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你当什么官啊》 第211章 点石成 金智破天工 晨雾如纱,惊雷府议事堂内却已烛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铁。 墨铁匠跪在堂中,双手捧着一块蚕豆大小、赤红如血的矿石。那石头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表面竟有细微的、仿佛活物般的脉动。 “主公!此物……实乃妖矿!”墨铁匠声音嘶哑,胡须焦黄,“遇火则爆,遇水则沸,遇铁则蚀!老朽试遍《考工记》、《金石录》所载七十二法,无一能制!昨日以精钢小锤轻击其边缘——” 他猛地摊开右手,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灼痕,皮肉翻卷。 满堂寂静。顾寒声眉头紧锁,雷震抚须不语,苏晚晴指尖轻轻叩着案几。所有人的目光,最终落向主座上的林夙。 林夙没有看墨铁匠的伤手。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赤红矿石上,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锐光。 二十一世纪,地质博物馆的陈列柜。标签上写着:“钒铅矿(Vanadinite)变种,含高活性游离态单质磷杂质——编号D-714,极度危险,严禁接触空气与明火。” 记忆如电光石火。以前对这些石头感兴趣选修了此课,还记得导师的讲解犹在耳边:“……这种特殊矿物成因极其偶然,需要在特定地质条件下,富磷热液与铅钒矿床发生罕见反应……古代炼丹师称之为‘地火毒砂’,一旦误入丹炉,轻则炸鼎,重则焚屋……”没想到,现在却自己浮现在脑海中…… 原来,宇文墨手稿里的“赤炎髓”,就是这东西。 “取一碗清水,一截蜡烛,一撮干燥黏土。”林夙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堂中众人一怔。 墨铁匠猛地抬头:“主公,此物遇水则……” “取来。”林夙语气不变。 很快,亲卫将东西备齐。林夙起身,走至堂中长案前。他没有直接触碰矿石,而是用一方丝帕垫着,将那赤红石块轻轻放入陶碗清水中。 “诸位且看。” 咕嘟—— 清水表面,竟瞬间泛起细密气泡!那赤红石块在水中微微震颤,边缘开始剥落极细的、肉眼几乎难辨的暗红色粉末。粉末触及水,便化作更细密的气泡升腾。 “这、这是……”墨铁匠瞪大眼睛,“水沸了?可水是凉的!” “水未沸,是石中之‘气’遇水而激。”林夙取过蜡烛点燃,用镊子从水中夹出已变得略微暗淡的石块,悬于烛火上三寸。 下一刻—— 嗤! 一道刺目的白光猛然爆发!石块表面炸开一团拳头大小的惨白火焰,虽一闪即逝,却让满堂烛火都为之一暗!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类似大蒜焚烧的气味。 “妖火!”雷震霍然起身,手按刀柄。 “非妖火,是石中蕴藏的‘火精之气’。”林夙放下镊子,那块石头表面已覆上一层灰白膜,“此气极轻极烈,遇热则出,遇水亦出。墨老以火攻之,是以烈激烈,焉能不爆?以水浸之,是以阴激阳,焉能不沸?” 他看向墨铁匠:“老丈试过冷锻,锤击时是否火星四溅,伴有青白色焰?” 墨铁匠浑身一震:“正、正是!” “那就对了。”林夙走回主座,坐下,“此石中之‘火精’,最厌金铁之气。金铁为肃杀之器,其气锋锐,与火精相触,如油泼火。” 满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番闻所未闻、却又逻辑严密的“物性之说”镇住了。顾寒声眼中精光连闪,苏晚晴停下了叩案的手指,赵元启更是紧紧盯着林夙,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主公。 “主、主公……”墨铁匠声音发颤,“既知此物禀性,可……可有制法?” 林夙没有直接回答。 他看向赵元启:“赵先生,宇文公手稿中,可曾提及‘雷击木灰’的用法?” 赵元启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手抄纸页:“有!宇文先生批注《渡海方士杂记》云:‘雷击木灰,性至阴至寒,能伏地火。’但……但未言具体用法。” “这就对了。”林夙指尖轻敲扶手,“雷击木,遭天雷轰击而不死,其灰烬中蕴有一丝‘天雷寂灭之气’。而此石——”他指向碗中矿石,“蕴藏的乃是‘地火躁烈之气’。以天雷寂灭之气,制地火躁烈之气,此为‘天地相制’。”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但此法太过玄渺,雷击木可遇不可求。我等凡人制物,当用凡间可循之理。” “请主公示下!”墨铁匠激动得胡须颤抖。 林夙缓缓道:“此石火精,有三畏。” “一畏阴湿渐进。不可骤然投入水中激变,而应以湿泥包裹,置于阴凉地窖,令其火气被地阴、水汽缓缓化去七七四十九日。此为‘以柔克刚’。” “二畏金石不亲。不可用铁器直接捶打,当以石臼、木杵,佐以油脂缓缓研磨成粉。油脂性滑腻,可隔断火精与金石之气。此为‘以滑避锋’。” “三畏孤阳不长。其粉末极烈,不可单独使用。需寻数味‘惰性’之物——比如煅烧过的贝壳粉、碾细的黏土、或是硫磺与硝石按特定比例调和的‘母基’,与之混合。令烈性之物有如悍将,必有沉稳之兵为基,方能成阵。此为‘以静制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每说一句,墨铁匠眼睛就亮一分。说到最后,老匠首已是满面红光,激动得连连叩首:“老朽明白了!明白了!阴湿渐进代天雷寂灭,油脂研磨代……代那个避锋,惰物为基代……代……” “代‘君臣佐使’。”林夙淡淡道,“炼丹之理,与治矿相通。” 轰——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迷雾!满堂智者,无论是精于匠艺的墨铁匠,还是熟读典籍的赵元启,亦或是谋算深沉的顾寒声,此刻都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主公没有引经据典,却用最朴素的语言,道破了连宇文墨手稿都未曾言明的本质! 这不是神迹。 这是近乎于“道”的洞察。 顾寒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震撼,恭声道:“主公真乃天授之智。如此,赤火金砂可制,我惊雷府利器,指日可成。” 林夙却摇了摇头。 “此法虽可制,却太慢。七七四十九日?四海阁的探子,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 他目光转向顾寒声:“吴庸的第二封信,送出去了?” 顾寒声立刻收敛心神:“按主公吩咐,已‘顺利’送出。信中写明:赤石岭矿洞因匠役操作不当,引发小规模坍塌,露出赤色矿脉,目前正在紧急清理,三日内可恢复开采。” “很好。”林夙眼中寒光一闪,“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恢复开采’的现场。”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巨幅岭南舆图前。 “传令苏烬:赤石岭矿洞,按墨老新悟之法——记住,是墨老苦思多日,结合宇文公手稿与自身经验,‘偶然’悟出的‘阴湿裹泥法’——立刻布置一个‘正在处理矿样’的现场。要逼真。” “再令雷震:从新练的‘惊雷营’中抽调三百火枪手、一百炮手,今夜秘密进驻赤石岭外围山谷。苏烬的矿洞是饵,你的惊雷营,是锁。” 最后,他回身,目光扫过堂中每一张脸。 “四海阁想要这矿?可以。” “让他们来拿。” “用命来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石相击的冷硬。 “此战之后,我要江南那些躲在幕后的士族明白——岭南的矿,是惊雷府的矿。岭南的地,是惊雷府的地。伸手者,断手。伸头者,斩首。” “而你们——” 他的目光落在墨铁匠身上。 “墨老,三日内,我要看到第一份可安全研磨、能用于火药试配的‘赤火金砂’粉末。你可能做到?” 墨铁匠轰然跪倒,额头触地:“老朽以性命担保!若三日后拿不出,老朽自填矿洞!” “赵先生。”林夙看向赵元启,“继续深研宇文公手稿。凡与‘物性’、‘金石反应’相关记载,单独成册。此战之后,我惊雷府匠造司,需有一套自己的《格物制器纲目》。” 赵元启深深一揖:“元启领命!必不负主公所托!” “顾先生。” “属下在。” “江南那只‘南杉’,可以动了。告诉他们:四海阁主力葬身岭南之日,便是他们在江南趁机吞并其产业、结交其敌友之时。” “是!” “雷将军。” “末将在!” “此战,我要全歼。不要俘虏,不要谈判。让江南看清楚,惊雷府的刀,有多快。” “得令!” 一道道命令,清晰如刀刻斧劈。 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冰冷的计算与绝对的掌控。 堂中众人领命而去,步履生风。 最后只剩下林夙一人。 他走回案前,看向陶碗中那块已黯淡许多的赤红矿石,伸手将其捞出。 指尖传来微温。 “钒铅矿伴生磷……”他低声自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二十一世纪需要真空环境处理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用泥裹、油磨、混合钝化……居然真的可行。” 他将石头握在掌心。 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深埋在记忆角落里的、看似无用的知识,在这个世界,就是点石成金的……仙术。 不。 不是仙术。 是降维打击。 堂外,晨雾散尽,阳光如金箭刺破云层,照亮了远处赤石岭方向连绵的群山。 山影如伏兽。 而他手中这块小小的、滚烫的石头,即将成为点燃整片南方的……第一簇火。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2章 赤岭焚夜 豪商断爪 夜,赤石岭。 山风穿过矿洞的孔隙,发出呜咽般的嘶鸣。三号矿洞深处,十几支松明火把插在岩壁上,昏黄的光晕下,墨铁匠带着三名亲传弟子,正围着一口半人高的陶瓮忙碌。 陶瓮内壁糊着厚厚的、混合了桐油的湿黏土。瓮底铺着一层筛过的细河沙,沙上整齐码放着七块拳头大小的“赤火金砂”原矿——每一块都用浸透油脂的麻布细细包裹,再覆上湿泥。 “阴湿渐进……以柔克刚……”墨铁匠口中念念有词,布满老茧的手将最后一块裹泥矿石放入瓮中,小心盖上沉重的木盖,只留一道缝隙,“师父说需七七四十九日,可咱们等不了。加大地窖的湿气,用炭火盆远远地烘着水缸……或许,七日就能吸走三成火精……” 他直起身,擦去额头的汗。 矿洞深处传来隐约的敲击声——那是苏烬麾下的士兵,正用铁钎“修缮”着前几日故意制造的塌方痕迹。碎石堆积,木梁歪斜,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矿难刚过、百废待兴的样子。 矿洞外,夜色如墨。 --- 距离矿洞三里,一处背风的狭窄山谷。 谷中无火,无声。 三百名“惊雷营”火枪手,披着与山岩同色的灰褐色斗篷,半跪在预设的阵位上。他们身前,是由土袋和圆木垒成的简易胸墙。每一支燧发枪都已装填完毕,枪口微微上扬,指向山谷唯一的入口。 雷震立在阵后一处高坡上,披着玄色大氅,像一尊融入夜色的石雕。他手中握着一根单筒铜制“千里镜”,镜筒缓缓扫过前方黑暗的山脊线。 副将悄声上前:“将军,苏校尉那边传来灯语——‘饵已备妥,洞内有十六处火油罐,三十张伏弩’。” 雷震“嗯”了一声,镜筒停在某处:“东面第三座山梁,那片矮松林。” 副将凝目望去,半晌,才在几乎完全融为一体的黑暗中,隐约看到几片阴影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 “四海阁的人。”雷震放下千里镜,声音冷硬如铁,“来了至少一个时辰,在等子时换防的间隙。传令:二队、三队火枪,标尺上调一刻,瞄准那片松林。炮队准备——待其前锋入谷过半,以三发急速射,封死退路。” “得令!” 命令被压低嗓音层层传递下去。火枪手们的手指,无声地搭上了冰冷的扳机。更后方,六门裹着麻布、轮子垫了草絮的轻型“虎蹲炮”,炮口缓缓调校,对准了预定的峡谷狭窄处。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一滴一滴流逝。 子时三刻。 矿洞方向,忽然亮起一簇火光——那是墨铁匠等人“收工”离开的信号。七八个身影举着火把,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下走去,说笑声在夜风中隐约可闻。 东面山梁上,那片矮松林的阴影,开始蠕动。 --- “东郭先生,时机已到。” 松林边缘,一个脸上涂着黑泥的汉子低声道。他身旁,一名身着深青色劲装、面容清癯的老者缓缓睁开眼。老者约莫六十许,双眼狭长,此刻在黑暗中竟闪着类似冷血动物般的幽光。 正是四海阁三掌柜,东郭玄。 “矿洞守卫?”东郭玄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明哨四人,皆在打盹。暗桩……只探到两处,都在矿洞入口百步内,不足为虑。”探子回报,“洞内尚有微光,似有人在整理器械,应是轮值的匠役。” 东郭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奉阁中几位“东家”之命,携阁内最精锐的“黑鳞卫”十二人,并重金聘请的江湖好手四十,兼五十名训练有素的私兵家丁,星夜兼程潜入岭南,所为便是这“赤火金砂”。 吴庸的情报很准。矿洞确实出了事,守卫松懈,矿石裸露。 “一队、二队,摸掉明暗哨,控制洞口。三队随我入洞取样、抓匠役。”东郭玄缓缓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记住,要活的匠役,尤其是懂处理的老师傅。动作要快,得手后按丙号线路撤离,在漓江‘鬼跳石’换船。” “是!” 百余道黑影,如鬼魅般滑出松林,借着地形掩护,向矿洞方向潜行。他们的动作迅捷而专业,显然久经训练。 东郭玄走在队伍中段,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阁中那几位大人物的急切,他心知肚明。朝廷在北方寻“异矿”的传闻,江南世家大族的恐惧,以及这矿石可能带来的、颠覆性的力量……只要今夜得手,他在阁中的地位,将再无人能撼动。 甚至,那些高高在上的“东家”,也要对他另眼相看。 他仿佛已看到,自己执掌的不再是区区一个“四海阁”,而是…… “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东郭玄瞳孔骤缩!身体近乎本能地向侧方扑倒! “噗嗤!” 他身后一名黑鳞卫闷哼一声,一支漆黑的弩箭正中心口,余力将他带得倒退两步,仰天栽倒。 “有埋伏!!!”凄厉的示警声响彻山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晚了。 几乎在弩箭破空的同时—— “轰!!!”“轰!!!”“轰!!!” 三声震耳欲聋的爆鸣,自山谷入口方向猛然炸响!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碎石泥土如暴雨般倾泻,将刚刚潜入谷中的后队二十余人,连同唯一的退路,一同吞没! “炮!是火炮!是阳朔军的火炮!”有江湖客惊恐大叫。 东郭玄心头冰寒,但他毕竟是老江湖,瞬间判断出形势:“别乱!冲进矿洞!挟持人质,据洞死守!” 然而,他的命令刚落—— “惊雷营!放!” 一个冰冷宏亮的声音,自对面山坡炸响。 下一瞬。 “砰——!!!” 不是零星的枪声,而是整齐划一、如同山崩地裂般的轰鸣!三百支燧发枪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铅弹组成的死亡铁幕,在不到百步的距离内,以近乎平射的角度,覆盖了谷中所有暴露的身影! “呃啊——!” 惨叫声、铅弹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瞬间取代了所有喊叫。 第一轮齐射,谷中站立的身影便倒下一半! “第二列!放!” “砰——!!!” 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毫无间隙。 东郭玄目眦欲裂!他亲眼看到,身边一名以横练功夫着称、曾硬扛刀劈斧砍的黑鳞卫,被三颗铅弹同时击中胸口,那足以抵挡刀剑的肌肉如纸糊般被撕裂,整个人被打得倒飞出去! 这是什么火器?!什么战法?! 没有对射,没有冲杀,只有冰冷的、机械的、高效率的屠杀! “进洞!快进洞!”他嘶吼着,将轻功催到极致,身形如鬼影般向矿洞扑去。只要进去,只要抓住那些匠役…… 矿洞口,原本“打盹”的四个明哨,此刻早已掀开伪装的草席,手中端着的,赫然是缩短了枪管的“手铳”! “砰!”“砰!”“砰!”“砰!” 四声几乎连成一响的枪声。 冲在最前的四名好手,应声扑倒。 洞口阴影里,苏烬缓缓走出。他未着甲,只穿一件暗青色劲装,手中提着一柄狭长的苗刀,刀锋在火光映照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寒光。 “东郭先生,”苏烬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家主公,等你多时了。” 东郭玄猛地刹住脚步,看向矿洞深处——那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匠役?只有几盏孤灯,映照着冰冷潮湿的岩壁。 中计了! 彻头彻尾的陷阱! “好……好一个林夙!”东郭玄惨笑,眼中闪过疯狂之色,反手从背后拔出一对通体乌黑的短戟,“想留下老夫?也得看你们的牙口够不够硬!” 他厉啸一声,身形暴起,双戟划出两道诡异的弧线,直扑苏烬!戟风凌厉,竟带起刺耳的尖啸,显然浸淫此道数十年,功力已臻化境。 苏烬不退不避,苗刀斜撩。 “铛——!!!”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谷口!火星四溅! 苏烬身形微晃,后退半步,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好力道!” 东郭玄却心中巨震!他这搏命一击,竟被对方硬接而下?这年轻人是什么怪物?! 不等他变招,苏烬的刀光已如附骨之疽般缠了上来!刀法诡谲狠辣,全是以命搏命的沙场路数,毫无江湖招式的花哨,却刀刀指向要害,快得不可思议! 两人以快打快,转眼交换十余招。戟风刀光将洞口三丈之地笼罩,寻常人根本看不清招式,只能听到密集如雨的金铁撞击声。 谷中的屠杀,已近尾声。 火枪三轮齐射后,惊雷营甲士挺着长枪、雁翎刀,如墙而进,开始清剿残敌。战斗毫无悬念,失去了组织、胆气已丧的对手,在配合严密的军阵面前,如割草般倒下。 雷震依旧立在高坡,冷漠地俯瞰着战场。偶尔有漏网之鱼试图冲向他的方向,便会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或枪弹终结。 大局已定。 他现在关注的,是苏烬与东郭玄那一战。 三十招。 东郭玄鬓发散乱,呼吸粗重,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流如注。他引以为傲的双戟,竟被那柄看似轻薄的苗刀,崩出了数个缺口。 五十招。 “铛啷!”一声,一支短戟脱手飞出。 东郭玄踉跄后退,右胸再添一道血痕。他死死盯着苏烬,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你们……到底是谁?”他嘶声问。 苏烬刀尖垂地,微微喘息,身上也有几处伤口,却丝毫不影响他冰冷的目光。 “惊雷府,苏烬。” 话音落,刀光再起! 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纯粹的、一往无前的“刺”! 东郭玄瞳孔中最后的影像,便是那一点寒星,在眼前急剧放大。 “噗嗤。” 苗刀透胸而过。 东郭玄身体一僵,低头看了看穿胸而出的刀锋,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苏烬抽刀。 四海阁三掌柜,江南武林谈之色变的“鬼戟”东郭玄,仰天栽倒,气绝身亡。 苏烬还刀入鞘,看都未看地上的尸体,转身走向高坡,向雷震抱拳:“将军,贼酋已诛,谷中残敌正在肃清。” 雷震点了点头:“清点战场,搜集所有文书、信物、兵器。尸体就地掩埋。天明之前,我要这里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 --- 寅时末,天将破晓。 阳朔城,惊雷府。 林夙披衣坐在书房,就着一盏油灯,翻阅着顾寒声傍晚送来的江南盐铁物价册。窗外天色仍是深黛,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 “主公。”是顾寒声的声音,“赤石岭,捷报。雷将军、苏校尉联署。” 林夙翻页的手微微一顿。 “进。” 顾寒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卷还带着露水湿气的绢书,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振奋之色,尽管他已极力保持平静。 林夙接过,展开。 目光飞速扫过。 “……毙敌一百零七,俘十九(重伤,不久人世)。贼酋东郭玄伏诛。缴获:精钢腰刀四十二柄,手弩九张,疑似西洋制短火铳六支,金银票券合三千七百两,东郭玄随身笔记一册,未及销毁的密信三封(其一盖有江宁织造局暗记),四海阁‘黑鳞令’十二枚……” “……我部亡七人,伤三十一,多为轻伤。火药用去……” 林夙合上绢书,放在案头。 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 “江宁织造局……”他低声重复,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宫里的人,手伸得比我想的还长,还快。” 顾寒声低声道:“东郭玄笔记中,除了记载其对‘赤火金砂’的诸多臆测,还提及四海阁近期与福建水师某参将、以及广州府某位同知过往甚密。江南的网,比我们预想的,织得更大。” 林夙抬眼:“那十九个俘虏,让苏烬亲自审。不要用刑,给他们治伤,给饭吃,单独关押。告诉他们,想活命,就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四海阁、关于江南那些‘东家’、关于任何与这矿石相关的事情,一件一件,写下来。写得越多,越细,活命的机会越大。” “主公英明。攻心为上。”顾寒声心领神会。这些死士硬汉或许不怕死,但给了希望再剥夺,往往比直接拷打更有效。 “还有,”林夙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东方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传令雷震、苏烬:今日午时之前,必须彻底清扫战场,不留任何痕迹。阵亡将士,厚葬抚恤,名录于英烈祠。受伤者,用最好的药。” “是。” “另,辰时正,召集所有在阳朔的校尉以上将领,及匠造司墨老、赵先生、苏姑娘,至议事堂。”林夙转身,晨曦的第一缕光,正好越过窗棂,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冷硬的轮廓,“赤石岭的矿,是我们的了。四海阁伸过来的爪子,断了。”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现在,该我们伸出手去了。” 顾寒声深深一揖,眼中燃起灼热的光:“属下这就去办!” 他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屋内重归寂静。 林夙走回案前,拿起那卷捷报,又看了一遍。然后,他将绢书凑到灯焰上。 火舌卷起,将墨迹、鲜血、死亡与胜利,一同吞噬,化作袅袅青烟,消散在黎明的微光中。 窗外,天光大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属于惊雷府的征途,才刚刚真正拉开序幕。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3章 定策拓疆 惊雷誓师 晨光破晓,惊雷府议事堂。 往日可容数十人的大堂,今日只设了九张交椅。烛火通明,将堂内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笔直,投在青石地面上,如九柄出鞘的利剑。 林夙坐于主位,未着甲胄,一袭玄色暗纹深衣,仅以一根乌木簪束发。他面前的长案上,摊开着一幅新绘的《岭南西道山川形胜图》,墨迹犹湿。 左右两侧,八人肃然端坐: 左首第一,雷震,披玄甲,按剑柄,面如铁铸。 左首第二,苏烬,青衫劲装,腰悬苗刀,眼神锐利如鹰。 左首第三,顾寒声,文士袍,羽扇轻摇,目光深沉。 左首第四,墨铁匠,着匠造司褐色短打,双手布满灼痕老茧。 右首第一,苏晚晴,湖蓝襦裙,发髻高绾,腕间一枚羊脂玉镯温润生光。 右首第二,赵元启,青布直裰,袖口微墨,神色专注。 右首第三、第四,则是新晋提拔的两位将领:原北辰卫骁将韩重,面有刀疤,沉默如山;水军营正程蛟,肤色黝黑,指节粗大,带着江海水汽。 九人之外,堂中再无一人。亲卫退至百步外戒严,连端茶送水的仆役都不得近前。 “赤石岭一战,诸君辛苦。”林夙开口,声音平静,却在寂静的堂中清晰可闻,“东郭玄授首,四海阁伸入岭南的爪牙已断。吴庸及内奸余党,三日后公开处决,以正典刑,以安民心。” 众人微微颔首,面上却无多少喜色。他们都是明白人,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林夙指尖点在舆图上阳朔的位置,缓缓向西移动,越过漓江,停在一条三水交汇之处。 “三江口。”他念出这个名字,堂中气息为之一凝。 “此地距阳朔一百二十里,漓江、洛清江、龙江在此交汇,水道纵横,舟楫如梭。向东,可控我阳朔水路门户;向西,可扼邕、容、桂三州往来咽喉;向北,通湘楚;向南,下南海。”林夙的指尖在那一点上轻轻一叩,“盐、铁、粮、布,岭南三成商货经此流转。盘踞此地的‘水阎罗’张横,拥匪众八百,战船四十余,据险寨五处,设卡收税,劫掠商旅,历年所积金银,不下十万两。”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去年十月,我府三支商队在此被劫,管事六人被杀,货物折银五千两。去岁腊月,程蛟水军巡江至此,遭其弩炮袭击,伤亡十七人。今年三月,张横派人传话,要我惊雷府每年‘孝敬’纹银三千两,方可保水路‘太平’。” “砰!” 韩重一拳砸在扶手上,实木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位曾在北疆与胡骑血战数十场的悍将,额角青筋跳动:“猖獗至此!主公,末将请为先锋,必提那张横狗头来见!” “韩将军稍安。”顾寒声羽扇轻摆,“张横不过一水匪,癣疥之疾。然其盘踞三江口二十余年,根深蒂固,与沿岸各村寨头人、甚至州县胥吏皆有勾连。更麻烦的是——”他羽扇指向舆图三江口西侧,“据此五十里,便是‘镇南军’左卫指挥使杨钊的防区。此人贪婪好货,与张横早有默契,年年收其厚礼,对剿匪之事,向来敷衍。” “杨钊……”雷震冷哼一声,“朝廷正五品武官,麾下应有战兵一千二百,辅兵八百。去岁兵部勘合,他实额不足七百,余皆吃空饷。战力,不足为虑。” “战力虽弱,名分却重。”苏晚晴开口,声音清泠,“他是朝廷钦命的指挥使,有守土之责。我军若越境攻伐三江口,他虽未必敢战,却可上奏朝廷,污我‘擅启边衅’、‘图谋不轨’。如今朝中,老察事虽除,但盯着岭南的眼睛,只多不少。” 堂中一时沉默。政治上的名分大义,有时比刀枪更难对付。 “所以,”林夙忽然道,“我们不能给他上奏的机会。” 众人目光齐集。 林夙从案头拿起一份卷宗,递给顾寒声:“三日前,浔州客商刘秉仁,携家眷货船途经三江口,遭张横匪众劫掠,货银尽失,其女被掳入匪寨,悬梁自尽。刘秉仁击鼓鸣冤,浔州府以‘地处阳朔辖境’为由,驳回状纸。” 他又拿起另一份:“同日,柳州举子陈文远,赴邕州访友,船至三江口,被勒索‘过路银’二百两,争执间,随行书童被匪众推落江中溺亡。陈文远乃柳州名儒陈廷敬之侄,陈氏一族,在桂柳士林颇有声望。” 第三份:“梧州盐商周福海,运盐船队上月连遭三江口匪船截击,损失官盐三百引,折银近万两。盐课乃朝廷命脉,此事已惊动两广盐法道。” 林夙将三份卷宗摊开,目光沉静:“苦主三地,冤情确凿,人证物证俱全。浔州、柳州、梧州三府,已联名行文至我阳朔——‘请惊雷府林将军,念及乡谊,为民除害,剿灭三江水匪,还商路太平’。” 堂中众人,眼睛亮了。 顾寒声抚掌:“妙!如此一来,我军出兵,非但不是‘擅启边衅’,反倒是‘应邻府所请,行侠义之举’。杨钊若敢阻挠,便是与三府士民为敌,包庇匪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止。”苏晚晴补充,“我可联络桂、柳、梧三地商会,联署请愿书,将张横历年恶行公之于众,造足声势。让杨钊,乃至他背后的任何人,都不敢明着站出来替一个水匪说话。” “但张横盘踞二十余年,寨险船多,强攻难免伤亡。”韩重沉声道,“尤其水战,非我所长。” 程蛟此时站起身,抱拳道:“主公,末将这两月督练水军,新造‘蜈蚣快船’十艘,每船可载甲士二十,配手弩四张,船首设简易‘火龙出水’两具(注:多管火箭)。另改造旧船十二,皆覆生牛皮为蒙,防火箭。水军营三百儿郎,日日操练,已熟江战之法。张横那些破烂货船,不足为惧!” “陆战交给我。”苏烬声音平静,“张横五处寨子,三处临水,两处依山。山地营五百人,擅攀援、夜袭、破寨。给我五日,必破其陆上壁垒。” 雷震缓缓道:“惊雷营一千二百人,已整训完毕。新配‘赤火金砂’增强火药,炮队十二门虎蹲炮射程、威力增三成。火枪队三轮齐射,可破任何匪众冲锋。此战,我军当以正合,以奇胜。水陆并进,一战定乾坤。” 墨铁匠也瓮声道:“匠造司新淬的五百副胸甲、一千柄雁翎刀已入库。甲片轻了三成,却更坚韧;刀刃加了‘冷锻叠钢’法,可破寻常铁甲。” 赵元启最后开口,却直指核心:“主公,此战之后,三江口如何处置?是劫掠一番即退,还是……长驻?” 九双眼睛,齐齐看向林夙。 林夙站起身,走到堂中那幅巨大的岭南舆图前,背对众人。 阳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将他玄色的身影投在舆图上,恰好覆盖住阳朔至三江口,再向西,直至邕州的那片广阔区域。 “此战,不为劫掠,不为泄愤。” 他转身,目光如寒潭映日,扫过每一张脸: “我要三江口,从此姓林。” “我要在那里,筑一座城——不,不是城,是‘镇西堡’。驻军八百,设市舶司,课商税,练水师。以此堡为钉,将我惊雷府之势力,牢牢楔入漓江-郁江水道咽喉。” “我要让过往每一条商船都知道,过了三江口,便是惊雷府的地界。在这里,按我的规矩纳税,受我的兵甲保护。敢伸手劫掠者,有如此匪。” “我要让杨钊,和他的镇南军左卫,要么挪窝,要么……就永远缩在他的营寨里,看着我惊雷府的旌旗,在三江口上空飘扬。”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如铁锤砸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战,是立威之战,是拓土之战,更是向整个岭南宣告——从今往后,这片山水的主人,换了。” 堂中一片死寂。 随即,八人齐齐起身,抱拳躬身,声震屋瓦: “愿随主公,拓土开疆!” 林夙颔首:“三日后辰时,校场誓师。雷震为主将,苏烬、程蛟为副,领惊雷营一千、山地营五百、水军营三百,并辅兵民夫八百,征发民船百艘,水陆并进,直取三江口。” “顾先生负责联络三府,营造声势,盯住杨钊动向。” “苏姑娘筹措粮草军资,安抚商会。” “墨老保障军械供应,赵先生随军参赞文书。” “韩重留守阳朔,镇守根本。”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众人凛然遵命。 “记住,”林夙最后道,“这一仗,要打得漂亮。不仅要赢,还要赢得让所有旁观者,都看清楚我惊雷府的实力、规矩、和……气度。” 众人告退,步履带风。 堂中重归寂静。林夙独自立于舆图前,手指缓缓抚过“三江口”那个墨点,向西,再向西,直至舆图边缘那片代表未知区域的留白。 “邕州……容州……桂州……” 他低声念着这些地名,眼中映着窗外越来越盛的朝阳。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而惊雷府西进的第一块踏脚石,已选定。 三江口的张横,恐怕还在做着收“孝敬银”的美梦。 他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二十年的基业,即将成为别人登高望远的…… 第一级台阶。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4章 校场点兵 旌旗西指 三日后,辰时。 阳朔城西校场。 晨雾未散,三万军民已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百姓扶老携幼,商贾歇业聚观,连城外村寨的农人都连夜赶来,只为亲眼目睹惊雷府第一次大规模出征。 校场中央,两千军士已列阵完毕。 惊雷营一千二百人居中,赤色战袄,铁鳞甲,燧发枪如林竖立,枪尖寒芒连成一片冷冽的光带。十二门虎蹲炮覆红布,排在阵前。 左侧山地营五百,青灰劲装,背负弩弓腰悬刀,人人面目精悍,站如岩松。 右侧水军营三百,深蓝水靠,腰佩分水刺,虽无大舰陈列,但那股江海腥气却扑面而来。 军阵肃静无声,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风吹旌旗的猎猎声。 点将台上,林夙玄甲外罩猩红大氅,按剑而立。左右雷震、苏烬、程蛟、顾寒声、苏晚晴等文武列立,墨铁匠与赵元启亦在侧。 台下,浔州客商刘秉仁、柳州举子陈文远、梧州盐商周福海等苦主代表,披麻戴孝,跪捧血书状纸。 辰时三刻,鼓响。 顾寒声上前一步,展开三府联名文书,朗声诵读。声音清越,传遍校场。 “……三江水匪张横,肆虐二十载,劫掠商旅,戕害百姓,恶贯满盈……今浔、柳、梧三府士民,泣血恳请惊雷府林将军仗义出兵,剿灭匪类,还我水道太平……” 诵读毕,刘秉仁三人匍匐叩首,痛哭失声,状纸血迹斑斑。 校场内外,数万百姓群情激愤。 林夙抬手,声浪立止。 “匪患不除,商路不通;商路不通,民何以生?”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今日,惊雷府应三府士民所请,出兵三江口。” 他按剑走下点将台,缓步行至军阵前。 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 “你们中,有随我从北疆南下的老卒,有在阳朔入伍的新兵,有匠户子弟,有农户儿郎。”林夙声音渐高,“今日出征,不为封侯,不为掠财。” 他猛然拔剑,剑锋直指西方: “为身后父母妻儿,行商坐贾,能走一条太平水道!” “为岭南百姓,不再受匪类欺凌!” “为我惊雷府旌旗所至之处——” 剑锋映日,寒光暴绽: “即是我土!即是我民!即是我法!” “轰——!!!” 两千将士齐举兵刃,声震苍穹: “愿随主公!拓土开疆!” “愿随主公!拓土开疆!!” 声浪如雷,滚滚四散,惊起远处山林飞鸟。 林夙还剑入鞘,看向雷震:“雷将军。” 雷震踏前一步,单膝跪地:“末将在!” “此战,许胜,不许败。” “末将立军令状——不破三江口,提头来见!” “好。”林夙解下腰间佩剑,双手递过,“此剑名‘破军’,今日授你。代我督军,临阵可决生杀。” 雷震双手接过,高举过顶:“谢主公!” 林夙又看向苏烬、程蛟:“苏校尉率山地营为先锋,今夜子时前抵三江口东岸,潜行破其外围哨寨。程蛟领水军午夜出发,顺流而下,黎明前封锁江面,不许一船走脱。” “得令!” “顾先生随军参赞,苏姑娘统筹后方粮秣,墨老保障军械,赵先生录战功、抚伤亡。” 众人齐声应诺。 林夙最后看向西方天际,那里群山苍茫。 “三日后此时,”他缓缓道,“我要在三江口最高的望楼上,看见惊雷府的旗帜。” 辰时正,鼓角齐鸣。 军阵开拔。 惊雷营重甲步卒居中,山地营轻兵两翼,水军登船。辅兵民夫驱赶驮马粮车,绵延里许。 百姓夹道相送,箪食壶浆。有老者垂泪,有妇人叮嘱,孩童追逐军阵,学着挺枪的样子。 林夙立于城头,目送军队远去,猩红大氅在晨风中飞扬。 顾寒声悄立身侧,低声道:“杨钊那边有动静了。昨日连夜召麾下三个千户议事,今晨其军寨加强戒备,但未见出兵迹象。” “他在观望。”林夙淡淡道,“等我们和张横拼个两败俱伤,或等我们初战不利,他才会动。” “主公料事如神。探子报,杨钊已派快马往桂林府送信,内容未悉。” “让他送。”林夙转身下城,“三日后,他送的就不会是密信,而是求援书了。” --- 当夜,子时。 三江口东岸,老鸦岭。 张横在此设了三处哨寨,互为犄角,可监控十里江面。寨中驻匪百余人,皆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寇。 今夜月暗星稀,江风呜咽。 最东侧的哨寨望楼上,两个匪哨抱着刀打盹。寨墙下,篝火渐熄,守夜的匪徒缩在避风处,鼾声隐约。 他们不知道,三百山地营精锐,已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陡峭的岭背。 苏烬伏在岩缝中,口中衔着短刃,右手向下一挥。 三十名弩手同时扣动机括。 “咻咻咻——” 细微的破空声淹没在风里。望楼上、篝火旁、寨门处,十余道身影同时一僵,随即软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上!” 黑影如潮水般翻过寨墙。 短刃刺入皮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咔嚓声,被扼住喉咙的微弱挣扎……所有声音都被风声掩盖。 不到一盏茶时间,寨中一百零七名匪徒,尽数毙命,无一人发出警报。 苏烬站在寨中空场,脚下是匪首瞪大双眼的尸体。他抹去刀上血迹,低声道:“发信号,攻第二寨。” 三支响箭带着凄厉尖啸升空,在夜空中炸开三朵绿色火光。 远处,另外两处哨寨顿时骚动。 但已经晚了。 山地营另外两百人,早已借着夜色潜至寨下。信号一起,钩索抛上寨墙,身影矫捷翻越,弩箭如雨点般洒向仓促应战的匪众。 战斗毫无悬念。 常年打劫商旅的匪徒,面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正规山地步兵,如同土鸡瓦狗。一炷香后,三处哨寨火光冲天,残匪四散逃入山林。 苏烬登上老鸦岭最高处,俯瞰脚下三江口。 夜色中,那片水域灯火星星点点,那是张横主寨和泊船的水寨。 更远处江面上,数十点微光正顺流而下——那是程蛟的水军营。 “传令全军,”苏烬解下水囊喝了一口,“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寅时正,攻水寨。” “是!” --- 同一时间,三江口西五十里,镇南军左卫大营。 指挥使杨钊被亲兵从睡梦中叫醒。 “大人!老鸦岭方向火光冲天!哨寨怕是丢了!” 杨钊披衣起身,走到帐外远眺。东方天际,果然映着隐隐红光。 “张横这废物……”他啐了一口,“才第一夜就丢了外围屏障。” “大人,我们是否……” “是否什么?”杨钊瞪了亲兵一眼,“匪类内讧,与我何干?传令各营,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出营!” “可……可若是惊雷府真打过来了……” “打过来更好。”杨钊冷笑,“让他们和张横拼个你死我活。等两边都残了,本官再以‘剿匪平乱’的名义出去收拾残局。到时候,三江口的油水……哼。” 他转身回帐,却又停步:“对了,往桂林府的第二封信送出去了吗?” “申时就送出了,按大人的吩咐,写的是‘惊雷府擅动刀兵,恐激起民变,请上峰定夺’。” “很好。”杨钊躺回榻上,闭上眼睛,“等回信吧。这岭南的天,还没那么容易变。” 帐外,亲兵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多言。 东方,火光越来越盛。 而顺漓江而下的船队,已逼近三江口十里水域。 程蛟站在首船船头,看着手中沙漏。 寅时将至。 他抽出腰刀,刀锋映着远处火光: “传令各船——” “落帆,下桨。” “火箭准备。” “黎明之前——” “焚尽贼船!” 身后,三百水军齐声低吼: “得令!” 夜风更疾,吹得程蛟战袍猎猎作响。 脚下,江水滔滔,奔流向西。 流向那片即将被鲜血与火焰重新涂抹的—— 三江口。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5章 焚江破寨 惊雷裂土 寅时正,三江口。 张横从宿醉中惊醒时,主寨外已杀声震天。 “大哥!官军……不,是惊雷府的人!水寨烧起来了!”亲信连滚爬进来,衣袍带着焦糊味。 “放屁!”张横赤脚跳下榻,抓起枕边鬼头刀,“杨钊那废物敢动我?老子每年送他三千两……”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夺”地钉入帐柱,尾羽剧颤。 张横瞳孔骤缩——这弩箭制式,绝不是镇南军的破烂货! 他冲出水寨阁楼,眼前景象让这个横行江上二十年的匪首,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江面已成火海。 十几艘蜈蚣快船如鬼魅穿梭,船首不时喷出火龙般的炽焰——那是多管火箭“火龙出水”,拖着凄厉尖啸,精准砸向匪船。木船遇火即燃,油料在水面铺开,火借风势,将半个江面映成炼狱。 更可怕的是那些快船的速度和灵活。匪船想掉头接舷,快船却总能以诡异角度滑开,船侧弩窗同时齐射,铅子箭矢如泼雨般洒来。 “他们的船……怎么会这么快?!”张横嘶吼。 没人能回答。 水寨望台上,程蛟冷眼看着下方乱象。他手中令旗连挥,身旁传令兵吹响螺号。 三长两短。 江心处,三艘改装货船同时扯下蒙布,露出船头加装的简易抛石机——抛出的不是石弹,而是陶罐。 陶罐凌空碎裂,漫天白粉如雪飘洒。 “石灰!闭眼!”有老匪惊叫。 晚了。 江风一吹,白雾笼罩了挤作一团的匪船。惨嚎声顿时炸开,被迷了眼的匪徒如没头苍蝇乱撞,不少人失足落水,在石灰雾中拼命扑腾。 “水鬼队,下水。”程蛟令旗再挥。 数十条黑影悄无声息滑入江中,手持凿錾,潜向那些尚完好的大船底舱。 --- 几乎同时,岸上主寨正门。 雷震立马阵前,看着寨墙上慌乱的匪众,眼中无波无澜。 “将军,苏校尉已破后寨,正在清剿残匪。”亲兵来报。 “炮队。”雷震吐出两个字。 十二门虎蹲炮同时撤去炮衣,炮手熟练装填——这一次,药包装的是掺了“赤火金砂”粉末的增强火药。 “放。” “轰轰轰——!!!” 炮声与往日截然不同,沉闷如滚雷,后坐力震得炮架向后猛挫!十二发实心铁弹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砸向寨墙! “砰!哗啦——!!” 包砖土木寨墙,在第三轮齐射时轰然崩塌十余丈!碎裂砖木混着人体残肢腾空而起,烟尘冲天! 寨墙上幸存的匪徒呆立当场,连惨叫都忘了。 这是什么炮?!镇南军那些老掉牙的碗口铳,打五十步都飘,这些炮……这些炮能在两百步外轰塌寨墙?! “火枪队,推进。”雷震声音依旧平静。 惊雷营火枪手三人一组,踏着整齐步伐向前。抵近百步,第一排蹲姿,第二排立姿,第三排预备。 “放!” “砰砰砰砰——!!!” 铅弹形成的死亡铁幕,瞬间吞没了缺口处试图堵防的匪众。血肉横飞,惨叫声被枪声彻底掩盖。 三轮齐射后,缺口处已无站立之人。 “长枪队,进。” 重甲长枪手如墙而进,踏过满地尸骸,涌入寨中。 --- 张横知道,完了。 水寨火起,岸寨被破,前后都是杀声。他二十年经营,八百兄弟,四十条船,在这支军队面前,竟如纸糊般脆弱。 “大哥!从后山密道走!”几个老兄弟浑身浴血冲来,“留得青山在……” “走?”张横惨笑,看着江面那些燃烧的船骸,那是他半辈子心血,“老子能走到哪去?” 他忽然暴吼:“取我甲来!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亲信咬牙抬来一副厚重的鱼鳞甲——这是早年劫掠某致仕武将所得,真正的好甲。 张横披甲提刀,冲出阁楼。楼下,数十个最悍勇的老匪已聚拢,都是跟他刀头舔血十几年的亡命徒。 “弟兄们!”张横鬼头刀指向主寨方向,“跟老子杀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主寨方向的天空中,升起三盏赤红色的孔明灯。 那是惊雷府的信号——主寨已克。 几乎同时,后寨方向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一队青灰色劲装的山地营士兵,如狼群般涌出巷道,弩箭上弦,刀锋染血。 为首一人,青衫苗刀,面容冷峻,正是苏烬。 两下合围。 张横身边的老匪,有人手开始抖。 “张横。”苏烬开口,声音不大,“降,可留全尸。顽抗,枭首示众。” “放你娘的屁!”张横眼珠赤红,“老子……” “嗖!” 一支弩箭擦着他耳畔飞过,将身后一名正要偷偷抬弩的匪徒钉死在墙上。 山地营弩手,始终保持着半瞄准姿态。 “你只有十息。”苏烬说。 死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有江风呼啸,火声噼啪,远处零星的惨叫。 一息,两息,三息…… “杀——!!!”张横狂吼,挥刀扑上! 最后一刻,他选择了匪首的死法。 苏烬侧身,苗刀出鞘如白虹,刀锋自下而上斜撩。 “铛!!” 鬼头刀与苗刀狠狠相撞!火星四溅! 张横臂力惊人,这一刀竟将苏烬震退半步!但他还来不及追击,苏烬的第二刀已到——不是劈砍,是刺!刀尖如毒蛇吐信,直取甲胄缝隙! 张横狼狈格挡,刀势已乱。 第三刀,苏烬身形骤矮,苗刀横扫下盘。张横急跃,刀锋擦着胫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 第四刀,苏烬借旋身之力,刀背反砸!正中张横后颈! “呃!”张横眼前一黑,踉跄前扑。 苏烬没有给他喘息机会。第五刀——也是最后一刀——苗刀如电,自张横右肋甲片缝隙精准刺入,贯穿肺腑! 刀抽,血涌。 张横低头看着胸前喷涌的血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大团血沫。鬼头刀脱手,当啷坠地。 他晃了晃,仰天倒下,眼睛瞪得滚圆,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 江风呼啸。 主寨方向,惊雷府的赤旗,已插上最高望楼。 --- 辰时,天光大亮。 三江口之战,已近尾声。 水寨焚毁大半,四十条匪船仅余七条完好的被俘,余皆沉没或焚毁。岸上五处寨子尽破,八百匪众,毙五百余,俘二百余,余者溃散山林。 惊雷府战死二十七人,伤一百零九,多为轻伤。 雷震立在主寨废墟前,看着士兵清点缴获、收殓己方遗体、甄别俘虏。程蛟和苏烬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报将军!”军需官呈上册子,“清点初步完成:缴获金银现钱合五万八千两,铜钱十二万贯,绸缎布匹四百余匹,粮食三千余石,盐八百引。另有兵甲弓弩若干。” 雷震颔首:“金银现钱留两成犒军,其余封存,运回阳朔。粮食分三成赈济沿岸受害村寨,盐全部充公。” “得令!” “俘虏如何处置?”苏烬问。 “匪首、头目、血债累累者,挑出来,明日当众斩首。”雷震声音冰冷,“余者,送去矿场、筑堡工地,服苦役五年。五年后若无劣迹,准其入阳朔民籍。” 顾寒声此时从后方走来,羽扇轻摇:“将军,杨钊那边有动静了。” “哦?” “半个时辰前,镇南军左卫派了名百户,率五十骑到了五里外的山头观望。见我军旌旗已立,未敢靠近,现已撤回。” 雷震冷笑:“他还算识相。” “不过,”顾寒声话锋一转,“杨钊本人已动身前往桂林府,应是求见上官。此外,漓江上下游,今日所有商船皆被惊雷府水军拦截盘查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开了。” “传开才好。”雷震看向正在江边清理战场的士兵,“传令全军:今日休整,明日卯时,在江边空地筑坛,公审匪首,明正典刑。”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主公密令,此战之后,立即在三江口择险要处,开工修筑‘镇西堡’。图纸匠师已随军带来,韩重将军三日后会率戍守部队及工匠民夫抵达。” 苏烬和程蛟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锐光。 筑堡,驻军,设卡。 这意味着,从今天起,三江口这块肥肉,正式落入了惊雷府口中。 而且,是连皮带骨,吃干抹净。 --- 三日后。 阳朔城,惊雷府书房。 林夙看着手中三份呈报。 第一份是雷震的战报,细述战果、伤亡、缴获及处置。 第二份是顾寒声的情报汇总,包括杨钊动向、周边势力反应。 第三份,是三江口“镇西堡”的选址图及初期施工方案。 他看完,将三份文书递给身旁的赵元启:“录入档册,战死者入英烈祠,抚恤加倍。缴获金银,三成入库,三成赏军,三成拨给匠造司和筑堡,一成用于抚恤及赈济。” “是。”赵元启躬身接令。 “另外,”林夙走到窗边,看着西面天际,“让苏晚晴筹备一批货物——盐、糖、琉璃器、精铁农具,走新控的三江口水道,发往邕、容、桂三州。价格,比市价低一成。” 赵元启眼睛一亮:“主公英明。这是要让三州商民皆知,走我惊雷府水道,不仅安全,且有利可图。” “商路通了,人心才会通。”林夙转身,“告诉雷震,镇西堡的工期,不能超过两个月。两个月后,我要看到一座能驻军八百、粮储三年、火炮控江的坚垒。” “再告诉顾寒声,”他眼中寒光微闪,“杨钊若只是观望,便不必理会。但他若敢伸手,或暗中联络其他势力阻挠筑堡……” 林夙没有说完。 但赵元启已明白其中未尽之意。 书房外传来脚步声,亲卫禀报:“主公,柳州陈氏、梧州周氏、浔州刘氏等三家代表,已在客堂等候,欲当面拜谢剿匪之恩。” 林夙整理了一下衣袍:“请他们稍候,我即刻便到。” 他走出书房,阳光正好洒满庭院。 远处,匠造司方向传来锻铁的声音,规律而有力。 更远处,校场上新兵的操练号子,隐隐可闻。 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朝着他规划的方向,稳步推进。 三江口只是开始。 下一步,是彻底消化漓江-郁江水道。 再下一步…… 林夙望向北方,那里是中原,是京城,是这盘天下棋局的中心。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 路,要一步一步走。 而现在,他要去见见那些“感恩戴德”的士绅商贾了。 有些戏,总要演完。 有些名分,总要坐实。 如此,方能在未来某日,行非常之事时,有非常之名。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6章 镇西立堡,商道通衢 三江口大捷后的第七日,鹰嘴岩上。 江风猎猎,吹得雷震玄色大氅如战旗般鼓荡。他脚下,三江交汇的浊浪轰然撞击岩壁,溅起的水雾带着腥气,扑在脸上冰凉。 “吉时到——” 亲兵高声唱喏。 雷震接过三尺铁钎,钎尾红绸在风中绞成一股。他没有立刻下手,而是单膝跪地,手掌按住裸露的岩面。 岩体传来江水冲刷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 二十年前,他随老将军出塞,在阴山脚下筑第一座烽燧时,也这样按过土地。那时手下是冻土,硬得像铁,硌得掌心生疼。 如今手下是南国的岩,被水汽浸得温润。 “这一钉下去,”雷震缓缓起身,声如沉钟,“三江口往后百年,就得姓林了。” 话音落,铁钎砸下! “铛——!!!” 金石相击的脆响炸开,火星在岩缝里一闪而没。铁钎入石三寸,纹丝不动。 下方滩涂,号子声轰然炸起。 “起石喽——嘿哟!” “拉紧纤绳——嘿哟!” 八百戍卒、五百工匠、两千民夫,像忽然活过来的蚁群。圆木在碎石滩上滚动的闷响、铁锤敲打钎子的叮当、斧头劈开老杉木的裂音,混着江涛,震得人脚底发麻。 --- 岩顶稍背风处,顾寒声展开图纸。 江风太急,纸角哗啦乱翻。鲁匠师忙用两块河卵石压住,枯瘦的手指在图上划过,指甲缝里还嵌着前日调灰浆留下的白渍。 “先生,这堡……”老匠师眯起眼,看了半晌,喉结滚动,“不似寻常军寨。” “主公要的,本就不是军寨。”顾寒声羽扇轻点图纸外郭线,“你看这墙——高三丈,设敌台十二,控三江水道。这是刀。” 羽扇移向中央:“营房、仓廪、匠坊、市集,俱全。这是饭碗。” 最后点在内堡炮台位置:“望楼高五丈,炮台覆铁皮,指挥所藏于岩腹。这是眼睛,也是脑子。” 他收扇,看向鲁匠师:“刀要快,饭碗要满,眼睛要亮——三江口的财气、兵气、人气,主公要一口吞尽。” 鲁匠师盯着图纸,呼吸渐渐急促。他十七岁随父进京营建皇陵,三十岁督造黄河水闸,流放岭南前已是工部有数的匠头。可这样的格局…… “这得多少石料?”他喃喃,“多少人工?多少银钱?” “石料从阳朔水运,日夜不绝。人工就地招募——张横旧部那几百俘虏,不正是现成的苦力?”顾寒声微微一笑,“银钱么……鲁老可知,单是今日,阳朔城那边收的商牌年费,便已过两千两。” 老匠师猛地抬头。 “主公说了,”顾寒声俯身,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这堡若成,督造总匠师的名字,要刻在奠基石背面。百年之后,往来商船仰头看见这堡,都得念一声——‘此乃鲁氏手笔’。” 河卵石“啪嗒”滚落一张。 鲁匠师的手按在图纸上,青筋暴起,抖得厉害。他忽然抓起腰间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劣酒顺着花白胡须淌下来。 “两个月。”他哑着嗓子,眼睛赤红,“给老夫两个月,少一天,我把自己砌进墙里去!” --- 同日午时,阳朔城南。 新漆的“三江水道市舶司”匾额还泛着桐油味。门外廊下挤了二十来个掌柜模样的男人,绫罗绸缎混着汗味,窃窃私语像一窝受惊的雀。 厅里,苏晚晴搁下茶杯,杯底碰着紫檀案几,轻轻一声“叮”。 外面立刻静了。 “下一个。”她声音清泠,像江心滴落的泉水。 梧州盐商周福海几乎是跌进来的。这胖子今日特意换了簇新的杭绸直裰,可后背还是洇出一大片汗渍。他双手捧上名帖,腰弯得几乎对折: “小人周福海,求办……求办甲等商牌!” 书吏接过名帖,却不急看,先拿起案头一摞账册里最厚的那本,翻了几页:“周掌柜,去岁经三江口运盐八万引,货值十五万三千两。可对?” “对!对!”周福海连连点头,又补一句,“那还是被张横那杀才劫了三回之后的数!若水路太平,少说二十万两!” “按新规,年货值五万两以上,可办甲等。”书吏提笔蘸墨,“年费五百两。此外,需缴保银一千两——此银专设,若持牌商号在三江水道贩运违禁、夹带私货、或勾结匪类,保银罚没,商牌永销。” “该当的!该当的!”周福海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银票,两张五百两面额,纸角都捏得发潮,“保银小人再加五百!只求……只求姑娘能给个方便。” 苏晚晴抬眼:“什么方便?” 周福海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听闻惊雷府匠造司新出了一批琉璃器……小人想讨个配额,运往江南。价钱好说!” 厅里落针可闻。 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掌柜,脖子伸得老长。 苏晚晴没说话,用杯盖慢慢拨着浮叶。半晌,才道:“甲等商牌分三等。你年运盐八万引,本可列甲上,但去岁有三次延误税课记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周福海脸色唰地白了。 “不过,”苏晚晴话锋一转,“剿灭张横时,你曾暗中资助阵亡士卒抚恤银三百两。此事,雷将军记得。” 她放下茶杯:“琉璃器首批配额,甲上二百件,甲中一百五十件,甲下一百件。给你甲中。” 周福海腿一软,差点跪下。甲中虽比甲上少五十件,但那琉璃器运到江南,一件少说百两利!一百五十件…… “谢姑娘!谢将军!谢主公!”他连磕三个头,额头上全是汗珠,“小人往后运盐,定走三江水道!一文钱税课不敢拖!” “去吧。”苏晚晴摆手,“三日后凭牌领配额。” 周福海倒退着出去,一到廊下就被围住了。 “周掌柜,琉璃器真给配额了?” “甲中一百五十件?老天……” “保银真要一千两?” 喧嚣声炸开。有人急吼吼往里挤,有人掏出算盘噼里啪啦,有人望着厅内那抹鹅黄身影,眼神热得发烫。 苏晚晴揉了揉眉心。 书吏低声笑:“姑娘,照这势头,单是商牌年费,月入万两不难。” “钱是好东西。”她望向窗外。江面又有船队驶过,船头新悬的商牌红穗,在午后的风里甩得像一蓬蓬火苗。 “但主公要的,可不只是钱。” --- 三日后,镇西堡工地。 第一段外郭石墙已垒起一人高。新凿的青石条还带着水汽,民夫喊着号子,用木轨绞车往上拖。绞盘转动的吱呀声混着江水,单调而有力。 “让让!砖车!” 几个精赤上身的汉子推着独轮车,车轮碾过碎石路,颠得车上青砖哗啦乱响。砖侧“惊雷”二字阳文,在尘土里时隐时现。 雷震巡到这里,伸手拦住车。 推车的汉子忙停下,胸口汗珠顺着肋条往下淌,在尘土里砸出一个个小坑。 “将军……” 雷震没说话,拿起一块砖,先掂分量,又屈指一敲。 “咚。” 声音沉实,没有杂音。 “哪家窑的?” “回将军,城北赵家窑!用的是漓江边白黏土,掺了谷壳灰,窑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汉子抹了把汗,咧嘴笑,“赵掌柜说了,这砖比寻常青砖硬三成,雨水泡不软,日头晒不裂!” 雷震想起,前几日苏晚晴递来的册子里提过——赵家窑主原是官窑匠户,因不肯给监造太监送礼,被寻个由头革了籍,回乡开了个小窑。这次筑堡采买,苏晚晴特意把他的报价单放在了最上面。 “砖不错。”雷震把砖放回车,“告诉赵掌柜,镇西堡要青砖八十万块。若供得上,往后惊雷府营建,都用他家的砖。” 汉子愣住了,随即“扑通”跪倒,头磕在碎石上“砰砰”响:“谢将军!谢将军!小人这就回去报喜!赵掌柜……赵掌柜怕是要哭出来!” 雷震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绕过刚垒起的墙基,东南角草棚下飘来激烈的争吵声,混着劣质烟草的呛味。十来个老匠人脑袋顶着脑袋,围着一摊开在木箱上的图纸,手指戳得纸角哗啦作响。有人急得扯开了衣襟,瘦骨嶙峋的胸膛上还沾着石粉。 “此处炮台必须加厚基座!江风凛冽,若地基不牢,火炮后坐力一震,墙裂了算谁的?” “加厚?你知不知道多一方石料要多运三天?多三天工期,民夫多耗三百斤米!” “米重要还是堡重要?!这是控江的炮台!一炮打偏,敌船就冲到码头了!” “都闭嘴。”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一僵。 雷震弯腰钻进草棚,棚顶低矮,他得微微低头。图纸在木箱上摊开,墨线勾勒的炮台位置标在岩缘,旁边朱笔画了个圈,批了两个字:“裂隙”。 “将军……”鲁匠师喉咙发干,“这岩体有暗裂,炮台若筑在此处,恐……” “恐什么?” “恐有崩塌之险。” 雷震蹲下身,手掌按上岩面。冰凉,粗糙,指腹能摸到细微的、头发丝般的纹路。他屈指叩击,“咚咚”声在岩体里回荡,果然有一处声音空浮。 “炮台位置不变。”他起身,“岩下加撑。用百年老杉木,三排交错,深入岩缝五尺,灌铁汁凝固。基座石料加厚一倍,内部用夯土填实,外层砌石。” 鲁匠师眼睛猛地瞪大:“木撑灌铁……古法里叫‘铁骨木胎’,可承千钧!将军博闻!” “非我博闻。”雷震望向东方,那里是阳朔,“是主公授意。他说,镇西堡是要立百年基业的,一砖一木,都得经得起子孙后代拿锤子来验。” 草棚里死寂。 只有江风穿过岩缝,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忽然,马蹄声如急雨般由远及近。一骑冲入工地,骑士滚鞍下马,甲胄上全是尘土: “报将军!杨钊动了!” 雷震转身:“讲。” “镇南军左卫三个千户,今日午时齐聚杨钊大营!探子听得,杨钊要以‘协防三江口、防匪再起’为名,派五百兵进驻下游二十里的黄鱼滩,卡我水道咽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黄鱼滩……”雷震眯起眼。 那是三江口下游最窄处,两岸峭壁如刀劈,江面缩成一条腰带。若被占去,镇西堡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倒是会挑时候。”雷震冷笑,“堡未成,商船初通,他卡住下游,是想逼我分兵,还是……想谈价钱?” “是否急报主公?” “不必。”雷震看向江边。 程蛟正带着水军操练。十几条蜈蚣快船在江心穿梭,船头劈开的浪花白得刺眼。 “程蛟!” “末将在!”程蛟跃上岸,赤脚踩在碎石上,脚背青筋虬结。 “点二百水军,快船十艘,虎蹲炮四门,即刻出发。” “去哪儿?” “黄鱼滩。”雷震一字一句,“杨钊不是要‘协防’么?你替他去防——在他的人到之前,把滩头占了。立栅栏,设哨岗,挂我惊雷府的旗。” 程蛟咧嘴,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得令!不过……若杨钊的人到了,见滩头已被我军所占,硬要闯呢?” 雷震按剑。 剑鞘与甲鳞摩擦,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主公说过,”他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进岩缝里,“三江水道,凡我旌旗所至之处——” 顿了顿,江风把他后半句话送进每个人耳朵: “即是我土。” “他敢闯,你便敢打。” “打死了,算我的。” 程蛟轰然抱拳,转身奔向江边。片刻后,螺号凄厉,十艘快船扬帆解缆,顺流直下。船头赤旗在午后阳光下,红得像刚淬过火的铁。 雷震立於江边,看着船队变成十几个黑点,消失在河道拐弯处。 西风漫卷,吹得他大氅猎猎作响。 身后,镇西堡工地号子声愈加热烈。石墙一寸寸垒高,望楼的骨架在夕阳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更远处江面,又有商船队从阳朔方向驶来。船头新悬的商牌密密麻麻,红穗在风里连成一片,哗啦啦的,像是无数只手掌在鼓掌。 这条江,这条道。 血洗过,火焚过,如今砖石正在垒起,银钱正在流通。 而第一个伸手来摸的,是杨钊这只老狐狸。 也好。 雷震握紧剑柄。 便拿他的血,来淬镇西堡的第一块砖。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7章 南杉暗渡 裂江南幕 天还没亮透,议事堂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门轴声生涩,像是很久没上油。顾寒声侧身进来,袖口沾着露水,在晨光里洇出深色的痕。堂内只点了一盏灯,火苗被门缝里挤进来的风扯得左摇右晃,把林夙投在墙上的影子撕扯成怪模样。 “主公,”他走到案前,从袖中抽出一卷薄绢——绢帛冰凉,带着股地窖里的潮气,“‘南杉’第一报。” 林夙没接,先问:“人走了?” 声音有些哑,像是一夜没睡。 “寅时三刻出的漓江口。”顾寒声把绢放在案上,“船是周福海商队的货船,载着桂皮和桐油,往姑苏去。陈平带十二个人混在船工里,路引、商牌、过往文书,都齐了。” 林夙这才拿起绢,没急着看,手指捻着绢边。绢很薄,对着灯能透光,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像爬了一片的蚁。 火苗“噼啪”炸了一下。 他看完,把绢凑到灯焰上。火舌舔上来,绢边迅速卷曲焦黑,化成灰,散在砚台里,和墨混成一团。 “硝石硫磺……”林夙手指在案上敲了敲,敲得很有耐心,一下,又一下,“他们想造火器?” “未必是造。”顾寒声摇头,“四海阁做的是买卖。买来,可能是转手,也可能是……备着谈价钱。” “谈价钱?”林夙冷笑,笑声很短,像刀片刮过石头,“跟谁谈?朝廷?还是北边那些?” 顾寒声没接话。 堂里静了一会儿。远处传来隐约的号子声——是镇西堡工地开工了。 “主公,”顾寒声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南杉’出发前,陈平找我单独说了句话。” “说。” “他说,要是他在江南死了,别给他立碑。”顾寒声喉结滚了滚,“骨灰洒进钱塘江里,算是……回了老家。” 灯花又炸了一声。 林夙站起身,走到窗前。晨雾还没散,远处校场旗杆的轮廓在雾里一隐一现,像根悬着的针。 “告诉陈平,”他背对着顾寒声,声音很平,“他要死,也得死在我用得着的地方。骨灰洒江里?想得美。” 顾寒声肩膀松了松:“是。” “还有,”林夙转身走回来,手指点着案上江南舆图的姑苏位置,“给苏晚晴传话,让她在姑苏的人动起来。四海阁不是要买硝石硫磺么?卖给他们。” “主公?”顾寒声抬眼。 “卖,但掺东西。”林夙从笔筒里抽出一根秃笔,在图上画了个圈,“硝石里混三成芒硝,硫磺里掺两成雄黄。比例要准,让他们乍一看验不出来,用起来……也不至于立刻炸膛。” 他顿了顿,把笔扔回笔筒: “东郭玄死了,四海阁现在最想要什么?” 顾寒声想了想:“一是报复,二是稳住生意,三是……找到能替代‘赤火金砂’的东西,给阁里那几个‘东家’交差。” “所以他们会拼命买火器原料,会急着找新矿源,会拉拢所有能拉拢的官面人。”林夙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指甲在姑苏到江宁之间划出一道浅痕,“我们送他们掺假的货,他们一开始发现不了,等发现了——” 他停住,拿起案头半凉的茶喝了一口,才继续: “工期也误了,和官府的契约也签了。到时候,你说他们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还是敢声张自己私造火器?” 顾寒声眼睛亮了:“钝刀子割肉。” “不止。”林夙坐回椅中,椅子发出“嘎吱”一声,“等他们发现货有问题,一定会查源头。查来查去,线索会指向他们的老对头——‘济生堂’。” “济生堂?” “姑苏一家大药铺,明面上抓药诊病,暗地里倒腾硝石硫磺。”林夙翻开手边册子,纸页哗啦响,“东家姓沈,和四海阁大掌柜是表兄弟。十年前为了一桩漕运生意分利不匀,结下了梁子。” 顾寒声吸了口气:“主公连这都……” “苏晚晴册子里写的。”林夙合上册子,册子封面磨损得厉害,边角都起了毛,“女人做生意,记仇记得比账本还清楚。” 堂外传来脚步声,甲叶碰撞声由远及近。亲卫在门外道:“主公,雷将军到。” “进。” 雷震推门进来,带进一股晨雾的湿冷气。他甲胄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在灯下泛着微光。 “主公,镇西堡来报。”他抱拳,“杨钊的人撤了。” “撤了?”林夙挑眉。 “昨夜撤的。黄鱼滩那五百人,半夜拔营走的,走得急,连灶坑都没填平。”雷震顿了顿,“程蛟派人跟了一段,说是往桂林府方向去了。” 林夙和顾寒声对视一眼。 “看来杨钊收到风声了。”顾寒声道。 “未必是怕。”林夙摇头,“可能是觉得,再卡着黄鱼滩,油水不够了。” 他看向雷震:“镇西堡如何?” “外郭墙起来了,正在砌敌台。鲁匠师说,再有一个月,主体能完。”雷震从怀中掏出一张草图,纸被汗水洇湿了一角,“内堡炮台的布置,请主公过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林夙接过图,看了片刻,手指点在其中一处: “这里,加一个暗堡。” “暗堡?” “炮台明面上在这儿,”林夙在图上画了个圈,“底下挖条暗道,通到江边礁石后面。暗道里藏两门小炮,不用大,能打百步就行。” 雷震盯着图,眼睛慢慢睁大:“防着有人从水路摸上来?” “杨钊走了,不代表别人不会来。”林夙把图递回去,“四海阁在江南有船队。他们若是想报复,走水路最快。” “属下这就去办。” 雷震转身要走,林夙又叫住他:“等等。” “主公?” “从今天起,镇西堡戍卒每旬轮换一次。每次换防,名单要变,不能让人摸清咱们到底有多少人守在那儿。” “是!” 雷震大步离开,甲叶碰撞声在走廊里回荡,渐渐远了。 堂里又静下来。 顾寒声低声问:“主公,江南这条线,要不要再加点人?” “不加。”林夙摇头,“人多了,反而容易露馅。告诉陈平,他就三件事:一,把掺假的货卖给四海阁;二,挑动四海阁和济生堂的矛盾;三——” 他顿了顿,手指在舆图的江宁位置上轻轻一点: “摸清江南那几个‘东家’到底是谁。四海阁再大,也只是个壳子。我要知道,壳子底下,到底是哪些人在伸手。” “属下明白。” 顾寒声弯着腰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议事堂里重归寂静。 林夙独自坐在案后,看着那盏油灯。火苗还在晃,把他的影子投在身后巨大的舆图上——从阳朔到三江口,再到镇西堡,一条线向西延伸;另一条线,从漓江口划出去,指向江南,指向姑苏、江宁、临安。 两条线,像一把刚刚张开的钳子。 他伸手,从案头拿起那枚特制的铜钱。钱是凉的,边缘有些毛糙,正面“大雍通宝”,背面刻了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杉”字。 他把铜钱握在掌心,握了很久。 然后松开。 铜钱落在舆图的姑苏位置上,“啪”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钱在图上滚了半圈,停住了。 窗外的天,终于全亮了。 晨光涌进来,把那枚铜钱照得发亮。 也把图上那条指向江南的线,照得清清楚楚。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8章 货抵姑苏 暗潮初涌 船抵姑苏码头时,天正下着雨。 雨不大,密密的,斜着扫过来,打在船篷上沙沙响。陈平蹲在船头,蓑衣往下淌水,他看着码头石阶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渍——那是搬夫踩出来的。 “陈管事,到了。”船老大凑过来,说话时嘴里呵出白气。 陈平“嗯”了一声,站起身。腿有点麻,在船上蹲久了。他踩上跳板,木板湿滑,脚底硌着木刺的感觉透过草鞋传上来。 码头上人挤人。扛麻袋的搬夫赤着膀子,油汗混着雨水在背上淌出亮痕。货栈伙计尖着嗓子喊号,声音在雨里被削得又薄又急。空气里一股子烂菜叶、鱼腥和桐油混着的味儿。 周福海在码头边等,撑着把油纸伞,伞沿往下滴水。看见陈平,他脸上堆起笑,快步迎上来。 “陈管事!一路辛苦!” 陈平没接话,先回头看了一眼。船上十二个“伙计”正在卸货,动作不快,但稳,一箱一箱往下递,没人说话。 “货都在这儿了。”陈平这才开口,声音有些哑,像是被江风吹的,“硝石五十箱,硫磺三十箱,清单你核对。” 周福海接过清单,没看,直接塞进怀里:“您办事,我放心。库房备好了,这就运过去?” “嗯。”陈平顿了顿,“库房干净么?” “干净!绝对干净!”周福海压低声音,“按您吩咐,里外清过三遍,连耗子洞都拿石灰堵了。” 陈平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过去:“这是东家另外给的。” 周福海接过,手指一捏就知道是银子,脸上笑更深了:“这怎么好意思……” “该你的。”陈平打断他,“货入完库,你的人撤干净,一把锁封门。钥匙你留一把,另一把——” 他看向码头西边。那里有座两层小楼,黑瓦白墙,檐下挂着块褪了色的招牌:“济生堂药局”。 “给沈东家送去。” --- 济生堂后院比前堂安静得多。 雨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廊下摆着几排竹筛,筛里晒着药材,被雨一淋,泛出深褐的湿色。空气里是陈皮和当归混着的苦香。 沈东家坐在堂屋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珠子被盘得油亮,一颗一颗,捻得极慢。 他五十来岁,圆脸,微胖,穿着件半旧的宝蓝绸袍。乍一看像个和气生财的药铺东家,但眼睛细长,眼尾有两道很深的纹,看人时微微眯着,像在掂量一剂药的份量。 管家老何躬身立在旁边,手里捧着那把铜钥匙。 “四海阁的库房钥匙?”沈东家没接,继续捻着佛珠。 “是。今早到的货,硝石硫磺,存在三号码头丙字库。”老何声音压得低,“送钥匙的人说……让您‘有空去看看’。” “谁送来的?” “广盛行一个新来的管事,姓陈。” 沈东家捻珠子的手停了停。珠子停在虎口,凉凉的。 “广盛行……”他重复了一遍,“梧州来的那个?” “是。上个月刚在观前街设了分号,做桂皮桐油买卖。” 屋里静了会儿,只有雨声。远处码头隐约传来号子声,闷闷的,像隔了层棉被。 “钥匙放下吧。”沈东家终于说。 老何把钥匙放在茶几上,铜钥匙碰着紫檀木面,“嗒”一声轻响。 “东家,这事……”老何犹豫着,“四海阁的货,咱们去沾手,万一……” “我知道。”沈东家摆摆手,老何住了口,退到一旁。 沈东家继续捻佛珠。捻了三圈,停下,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雨丝斜斜的,把院里的药架打得湿透。有几味娇贵的药材忘了收,怕是废了。 他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对老何说:“去库房看看。” “现在?” “现在。” --- 丙字库在码头最西头,靠江,平时堆些不大要紧的货。库门是厚松木包铁皮,锁是黄铜大锁,锁孔已经锈了,钥匙插进去得拧好几下才开。 “吱呀——” 门推开,一股子霉味冲出来,混着硝石特有的、刺鼻的咸腥气。 库房里暗,只在高处有扇小窗,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光。五十箱硝石、三十箱硫磺,整整齐齐码着,箱盖上用朱笔写着“广盛行”三个字。 沈东家没让老何点灯,就着那点光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抹了把最近那口箱子上的灰。 灰很厚,抹开一道痕。箱子是新的,杉木板还带着木腥味。 “开一箱。”他说。 老何撬开箱盖。里面是灰白色的硝石块,大小不一,最大的有拳头大,小的像碎石。沈东家伸手抓了一把,凑到鼻前闻了闻,又捻了捻。 手感不对。 寻常硝石捻起来沙沙的,细碎。这个……有点黏,颗粒间像是沾了层看不见的膜。 他挑出一块小的,放进嘴里,舌尖舔了一下。 咸,苦,带着股硝石该有的涩。但咽下去后,喉咙里留了点说不出的、微麻的感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掌灯。” 老何连忙点亮随身带的灯笼。昏黄的光晕开,照亮箱子一角。沈东家凑近看,硝石块表面有些极细的、发白的点,像是…… “芒硝。”他低声说。 老何没听清:“东家?” “掺了东西。”沈东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至少三成芒硝。” 他走到硫磺箱前,同样开箱验看。硫磺块是鹅黄色的,在灯下泛着油脂似的光。他掰了一小块,指甲掐了掐,硬度不对——太脆。 “雄黄。”他下了结论,“掺了两成左右。” 老何脸色变了:“这……这是谁动的手脚?广盛行?他们敢坑四海阁?” 沈东家没回答。他吹熄灯笼,库房重归昏暗。只有小窗那点灰光,照着他半张脸,明暗分明。 “不是坑。”许久,他才开口,“是刀。” “刀?” “有人递了把刀过来。”沈东家看着那堆箱子,“看咱们敢不敢接,敢不敢往四海阁心口捅。” 老何喉咙发干:“可……可四海阁要是查出来……” “所以这把刀,得握稳了。”沈东家转身往外走,“握不稳,先割的是自己的手。” 走到门口,他停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些箱子。 昏暗中,它们沉默地堆在那儿,像一堆随时会炸开的火药。 “锁门。”他说,“钥匙收好,谁也别告诉。” “是。” 门重新锁上。铜锁“咔嗒”一声合拢,在雨声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 同一时刻,江宁城,四海阁总号。 后堂密室里点着三盏灯,把墙壁照得亮堂堂的。大掌柜坐在紫檀大案后,手里捏着一封刚到的密信。 信纸是岭南特产的竹纸,薄,韧,对着灯能看见纸里的纤维纹路。上面只有一行字: “东郭之死,惊雷府手笔无疑。赤石岭矿已实控,疑有异矿现世。” 落款处画了只麻雀——这是岭南暗桩的最高级别标记。 大掌柜把信纸凑到灯上,烧了。纸灰落在青砖地上,他用脚尖碾碎,碾成粉末。 门外传来敲门声,三长两短。 “进。” 二掌柜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大哥,姑苏分号来报,广盛行那批硝石硫磺到了。” “验了么?” “粗验了,数目对,成色……看着也还行。”二掌柜顿了顿,“但送货的是个生面孔,姓陈,查了路引,是梧州人,可梧州那边回话,没听过这号人物。” 大掌柜没说话,手指在案上轻轻敲着。 “还有,”二掌柜声音更低,“济生堂的沈胖子,今天下午去了码头,进了丙字库。” 敲击声停了。 “他进去多久?” “一盏茶工夫。” “带了谁?” “就带了个老管家。” 大掌柜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在密室里回荡,听着有点冷。 “有意思。”他说,“刀还没递出去,就有人想接。” “大哥的意思是……” “那批货有问题。”大掌柜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一幅《江南漕运图》前,“广盛行……梧州……惊雷府……”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岭南划到姑苏,停在长江入海口。 “告诉姑苏分号,”他转身,眼神锐利,“那批货,照常入库,照常用。但要单独分出一成,交给‘老窑’的人验。” 二掌柜一惊:“老窑?那可是咱们压箱底的火器匠……” “就是要他们验。”大掌柜打断他,“验出来是什么,怎么验出来的,每一步都记清楚。然后——”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把验货的记录,‘不小心’漏给济生堂的人看见。” 二掌柜先是愣住,随即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大哥,您这是要……” “沈胖子不是想接刀么?”大掌柜坐回案后,端起已经冷了的茶,“我让他接。接稳了,看他是往我这儿捅,还是……” 他喝了口冷茶,咽下去,喉结滚动。 “还是把自己割了。” 窗外,江宁的雨也下大了。 噼里啪啦,打在瓦上,像是无数颗小石子滚过屋顶。 密室里灯影摇晃。 墙上的《江南漕运图》被光影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块,长江那条蓝线在光里泛着幽幽的光,像一道刚刚裂开的伤口。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9章 验货老窑 刀锋相对 姑苏城的雨连着下了三天。 到第四天头上,天才放晴。日头从云缝里挤出来,照得石板路反光,晃人眼。码头上的积水还没干透,一脚踩下去,溅起的泥点子能打到小腿肚。 丙字库那批货,是在午后运走的。 四海阁来了八辆大车,车轱辘包着铁皮,碾过石板路轰隆隆响。搬夫还是那些搬夫,赤着膀子,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货箱一箱一箱抬上车,摞得老高,拿粗麻绳捆了三道。 陈平蹲在码头对面茶棚的檐下,手里端着碗大麦茶。茶是温的,有股子糊味。他喝得很慢,眼睛盯着那八辆车。 车装满了,领头的是个穿青布褂子的管事,手里拿着货单,跟四海阁的人对数目。对一箱,划一笔。划到第十七箱时,那管事忽然停住,抬头说了句什么。 离得远,听不清。但陈平看见那管事的下巴朝车子最后头扬了扬——那里单独放着两口箱子,没跟别的货捆在一起。 四海阁的人点头,挥手。那两口箱子被卸下来,搬到旁边一辆小驴车上。驴车旧,车板裂了缝,轮子转起来吱呀呀响。 小驴车先走了,拐出码头,往城西去。 大车队后走,慢吞吞的,朝着城东四海阁货栈的方向。 陈平把碗里最后一口茶喝完,茶渣子涩得他舌尖发麻。他放下碗,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拍在桌上。铜板碰着粗木桌面,“啪”一声响。 茶棚老板在灶后头应了声:“客官慢走——” 陈平没应,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朝城西走去。 --- 城西有片老窑区。 说是窑,早就不烧砖瓦了。前朝那会儿,这里出过贡瓷,后来窑口废了,就剩下些破窑洞、烂作坊。平时没什么人来,野草长得半人高,风一过,哗啦啦响。 小驴车停在一座半塌的砖窑前头。 赶车的是个驼背老头,下车后把驴拴在窑口残存的石桩上,从怀里掏出个铜哨子,吹了三声。 哨声尖,刺耳朵。 窑洞里出来两个人,都穿着灰扑扑的短打,手上、脸上沾着黑灰。他们没说话,抬起那两口箱子就往窑里走。箱子沉,压得扁担吱呀响。 陈平藏在三十步外的一堵断墙后头,屏着气。 他看见窑洞口有光——不是日光,是火光,橘红色的,一跳一跳的。还听见里头隐约的叮当声,像是铁器碰石头。 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那两人出来了,手里空着。驼背老头把驴车掉了个头,鞭子一抽,驴车又吱呀呀走了,沿着来路回去。 窑洞口安静下来。 陈平没动,又等了一盏茶时间。日头偏西了,影子拉得老长,草叶子上的水珠干了,蔫蔫地耷拉着。 他这才从断墙后走出来,脚步放得极轻,踩着草根,没声儿。 走到窑洞口,热浪扑出来,混着一股子硫磺、硝石和金属烧熔的混合味儿。他侧身闪进去,眼睛适应了一下昏暗—— 窑洞比外头看着深。里头砌了个简易的炉子,炭火烧得正旺,炉边散落着铁砧、锤子、钳子,还有几个陶罐,罐口糊着泥。 那两口箱子摆在炉子旁边,箱盖开着。一箱硝石,一箱硫磺,都被人取了些出来,放在两个石臼里,碾成了细粉。 旁边木桌上摊着本册子,册子上墨迹还没干透,写着: “甲辰年九月初七,验广盛行货。” 下面是几行小字: “硝石样:色灰白,味咸涩,捻之有黏滞感。取三钱入火,爆燃声闷,烟带白,疑掺芒硝,约三成。” “硫磺样:色鹅黄,质脆,指掐易碎。取二钱入铜盆熔,液面有浮渣,呈暗红色,疑掺雄黄,约两成。” 字迹工整,但写得急,最后一笔拖得老长。 陈平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往那本册子上倒了些粉末——无色无味,落在纸面上,很快洇开,把墨迹化得模糊一片。 做完这个,他没动册子,转身出了窑洞。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天边剩一抹暗红。老窑区起风了,吹得野草起伏,像一片暗绿色的浪。 陈平的身影消失在草丛深处。 --- 同一时刻,济生堂后院的厢房里,灯点得早。 沈东家坐在桌前,桌上摊着本账册,但他没看,眼睛盯着手里那串佛珠。珠子捻得飞快,一颗接一颗,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老何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 “东家,药好了。” 沈东家没接,抬头问:“码头那边,有什么动静?” “四海阁把货运走了,八辆大车,全进了东城货栈。”老何把药碗放下,“不过……有古怪。” “说。” “货里有两口箱子,单独卸下来,用驴车拉走了,往城西老窑区去了。”老何声音压得低,“我跟了一段,没敢跟太近。那地方荒,平时没人去。” 沈东家捻珠子的手停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老窑……”他重复了一遍,“四海阁在那儿有工坊?” “不清楚。但那里头肯定有猫腻。”老何顿了顿,“东家,广盛行那把钥匙……咱们要不要……” “不要。”沈东家打断他,“钥匙收好,别动。” “可万一四海阁察觉……” “他们早就察觉了。”沈东家忽然笑了,笑得很冷,“那批货有问题,他们验出来了。验出来还不声张,单独分两口箱子去老窑——这是做给谁看的?” 老何愣住。 “做给我看的。”沈东家把佛珠拍在桌上,“啪”一声响,“告诉我,他们知道货有问题,也知道我知道。现在就看我怎么接招。” 屋里静下来。灯芯“噼啪”爆了一下,火苗晃了晃。 “那……咱们怎么办?”老何喉咙发干。 沈东家没立刻回答。他端起那碗安神汤,汤还烫,热气扑在脸上。他吹了吹,没喝,又放下了。 “等。”他说。 “等?” “等四海阁下一步棋。”沈东家看向窗外。天全黑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成了团浓黑的影子,“等广盛行再递话。也等……”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等江宁那边,到底是谁想借这把刀杀人。” 老何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沈东家独自坐在灯下,盯着那碗渐渐凉掉的安神汤。汤面凝了层薄薄的膜,像结了层冰。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晚上。 那时他刚接手济生堂,他爹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咱们沈家三代卖药,就一句话——病能治,毒也能治。但要知道手里抓的,到底是药,还是毒。” 他当时不懂。 现在好像懂了。 窗外传来打更声,梆,梆,梆。 三更了。 --- 江宁,四海阁总号密室。 二掌柜推门进来时,大掌柜正在擦一把匕首。 匕首很短,刃薄,在灯下泛着青冷的光。大掌柜擦得很仔细,用一块鹿皮,从刃根擦到刃尖,一遍,又一遍。 “大哥,姑苏有信了。”二掌柜把一纸便笺放在案上。 大掌柜没停手,继续擦匕首:“说。” “老窑验过了,货确实有问题,掺了三成芒硝、两成雄黄。”二掌柜顿了顿,“验货的记录……按您的吩咐,留在窑里了。” “有人动过么?” “咱们的人后头回去看过,册子还在,但墨迹……花了。” 擦匕首的手停了停。 “花了?” “像是被水洇过,又像是……被药粉蚀过。”二掌柜声音有点紧,“看不清具体写了什么,但能看出有人翻过。” 大掌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这次笑出了声,很短促,像刀锋划过铁皮。 “沈胖子的人?”他问。 “八成是。”二掌柜点头,“老何那老东西,下午在码头附近转悠过。” “好。”大掌柜把匕首插回鞘里,鞘是鲨鱼皮的,摩挲出沙沙的响,“让他看。看清楚,记心里。” “那下一步……” “给广盛行那位陈管事递个话。”大掌柜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江南漕运图》前,“就说,四海阁想跟他做笔生意。” “生意?” “问他手里还有多少这种‘货’。”大掌柜手指点在图上的姑苏位置,“有多少,我们要多少。价钱,比市面高三成。” 二掌柜愣住了:“大哥,这……这明明是坑咱们的货,怎么还……” “因为有人想要。”大掌柜转身,眼神在灯下幽深,“沈胖子想要,江宁织造局那位李公公想要,可能连北边……都有人想要。” 他走回案前,拿起那把匕首,拔出来,刃尖对着灯。 灯焰在刃上跳,映出一小点晃动的光。 “货是刀。”他缓缓说,“但现在,刀把在我手里。我想捅谁,刀就往哪儿去。” 窗外,江宁的夜寂静无声。 只有更夫远远的梆子声,一声,一声,慢悠悠的,像是给这漫漫长夜打着拍子。 密室里,匕首的寒光在墙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 像一道刚刚出鞘的、无声的锋芒。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0章 窑洞血火 惊雷破夜 子时三刻,姑苏西郊老窑。 风穿过窑洞,哨音像鬼哭。野草在月光下泛灰白,像淹死鬼的头发。 八辆黑布骡车陷在泥里。赶车的汉子腰里鼓囊,眼神扫着黑暗。 二掌柜从第一辆车下来,披黑斗篷。他踩了踩靴子上的泥,往窑洞走。洞里火光跳,映出人影。 陈平蹲在洞口石墩上,手里转着个火折子。火星子掉在地上,“嗤”一声灭。 “货呢?”二掌柜问。 陈平指指窑洞深处。地上摆着二十口木箱,箱盖开着,露出灰白色硝石和鹅黄硫磺。 二掌柜走过去,抓把硝石在手里捻。颗粒黏手指,他皱眉:“掺了芒硝?” “三成。”陈平站起来,“防潮,好存。” “硫磺也掺东西了?” “两成雄黄,烧起来烟大,但劲儿足。” 二掌柜盯着陈平看了三息,忽然笑了。笑声短,像刀刮铁皮。“陈管事,你当我们是雏儿?” 陈平没笑:“是雏儿就不会来。是行家才敢要。” 窑洞外传来细碎脚步声。很轻,但踩断了枯草。二掌柜手下瞬间拔刀,七八柄刀映着火,寒光晃眼。 脚步声停了。 陈平慢慢走到洞口,朝外看。月光下,二十步外的断墙后露出半个脑袋——是济生堂的老何。老何也看见他了,脑袋缩回去,墙后响起窸窣逃跑声。 “沈胖子的人。”二掌柜走到陈平身边,匕首从袖口滑到掌心,“他也想分杯羹?” “他想看戏。”陈平说,“看咱们谁先死。” 二掌柜转着匕首:“那就让他看场大的。” 他挥手,手下开始搬箱子。两人抬一口,往骡车上装。箱子沉,压得扁担吱呀响。 陈平数着:一口,两口……十五口。 搬第十六口箱子时,那汉子脚下一滑,箱子砸在地上。箱盖震开,里头的硝石撒出来,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灰蓝色。 不是硝石。 是火药,已经配好的颗粒火药。 二掌柜脸色变了。 他猛地看向其他箱子——那些敞开的箱口,硝石层底下,隐约露出同样的颗粒。 “你——”二掌柜刚张嘴。 陈平已经退到窑洞口。他手里的火折子吹亮了,火苗在风里摇曳。 “二掌柜,”陈平的声音很平静,“林大人让我带句话。” “什么话?” “江南的规矩,该换了。” 火折子从陈平手里落下。 不是落在地上。 是落在他脚边一根浸了油的麻绳上。麻绳埋在草里,一直延伸到窑洞深处,连着一排陶罐。 二掌柜看见了。他瞳孔缩成针尖,转身要跑。 来不及了。 麻绳“嗤”地烧起来,火线像毒蛇窜进窑洞。第一个陶罐炸开时,声音闷得像捶鼓。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是火药爆炸。 是石灰罐。白粉喷出来,弥漫整个窑洞。二掌柜和手下全被糊住眼睛,呛得剧烈咳嗽。 几乎同时,窑洞顶传来碎裂声。 不是顶塌了。 是预先埋在上面的水囊破了。不是水,是油。桐油混着菜油,劈头盖脸浇下来,浇了所有人一身。 二掌柜抹了把脸,手上黏糊糊的。他闻见油味,脑子“嗡”一声。 “撤!快撤——” 话音未落,陈平从怀里掏出个铁疙瘩,拉掉扣环,扔进窑洞。 铁疙瘩落地,“咔哒”一声响。 不是雷火弹。 是个铁壳灯笼,里头蜡烛翻倒,火苗舔上浸了油的灯罩。灯罩烧起来,火光在弥漫石灰粉的窑洞里,亮得像个小太阳。 二掌柜最后看见的,是陈平转身冲出窑洞的背影。 然后世界就红了。 不是爆炸。是窑洞里所有浸了油的东西——木箱、麻绳、衣服、甚至空气里的粉尘——全烧了起来。火从地面窜到洞顶,只用了三息。 惨叫声撕破夜空。 八辆骡车也烧着了。火从车篷烧到车架,骡子受惊嘶鸣,拖着火车乱冲。一辆车撞上土坡,翻倒,车上箱子摔开,里面的火药颗粒撒进火堆—— 这次是真的爆炸。 轰! 气浪把陈平掀飞出去。他后背撞在断墙上,喉头一甜,血从嘴角溢出来。耳鸣声尖锐,像有锥子在钻太阳穴。 他爬起来,抹掉血,看向窑洞。 三号窑已经成了个大火炉。火光冲天,黑烟滚滚,焦臭味混着肉烧糊的味道飘过来。里头没声音了,只有木料烧裂的噼啪声。 陈平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竹哨,吹响。 哨音尖利,三长两短。 五十步外的乱坟岗后,站起十几个人影。全是黑衣黑裤,脸上蒙着布。他们不说话,快步跑过来,手里提着木桶。 桶里不是水,是泥沙。 这些人围着燃烧的窑洞,开始撒泥沙。一桶一桶往火里撒,压火苗,也盖住那些烧焦的东西。 陈平走到最近的骡车残骸边。车架还在烧,他看见烧剩半截的尸体,蜷缩着,手还握着刀柄。刀身烧红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从尸体的腰带里扯出个皮囊。皮囊没烧坏,里头是账册和密信。账册记着四海阁半年的私货进出,密信有三封,都是写给江宁织造局某位“李公公”的。 陈平翻开最后一封,凑着火光看。 信上写:“……岭南惊雷府疑似掌握新式火药配方,威力倍于常品。若能得之,于公公大计……” 他收起皮囊,看向远处。 断墙那边,老何又探出头。老何看见陈平在看他,脑袋猛缩回去,接着是连滚带爬的逃跑声。 陈平没追。 他走到窑洞口。泥沙已经盖住大半火势,还有几处小火苗在窜。他抬脚,把一块烧焦的木料踢进火堆。 木料砸起一片火星。 火星在空中飘,像红色的萤火虫。 陈平转身,朝姑苏城方向走。黑衣人们还在撒泥沙,没人说话,只有铁锹铲土的沙沙声。 走了二十步,他停下,从怀里掏出个铜钱。 杉字铜钱。他在掌心掂了掂,然后用力一抛。 铜钱在空中翻了几圈,落在烧焦的草地上。正面朝上。 陈平捡起铜钱,继续走。 他走得不快,后背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但他没停,一直走到老窑区边缘的土路上。 土路上停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驼背老头,裹着破棉袄,在打盹。 陈平爬上车板。 老头醒了,揉揉眼,鞭子一抽。 驴车吱呀呀动起来,朝姑苏城南门去。 陈平靠在车板上,看着身后那片冲天火光。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姑苏城里肯定有人看见了。明天,整个江南都会知道—— 四海阁的二掌柜,连带着三十个精锐,在西郊老窑验货时,“不慎”引发火药爆炸,全部葬身火海。 意外。 纯粹的意外。 驴车拐上官道时,陈平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撕下一页,用炭笔写: “西窑已平。账册密信得。沈东家目击。江宁线可追。” 写完,他把纸折成小块,塞进竹管,绑在车板下的暗格里。 绑完,他躺下,闭上眼睛。 后背疼得厉害,但心里那根绷了半个月的弦,终于松了一寸。 驴车摇晃,像摇篮。 他睡着了。 --- 同一时刻,岭南阳朔,惊雷府。 林夙没睡。 他站在观星台上,手里拿着刚到的飞鸽密信。信是顾寒声译好的,只有七个字: “西窑火起,事成。” 夜风吹来,带着秋露的寒气。林夙把信纸凑到灯笼边,烧了。 纸灰飘落,像黑色的雪。 他转身下楼,走进议事堂。堂里烛火通明,顾寒声、苏烬、雷震都在。桌上摊着地图,图上插着红黑两色小旗。 “江南第一步,成了。”林夙走到主位坐下,“四海阁断一臂,沈东家吓破胆,江宁的线露了头。” 顾寒声抬眼:“周文焕的底细,也查清了。老察事‘静默账房’,七年潜伏,手里有阳朔九成军工布局图。图已追回。” “人呢?” “地牢。嘴硬,用了三遍刑,只吐了些江南据点的位置。” 林夙手指敲着扶手。敲到第七下时,停住。 “明天午时,城门示众,凌迟。”他声音很平,像在说今晚吃什么,“罪名:通敌叛国,窃取军机。让全城的人都去看。” 雷震皱眉:“主公,凌迟太重,恐失人心——” “人心?”林夙打断他,抬眼,“雷将军,你觉得阳朔的人心,是靠仁慈得来的?” 雷震闭嘴。 “瘟疫时,我们开仓放粮,那是仁慈。”林夙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流民来时,我们分田安置,那是仁慈。但现在——” 他手指点在阳朔的位置。 “现在有人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画我们的布防图,要送给我们的死敌。”他转回头,看着堂内三人,“这时候还讲仁慈,那不是仁,是蠢。” 烛火跳了一下。 “苏烬。” “在。” “你监刑。三千刀,一刀不能少。割下来的肉,喂狗。骨头架子挂城门,挂到风化。” 苏烬抱拳:“领命。” “顾寒声。” “属下在。” “江南的下一步,可以动了。四海阁现在群龙无首,正是吞并的好时候。让苏晚晴的商队进场,低价收他们的生丝、茶叶、漕运份额。沈东家那边……递个话,就说我想跟他聊聊。” “聊什么?” “聊怎么分四海阁的尸体。”林夙嘴角扯了一下,“他要是聪明,就知道该选哪边。” 顾寒声记下。 “雷震。” “末将在!” “新式火枪列装了多少?” “三百杆。工匠日夜赶工,月底能到五百。” “太慢。”林夙走回桌边,手指敲在桂北方向,“杨钊在桂林府屯兵,北边老察事在调人。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抬头,看向雷震:“十天。我要五百杆枪、二十门炮全部列装完成。做不到,军法处领鞭子。” 雷震脸色一白,抱拳:“末将……遵命!” 林夙摆摆手。 三人退下,堂里只剩他一个。 烛火烧到根了,火苗晃得厉害。林夙没添蜡,就看着它晃。晃到最后,“噗”一声灭。 堂里暗下来,只有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铺出一片冷白。 林夙走到窗边,推开窗。 夜风灌进来,吹起他头发。他看着外面沉睡的阳朔城,看着更远处黑沉沉的山影。 很久,他轻声说了句: “还是太慢了。” 声音散在风里,没人听见。 只有城楼上巡夜的梆子声,一声,一声,敲着这漫漫长夜。 梆。 梆。 梆。 三更了。 天快亮了。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1章 刑场立威 惊雷引凤 午时三刻,阳朔城北门外。 校场上搭起了三尺高台,台子用新伐的松木搭成,还能闻到木头腥味。台子正中立着根碗口粗的木桩,周文焕被扒光了上衣绑在上面,嘴里塞着麻核,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台下黑压压全是人。 城里的百姓被要求每户出一人,军中百夫长以上将官全数到场,各工坊匠头、商铺掌柜、甚至学堂的先生也都来了。怕是有四五千人,挤在秋日正午的太阳底下,没人说话,只有喘气声和偶尔的咳嗽。 林夙坐在高台东侧的监刑席上,穿着寻常的靛蓝布袍,手里端着杯茶。茶是温的,他不喝,只是端着。 顾寒声站在他身后半步,黑衣黑裤,腰杆笔直得像枪。苏烬按刀立在台前,面甲下的眼睛扫视着台下人群。 刽子手是个独眼老汉,姓屠,军里退下来的老卒。他正在磨刀,三把刀——大砍刀、剔骨刀、柳叶刀——在磨石上“唰唰”地响。声音很刺耳,台下有人开始冒汗。 “时辰到。”苏烬开口,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听见了。 屠老汉拎着大砍刀上台。刀身宽,刃口在太阳下反光。他走到周文焕面前,周文焕开始剧烈挣扎,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爆出来。 “第一刀,眉心。” 刀尖刺入,很轻巧地一挑。一块铜钱大的皮肉飞起来,落在台边的木盆里。“啪”一声轻响。 周文焕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吼。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转过头去,被身后的军士扳回来:“看清楚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第二刀,左胸。” 刀尖贴着肋骨滑进去,转半圈,剜出个血洞。血涌出来,顺着身子往下淌,在脚边积成一摊。 人群中传来呕吐声。是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吐了一地。旁边的军士瞪他一眼,没说话。 林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涩得很。他放下杯子,看向台下。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屠老汉手很稳,每刀下去都是规定部位。肉片一片片飞进木盆,渐渐堆起小丘。血腥味在正午的太阳下蒸腾,混着汗味和恐惧的味道,弥漫整个校场。 周文焕已经叫不出来了。他张着嘴,眼睛翻白,身子偶尔抽搐一下。 割到第一百三十七刀时,台下传来孩童的哭声。 是个五六岁的男孩,被父亲抱着。孩子吓得脸煞白,把脸埋进父亲怀里哭。父亲也想转头,但不敢。 林夙忽然抬手。 屠老汉的刀停在半空。 “把孩子带上来。”林夙说。 全场死寂。军士从人群里把那对父子带上来,父亲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抱着孩子跪在台前。 林夙起身,走下监刑席。他走到父子面前,蹲下,看着那孩子。 孩子还在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林夙从袖子里掏出块麦芽糖,用油纸包着。他剥开糖纸,把糖递到孩子嘴边。 “吃。”他说。 孩子愣住,看着糖,又看看父亲。父亲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林夙把糖轻轻塞进孩子嘴里。甜味化开,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抽噎。 “记住今天。”林夙摸摸孩子的头,“记住叛徒是什么下场。记住了,以后就不用怕了。” 他站起来,看向台下数千张脸。 “惊雷府的规矩只有一条——”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人心上,“叛惊雷者,死无全尸。跟惊雷者,富贵与共。” 他转身,走回座位。 “继续。” 屠老汉的刀又落下去。 这次台下没人吐了,也没人转头。所有人都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要把每一刀都刻进脑子里。 两千九百九十九刀。 从午时三刻割到申时初,整整两个时辰。最后周文焕只剩副骨架连着些碎肉,内脏早就掏空了。屠老汉最后一刀割断喉管,那颗早就该死的脑袋终于耷拉下去。 木盆满了,血肉堆得冒尖。 林夙起身,走到台前。 “悬首城门,曝尸三日。肉,喂军营的狗。”他顿了顿,“骨头架子,挂到风化。” 军士应诺,开始收拾。 台下的人群开始散去。没人说话,走得很快,脚步声杂乱。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种奇异的神色——恐惧里混着敬畏,恶心底下藏着某种安心。 一个老人边走边对儿子小声说:“看见了没……以后老老实实干活,别动歪心思……” 儿子猛点头。 --- 未时正,南郊演武场。 观礼台搭在土坡上,上面坐着阳朔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县衙旧吏、工坊主、大商户、乡绅耆老。足有百余人。 台下,三百名火枪手列成三排。清一色二十出头的精壮汉子,穿着新发的靛蓝军服,持着刚刚列装的线膛火枪。枪身乌黑,枪托油亮。 雷震骑马立在阵前,举起令旗。 “第一排,装填!” “哗啦”一声,一百人整齐划一地掏纸包、咬开、倒火药、塞铅弹、捅实。动作熟练得像是练了十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举枪!” 一百支枪平举,枪口对准百步外的靶子。 那不是普通木靶,是披着铁甲的草人。铁甲是从杨钊军缴获的制式札甲,能防寻常弓箭。 “放!” 砰—— 一百声枪响汇成一声闷雷。白烟腾起,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观礼台上,有人手里的茶杯“啪”地掉了。瓷片碎了一地。 百步外,一百个铁甲草人,胸口全部洞穿。铁甲破口边缘翻卷,露出里面被打得稀烂的草料。 死寂。 然后有人开始发抖,是那个掉了茶杯的绸缎商。他嘴唇发白,想说什么,发不出声音。 “第二排!”雷震令旗再举。 又一百支枪举起,又一轮齐射。 这次是瞄着草人的头部。铁盔被掀飞,草做的脑袋炸开。 “第三排!” 第三轮齐射,瞄的是腿部。铁甲护腿被打穿,固定草人的木桩都断了几根。 三排射毕,白烟还没散尽。雷震策马跑到靶场,随手拎起一具草人,骑马回来,扔在观礼台下。 草人胸口的大洞能塞进拳头。透过洞能看见后面。 所有人都看见了。 林夙这才起身,走到台前。 “这,”他指着那草人,“就是惊雷府的底气。” 还是没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从之前的客气、讨好、试探,变成了真正的畏惧。 林夙转身,对炮队方向点头。 二十门新式火炮早就布置好了,炮口对着半里外的一座废弃土堡。那是前朝修的烽火台,墙厚三尺,早就荒了。 “放。” 苏烬亲自挥旗。 轰—— 二十门炮齐鸣,地皮都在颤。炮弹出膛的瞬间,观礼台棚顶的灰尘簌簌往下落。 第一轮,土堡外墙崩塌。 第二轮,整个堡体开裂。 第三轮,废墟。 烟尘散去后,半里外只剩一堆土石。那座立了几十年的土堡,从世界上抹去了。 观礼席上,终于有人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是个放印子钱起家的粮商,平时在城里横着走。 林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走回座位,端起新换的热茶,吹了吹。 “杨钊在桂林府屯兵八千。”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诸位觉得,这八千人的甲胄,比刚才的靶子厚多少?” 没人敢接话。 “三天。”林夙放下茶杯,“三天后,这支炮队会摆在桂林府外三十里。杨钊要是聪明,就知道该怎么选。” 他起身,准备离席。 就在这时,演武场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匹快马冲过警戒,直闯观礼台。马上的骑士满身尘土,冲到台下滚鞍落马,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书信。 “江北鬼手刘门下弟子,奉师命南下投效!”骑士声音嘶哑,但全场听得清清楚楚,“师言:闻岭南有雷声,见新炮震世。老朽残躯,愿南下效死力,但求一观惊雷真容!” 哗—— 观礼席炸开了。 鬼手刘!天下第一铸炮师!十年前因为不肯给某位皇子私铸火炮,被陷害入狱,后来虽得赦免但心灰意冷,隐居江北,再不出山。多少人求他铸炮,连门都进不去。 现在,他的关门弟子,携师命来了。 林夙走下观礼台,扶起那骑士。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被风沙吹得粗糙,但眼睛很亮。 “先生何在?”林夙问。 “师父已到梧州,三日内可抵阳朔。”年轻人从怀里掏出块铁牌,双手奉上,“此乃师门信物,请林公查验。” 铁牌乌黑,正面刻着个“刘”字,背面是副复杂的火炮结构图。 林夙接过,摩挲了一下。 “请先生。”他只说三字。 然后转身,对还在震惊中的观礼人群说:“今日演武到此。诸位,可以回去想想——是跟着惊雷府往前走,还是留在旧路上等死。” 他带着那年轻人走了。 观礼席上,死寂了很久。 然后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有人擦汗,有人眼神闪烁。那个跪倒的粮商爬起来,拉住旁边工坊主的手:“王、王老板……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工坊主盯着远处那堆土堡废墟,咽了口唾沫。 “表示……肯定要表示……” --- 戌时,惊雷府书房。 顾寒声递上刚到的飞鸽传书。 “江宁消息:织造局李公公‘突发恶疾’,闭门谢客,所有与四海阁的往来账目全部焚毁。” “四海阁剩余三个掌柜内讧,大掌柜的位置空出来了。” “济生堂沈东家备了十二箱厚礼,明日一早出发来阳朔。” 林夙看完,把纸条凑到灯上烧了。 火光照亮他半边脸。 “你看,”他对顾寒声说,“刀子比道理好用。” 窗外传来打更声。 梆,梆,梆,梆。 四更了。 天快亮了。 林夙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带着秋夜的凉意。他看着外面沉睡的阳朔城,又看向更北边——那是桂林府的方向。 “苏烬。”他忽然开口。 “在。”苏烬从阴影里走出来。 “炮队准备好了?” “二十门炮,五百支枪,弹药足够打三场硬仗。” “不够。”林夙转身,“我要的是杨钊看见炮队,就直接开城投降。所以不是够打,是要多到他连打的念头都不敢有。” 苏烬沉默片刻:“再加十门炮,需要五天。” “三天。”林夙说,“鬼手刘不是要来了么?让他来了就干活。告诉他,只要他能把产能提上去,惊雷府的火炮工坊,分他三成干股。” “三成?”苏烬吃了一惊。 “值。”林夙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桂林府,“拿下这里,整个岭南的硝石矿、铁矿、漕运,全是我们的。三成干股,换半个岭南,你说值不值?” 苏烬抱拳:“末将明白了。” “去吧。” 书房里又只剩林夙一人。 他坐回案前,铺开纸,提笔写密令。写给江南的陈平,写给梧州的苏晚晴,写给正在来路上的鬼手刘。 写到最后一封时,他停笔,看向窗外。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鸡叫了。 新的一天。 林夙放下笔,轻声说了句,像是在对自己说: “还是太慢。” 但这次,语气里带着狠劲。 窗外,晨光刺破黑暗。 阳朔城醒了。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2章 夜湖沉铁 老匠南行 林夙右腿麻了。 从脚底板麻到大腿根,像有几百根针在扎。他扶着桌沿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差点跪地上。桌腿刮过青砖,“刺啦——”一声响,难听得像杀鸡。 窗外有猫在打架,嘶叫声尖得钻耳朵。 他撑着桌子缓了会儿,等那股麻劲儿过去。桌上地图被胳膊肘压皱了一片,桂北那块儿墨迹全花了,糊成一团脏污。他盯着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桂林府。 门“吱呀”开了条缝。 苏烬没进来,就探进半个身子。他脸上油光光的,不知是汗还是油灯照的。 “主公。”他声音哑,“梧州那边……” 林夙没抬头:“说。” “船沉了。鄱阳湖。” 林夙手指在地图上划拉,指甲刮过纸面,发出“沙沙”声。他划到鄱阳湖位置,那儿什么标记都没有,就一片空白。 “什么船?” “鬼手刘的货船。装精铁和图纸那艘。”苏烬咽了口唾沫,“说是让织造局的人截了,但船开到湖心……炸了。” “炸了?”林夙停下手指。 “嗯。炸了。李公公那个干儿子姓赵的,抱着个箱子游上岸,让人‘救’走了。” 林夙笑了。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巴巴的,像老树皮摩擦。 “救?”他说,“李公公这是要把屎盆子扣我头上啊。” 窗外猫打架打完了,一只猫惨叫一声,然后只剩风声。 苏烬等了一会儿,见林夙没下文,又开口:“还有……九江那边,鬼手刘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昨天还在客栈,今早人去屋空。房钱没结,行李没拿,就床上留了把铜锉刀,锉刀磨秃了。” 林夙直起身。腿还是麻,但能动了。他走到窗边,推开窗。 冷风灌进来,吹得桌上油灯猛晃。灯焰拉长又缩短,墙上的影子跟着乱颤。 “找。”他说。 “往哪儿找?” “沿江找。鄱阳湖往南所有水道,支流岔流都搜。找渔船,找舢板,找筏子。”林夙转身,影子在墙上拉成一道瘦长的黑,“鬼手刘六十一了,走不了远路。他肯定还在水里漂着。” 苏烬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林夙叫住他,“江宁那边,让陈平动手。四海阁六个货栈,我要三天之内全起火。不用管烧多大,但要让他们救不过来——这边扑灭了,那边又着。” “六个全烧?”苏烬皱眉,“动静太大,官府肯定会查。” “让他们查。”林夙走回桌边,端起冷茶喝了一口。茶叶渣子卡在喉咙里,他咳了两声,“查出来更好。查出来,就知道是谁在江南放火了。” 苏烬懂了。他没再问,推门出去。 门关上,带进来一股穿堂风。油灯“噗”地灭了。 屋里黑下来。 林夙在黑暗里站了很久,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见窗外那棵槐树的轮廓。树影在风里摇晃,枝桠像鬼手在抓。 他摸黑走到墙边,那里挂着把腰刀。刀是去年从杨钊手下缴的,刀鞘裂了道缝,一直没修。 他握住刀柄,拔出来。 刀身映着窗外一点微光,泛着幽幽的蓝。 --- 九江码头,天还没亮透。 雾浓得像粥,三步外就看不见人影。渡口木板被夜露打湿了,踩上去又滑又软,随时要塌似的。 鬼手刘蹲在第三根木桩旁边,手里攥着半块硬馍。馍是昨天剩的,硬得能砸死人。他放嘴里咬,咬不动,只能拿唾沫慢慢润。 青河从雾里钻出来,裤腿湿到膝盖。 “师父,船找不着。”他声音发颤,“都说雾太大,不敢开。有个老船公说,昨夜里湖上沉了条官船,水里有怨气,这几天都不太平。” 鬼手刘没吭声,继续润他的馍。 润了半天,掰下一小块,放嘴里慢慢嚼。嚼了二十多下,才咽下去。 “走陆路。”他说。 “陆路得绕远,多走五天。而且……”青河压低声音,“而且咱们那四口箱子,昨夜里让人摸走了。” 鬼手刘停住嘴。 “什么?” “就藏江神庙后头枯井里,今早我去看,箱子没了,井沿上有新鲜脚印。”青河声音更低了,“师父,是不是李公公的人……” 鬼手刘慢慢站起来。腿蹲麻了,他身子晃了一下,青河赶紧扶住。 老人的手冰凉,隔着袖子都能觉出寒气。 “不是李公公。”鬼手刘说,“李公公要的是我的命,不是箱子。” “那是谁?” 鬼手刘没回答。他望着雾蒙蒙的江面,看了很久。江上有渔火,一点两点,在雾里飘忽不定,像鬼眼睛。 “走。”他突然说,“现在就出城。” “往哪走?” “往南。翻山。”鬼手刘把剩下的硬馍塞回怀里,“李公公的人在码头堵我,咱们不走码头。翻翠微山,过梅岭,从赣州进岭南。” 青河脸色变了:“师父,您这身子骨……翠微山那路,年轻人都走得吐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走不死。”鬼手刘已经开始往西走,“走慢了,才真会死。” 两人钻进雾里。 雾吞了他们,连脚步声都吞了。 码头上,第三根木桩旁边,留下半个湿漉漉的鞋印。鞋印很快被晨雾打湿,模糊了,不见了。 --- 鄱阳湖心有个小岛,岛上有个破庙。 庙供的是龙王,龙王像掉了半边脸,露出里头草泥。供桌上积了寸厚的灰,灰上有老鼠脚印,密密麻麻像张网。 赵管事被扔在供桌底下。 他醒来时,后颈疼得像断了一样。想动,发现手脚都被捆着,绳子勒进肉里,勒出血印子。 屋里点着盏油灯,灯油快烧干了,火苗一跳一跳,随时要灭。 灯对面坐着个人,穿官服,但官服脏得看不出颜色。那人正在看一张图,图纸摊在膝盖上,看得仔细。 赵管事认出来了——是湖口巡检司千户,王朴。 “王……王大人……”他嗓子哑得发不出声。 王朴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图。 “醒了?”他说,“正好。这图上标的尺寸,我看不懂。你给我讲讲。” 赵管事挣扎着想坐起来,身子蹭过地面,扬起一层灰。灰呛进鼻子,他剧烈咳嗽起来。 咳完了,他说:“大人……那图……那图是鬼手刘的……” “我知道。”王朴把图纸转过来对着他,“我是问,这上头写的‘膛线右旋,缠距三尺七寸’什么意思?” 赵管事瞪着眼。他是个管漕运的,哪懂铸炮?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王朴笑了,笑得很冷,“李公公让你截这批货,你连货是什么都不知道?” 油灯“噗”地爆了个灯花。 火光猛蹿了一下,照亮王朴半边脸。他眼袋很重,眼睛里有血丝,一看就是几天没睡。 “大人……”赵管事声音发颤,“我就是个跑腿的……公公让我截船,我就截船……船上装的什么,我真不知道……” 王朴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站起来。 他走到供桌前,从香炉里抓起一把香灰。香灰混着老鼠屎,黑乎乎的一团。 他走回来,蹲在赵管事面前。 “赵德才,”他说,“你今年二十八,大同府赵家庄人。爹叫赵老栓,种地的。你十五岁进城,在‘福瑞祥’绸缎庄当学徒,干了六年。二十一岁那年,你偷了柜上三十两银子,被掌柜发现,要送官。是李公公路过,替你说了句话,救了你。” 赵管事脸色惨白。 “后来你跟着李公公,从跑腿干到管事,用了三年。”王朴把香灰在手里慢慢搓,“这三年,你帮李公公运过私盐,倒过军粮,还往北边送过女人。去年腊月,你在江宁百花楼一晚上花了八十两,点的头牌叫‘小桃红’。上个月十五,你小舅子在织造局谋了差事,是你走李公公的门路。” 他停住,看着赵管事:“我说得对吗?” 赵管事浑身发抖,抖得供桌都在响。 “大人……我……我……” “这些事,李公公知不知道?”王朴问。 赵管事不抖了。他僵住,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你猜,”王朴凑近他,声音压得很低,“要是李公公知道,你背着他捞了这么多,还拿他的名头给你小舅子谋差事……他会怎么对你?” 油灯灭了。 庙里黑下来,只有门缝透进来一点天光。 灰蒙蒙的光里,王朴的脸像个鬼。 “但我可以帮你。”他说,“李公公那边,我能替你圆过去。就说船是水匪炸的,你拼死抢回这箱图纸,还受了伤。” 赵管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喘不过气。 “条件是,”王朴说,“李公公在江宁有本账,记着他这些年所有‘买卖’。我要那本账的副本。” “我……我拿不到……” “拿得到。”王朴站起来,“你小舅子在库房管账册归档,你有钥匙。” “钥匙在……在公公贴身太监手里……” “那是你的事。”王朴踢了他一脚,踢在肋骨上,“三天。三天后我拿不到账本,李公公就会收到一封信,写着你这些年干的每一件脏事。包括……三年前那批军粮,你是怎么以次充好,把发霉的陈米充新米送往前线的。” 赵管事不说话了。 他躺在地上,眼睛盯着庙顶。顶上有蛛网,网上粘着只死苍蝇,干瘪了,在风里轻轻晃。 很久,他听见自己说:“……账本……在哪儿?” 王朴又笑了。 这次笑出了声。 --- 阳朔城南门,天刚亮。 守城兵卒打着哈欠开城门,门轴锈了,推开时“嘎吱嘎吱”响,像老人咳嗽。 林夙骑马站在门外,马不耐烦地刨蹄子,刨起一团尘土。 他盯着官道尽头。 道上有挑夫在走,有牛车在晃,有货郎摇着拨浪鼓。就是没有白头发老头。 苏烬从城里跑出来,跑得气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主公,沿江搜了三十里,没见人。”他抹了把汗,“渔船倒是有几条,都是打鱼的,没载客。” 林夙没说话。 他眼睛还盯着官道。盯得太久,眼睛发酸,他眨了眨眼。 眼睫毛上落了灰。 “翠微山那边搜了没?”他问。 “翠微山?”苏烬一愣,“那路太险,鬼手刘六十多了,应该不会——” “他会。”林夙抖了抖缰绳,“李公公子在码头堵他,他就不会走码头。老匠人最惜命,惜命的人,什么路都敢走。” 马跑起来了。 林夙往南走,不是进城,是往城外那片山的方向。苏烬愣了下,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马蹄踏碎晨雾。 路越走越窄,从官道变成土路,从土路变成山径。两边树越来越密,树冠遮住天光,林子里暗得像黄昏。 走到一处岔路口,林夙勒住马。 路分两条,一条往左上山,一条往右沿溪。 他下马,蹲在路口看地面。 地上有落叶,落叶上有脚印。脚印很新鲜,是两个人的,一大一小。大的脚印深,小的浅。 “是这儿。”林夙站起来,指着左路上山那条,“两人,一老一少。老的步子沉,少的是跟着的。” 苏烬也下马看:“主公怎么知道是鬼手刘?” “你看脚印。”林夙用马鞭指,“大的这个,外八字,左脚重右脚轻——这是常年打铁的人,左腿受力多,站久了变形。小的这个,步子稳,但总踩在老的脚印旁边,这是徒弟跟着师父走,不敢超不敢落。” 他翻身上马:“追。” 马往山上跑。 山路陡,马跑不快,只能小步往上蹭。林夙身子前倾,几乎贴在马脖子上。树枝刮过脸,刮出血痕,他也没停。 爬到半山腰,看见个茶棚。 棚子破得只剩个架子,棚底下坐着两个人,正在喝水。 一个白头发老头,一个年轻后生。 林夙勒住马。 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又落下,踏起一片尘土。 老头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 老头眼睛里全是血丝,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他手里端着个破碗,碗里水浑黄。 林夙下马,走过去。 “刘师傅。”他说。 鬼手刘盯着他看了三息,把碗放下。 “林大人。”他说,“来得比我想的快。” “路上好走吗?” “不好走。”鬼手刘站起来,腿有点瘸,“但总比死了强。” 林夙笑了。这次是真笑。 “箱子我找到了。”他说,“四口,一把锁没开,等你来验。” 鬼手刘没问箱子在哪儿,也没问怎么找到的。他只是点点头,说:“好。” 然后他对青河说:“收拾东西,走。” 青河愣愣地看着师父,又看看林夙,没动。 “走啊。”鬼手刘踢了他一脚,“等什么呢?等李公公的人追上来?” 三人两马,往山下走。 走到山脚时,林夙回头看了一眼。 山上雾气散了,露出翠微山的轮廓。山很高,峰顶隐在云里,看不见。 “刘师傅。”他忽然说,“到了阳朔,炮坊给你管。四成干股,说话算话。” 鬼手刘没应声。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南边的天。 天很蓝,蓝得像染过。 蓝得不像真的。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3章 探赤石岭 吴庸吐真 天刚亮,赤石岭的雾还没散。 苏烬带着二十个人钻进山口。路是野路,被疯长的藤蔓和蕨类盖着,得用刀劈开才能走。刀刃砍在藤上,“噗噗”闷响,汁液溅出来,腥得呛鼻子。 “将军,这路不对。”走前头的兵卒回头,脸上让露水打湿了,“上个月我来过,没这么多刺藤。” 苏烬蹲下看地面。腐叶层被翻过,有新的踩踏痕迹,脚印凌乱,不止一拨人。 “有人赶在咱们前头了。”他站起来,“加快脚程。” 二十个人闷头往上爬。岭陡,有些地方得手脚并用。苏烬左手虎口昨天练兵时震裂了,现在一用力就疼,疼得他额头冒冷汗。 爬到半山腰,雾稀了点。能看见前头有片裸露的岩壁,岩壁呈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就是那儿。”苏烬指着岩壁,“宇文先生手稿上说的‘赤石如血,隐于北坡’。” 众人加快脚步。 快到岩壁时,走在最后的兵卒忽然“咦”了一声。 苏烬回头:“怎么?” “将军,你看这个。”兵卒从草丛里捡起个东西——是个铜制罗盘,盘面裂了,指针歪在一边。 苏烬接过罗盘,翻过来看。背面刻着个“百”字,字迹很新,刻痕里的铜锈被磨掉了。 “百宝阁。”他低声说。 几乎同时,前头传来惊呼。 苏烬冲过去,拨开灌木丛——岩壁底下有个洞。洞口人工凿过,边缘齐整,能容一人弯腰进。洞边散落着碎石,碎石断面新鲜,是最近几天才凿开的。 洞口地上,有几滴暗红色的东西。 不是血。比血稠,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苏烬蹲下,用刀尖挑了一点闻。刺鼻的硫磺味混着铁腥气。 “将军,进不进?”兵卒问。 苏烬没立刻回答。他盯着黑漆漆的洞口看了三息,突然抬手:“退后。” 话音刚落,洞里传出“轰隆”一声闷响。 不是爆炸。是石头滚落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塌方!退!” 二十个人连滚带爬往后撤。刚撤出十步,洞口“哗啦”一声,大块岩石垮下来,把洞口堵了个严实。 尘土飞扬,呛得人咳嗽。 苏烬抹了把脸,盯着那堆乱石。石头缝里还在往外渗暗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渗进土里,把土染成褐色。 “有人在里头。”他说。 “那咱们——” “挖。”苏烬解下腰间水囊喝了一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同一时辰,阳朔地牢。 顾寒声坐在条凳上,看着对面的吴庸。 吴庸被绑在刑架上,衣服扒了,身上没伤,但脸色白得像纸。他一直在抖,牙齿磕得“咯咯”响。 “吴主事。”顾寒声开口,声音很平,“想好了没?” 吴庸抬头看他,眼珠子转得飞快:“顾……顾先生……我真不知道……我就是个管账的……” “管账的?”顾寒声从怀里掏出本册子,翻开,“去年十月,你经手一笔修缮城隍庙的款子,批了二百两。但庙里账房记录,实际只花了一百二十两。剩下的八十两,去哪了?” 吴庸咽了口唾沫:“那……那是……庙祝说材料涨价……” “材料涨价?”顾寒声又翻一页,“同月,你小舅子在东街开了家绸缎庄,本钱一百五十两。他一个卖豆腐的,哪来这么多钱?” “我……我借他的……” “借?”顾寒声合上册子,“吴主事,你一年俸禄四十两,不吃不喝也得攒四年。这一百五十两,你怎么借?” 吴庸不说话了,只是抖。 地牢里很静,能听见远处水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像催命。 顾寒声站起来,走到刑架边。他手里拿着把钳子,钳口磨得发亮。 “吴庸,四十七岁,柳州人。”他看着吴庸的眼睛,“家有老母七十,妻子早亡,留一子一女。儿子十六,在县学读书,先生夸他聪慧,明年可考童生。女儿十四,许了东街铁匠铺的少东家,腊月过门。” 吴庸猛地抬头,眼睛红了:“你……你别动我孩子……” “我不动。”顾寒声说,“但江南百宝阁的人,动不动我就不知道了。” 钳子“咔哒”一声,张开。 “你替他们传了三年消息,从阳朔的矿脉分布到匠造司的工匠名单,从流民安置点到新军屯驻地。”顾寒声声音还是平,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他们给你钱,一年二百两,存在江宁‘通宝钱庄’,户名是你儿子的名字——吴文渊。” 吴庸开始喘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百宝阁是商会,但做的不是普通生意。”顾寒声把钳子凑近吴庸的手指,“他们专门搜罗‘奇技异矿’,高价收,转手卖到北边,卖给蒙古人,卖给高丽人,卖给所有出得起价的人。” 钳口碰到皮肤,冰凉。 “赤石岭的‘烈性石髓’,他们三年前就盯上了。但岭南乱,他们进不来。直到惊雷府在阳朔站稳脚跟,他们才找到机会——买通你,买通刘顺,买通周文焕,布了这张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顾寒声顿了顿:“但他们没算到两件事。第一,林大人比他们想的难对付。第二……” 他凑近吴庸耳朵,声音压得极低: “宇文墨没死透。” 吴庸浑身一震。 “宇文先生昏迷前,留了话,也留了证据。”顾寒声直起身,“你去年八月收的那笔‘润笔费’——五十两黄金,金锭底下刻着百宝阁的暗记。金子现在在我手里。” 钳子慢慢合拢。 吴庸的手指被夹住。 “我说!”他嘶吼出来,声音劈了,“我说!别动我儿子!我说——” 顾寒声松开钳子。 吴庸瘫在刑架上,大口喘气。汗从额头流进眼睛,刺得他直流泪。 “百宝阁……东家姓沈,叫沈万钧,江宁人。但……但背后还有人。” “谁?”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吴庸哭出来,“我只见过一个中间人,叫‘七爷’,四十来岁,左手缺根小指。他……他让我留意阳朔地界的‘异矿’消息,特别是能造火器的那种……” “赤石岭的消息,你传出去了?” “传了……上月传的……我说惊雷府可能在找一种红色矿石,但具体位置不清楚……” “百宝阁的人什么时候进的岭?” “五天前……七爷带的人,十个,都带着家伙……”吴庸抬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顾先生,我真没想害林大人……我就是贪财……我儿子要考功名,需要钱打点……我……” 顾寒声没听他说完。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牢门口,停住。 “你儿子不会被牵连。”他说,“但你这辈子,别想再见他了。” 门关上。 牢里只剩吴庸的哭声,低低的,像受伤的狗哼。 --- 惊雷府议事堂。 林夙在看苏烬传回来的纸条。纸条被汗浸得半湿,字迹模糊,就看清几个词:“洞口塌了”“百宝阁”“红水”。 他把纸条扔进火盆。 火舌舔上来,纸蜷曲,变黑,化成灰。 “赤石岭那边,苏烬在挖洞。”林夙对堂下众人说,“百宝阁的人可能困在里头,也可能已经跑了。” 顾寒声站在阴影里:“吴庸吐了,百宝阁东家姓沈,背后还有人。他们五天前进的岭,十个人,带武器。” 雷震皱眉:“十个人就敢闯咱们的地盘?” “不是闯。”林夙说,“是偷。趁咱们注意力在江南,他们摸进去偷矿。”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赤石岭:“这种矿如果真像宇文先生说的,是‘烈性石髓’,那价值不可估量。百宝阁盯上它,不奇怪。” “那现在怎么办?”雷震问,“派兵封山?” “不。”林夙摇头,“封山太显眼。让苏烬继续挖,但要慢,要做出‘救援’的样子。让百宝阁的人以为,咱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顾寒声抬头:“主公是想……” “放长线。”林夙转身,“百宝阁在江南有根基,硬碰硬不值当。但如果我们‘救’了他们的人,再‘无意中’透露赤石岭矿脉的假消息……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堂里静了一瞬。 苏晚晴先开口:“他们会派更多人,带着更多钱,来买‘独家开采权’。” “对。”林夙笑了,“到时候,人、钱、情报,都是咱们的。” 窗外传来钟声,是城隍庙的晨钟。 铛——铛——铛—— 钟声里,林夙走到窗边,推开窗。晨风灌进来,吹起他额前碎发。 “江南那边,陈平做得不错。”他看着外头渐渐苏醒的阳朔城,“四海阁乱了,济生堂怕了,李公公缩了。现在轮到百宝阁了。” 他回头,看着堂内众人。 “我要的不只是赤石岭的矿。”他说,“我要的是整个江南,所有对‘奇技异矿’感兴趣的人,都把眼睛看向阳朔,都把脚迈向岭南。” “然后呢?”雷震问。 “然后?”林夙嘴角扯了一下,“然后他们就会发现,阳朔的门好进,不好出。矿好找,不好拿。” 钟声停了。 堂里只剩呼吸声。 很久,顾寒声说:“我这就去安排‘救援’。” “等等。”林夙叫住他,“宇文先生那边,有起色吗?” 顾寒声摇头:“还是昏迷。但昨夜里说了句梦话,听不清,像是……‘石髓见火则炸,需以铅裹’。” “铅裹?”林夙皱眉,“记下来,传给玄素子。” “是。” 众人退下。 林夙一个人留在堂里。他走到地图前,看着赤石岭那个小红点。 红点旁边,他用朱砂写了一行小字: “石髓,或可改天命。” 字很轻,像自言自语。 但他的手很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窗外,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地图上,把那个红点照得发亮。 像一滴血。 又像一粒火种。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4章 石髓爆烈 七爷现身 赤石岭半山腰那堆乱石,挖到午时才挖开个缝。 苏烬手磨破了,血渗进绷带,绷带又粘上石粉,结成硬壳。他换左手使镐,虎口裂口子又崩开,疼得他牙关咬紧。 “将军,有动静!”前头兵卒喊。 石堆里头传出敲击声,“当当当”,三短一长。 苏烬挥手让停。所有人屏住呼吸。 敲击声又响,这回四短两长。 “是咱们的人?”兵卒小声问。 苏烬摇头。惊雷府的求救信号不是这样。他蹲下,对着石缝喊:“里头是谁?” 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嘶哑声音传出来:“……百宝阁……救命……” 苏烬和手下对视一眼。 “几个人?” “……三……三个……还有气……” 苏烬站起来,拍掉手上石粉:“继续挖,小心点。” 镐头又挥起来。这次快多了,两刻钟后,挖出个能过人的窟窿。 窟窿里黑,苏烬举着火把先钻进去。洞不深,七八步就到头,地上瘫着三个人,都灰头土脸,其中一个腿被石头压着,血把裤腿浸透了。 举火把照,看清脸——领头的是个中年人,左手缺根小指。 七爷。 苏烬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能走不?” 七爷抬头看他,眼睛被火光照得眯起:“你……你们是……” “阳朔巡山的。”苏烬说,“听见塌方过来看看。” 旁边那断腿的呻吟一声。苏烬蹲下检查,腿骨断了,茬子戳破皮肉露出来,白森森的。 “得抬出去。”他起身,“外头有担架。” 七爷盯着他看,看了好几息,突然笑了。笑得很勉强,但确实是笑。 “谢了。”他说,“回头……重谢。” 四个人抬担架,两人扶七爷,剩下搀那个轻伤的。一行人慢慢往外挪。 出洞时,日头正毒。七爷抬手遮眼,眯缝着眼看苏烬:“兄弟怎么称呼?” “姓苏,排行三,叫苏三就行。”苏烬拍身上灰,“你们怎么跑这野岭来了?” “采药。”七爷说,“听说赤石岭有稀罕药材,想来碰碰运气。” “采药用凿子?”苏烬指指地上那堆工具——凿子、锤子、铁钎,都沾着暗红色石粉。 七爷脸色不变:“顺便……捡点石头。这岭上的红石头,磨粉能入药。” 苏烬哦了一声,没再问。他招呼人把伤者放担架上,自己在前头带路下山。 路不好走,担架晃得厉害。断腿那个疼得直抽气,抽着抽着晕过去了。 七爷一路走一路看,看山势,看岩层,眼睛毒得很。走到一处岔路,他突然停下:“苏兄弟,这路……好像不是下山?” “近道。”苏烬头也不回,“下山那条让前几天的雨冲垮了,走这边快。” 七爷不吭声了。他左手那四根手指在裤缝上轻轻敲,敲得很快。 又走了一炷香,眼前出现个窝棚。竹子搭的,顶上铺茅草,看着像猎户落脚的地方。 “在这歇会儿。”苏烬推开棚门,“有伤药,先给他止血。” 窝棚里很简陋,就一张木板床,一个土灶,墙角堆着干柴。苏烬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七爷:“金疮药,撒伤口上。” 七爷接住,没马上用。他拧开瓶塞闻了闻,又倒一点在掌心搓了搓。 “好药。”他说,“苏兄弟随身带这个?” “山里讨生活,难免磕碰。”苏烬蹲下生火,“烧点热水,你们也喝口热的。” 火生起来,烟从茅草缝钻出去。七爷给手下上药,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老江湖。 药撒上,血慢慢止住了。断腿那个又醒过来,哼唧两声。 “忍忍。”七爷拍拍他脸,“回去有赏。” 苏烬坐在灶前添柴,火光照得他半边脸发红。他忽然开口:“你们要找的石头,是不是暗红色,敲碎了里头有银色细纹?” 七爷猛地抬头。 “你见过?” “见过。”苏烬用树枝拨火,“前年在这山里打猎,捡到过一块。拿回家当摆设,结果有天灶房失火,那石头炸了,把我家灶台炸出个坑。” 七爷眼睛亮了:“炸了?怎么炸的?” “就着火就炸。”苏烬说,“声音不大,但劲儿足,石头碎片崩出来,把我家水缸都打穿了。” 他抬头看七爷:“你们采药的要这玩意儿干啥?多危险。” 七爷笑了笑,没接话。他从怀里摸出个皮袋,拔掉塞子喝了口水,然后递给苏烬。 苏烬摆手:“我有。” “苏兄弟。”七爷收起皮袋,“那石头……你还记得在哪捡的不?” “大概记得。”苏烬站起来,“怎么,你们真想找?” “实不相瞒。”七爷也站起来,“我们不是采药的。是江宁‘百宝阁’的,专门收天下奇石异矿。你捡的那种石头,我们叫‘赤火髓’,是稀罕物,一斤能卖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苏烬问。 “三百两。”七爷说,“黄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窝棚里静了。只有柴火噼啪响。 苏烬盯着七爷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三百两黄金……够买下半条街了。” “所以。”七爷走近一步,“苏兄弟要是能带我们找到矿脉,分你一成。一成,够你子孙三代躺着吃。” 风从棚缝钻进来,吹得火苗乱晃。 苏烬搓了搓手,手上有老茧,搓起来沙沙响。 “成。”他说,“但得等几天。我得进山认认路,三年没去了,记不太清。” “几天?” “三五天。”苏烬说,“你们先下山治伤,留个地址,我找到了去找你们。” 七爷盯着他眼睛。两人对视,谁也不闪躲。 最后七爷点头:“好。我们在山下的‘悦来客栈’等。三天,够不?” “够了。” 七爷从怀里掏出个玉佩,塞给苏烬:“凭这个去客栈,掌柜认得。” 玉佩温的,雕着个貔貅。苏烬攥在手心,点了点头。 --- 阳朔城,匠造司后院。 玄素子盯着桌上那块石头,已经盯了半个时辰。 石头巴掌大,暗红色,表面坑洼不平。他拿小锤敲下一角,碎屑在油灯下泛着细密银纹。 “拿铅匣来。”他说。 旁边学徒赶紧捧来个铅制方匣。玄素子把石头碎屑放进去,合上盖子,只留个小孔。他把油灯凑近小孔,火苗往孔里钻。 静了一瞬。 然后“噗”一声闷响,铅匣震动了一下。打开看,碎屑没了,化成一小撮灰白色粉末。 玄素子拈起一点粉末闻,又放舌尖尝了尝。 “火性极烈。”他抬头对林夙说,“见火即爆,但爆而不散,化为白灰。这灰……”他顿了顿,“主公尝尝。” 林夙皱眉:“能吃?” “无毒。”玄素子说,“反倒……有点回甘。” 林夙拈了点放嘴里。粉末入口即化,有点涩,但咽下去后喉咙里确实有股奇怪的甜味。 “像硝石,但比硝石暴烈十倍。”玄素子说,“若是配入火药,威力不可估量。” “配多少?” “一成足矣。”玄素子盯着那堆白灰,“但得先用铅裹住,缓其性,否则入药即炸,没法操控。” 林夙在屋里踱步。踱到第三圈,停住:“要是……不配火药呢?” “嗯?” “就单用这石头。”林夙转身,“凿成小块,裹上薄铅皮,点火就炸——能不能当手雷用?” 玄素子愣住。 他盯着那块红石头,手指在桌面上敲,敲得很快。 “能。”最后他说,“但得试。铅皮多厚,石头多大,怎么点火……都得试。” “试。”林夙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死囚给死囚。” 他说得平淡,但屋里温度好像降了几度。 学徒手一抖,差点打翻油灯。 --- 悦来客栈天字房。 七爷靠在床头,断腿的那个已经包扎好,躺在床上昏睡。另一个轻伤的守在门口。 门外传来敲门声,三长两短。 轻伤的开门,进来个跑堂打扮的年轻人,脸上有麻子。 “七爷。”麻子脸压低声音,“查清了,那个苏三,是惊雷府的人。本名苏烬,林夙手下心腹,管护卫和暗桩。” 七爷眼睛眯起来。 “林夙的人……”他喃喃,“那他说的矿脉……” “可能是饵。”麻子脸说,“但赤石岭真有东西。今早咱们的人在山腰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个布包。七爷打开,里面是几块碎石,碎石表面沾着暗红色粉末。 七爷拈起一点粉末放鼻子下闻,又舔了舔。 “是赤火髓。”他眼里放光,“纯度不低。” “那咱们……” “将计就计。”七爷把布包收好,“苏烬想钓咱们,咱们就咬饵。但要让他以为,咱们上钩了。” 他招手让麻子脸近前,耳语几句。 麻子脸边听边点头,听完问:“那矿……” “矿要拿,但得等。”七爷躺回去,闭上眼睛,“等林夙以为咱们中计了,放松警惕了,再动手。”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 梆,梆,梆。 三更了。 七爷睁开眼,看着屋顶房梁。 梁上有蛛网,网里粘着只飞蛾,还在挣扎。 他看着飞蛾扑腾,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林夙啊林夙。”他低声说,“你想钓大鱼,就不怕鱼太大……把竿子扯断了?” 飞蛾终于不动了。 死透了。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5章 饵下双钩 江宁火起 苏烬半夜翻身时压到伤口,疼醒了。 他躺在军帐里盯着篷顶,外头守夜的兵卒在打鼾,鼾声断断续续像拉风箱。伤口在左肋,白天抬担架时被石头刮的,不深但长,军医给缝了七针,现在一抽一抽地疼。 他伸手摸枕边,摸到那块貔貅玉佩。玉是凉的,雕工很细,貔貅的眼睛用了两点墨玉,在黑暗里隐约反光。 这玉佩值钱,至少五十两。七爷随手就给了,说明他笃定苏烬会去找他,也笃定矿脉的价值远不止五十两。 苏烬坐起来,套上外袍。伤口被扯到,他吸了口凉气。 帐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停在门口。 “将军。”是值夜的亲兵,“主公来了。” 苏烬一愣,赶紧起身。刚站直,帐帘掀开,林夙走进来,披着件灰布斗篷,肩上还沾着夜露。 “伤怎么样?”林夙问,声音压得低。 “皮肉伤,不得事。”苏烬摸火折子要点灯。 “别点。”林夙在行军凳上坐下,“我说几句就走。” 帐里暗,只能看见两人模糊的轮廓。 林夙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扔给苏烬。苏烬接住,手感很轻。 “打开。” 布包里是几块暗红色碎石,和白天在赤石岭见到的一样。但碎石表面裹了层极薄的铅皮,铅皮上刻着细密纹路。 “玄素子试出来的。”林夙说,“铅皮厚一分炸不响,薄一分见火就爆。这个厚度正好,点火后三息炸。” 苏烬捏起一块,很沉,铅的密度压手。 “主公要我用这个……” “钓大鱼得下重饵。”林夙说,“三天后你去找七爷,带他‘找到’一处矿脉。矿脉不用大,但要有真东西,得让他尝到甜头。” 苏烬明白了:“然后……” “然后他会信你。”林夙站起来,“等他信你了,你再告诉他,赤石岭最大的矿脉不在北坡,在南坡。南坡陡,惊雷府的人上不去,所以才一直没开采。” “南坡真有矿?” “有,但不多。”林夙走到帐门边,掀开条缝往外看,“够他派人去探,不够他发财。等他的人上了南坡……” 他没说完,但苏烬懂了。 “南坡的石头,都裹了铅皮?” “嗯。”林夙放下帐帘,“点火的方法,我会让顾寒声教你。记住,你自己不能沾火星,一点就炸。” 帐里静下来。 远处传来马嘶,很快又停了。 “主公。”苏烬忽然问,“百宝阁背后……到底是谁?” 林夙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只知道,不是李公公,也不是四海阁。”他声音很平,“江南的水比想的深。有人想要矿,有人想要技术,还有人……想要别的。” “别的?” 林夙没解释。他拍拍苏烬肩膀,手很重:“先把眼前的事办好。江宁那边,今晚该有消息了。” 说完他转身出帐,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苏烬坐回床上,捏着那块裹铅的石头。石头在掌心发凉,像块冰。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北境雪地里埋陷阱抓狼。也是这么冷的触感。 狼比人好对付。 至少狼不会笑里藏刀。 --- 同一夜,江宁城西。 陈平蹲在屋顶上,看着下面那条街。 街是四海阁货栈的后街,平时没人走,夜里更黑。但此刻街上停着三辆板车,车夫都裹着厚棉袄,蹲在墙角抽烟。烟头的红点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货栈侧门开了条缝,两个人抬着口箱子出来。箱子沉,压得扁担弯。他们把箱子搬上板车,用麻绳捆好,又回头搬第二口。 陈平数着:一口,两口……六口。 搬第七口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呵斥声。声音很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谁让你们动的?这箱不能搬!” 抬箱子的两人停住。侧门里冲出个管事模样的,指着箱子骂:“这是东家指名要的!搬错了你们担得起?” 两人赶紧把箱子往回抬。管事跟进去,门“砰”地关上。 街上又静了。 陈平从怀里摸出个竹筒,拔掉塞子。筒里是特制的火箭,箭头裹了浸油的棉絮。他搭弓,拉满,瞄准货栈后院那堆柴垛。 柴垛旁边就是仓库,仓库窗纸透出光,里头有人。 他松开弦。 箭无声飞出,划过夜空,扎进柴垛。棉絮上的火油遇风即燃,“呼”地窜起火苗。 火不大,但够亮。 院里立刻乱了。 “走水了!快救火!” “水!提水!” 侧门猛地撞开,七八个人提着水桶冲出来。陈平趁机翻身下屋顶,落地时脚崴了一下,疼得他皱眉。 他瘸着腿溜到板车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拔掉塞子,把瓶里粉末撒在最近那口箱子上。 粉末无色,落在箱盖上很快融进木头纹理。 撒完三辆车,他退到暗处。院里人还在救火,火已经小了,但浓烟滚滚。 陈平看着烟,数到十。 十,九,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数到一时,街那头传来马蹄声。 很急,不止一匹马。 陈平缩进墙角阴影里。三匹马冲进街,马上人穿着巡检司的号服,领头的是个络腮胡。 “谁家走水?”络腮胡勒住马。 货栈里跑出个掌柜,点头哈腰:“官爷,小事,已经扑灭了……” “开仓,查违禁。”络腮胡下马,手按刀柄。 掌柜脸色变了:“官爷,这……这深更半夜……” “开。”络腮胡身后两个兵卒上前,直接撞门。 门开了,巡检司的人闯进去。掌柜想拦,被一把推开。 陈平在暗处看着。他看到络腮胡进了仓库,看到兵卒开始翻箱倒柜,看到掌柜急得团团转但不敢硬拦。 半刻钟后,络腮胡出来了,手里拿着本账册。 “这批硝石,税票呢?” “有有有,在账房……” “我问税票!”络腮胡吼,“没有税票就是私货!全部查封!” 掌柜腿软了,差点跪地上。 陈平转身离开。一瘸一拐走出两条街,拐进个小巷。巷里有辆驴车,赶车的是个老头,正在打盹。 陈平爬上车板:“走。” 老头鞭子一抽,驴车动起来。 走出巷口时,陈平回头看了一眼。货栈方向亮起更多火把,人声嘈杂,像是又来了什么人。 “济生堂的人去了。”老头忽然开口,声音哑,“沈东家亲自带的队,说是‘帮忙救火’。” 陈平嗯了一声,没多问。 驴车吱呀呀往前走,碾过青石板。陈平靠着车板,摸出怀里最后一个小瓷瓶。 瓶里还有半瓶粉末。他拔掉塞子,倒了一点在掌心。 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荧光。 这是玄素子特制的“引火散”,遇热即燃,但燃得慢,没明火,只冒烟。撒在货上,货看起来没事,但只要堆在一起,慢慢就会自燃。 四海阁那六车货,明早到码头时,就该冒烟了。 陈平把粉末倒回瓶子,塞紧。瓶子很小,比拇指大不了多少,但能毁掉价值千两的货。 他想起林夙交代时说的话:“让他们乱。越乱越好,乱到顾不上看我们在干什么。” 驴车拐进另一条街。 这条街静,两边店铺都关着门。只有一家药铺还亮着灯,门口挂着“济生堂”的幡子。 陈平让老头停车。 他下车,走到药铺门口,敲门。 三长两短。 门开了条缝,露出半张脸——是老何。 “陈管事。”老何让开身,“东家在里头等您。” 陈平进去。药铺后堂点着灯,沈东家坐在桌边,桌上摆着茶具,但茶凉了,没动过。 “沈东家。”陈平拱手。 沈东家抬头看他,眼睛里有血丝:“陈管事好手段。一把火,烧掉了四海阁半年的存货。” “火不是我放的。”陈平坐下,“是巡检司查违禁,撞翻了油灯。” 沈东家笑了,笑得很冷:“这话你自己信?” “信不信不重要。”陈平说,“重要的是,四海阁现在自顾不暇。他们的漕运份额,他们的货栈,他们的老主顾……总得有人接手。” 沈东家盯着他看了很久。 “林大人想要什么?”他问。 “江南的硝石硫磺,以后走济生堂的渠道。”陈平说,“价钱比市价低一成,但我们要优先采购权。”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陈平站起来,“沈东家要是答应,明天开始,四海阁在江宁的六家货栈,会陆续‘出意外’。等他们倒下了,济生堂就是江南最大的药商兼货商。” 他走到门口,停住。 “对了。”他回头,“百宝阁的七爷,现在在阳朔。沈东家要是感兴趣,可以去会会。” 说完他推门出去。 夜风灌进来,吹得桌上油灯猛晃。 沈东家坐着没动。他看着跳跃的火苗,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把灯捻灭了。 屋里黑下来。 黑暗里,他轻声说了句: “这江南的天……要变了。” --- 阳朔,天快亮时下起小雨。 雨丝很细,落在瓦上没声音,但顺着屋檐滴下来,滴在青石板上,“嗒,嗒,嗒”。 林夙站在廊下看雨。 他手里拿着刚到的飞鸽传书,纸上就一行字: “江宁火起,货封六车,沈东家动心。” 他把纸折好,塞进怀里。 雨渐渐大了,打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上,哗哗响。树叶在风里摇,摇落一地水珠。 顾寒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主公,赤石岭那边准备妥了。”他说,“南坡埋了三十处‘铅皮雷’,引线都连到一处,只要点火,整面坡都能炸塌。” “七爷的人什么时候到?” “明晚。”顾寒声顿了顿,“但探子说,七爷还带了批外人,不像百宝阁的,更像……官兵。” 林夙转身:“官兵?” “打扮像镖师,但走路架势是行伍的。”顾寒声说,“大概二十人,都带着弩。” 林夙眯起眼。 雨声里,他忽然笑了。 “好啊。”他说,“鱼比想的还大。” “那咱们……” “照原计划。”林夙走回屋里,“饵下了,就得等鱼咬钩。至于钓上来的是鲤鱼还是鲨鱼……” 他坐到案前,铺开纸,提笔。 笔尖蘸墨,墨很浓。 “都得宰了吃。” 笔落下,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杀 字很重,墨迹透到纸背。 窗外,雨更大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 开始了。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6章 南坡雷动 七爷折戟 赤石岭南坡的雾,到午时还没散。 七爷站在山脚下抬头看。坡陡得像刀削,岩壁裸露,长着些枯死的藤蔓。风从坡上卷下来,带着股奇怪的铁锈味。 他身后站着二十三个人。二十个是百宝阁的好手,三个是他从江宁卫“借”来的弩手。弩手穿着镖师衣服,但背上的弩是军制三连弩,黑沉沉的,弩弦绷得紧。 “七爷,这路不好上。”领头的弩手叫老刀,脸上有道疤从眉骨拉到嘴角,“坡太陡,踩不稳。” 七爷从怀里掏出苏烬给的地图。牛皮纸画的,墨迹很新,标着条弯弯曲曲的路线,终点画了个红圈,旁边注着“主矿脉”。 “苏三说,从西侧缓坡绕上去。”七爷指着图,“那儿有片石林,石林后头就是矿洞。” 老刀凑近看:“他人在哪儿?” “说在石林等咱们。”七爷收起地图,“走。” 二十五个人开始爬山。西侧确实有缓坡,但缓是相对的,还是要手脚并用。七爷左手缺小指,抓石头时使不上劲,爬得比别人慢。 爬了一炷香时间,前头探路的突然举手:“停!” 所有人伏低。七爷爬上去看——前面十步外,地上有滩暗红色的东西。 不是血。黏稠,在岩缝里积成一洼,表面结着层晶亮薄膜。 “是赤火髓原浆。”七爷眼睛亮了,“矿脉就在附近。” 他蹲下,用刀尖挑了点。浆液很黏,拉出细丝。放鼻子下闻,刺鼻的硫磺味混着金属气。 “新鲜。”他说,“最近才渗出来的。” 老刀盯着那滩东西:“七爷,我怎么觉着……太顺了?” 七爷没吭声。他站起来,环顾四周。雾浓,能见度不到二十步。四周只有风声和碎石滚落的声音。 “让两个人往前探,别走太远。”他下令。 两个手下往前摸,很快消失在雾里。 七爷在原地等。等了一盏茶时间,雾里传回哨音——三短一长,安全。 “走。” 队伍继续前进。又爬了半柱香,眼前出现石林。 石林很怪,一根根石柱立着,高的三四丈,矮的齐腰,石柱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风吹过孔洞,发出呜呜咽咽的啸声,像鬼哭。 七爷在石林入口停下。 “苏三!”他喊。 声音在石林里回荡,层层叠叠,传回来时已经变了调。 没人应。 老刀拔刀:“七爷,不对劲。” 话音未落,石林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爆炸,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惨叫,短促,然后戛然而止。 所有人拔刀。弩手上弦,三连弩对准声音方向。 雾里跌跌撞撞冲出个人——是刚才探路的其中一个。他右臂没了,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炸断的。血喷了一路,他跑出三步,扑倒在地。 七爷冲过去把他翻过来。人还有气,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 “雷……雷……”他说了两个字,头一歪,死了。 七爷猛地抬头。 就在这时,他看见石林深处有光。 不是火光,是莹莹的绿光,从那些蜂窝孔洞里透出来,一闪一闪,像无数只眼睛。 “退!”老刀吼。 晚了。 第一声爆炸从左侧石柱根部响起。声音不大,闷闷的,但石柱应声而断,三丈高的巨石砸下来。 “散开!” 人群四散。第二声、第三声爆炸接连响起,石柱一根接一根倒下,砸起漫天尘土。 七爷往石林外冲。刚冲出两步,脚下地面突然一震。 不是爆炸从上面来——是从地下来。 他低头,看见地面裂开缝,缝里透出红光。 老刀扑过来把他撞开。 两人滚出三丈远。原先站的地方“轰”一声炸开,泥土碎石飞溅,打在背上生疼。 爆炸没停。一个接一个,从地底炸起,把整片石林变成雷区。石柱倒塌声、爆炸声、惨叫声混成一片。 七爷爬起来,耳朵嗡嗡响。他看见老刀半边脸被碎石划破,血糊了一脸。 “往坡下撤!”老刀拽他。 两人连滚带爬往下跑。身后爆炸追着脚后跟,气浪掀得人站不稳。 跑到一处陡坎,七爷脚下一滑,整个人滚下去。坡上全是尖锐碎石,滚了七八圈才停住,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他趴在地上咳,咳出满嘴血腥味。抬头看,老刀没跟下来——刚才那陡坎太高,老刀可能绕路了。 雾被爆炸震散了点。七爷看见坡上还有七八个人在跑,但速度慢,身上都带伤。 然后他看见了弩手。 三个弩手背靠背站着,弩已上弦,但没目标。他们在雾里转圈,像困兽。 一根石柱在他们旁边炸开。 不是从根部炸,是从中间炸。石柱拦腰折断,上半截砸下来。一个弩手躲闪不及,被压在下面,只露条腿在外头抽搐。 另两个弩手想救,刚迈步,脚下地面又炸了。 这次炸得狠,泥土掀起丈高。七爷看见其中一人飞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不动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后一个弩手愣在原地。他端着弩,但不知道往哪儿射。 雾里走出个人。 苏烬。 他走得很稳,手里提着把刀,刀尖滴血。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在散步。 弩手看见他,弩口一转,对准。 苏烬没停。他继续走,走到弩手五步外,停住。 “放下弩,饶你不死。”他说。 弩手手在抖。他看看周围,同伴都死了,只剩他一个。 “你……你们使诈……”他声音发颤。 “兵不厌诈。”苏烬说,“最后一遍,放下弩。” 弩手盯着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惨。 “七爷跑了吧?”他说,“也好……至少……” 他话没说完,弩口猛地抬起——不是对着苏烬,是对着自己下巴。 扣扳机。 弩箭从下颌射入,从头顶穿出。人晃了晃,倒下。 苏烬看着尸体,看了三息,转身往坡下走。 --- 七爷在陡坎底下等死。 他右腿断了,骨头茬子戳破皮肉露出来。左肩脱臼,一动就钻心疼。最要命的是肋下插着块碎石,扎进去两寸深,每呼吸一次都扯着疼。 他靠坐在岩壁边,看着坡上。 爆炸声停了。雾彻底散了,能看见石林变成废墟,石柱横七竖八倒着,到处是炸出的土坑。坑里隐约能看见残肢断臂,但没见活人。 完了。二十五个人,全折在这儿。 七爷闭上眼。他想起出门前东家说的话:“老七,这趟成了,百宝阁分你三成干股。败了……你知道规矩。” 规矩就是死。 不能被抓,不能被审,不能吐露半点消息。死了干净。 他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匕首很短,但够割喉咙。 举到颈边,手在抖。不是怕死,是疼得使不上劲。 匕首刃贴上皮肤,冰凉。 “现在死,早了点儿。” 声音从旁边传来。 七爷猛地睁眼。苏烬站在三丈外,刀已归鞘,正看着他。 “你……”七爷想骂,一张嘴咳出血沫。 苏烬走过来,蹲下,看了眼他腿伤。 “腿废了。”他说,“但能治。” “治什么?”七爷笑,笑得咳血,“给我个痛快。” “那不行。”苏烬从他手里拿过匕首,“林大人要见你。” 七爷瞳孔一缩。 “见我?想审我?”他啐了口血沫,“做梦。老子什么都不会说。” “说不说随你。”苏烬站起来,“但林大人说了,只要你肯去阳朔走一趟,你江宁那个相好的,还有她给你生的儿子,都能活。” 七爷浑身一僵。 “你……你们怎么……” “百宝阁的账房先生,去年纳的第三房小妾,住在城南桂花巷。”苏烬说得很慢,“小妾上个月生了个儿子,你偷偷去看过三次。孩子右耳后有颗红痣,像你。” 七爷不说话了。他盯着地面,胸口剧烈起伏。 “孩子才满月。”苏烬转身,“你死,他们陪葬。你活,他们活。选吧。” 风从坡上卷下来,吹起尘土。 尘土打在脸上,生疼。 很久,七爷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锣: “扶我起来。” --- 阳朔城,惊雷府地牢。 林夙站在牢门外,看着里头。 七爷躺在草铺上,腿已经接上了,用木板固定着。肋下的碎石也取出来了,伤口包扎着,但血还在渗,把绷带染红一片。 他睁着眼看屋顶,眼珠子一动不动。 林夙推门进去。 “沈万钧在哪?”他问。 七爷没转头:“不知道。” “百宝阁和江宁卫什么关系?” “不知道。” “谁让你们找赤火髓的?” “不知道。” 林夙不问了。他走到草铺边,蹲下,看着七爷的眼睛。 “你儿子右耳后那颗痣,”他说,“是胎记,还是后来长的?” 七爷眼珠子动了动。 “如果是胎记,说明这孩子命硬,能长大成人。”林夙站起来,“如果是后来长的……可能是病。得治。” 他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七爷突然开口: “孩子……是胎记。” 林夙停住。 “生下来就有。”七爷声音很轻,“接生婆说,这是‘朱砂痣’,主富贵。” “那就好。”林夙没回头,“你好好养伤。伤好了,我让人送你们父子团聚。” 他出门,落锁。 锁舌扣进锁孔,“咔哒”一声脆响。 牢里暗下来。 七爷躺在黑暗里,很久,抬手抹了把脸。 脸上湿的。 分不清是血,还是别的。 --- 城外校场,傍晚。 雷震看着面前二十门新炮。炮身乌黑,炮口闪着冷光。 “试炮!”他吼。 炮手填药,装弹,点火。 二十门炮齐鸣,声震四野。炮弹飞出,在半里外的土坡上炸开一片烟尘。 烟散后,土坡被削平一截。 雷震咧嘴笑了。他回头对林夙说:“主公,这炮成了!” 林夙站在观礼台上,没笑。他盯着那二十门炮,看了很久,突然说: “不够。” 雷震一愣:“什么不够?” “炮不够,药不够,人也不够。”林夙转身下台,“杨钊在桂林府有八千兵。咱们呢?” 雷震跟上:“咱们有三千!还有火器——” “三千对八千,胜算不大。”林夙翻身上马,“所以得让他们不敢打。” “怎么不敢打?” 林夙抖缰绳,马跑起来。 声音随风飘回来: “明天,把这二十门炮,拉到桂林府城外十里。” “一字排开。” “放一轮齐射。” “让杨钊听听,惊雷府的雷声。” 马跑远了。 雷震站在原地,琢磨这话。琢磨明白了,他也咧嘴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 喜欢没钱你当什么官啊请大家收藏:()没钱你当什么官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