竹子搭的,顶上铺茅草,看着像猎户落脚的地方。
“在这歇会儿。”苏烬推开棚门,“有伤药,先给他止血。”
窝棚里很简陋,就一张木板床,一个土灶,墙角堆着干柴。苏烬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七爷:“金疮药,撒伤口上。”
七爷接住,没马上用。他拧开瓶塞闻了闻,又倒一点在掌心搓了搓。
“好药。”他说,“苏兄弟随身带这个?”
“山里讨生活,难免磕碰。”苏烬蹲下生火,“烧点热水,你们也喝口热的。”
火生起来,烟从茅草缝钻出去。七爷给手下上药,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老江湖。
药撒上,血慢慢止住了。断腿那个又醒过来,哼唧两声。
“忍忍。”七爷拍拍他脸,“回去有赏。”
苏烬坐在灶前添柴,火光照得他半边脸发红。他忽然开口:“你们要找的石头,是不是暗红色,敲碎了里头有银色细纹?”
七爷猛地抬头。
“你见过?”
“见过。”苏烬用树枝拨火,“前年在这山里打猎,捡到过一块。拿回家当摆设,结果有天灶房失火,那石头炸了,把我家灶台炸出个坑。”
七爷眼睛亮了:“炸了?怎么炸的?”
“就着火就炸。”苏烬说,“声音不大,但劲儿足,石头碎片崩出来,把我家水缸都打穿了。”
他抬头看七爷:“你们采药的要这玩意儿干啥?多危险。”
七爷笑了笑,没接话。他从怀里摸出个皮袋,拔掉塞子喝了口水,然后递给苏烬。
苏烬摆手:“我有。”
“苏兄弟。”七爷收起皮袋,“那石头……你还记得在哪捡的不?”
“大概记得。”苏烬站起来,“怎么,你们真想找?”
“实不相瞒。”七爷也站起来,“我们不是采药的。是江宁‘百宝阁’的,专门收天下奇石异矿。你捡的那种石头,我们叫‘赤火髓’,是稀罕物,一斤能卖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苏烬问。
“三百两。”七爷说,“黄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窝棚里静了。只有柴火噼啪响。
苏烬盯着七爷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三百两黄金……够买下半条街了。”
“所以。”七爷走近一步,“苏兄弟要是能带我们找到矿脉,分你一成。一成,够你子孙三代躺着吃。”
风从棚缝钻进来,吹得火苗乱晃。
苏烬搓了搓手,手上有老茧,搓起来沙沙响。
“成。”他说,“但得等几天。我得进山认认路,三年没去了,记不太清。”
“几天?”
“三五天。”苏烬说,“你们先下山治伤,留个地址,我找到了去找你们。”
七爷盯着他眼睛。两人对视,谁也不闪躲。
最后七爷点头:“好。我们在山下的‘悦来客栈’等。三天,够不?”
“够了。”
七爷从怀里掏出个玉佩,塞给苏烬:“凭这个去客栈,掌柜认得。”
玉佩温的,雕着个貔貅。苏烬攥在手心,点了点头。
---
阳朔城,匠造司后院。
玄素子盯着桌上那块石头,已经盯了半个时辰。
石头巴掌大,暗红色,表面坑洼不平。他拿小锤敲下一角,碎屑在油灯下泛着细密银纹。
“拿铅匣来。”他说。
旁边学徒赶紧捧来个铅制方匣。玄素子把石头碎屑放进去,合上盖子,只留个小孔。他把油灯凑近小孔,火苗往孔里钻。
静了一瞬。
然后“噗”一声闷响,铅匣震动了一下。打开看,碎屑没了,化成一小撮灰白色粉末。
玄素子拈起一点粉末闻,又放舌尖尝了尝。
“火性极烈。”他抬头对林夙说,“见火即爆,但爆而不散,化为白灰。这灰……”他顿了顿,“主公尝尝。”
林夙皱眉:“能吃?”
“无毒。”玄素子说,“反倒……有点回甘。”
林夙拈了点放嘴里。粉末入口即化,有点涩,但咽下去后喉咙里确实有股奇怪的甜味。
“像硝石,但比硝石暴烈十倍。”玄素子说,“若是配入火药,威力不可估量。”
“配多少?”
“一成足矣。”玄素子盯着那堆白灰,“但得先用铅裹住,缓其性,否则入药即炸,没法操控。”
林夙在屋里踱步。踱到第三圈,停住:“要是……不配火药呢?”
“嗯?”
“就单用这石头。”林夙转身,“凿成小块,裹上薄铅皮,点火就炸——能不能当手雷用?”
玄素子愣住。
他盯着那块红石头,手指在桌面上敲,敲得很快。
“能。”最后他说,“但得试。铅皮多厚,石头多大,怎么点火……都得试。”
“试。”林夙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死囚给死囚。”
他说得平淡,但屋里温度好像降了几度。
学徒手一抖,差点打翻油灯。
---
悦来客栈天字房。
七爷靠在床头,断腿的那个已经包扎好,躺在床上昏睡。另一个轻伤的守在门口。
门外传来敲门声,三长两短。
轻伤的开门,进来个跑堂打扮的年轻人,脸上有麻子。
“七爷。”麻子脸压低声音,“查清了,那个苏三,是惊雷府的人。本名苏烬,林夙手下心腹,管护卫和暗桩。”
七爷眼睛眯起来。
“林夙的人……”他喃喃,“那他说的矿脉……”
“可能是饵。”麻子脸说,“但赤石岭真有东西。今早咱们的人在山腰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个布包。七爷打开,里面是几块碎石,碎石表面沾着暗红色粉末。
七爷拈起一点粉末放鼻子下闻,又舔了舔。
“是赤火髓。”他眼里放光,“纯度不低。”
“那咱们……”
“将计就计。”七爷把布包收好,“苏烬想钓咱们,咱们就咬饵。但要让他以为,咱们上钩了。”
他招手让麻子脸近前,耳语几句。
麻子脸边听边点头,听完问:“那矿……”
“矿要拿,但得等。”七爷躺回去,闭上眼睛,“等林夙以为咱们中计了,放松警惕了,再动手。”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
梆,梆,梆。
三更了。
七爷睁开眼,看着屋顶房梁。
梁上有蛛网,网里粘着只飞蛾,还在挣扎。
他看着飞蛾扑腾,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林夙啊林夙。”他低声说,“你想钓大鱼,就不怕鱼太大……把竿子扯断了?”
飞蛾终于不动了。
死透了。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