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真相篇：最后的心跳
圆柱体经历六千年时光依然光可鉴人，和防护罩的透明外壳一起映照出雅里斯安静的面容。
他慢慢地伸出手，微笑着抚摸圆柱体的金属基座。
“嗯，我的猜测没有错，这里果然是我所想的那个地方……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雅里斯，你……你不用着急，我们可以在这里想呆很久就多久，不用急……”
“不用急……可是我真的没有时间了……”
神秘的药粉似乎给雅里斯的身体注入了巨大的能量，他依靠着萧云，兴致盎然地看着前方的透明圆柱体。
“萧，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选择的权力，没有现世的力量……不论多少次……不论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到现世，我都只能躺在原处等待被选择……为了逃出神的掌控，我选择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换来……换来……我的一身伤痛都是我自作自受……幸运的是，我终于等到了你，终于握住了你的手……甚至还……”
“雅里斯，一口气说这么多会给你的身体带来巨大的负担……”
“没关系……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害怕了……”
雅里斯抬头，痴痴地看着萧云：“按规定，大祭司的尸骸必须送入神塔火化，火化时包裹第九层的结界会打开一条缝隙……是现世进入第九层的最佳时机……”
“要进入第九层，关键在第八层……第八层的机器名叫行星机器——你已经被它认可，得到了高级管理员权限……你可以用我给你的封了我的血的吊坠向机器寻求认可……让它带你进入第九层……在第九层、第九层……”
“雅里斯，你——”
“能再给我一点水吗？”
萧云咬了咬嘴唇，将那杯水再次放到雅里斯的嘴唇边。
雅里斯贪婪地吮吸着融化了神秘药粉的清水，靠在萧云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时间不多了，握紧我的手……我们得快点……”
“嗯。”
萧云强忍着泪水，握住雅里斯的手。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怀抱圆球的神秘婴儿。
婴儿悬浮在功率全开的巨大圆柱体内，闪烁着黑暗光芒，星辰在祂体内不断移动，汇向被祂紧紧抱在怀中的光球……
突然——
足以毁灭世界的白光落下，黑暗的婴儿和祂怀中的光球顿时消失，身形再次浮现时，变成了他在舰船上意外看到的半透明婴儿和黑暗光球。
婴儿抬起眼皮，露出没有瞳孔和眼白的金色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那是——”
话音未落，一切随风消散。
“有人来了……”
康伯爵突然说道。
“——谁？谁来了？”
萧云不悦地问道。
“‘死亡贤者’。”
“让他进来……”
雅里斯嘶哑地说着。
随着这句话，裹着白色斗篷的家伙走进房间。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康伯爵身后，静静地看着相互依靠的两人。
雅里斯看了眼“死亡贤者”，目光立刻回到萧云身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我知道你和康伯爵秘密约定，要把我装进维生舱……你们想用这样的办法让我活下去，活更长、更长的时间……”
“雅里斯——”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而且……如果不把我送入神塔火化，神塔第九层的结界就不会打开，你也无法进入第九层……”
“没关系！没关系！我情愿永远无法进入第九层！永远不知道第九层的秘密！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的心跳还……”
“你错了，如果你不能进入第九层……如果你不能知晓第九层的秘密，我的所有努力……所有一切都将白费……”
雅里斯的声音渐渐轻柔，眼皮也无力地垂落。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伟大的存在，实际上，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在宇宙面前，我和尘埃没有区别，但是……但是……即便只是宇宙的尘埃，我也依然……依然……”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萧云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这个动作能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他。
“我——我一直有一个梦想，梦想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梦想成为一只小鸟，飞出牢笼，飞向高空，飞入宇宙，终有一天……我会追上星星……”
“雅里斯……你看起来很累……”
“嗯，看样子我已经到了极限，我要睡一会了……萧，我很抱歉，我们好不容易重逢，却没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相处，我还自顾自地把世界的重担扔给你……对不起，对不起……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下，眼睛也闭上了，身体靠在萧云怀中。
整个空间都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
萧云呆呆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默默流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
康伯爵缓缓转头，对“死亡贤者”说：“他睡着了，我们先出去……出去一会……”
“对不起，我——”
“死亡贤者”吸了口气，忍住抽泣，和康伯爵一起走出三层重门。
……
穹顶空间里只剩下了萧云。
雅里斯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他怀中。
萧云把雅里斯的身体扶正，脱下防护头盔，掏出梳子，将乌黑闪亮的头发梳理整齐，衣服也换上他喜欢的款式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康伯爵留下的维生舱，苍白的双手叠在胸前。
他的每个动作都很温柔，温柔得不能再温柔。
“雅里斯，你睡着了，但是没关系，我会每天来看你，一直来看你，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忘记你……我知道你只是睡着了，你会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你会拥有全新的健康的身体……”
他低下头，脸颊贴着雅里斯的双手，亲吻戴在雅里斯左手食指上的爱情女神戒指。
“当你说你最后的心愿是拜访死亡大沙漠深处的永恒帝国首都遗址时，我其实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我……我很高兴能够……真的，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放心吧，在我们的梦变成现实以前，我不会试图追上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等等我……等我把我们约定的事情都处理好，我一定会追过来找你……”
“看来你真的已经睡着……没关系，等你醒来，你会拥有自由，还有健康的身体……”
萧云轻声说着，生怕打扰雅里斯的睡眠。
……
……
世界安静得可怕。
距离永恒帝国首都遗址不远的一个帐篷里，所有人都寂静无声。
空气中飘荡着碧沙露雅的香气，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它的使用者曾经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白天的太阳渐渐升起，沙漠的温度开始上升。
“死亡贤者”看着默默无声守在雅里斯身边的萧云，忍不住说道：“他已经走了，维生舱里的他是一具用仪器强制维持心跳的躯壳，你应该接受现实——”
“我知道……但是……”
萧云淡淡一笑：“对现在的我而言，只要雅里斯的身体还有‘心跳’，只要他的面容还保持原样，我就认定他还‘活着’……无论如何，我要他‘活着’……‘活着’就好……”
“你呢？”
“死亡贤者”无奈地看向康伯爵：“即便是你，将珍贵的维生舱浪费在这种地方也实在——”
“没关系，没关系啊……”
康伯爵抬头，目光穿过“死亡贤者”，静静地看着萧云和躺在维生舱里依靠仪器维持最后的心跳的雅里斯：“我欠他们很多很多，如今能为他们做一点事，我很高兴……”
“我、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我真的很担心你们，尤其是他……他从刚才就一直很平静，甚至没有流眼泪……如果他哭了的话，我反而会安心一点……但是他……他这么安静，我很担心，非常非常的担心……”
“死亡贤者”苦笑地说道，尝试用永恒帝国和“死亡贤者”的秘密转移萧云的注意力。
“大灾难发生后，部分科研人员因为诸神大厦的保护侥幸存活，却因为众神的监控无法离开死亡大沙漠，只能在这里艰难地繁衍生息，于是有了名为‘死亡贤者’的魔道和科技传承。六千年来，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一边躲避众神的监控，一边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寻找真相，继续当年的研究，事实上，我们已经……”
“抱歉，我对永恒帝国的秘密毫无兴趣。”
萧云闷闷地打断“死亡贤者”：“从始至终，我只是想满足他的心愿，实现他的梦想……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我……我确实从未真正关心过世界的命运，尽管我拥有他渴望拥有的一切……”
“是这样吗？”
“死亡贤者”愣住了。
“是的。”
萧云的语气无比平静：“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他更重要……失去了他，我将没有爱也没有家……当然，我不会抛下这个世界，因为他希望我留下来，担起世界的责任……但是我……我永远无法像他那样深爱着这个世界，不择手段地从众神的掌控中解放世界……”
“那、那也……”
“你是大灾难后幸存的科研人员的后代，你应该知道星婴是什么。”
“是、是的。”
“死亡贤者”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永恒帝国观测记录中的星婴是怀抱光球的黑暗之子，可是你们知道吗？星婴还有光明之子怀抱黑暗之球的第二形态，两种形态合而为一才是真正的星婴……祂自黑暗孕育中光明，又在光明中包裹黑暗……”
萧云有些讽刺地说道：“如果雅里斯是孕育光明的黑暗，那我就是包裹黑暗的光明。”
……
……
以高雅清丽闻名西大陆的银月宫，最近几夜都格外的花香馥郁，也格外的安静。
包括外国使节在内，数以千计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此处，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大的声响。
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手中捧着蜡烛，跟在手持吊炉的祭司们身后，行走在开满鲜花的宫殿里，为亡者祈祷。
更多的鲜花被采摘下来送进深邃的卧室，摆在安睡的主人身旁。
“……你说过，比起身上堆满华丽的珠宝，你更希望躺在罗莎玛丽中间。”
维生舱旁，萧云轻声说道：“所以我每天都给你的房间换最新鲜的罗莎玛丽，这样你就能永远沉浸在罗莎玛丽的芬芳中……”
“是啊……是啊……”
一身黑衣的玛丽娜尴尬地笑了笑，将一束新采摘下来的深红色罗莎玛丽摆放在维生舱旁，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你觉得我该做什么？”
萧云反问。
“我……”
“他希望我尽快进入第九层，获得所有的真相，可我只想长久地陪在他身边。”
“陛下，你还好吗？”
玛丽娜有些担忧地看着萧云。
“你在担心什么？”
“我……”
玛丽娜鼓足勇气，小声说道：“大家都在担心你，你最近实在太安静了……你……”
“因为我一直没有流眼泪？”
“……”
“我为什么一定要流眼泪？”
“陛下，虽然这么说会让您生气，但是——如果你流泪哭泣，大家反而会松口气，可是您……从回来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您始终是白天正常从事各种公务，晚上回到银月宫摆放鲜花……包括尤利西斯在内，我们所有人都很害怕，您现在的状态让每个人都感到担心……”
“这样啊……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们感到安心？捂着脸嚎啕大哭，撕扯头发？发了疯一样地打砸东西？甚至——殉情自杀？”
萧云尖锐地说道，不等玛丽娜回答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说这些不是想讽刺你或是觉得你的话让我不舒服，但是……但是现在的我真的完全哭不出来，我感觉很幸福……”
“幸福？”
“是的……我很幸福……”
萧云低头，隔着水晶顶盖端详雅里斯的面容：“他只是睡着了，他并没有离开我。”
“……”
“雅里斯多年来始终活得很痛苦。安娜大公妃的冷酷、伊莱克斯大公的绝情让他坚信所有人对他的爱都源于他的容貌、他的血统以及他刻意表现出的亲切优雅、学识渊博。一旦他失去以上这些——哪怕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小部分，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便会离他远去。”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玛丽娜努力忍住泪水：“对不起，但是……陛下，我们必须接受现实，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他再也不会和我们说话了，他……”
“他曾不止一次对我说，希望棺材里的自己和生前一样美好，所有人看到他的时候都会误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他太焦虑……太害怕失去爱，总是苛刻地对待自己，甚至不许其他人看到自己不那么完美的一面……他做到了，他真的只是睡着了……而我、我的人生也已结束，我的灵魂和他一起躺进了里面……”
说到这里，萧云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议论我，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哭，但是我……我确实一点都没有流泪的冲动，我甚至感到了难以置信的轻松，真的……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是这么觉得……啊，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我的一部分已经死了，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你……”
玛丽娜露出了无法忍受的表情，哽咽道：“现在的你让我很难受……只是看着你，我都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我……”
“比起关心我，你现在更该关心你哥哥或是凯鲁沙……”
“他们不需要我的关心。”
玛丽娜沮丧地说道：“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到，早早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不管是米凯尔还是凯鲁沙……他们都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也一直都知道他们的选择……但是你、你不一样……雅里斯殿下曾反复叮嘱我，如果……他要你活着，一定要活着……”
“我劝你现在立刻去找凯鲁沙。”
萧云温柔地说道：“雅里斯一直把你当成没有血缘的姐姐，希望你将来成为凯鲁沙的妻子，和凯鲁沙一起生下健康的自由的孩子……后来，凯鲁沙得了辐射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所以大家不再提这件事……但是现在，‘死亡贤者’送来了治疗辐射病的药，他的身体很快就会康复，你和他……”
“我来这里不是和你商量我的婚姻，我是来和你讨论葬礼的事情！”
玛丽娜悲伤地说道：“所有人都在等你，我们都知道……可不情愿也必须接受现实……你现在这样只会把自己逼进绝境！这绝不是雅里斯殿下想看到的！”
“但是——”
“依照传统，大祭司的葬礼必须在底诺斯举行，葬礼的第七天，棺椁送入神塔，送葬队伍围绕神塔不断祈祷……之后，我们会按照他的遗愿在莉莉娅湖的湖心岛上建造用于纪念的神庙和安葬的陵墓……”
“别说了！我不想听！”
萧云生气地强调道：“他只是睡着了！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陛下……”
玛丽娜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出去吧……”
萧云颓丧地说着，语调逐渐恢复温柔：“我知道你最近很累，请好好休息。”
“我……我很抱歉……”
呜咽着，玛丽娜走出卧室。
……
……
夜幕再次降临，葬礼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毕，然而——
“陛下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吗？”
玛丽娜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拒绝接受……我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也……”
“可是……”
“是的，现在所有人都……”
“好吧……”
尤利西斯叹了口气，走进烛光摇晃的卧室。
……
死者熟睡的卧室早已摆满五颜六色的花，华丽得仿佛众神的花园。
凯利尔双膝跪在维生舱前虔诚祈祷，地上放着一把出鞘的匕首。
“——你在做什么！”
尤利西斯大喊道，打断凯利尔的行为。
“首相大人。”
凯利尔抬头，没有任何不安地微笑道：“很抱歉。”
“我理解你爱他、想追到那个世界继续照顾他，但这里是他安睡的地方，请、请尽量不要……”
尤利西斯有些说不下去。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凯利尔的脸。
凯利尔却笑着站起身，将匕首原样插入刀鞘，挂在腰上：“啊，真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这些。”
如以往无数个夜晚，凯利尔走到摆着维生舱和大量鲜花的床边，隔着水晶顶盖看了眼安睡的面容，娴熟地解下帷幔——裙⑹玐嗣钯芭5⒈碔六
“晚安。”
转过身，准备离开。
尤利西斯叫住他：“你还年轻，你没必要——好吧，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我就不阻止你了，我明白你的感受……你……”
“殿下需要我的照顾。”
轻轻地说着，凯利尔轻轻地离开。
尤利西斯走到床前，小心地挑起柔软的纱，注视着朦胧烛光下如鲜花般苍白美丽的面容。
“雅里斯殿下，如果你……说实话，我对你的感情很复杂，我无法不喜欢你，但又无法不憎恨你，你就像……好吧，我其实并不知道如何正确形容此刻的感觉……也许是埃德蒙殿下的那番话动摇了我，也可能是我心中始终存在对你的怀疑……但是现在……”
尤利西斯沮丧地叹了口气。
“陛下不愿承认您已经……他认为只要留住您的心跳……您就还……唉，我其实也不知道这种状况该怎么处理……请把你的智慧借给我，请让我……”
突然，门外面响起错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打开。
尤利西斯回头，看到穿着礼服、神情恍惚的阿方索。
“阿方索陛下——”
“让开！”
阿方索粗暴地说着，甩开身后的人，推开拦路的尤利西斯，大步走进房间，看着鲜花丛中的维生舱，突然流下眼泪。
“雅里斯殿下——”
他跌跌撞撞地扑向维生舱，哽咽地说道：“你果然只是睡着了，你的面容和过去完全一样，甚至脸上还有了红晕……吕西安想把你藏起来，但是我要带走你，我知道你喜欢自由，你不喜欢被关进笼子，你、你需要……”
看着阿方索近乎疯癫的模样，尤利西斯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与赶来的侍从们一起将他从维生舱旁拉开，悲痛地提醒道：“阿方索陛下，您作为异国的君主，不应该——”
“不应该做什么！”
阿方索的脸色很憔悴，脸上粘着泪痕，声音却很平静。
“他说他要像鸟一样飞翔，像鱼一样游动，我答应过他要帮助他得到自由！我现在就要放他自由！他不该被锁在笼子里！他——”
“——如果你打开维生舱，殿下的最后一抹心跳就会停止。”
尤利西斯激动地说道。
“——你说什么！”
阿方索大惊。
然而——
一切都已太晚。
白色的风从阿方索指间的死亡女神戒指中流出，穿过帷幔，掠过维生舱上方，水晶顶盖无声划开。
所有人——尤其是刚刚赶来的萧云——惊慌失措！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要进第九层了
感谢读者“青灯归客人”、“短歌长谣”,灌溉营养液
第177章 真相篇：进入神塔第九层
“你在做什么！”
萧云首先回过神，冲到阿方索面前，愤怒地抓住他的衣领。
“为什么打开维生舱！为什么！”
“我……”
阿方索茫然地看着萧云：“我刚才做了什么？”
“阿方索殿下刚才什么都没有做。”
尤利西斯克制地说道：“我们紧紧拉着他，他的手根本没有碰到维生舱——”
“那是——”
【是我……打开维生舱的是我……】
白色的风逐渐凝聚人形，眼睛和嘴唇都是没有颜色的苍白，又浓又密的白发如丝线垂到脚踝，苗条柔软的身体仿佛只贴身裹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纱，纤细得随时可能被风折断。
他用没有虹膜和瞳孔的纯白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萧云，眼角隐隐有水珠闪烁光芒。
“你、你……”
包括尤利西斯在内，几乎每个人都紧张得汗毛倒立，唯独萧云和阿方索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萧云甚至向光滑白皙的散发着碧沙露雅香气的半透明幻影伸出双手。
“雅里斯，你果然还……太不可思议了，你果然还是……来吧，带我一起走吧……哪怕这只是一场虚假的梦，我也——”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死亡，所以我为自己准备了死亡。】
“——雅里斯！”
【现在，我的躯体已经彻底变成躯体，你也该去第九层了，快去吧——在那里，你会得到真相，然后和我永远在一起……永远……】
“永远吗？”
【是的……永远……】
幻影闭上苍白的眼睛，随烛火摇曳弥散在空气中。
蜡烛的火焰继续着燃烧，照亮堆满房间的无数花朵，静静躺在维生舱里的苍白脸颊在这一刻彻底失去生命的光泽，变成真正的蜡像——在场每个人都能明显感觉到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已经彻底离开。
躺在那里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一件散发着无生命物体难以比肩的沉寂气场的“不可名状之物”，虽然它精美绝伦，栩栩如生，是堆满房间的无数花朵中最美丽的那朵。
“晚安……”
萧云轻声嘀咕着，将脸颊贴在冰冷的额头上，然后，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
……
夜幕降临，以底诺斯内城大神庙前的广场为起点，灯火陆续亮起。
夜色越来越深，广场上的灯火数量也越来越多。
那是从全国各地乃至异国赶来吊唁雅里斯的信徒、平民、使者团们手持蜡烛，静静地彻夜地从外城进入内城，最终聚集在大广场上为雅里斯祈祷。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女人们戴着黑色的披巾，所以，远处看去，只能看到无数的蜡烛在移动，整个底诺斯城都成了一片光的海洋。
这是一幅既梦幻又悲伤的画面，所有的灯火都在道路上摇摇晃晃的移动。
当悲伤的他们随着流动的光河来到装饰着无数灯火的大神庙祭坛前，他们会把蜡烛放在祭坛上，然后点燃另一支蜡烛，捧在掌心，默默祈祷。
大部分人都流着眼泪，有些人甚至嚎啕大哭，但当他们临近祭坛时，哭声却突然消失了，只留下无声的哽咽以及轻柔的祈祷。
夜晚逐渐被祈祷的诗歌和蜡烛燃烧的声响充满。
约翰-迪尔和玛丽娜悄悄走到萧云身后：“陛下——”
“什么事情？”
“米凯尔……米凯尔他……”
玛丽娜叹了口气：“其实我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当他要求以领队骑士的身份护送雅里斯殿下的遗骸来底诺斯时，我已经……但是没想到……刚才走进他的房间，他……我很高兴，他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我请求陛下允许我在哥哥的灵柩里放一件来自雅里斯殿下的物品……并让他沉睡在雅里斯殿下身边……”
“我理解你的心情。”
萧云礼貌地说着，看向约翰-迪尔：“导师，你——”
“凯利尔还有其余多名侍从都……他们没有留下遗书……”
萧云点点头，这是他早就猜到的情况。
“事实上，尤利西斯前几天就和我提过凯利尔他们可能追随雅里斯殿下而去这件事，我们为此提前准备了二十具棺椁，但实际情况依然远超我们的预期……按照传统，生前是雅里斯殿下的侍从的他们殉死后会葬入陛下为雅里斯殿下修建的神庙，这样他们就能在那个世界继续陪伴殿下了。由此产生的额外开支，我会写——”
“这部分开支不需要单独列出来。”
“是。”
“玛丽娜，明天是葬礼的最后一天，明天结束以后，我会把你请求的雅里斯的物品交给你。现在，你先去米凯尔的房间为他收殓吧。”
“是的。”
玛丽娜强忍着眼泪，准备和约翰-迪尔一起离开。
这时——
“外面是光的海洋……”
萧云看着窗外无数摇曳的星星，喃喃道：“雅里斯总说死亡无法对现世造成任何影响，死亡只能等待……但是……看着外面那片纪念雅里斯的光之海，我想，死亡一直都在对现世造成影响，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死亡是生命存在的最好证据……”
“陛下……”
玛丽娜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不想再说什么，只希望您不要忘记您和雅里斯殿下的约定。”
“当然，我一直都记着和他的约定。”
萧云平静地说道：“他承诺了我，他说只要我能在葬礼的最后一天成功进入第九层，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永远……”
“……”
玛丽娜和约翰-迪尔无声地退出房间。
萧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被闪烁的光漩覆盖的大广场以及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城市各条小巷流过来的光之河。
今晚没有风，也没有星星和月亮，所有的星星都落到了地上，汇聚成光之海。
思念的人们或是相互依偎着默默哭泣，或是手持蜡烛回想与逝者的点点滴滴……
“真羡慕他们啊……”
萧云微笑着，伸手，从衣领中取出第一次离开光明王都时雅里斯送给他的淡红色水晶吊坠——它是雅里斯的贴身之物，里面封存着雅里斯亲手制作的神秘法阵，它曾让他们相隔遥远依旧可以亲密交谈，如今却成了进入神塔第九层的关键。
“天亮以后，我就要出发，去神塔第八层启动行星机器，进入第九层，获得真相和永远……”
“——真是不可思议，如此安静严肃的夜晚，我的心情却异常轻松，觉得自己正走在通往幸福的鲜花大道上。”
“是的，我完全理解凯利尔他们的选择，如果我没有被你强行交托那么多事情，如果……我恐怕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但是没关系，我们只是身体暂时分开，灵魂始终都纠缠着彼此……”
自言自语地说着，萧云来到房间的一角，轻轻抚摸被当成摆设放在那里的黑色龙蛋。
——雅里斯最后一缕心跳停止的当晚，长期处于沉睡状态的小黑的身体突然冒出大量黑色物质将它包裹其中，并迅速结成一个表面隐隐流动金色的两米高的黑色龙蛋。
“小黑，你是因为雅里斯的离开才把自己封起来吗？”
龙蛋任何反应。
“我至今仍不知道火焰与黑暗的死亡王座上的模糊身影是谁，也许是雅里斯的过去或者未来，也可能是雅里斯的现世身体的基因提供者……但不管祂是什么，祂和雅里斯是什么关系，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我相信我和雅里斯之间存在着世间最特别的羁绊，相信他只是暂时离开了现世……只要我顺利进入第九层、知晓真相，我们就能达成他所承诺的永远……”
……
……
萧云缓缓走向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大型的高高耸立的大型机械装置。
他已经知道它的名字。
行星机器。
需要两个拥有终极权限的管理员共同操作才能完全启动的远古超级文明遗产。
仪器显然已经感应到雅里斯的死亡，正中位置的那根巨大的直达天花板的透明管状物里，无数根纵横交错的细线闪烁着五彩光芒，环绕透明管状物的是直径超过五米的巨大的圆形控制平台上，所有的操作面板都进入了工作状态，按钮也全部闪闪发光。
[——请将手掌放在面板上，验证高级管理员权限！]
机器发出冰冷的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
萧云依言将手掌按在透明面板上。
红光扫过——
[高级管理员权限验证通过，确认个体身份为萧！]
啪嗒！
机器弹出一个小小的凹槽。
[请提供来自前终极权限所有者、个体身份“雅里斯”的授权证明！]
萧云吸了口气，把雅里斯留给自己的淡红色水晶吊坠放入凹槽。
咔嚓！
水晶表面出现裂痕。
红色的液体流入机器。
[——“雅里斯”授权证明通过！]
随着这个声音，原本亮如白昼的房间——包括机器中心那根透明管道内所有闪烁光芒的细线——光芒骤然消失，占满整个房间的机器沉默得像石头。
然而，虽然灯都已经熄灭，空间却依旧回荡着类似机器功率全开的震动，房间也只是陷入昏暗而非黑暗。
“……行星机器想做什么？把我变成第八层角落里的木乃伊吗？”
昏暗的房间里，意识到被困的萧云半开玩笑地说道。
他并不在意死亡，也不介意变成灵魂永远困锁在躯体里的木乃伊。
他甚至庆幸自己能在神塔第八层成为木乃伊，因为这里是现世最接近雅里斯的地方。
（是的，对我而言……）
[主人——]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萧云愣了一下，抬头看到LA展开金色的翅膀出现在视野正前方。
（LA……你……）
[主人要进入神塔第九层？]
（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请把右手伸向我——]
萧云依言向LA伸出右手。
昏暗的房间里，早已融入体内的黄金护腕显出闪耀光芒，紧接着，萧云的掌心冒出一团蜘蛛丝一样的金色细线，金线螺旋上升，将萧云和半空中的金色大鸟紧紧相连。
哗啦啦——
沉默的大地突然坍塌，但因为掌心的金色蜘蛛丝，萧云得以在LA的拖拽下悬浮空中。
他低头看下方，看到铺满整个第八层的巨大机器仿佛一个来自其他星球的古老生物的骨骼般沉入黑暗的海啸中。
萧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蜘蛛丝。
[主人，你体内有用莱茵黄金打造的“黄金翅膀”，你只需释放“黄金翅膀”就可以飞翔。]
（黄金翅膀……）
[是的，黄金翅膀……莱茵的黄金……]
随着这句话，更多的光芒从萧云体内流出，凝结为流光溢彩的金色翅膀。
与此同时，LA带着蜘蛛丝越来越高，他们也距离被黑暗洪流吞噬的第八层越来越远，萧云的视野逐渐被蔚蓝的天空、轻飘的白云占据，几乎要忘记下方那团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潮流了。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感觉……）
[神塔第九层不存在于艾拉星的现世，现世的生命要想进入第九层必须穿过一层水结界，然后顺着楼梯走到第九层的门前……]
（雅里斯进入第九层也需要这样的流程？）
[雅里斯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LA的声音有些黯然。
萧云不禁怀疑LA和雅里斯之间存在特别的联系，或者——
（你其实早就认识了雅里斯，对吗？）
[……主人，你即将进入水结界！]
话音落，LA的身形消失。
借着翅膀散发的金色光芒，萧云发现自己被LA扔在了瑰丽的海底，脚下是松软连绵的白沙，四周是冰凉微咸的海水，不同形状的海洋植物随水流轻轻摇晃，五颜六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地游过身边，螃蟹、贝壳、章鱼等不时地从脚旁跑过，带起细腻的泥沙……
（海底……居然真的在海底……）
萧云无语地想着。
比起身处海底，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
（这里显然是深海，但是我……不但没有被深海的压强压得身体扁平，甚至没有出现呼吸困难现象……）
（幻觉吗？还是——）
上空突然掠过一道巨大的黑色，从流线的形体和鳍尾的摆动可以判断它是一条鲸鱼，但因为距离太远，萧云无法判断掠过头顶的鲸鱼的品种。
（可能是虎鲸，可能是座头鲸，甚至可能是只存在于这片特殊海域的某种奇异生物……）
思考着，萧云开始在水中移动身体。
哗啦啦——
海水粘稠地划过身体，阻力导致水底的移动远比地面行走艰难，白色的沙子里有各种各样的螺类、贝类在爬行，也有章鱼顶着贝壳贴着沙子快速奔跑……
海藻像牧草一样随着水流摇来晃去，水母展开透明的裙摆流畅地游来游去，珊瑚相对比较稳定，只是表面停满了珊瑚虫以及来此处觅食的各式小鱼。
（如果没有这些水，我会怀疑自己正走在水族馆的海底隧道里……）
萧云漫不经心地想着。
系统说，要进入神秘的第九层，必须先找到阶梯，沿着阶梯离开诡异的水结界。
（阶梯在哪里……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到阶梯……我……）
强烈的焦躁让瑰丽的深海风景失去吸引力，萧云凭着本能在水中寻找出路，突然——
他看到了一处异常。
前方深蓝发暗的水中矗立着一团如山一样高大的三角形黑影，过分规则光滑的边沿疑似人工建筑。
（那是什么？水底金字塔？阶梯？还是……某种史前文明遗址？）
萧云暗暗嘀咕着，径直向神秘的三角形建筑走去。
……
首先出现在萧云面前的是一块半埋在白沙中的表面有明显的人工切割打磨痕迹的长方形石块，接着是更多的长方形石块组成的经过海水和海洋生物的漫长侵蚀后早已断断续续、破败不堪的通道。
（这里显然是一处被遗忘的史前文明遗址，类似沉入大海的亚特兰蒂斯文明……）
萧云默默地想着，钦佩地端详着前方那早已空无一人、自身也被时间腐蚀地面目全非、几乎和海洋融为一体的古老遗址：
鱼儿在残破的柱子间游来游去，海藻用石头固定摇晃的身体，贝壳坚定地黏附在每块石头表面，海水默默地流过疑似古代金字塔的三角形建筑。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是城市的中心，无数人在这里聚集，生活……然而现在——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华丽的屋舍只留最坚硬的石块，大理石柱子断裂、腐蚀、埋入白沙，工匠们精心雕琢的神像只剩下一团浑浑噩噩的轮廓……）
（这座城市……拥有如此宏大的金字塔的城市和建造它的文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埋入了深海，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名字……没有记录……没有……）
萧云沉痛地想着。
（……万年以后，如今在艾拉星上繁荣昌盛的人类和他们创造的一切是否也会被埋入地下和海底，变成新生文明无法理解的谜团？就像永恒帝国以及永恒帝国出现以前存在于艾拉星上的无数文明？）
（康伯爵说过，艾拉星的人类一直都在文明的道路上挣扎前行，一次次地点燃文明火焰、掌握科学技术、尝试向太空进发，又一次次因为自己的愚蠢傲慢而导致文明崩溃……）
（眼前的这些，应该就是其中某次文明崩溃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惆怅中，耳边响起缥缈的音乐，悠远的旋律带着淡淡的悲伤。
萧云眯起眼睛，看着水中朦胧却真实的远古金字塔，心中流过雅里斯的喃语。
（死亡是生命的真相，生命是死亡的存在……只有当你拥抱死亡时，生命才真正属于你……死亡是生命的祝福，生命是死亡的意义……生与死是一体的……生与死……）
（生与死……）
恍惚间，萧云再次看到了飞舞的星辰和宇宙，数不尽的命运之线顺着海水从周身呼啸而过，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远古金字塔的下方。
巨石砌成的金字塔很高很长，表面因为海水的侵蚀充满了凹凸不平和摇曳的海藻。
萧云极力昂头试图找到金字塔的顶端，却只看到一片疑似天光的白茫茫。
（——金字塔是通往第九层的阶梯？）
萧云静静地想着，决定沿金字塔往上寻找出口。
（既然是海底世界，我也没必要老老实实地攀爬，我可以考虑游泳或者直接——展翅！）
萧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想法刚刚生出，流光溢彩的金色翅膀顿时展开，带着身体往金字塔的高处飞翔。
……
身体逐渐升高，双腿却像被吊着铁球一样被下方某种力量用力地拖拽，萧云低头，看到海底的沙子化为海浪冲向他，试图缠绕他的双腿。
（这些白沙……）
[海底的白沙是亡者的怨恨……]
LA的声音再度响起，三足金乌的形体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这座城市名叫西克，三万年前是艾拉星的文明中心，无比的繁荣华丽。然而，它最终沉入了大海，无影无踪……与城市一起被埋葬、被遗忘的还有无数亡者……他们身体早已消散，怨恨却化为白沙疯狂诅咒从此处经过的所有生命……]
（原来如此……）
此时，白沙正加倍肆虐，掀起可怕的浪涛，伸出无数沙子组成的手掌，像水草、像章鱼、像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拼命向上蠕动，试图吞噬或拽住萧云。
“对不起！但是你们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早在三万年前就已经结束！接受死亡吧！死亡是生命的证明——”
萧云痛苦地宣告着，“黄金刃”带着光明火焰挥下，凄厉绝望的尖叫顿时充满海洋。
“——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愿被遗忘！”
“我想活下去！”
“生命……生命……”
“……”
汹涌澎湃的惊叫掀起更加可怕的怨恨，白沙不断地集结组合，像粗壮的触手一样蜿蜒伸展，抓向萧云。
[主人——]
“我知道！”
萧云低声说着，不断向金字塔的高处飞去。
幸运的是，虽然怨念如海水般疯狂，但它们惧怕缠绕着光明火焰的“黄金刃”，萧云因此始终领先着怪物们——
终于，他成功冲出水面，气喘吁吁地爬上金字塔顶端的类似祭坛的平台。
平台正中位置竖着里一对高度超过二十米、四个棱面闪闪发光的黑色方尖碑，方尖碑中间悬着一扇门。
萧云走到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咚！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青灯归客人”、“洛洛辞”,灌溉营养液
第178章 真相篇：五千年的等待
咔哒！
门开了。
门后传出鸟鸣一样的歌声。
“这是我的道路，坎坷崎岖，充满艰辛。
这是我的人生，细流穿过群山，蜿蜒向前
只要栄枯盛衰还在继续，我便还活着……”
（这个歌声……）
萧云眯起眼睛。
疑似神塔第九层的房间里传出歌声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比房间里传出歌声更让萧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
（我以前听过这个声音，在……在梦里……我曾经在梦里听过这个歌声……）
（是的，没错……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听过这首歌，也曾听过这个声音……我、我……）
他情不自禁地走进房间。
门后的世界幽静雅致宛如典籍描述的众神花园，毯子一样的草地上洒满五彩野花，郁郁葱葱的果树结着芬芳的硕果，小溪如闪光的飘带流淌在山谷间，而当他顺着歌声转过一个弯道时——
萧云见到了唱歌的人。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靠着树干坐在草地上，怀中抱着乐器，生机勃勃的褐色卷发闪闪发光，天真纯粹得仿佛一只鸟。
（他是……）
“你——”
“是我！我是吕西安！”
看到萧云的吕西安欣喜若狂，放下乐器后迅速起身，扑到萧云怀中，紧紧抱住他。
“我终于等到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你……”
萧云瞪大眼睛看着吕西安。
他曾无数次地感受到吕西安，他确信眼前的少年是真正的吕西安，但是——
“吕西安已经二十多岁，你看起来顶多十五岁。”
萧云提出理所当然的质问。
“这没什么奇怪。”
吕西安热情地解释道：“神塔第九层并非现世，现世的生命进入神塔第九层后会脱去外形显出灵魂原本的样貌。所以虽然我的身体年龄已经二十多，你看到的我却只有十五岁。”
“事实上，走进第九层的瞬间，你的样貌就已经发生改变，只是你还没发现。”
吕西安补充说道。
“……我的样貌发生了改变？我变成了什么样？”
萧云诧异问道。
“我看到的你不论头发还是眼睛都是美丽的纯粹的金色，像太阳的碎屑，又像宇宙诞生时的第一缕光。”
吕西安动情地描述着他眼中的萧云。
“那……对了，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回过神的萧云好奇问道。
“雅里斯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吕西安哽咽着回答，蓝色的大眼睛饱含泪水：“雅里斯……他一直都被困在这里，一直都被可怕的东西折磨着……”
“什么？”
“雅里斯……雅里斯他太可怜了……我、我、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看着他受苦，用我的歌声尽可能地安慰他……他让我在这里等你，他说你一定会过来……你绝不会抛弃他，你会救他……他一直这样相信着，我也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说到这里，吕西安放声大哭，声音被哽咽淹没。
“吕西安你、你先别哭，他在哪里？雅里斯在哪里？”
“我、我……”
“你必须立刻带我去见雅里斯，然后我才能如你和他的期待那样带他离开！”
萧云严厉打断吕西安的哭泣。
“——对！带他离开！”
回过神的吕西安激动地擦了擦眼角，带着萧云穿过小溪潺潺的繁茂果林，走到一扇沉重的大门前。
“每一次，祂们来到这里，门都会打开，可是我无法穿过这扇门，我无法看到门后的世界……我只能站在门的这边……感觉到门后面的痛苦……”
“门后面的痛苦……”
萧云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
他大概能猜到门后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但他不想对此做任何评价。
“门后面的世界很可怕……”
吕西安哽咽地说道：“在你打开门以前，我必须先把我知道的关于雅里斯的一切都告诉你。这些都是雅里斯叮嘱我的，他说必须让你知道尽可能多的真相，你才能打开这扇门……”
“你说吧。”
萧云咬紧牙关，强忍急切和悲伤。
“嗯。”
吕西安点点头，结结巴巴地开始讲述。
“哥哥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而我也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十一岁的时候，父亲意外去世，母亲跟着离开了……哥哥来小爱神宫接我，他温柔地抱着我，用悦耳的声音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被他抱进怀里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你……”
“你的意思是——”
“被他抱紧怀里的时候，我因为血脉回溯天赋看到了一个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金发少年，我看到他和哥哥手牵着手，一起玩耍、一起歌唱、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他们总是黏在一起，片刻都不分开……我以为他是我的前身……我很高兴哥哥喜欢我，因为我也喜欢哥哥……”
吕西安的声音渐渐黯然。
“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哥哥记忆中的金发少年不是我，意识到哥哥用温柔的目光注视我的时候看着的是另一个人……我努力学习……努力成为让哥哥满意的弟弟……可是……不管怎么努力，我都无法成为哥哥记忆中的他……他无比优秀，他的各方面都让哥哥满意……我却……每当哥哥用失望的眼神注视我的时候，我会难受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
“哥哥十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进入神塔第九层，回来时身体很疲倦，不停地发烧……我守在他身边照顾他，握着他的手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吕西安的声音充满了颤抖和恐惧，带着哭腔。
萧云疼惜地抱住了他，温柔地说道：“如果是很痛苦的事情，就——”
“不！我必须把我梦见的内容告诉你！”
吕西安闭上眼睛，断断续续地讲述。
“我梦见一片沙漠，荒凉的沙漠，到处都是白色的盐柱和看不见的辐射，哥哥和他还有他们的龙都受了很重的伤……他们被全身闪着耀眼光芒的可怕神祇围着，随时可能死掉……那些可怕的神祇对他们喊话，让他们放弃抵抗，跟祂们回去，接受惩罚。”
“哥哥和他不愿意妥协，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他们的血——哥哥的血是黑色的，他的血是金色的——也混合着流在了一起。他们相约要一起直面最后时刻，但是哥哥、哥哥……”
“哥哥突然抽出一把奇怪的黑色刀刃从后面刺穿他的身体，在他倒下变成一个金色光球后又用黑色的刀刃刺伤自己……哥哥的身体被刺伤后变得像夜晚的星空一样美丽闪光，心口的位置出现一条通往无尽黑暗和未知的裂痕。”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萧云紧张地问道，他的大脑和心脏都痛得厉害。
“后来……后来……”
吕西安咬了咬嘴唇。
“哥哥捧起光球要把光球塞进裂痕，众神看到哥哥要用心口的裂痕送光球逃走，纷纷冲过来撕砍抢夺……因为众神的争抢，金色光球被扯下来很多碎片，变得坑坑洼洼、残缺不全……哥哥更是被他们撕下了四肢……祂们还想……但是哥抢先一步关闭裂痕，送走了残缺的光球……众神无比愤怒，祂们抓住哥哥，把失去力量的哥哥关进门后的世界……”
吕西安哽咽地说道：“万物皆有死亡，众神也不能逃脱死亡的命运……但是雅里斯天生可以产生让众神不死的物质……为了持续获取这种物质，祂们强迫雅里斯的灵魂和身体分开……灵魂在现世不断转生，被现世的各种爱恨痛苦折磨，与灵魂相连的本体就可以更加稳定持久地产出……产出……”
“你的意思是……”
“是的，五千多年来，哥哥的本体一直被关在第九层的那扇门后面，被众神肆意掠夺折磨……灵魂被持续不断地装进众神精心制作的脆弱又美丽的躯体里承受现世的痛苦，用来进一步刺激本体……”
“难怪、难怪他……这些年来，他……”
萧云流下眼泪。
“当我因为血脉回溯能力发现哥哥的秘密以后，我告诉哥哥，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之后就……”
吕西安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泪水却再次打湿眼睛。
“之后就是……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我爱雅里斯，我什么都听他的，他说他要把你藏在我的身体里面骗过众神，我立刻把身体给了你……我相信雅里斯的每一个决定，相信他认定的你是他用五千年时间等待的那个人……我唯一害怕的是你经过五千年的时间早已忘记和哥哥的过往……我求哥哥把我的部分记忆留在这个身体里，这样一来，即便你忘记了和雅里斯的过往，也会在我的记忆影响下继续爱着雅里斯。”
“吕西安，你——”
“对不起……”
吕西安垂下头：“我知道欺骗是不对的，但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办法帮到哥哥……我是个无能的废物，我不仅没有能力帮哥哥，还总是变成他的累赘，即便来到第九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众神当成药承受无止境的榨取，我……我想结束他的苦难……”
“如果你因为欺骗感到不开心，请不要怪雅里斯，要怪就怪我吧！一切都是我的自作主张，雅里斯一直都爱着你，他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求求你！不管你在门后看到了什么！哪怕是非常可怕的东西，都不要不爱他！”
吕西安悲痛地哭喊道：“我无法进入房间，但是我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很痛……一直都很痛……”
“我发誓，无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继续爱他……”
萧云轻轻说着，抬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想立刻打开这扇门，结束折磨他五千年的噩梦。”
吕西安哽咽着点了点头，放声大哭。
萧云伸手，轻轻抚摸他凌乱的棕色卷发：“别哭了，我带你回家，也带雅里斯回家。”
“别担心我，我没有那么弱。”
吕西安笑着说道：“被龙帝抓住的那段日子，我可是很坚强的。”
“当然，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人。你很棒，非常棒。”
萧云张开双臂抱了抱吕西安：“走吧，我们一起进入门后的世界。”
“嗯。”
吕西安站起身，和萧云一起走到门前。
萧云伸手，手指还没有碰到大门就被激烈的白光刺得指尖冒出黑烟。
“这……”
看到这一幕，吕西安的眼睛重新被泪水打湿：“雅里斯……雅里斯……他、他……”
“没关系，只是小伤口。”
萧云严肃地说着，让吕西安站在一边，避免被门的下一轮防御波及。
吕西安怯生生后退，大眼睛惊恐无比地看着萧云。
萧云吸了口气。
（LA，你知道怎么打开那扇门吗？）
[我……]
（……雅里斯拼死送出去的那个光球是你吗？）
[不，光球不是我，光球是……]
金色的大鸟从萧云体内飞出，化为只有萧云能看到的金色光幕附着在大门表面。
萧云再次伸手，指尖轻触金色光幕，海量的信息和画面顿时涌入大脑。
……
“……总帅，防御结界能量即将耗尽！我们已经……真的要启动‘诸神黄昏’吗！”
“难道还有第二个选择？！众神不许我们活，我们就用我们的命向祂们竖起反叛的旗帜！”
“可是——”
“如果你害怕，就——”
“不，我不害怕！我只怕我们的抗争毫无意义！”
“抗争不可能没有意义！如果我们的研究、我们的抗争毫无意义，诸神为什么还要集结力量绞杀我们！”
“所以——”
“是的！我们的生命即将结束，我们的抗争永远不朽！”
……
刺目的白光闪过，声音和人影都化为尘埃，宛如宇宙初生的空寂世界里，星星在闪烁。
曾经多次闯入萧云的视野、带给他莫名的惊恐与不安的神秘星婴再次出现。
通身闪烁黑暗光芒的祂安静地悬浮在虚无的宇宙中，双眼紧闭，体内有形成流动，并不完整的四肢紧紧抱着怀中的光球。
黑夜过去，黎明到来，黑暗婴儿和祂怀中的光球也变成了半透明的婴儿和黑暗光球。
“这……这……”
隐约间，萧云听到了远处有什么东西在低语。
（旧的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开始了，真正的终结即将到来……）
（“时间”……“终结”……“终结”……）
（不要害怕醒来，不要忘记你的真实身份，现在——睁开眼睛！睁开你的眼睛！）
（——睁开你的眼睛！）
“啊——”
不知不觉间，萧云发出了痛苦的惊叫。
神秘的婴儿随惊叫消失，金色光幕中逐渐浮现两个紧紧拥抱的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纯净宛如初生，无比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数十个发光的人形物。
（……这些发光的人形物莫非就是掌控艾拉星的众神？）
萧云不安地想着。
他看到疑似众神的发光人形物向紧紧相拥的少年们伸出介于手和触须之间的细长躯干，试图将他们分开。
然而，不管祂们怎么用力，少年们都坚定地抱着彼此不愿被分开——每次眼看就要被分开，他们又会挣扎着和对方抱在一起。
[——把这两个东西带回去仔细研究。]
疑似众神首领的最庞大的发光人形物下令。
话音刚落，萧云眼前出现了黑暗的星空、闪烁的星辰，身体仿佛坠入梦的走廊般置身于和黑暗大宇宙完全不同的地方——确切地说是身体漂浮在黑暗的背景中，下方展开的景色却是一座闪烁着七彩光芒的银色城市，真正的神国、光明城。
美丽的光之城内到处都是高耸明亮的建筑，但是这座城市没有活人的气息，或者说——
……
（啊！）
猛烈的坠落感过后，萧云确定自己进入了梦中，耳旁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醒醒！醒醒！”
与激烈的声音一起到来的还有剧烈的摇晃。
“这……这……”
萧云尝试着睁开眼睛，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雅里斯！
推搡他的竟然是个和雅里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皮肤白皙中透着精灵的纤细，美丽的脸颊散发着令人目眩神移的魅力，如丝绢般闪亮的刘海平整地盖住眉毛，眼睛的瞳孔和虹膜都是罕见的纯黑色，闪烁着时而清澈时而妖冶的光芒，散发着夜色凉意的黑发垂过肩膀。
他穿着简洁的无袖过膝短袍，露出精致纤细的胳膊和小腿，理所当然地爬到床上推搡自己。
“这里——”
萧云心中莫名泛起一种担忧的想法。
“你不舒服吗？”
少年伸手，抚摸他的额头，柔软冰凉的触觉令萧云生出强烈的熟悉。
（我该怎么办？他、他……难道是……）
萧云动了下身体，看到摆在床边的银色镜子——出现在镜子里的是个拥有金色头发和金色眼睛的少年，穿着和雅里斯同款的白色无袖过膝短袍，五官和吕西安几乎一模一样，眼睛的瞳孔、虹膜却是和神秘星婴完全一致的纯金色。
（所以我……我其实是……）
“你到底怎么啦？萧？”
酷似雅里斯的少年不解地看着萧云，微微皱眉后亲昵抱住他，磨蹭着萧云的脖子：“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这里，可是我们无法离开……闪禁止我们离开……祂说外面的世界又愚昧又原始又危险，外面的生物会伤害我们……”
“真的吗？外面的世界——”
“我当然不可能信祂。”
少年昂头，果冻般半透明的嘴唇在萧云的肩膀处落下一个吻。
【祂不许我们离开，因为我们是祂牺牲了外面几百亿生命才造出来的珍贵试验品，如果我们逃出了祂的独立维度空间，祂之前的所有辛苦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心语的流入让萧云的心顿时安定，陶醉地呼吸着少年身上自然散发的清凉气息。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逃出去？】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们会找到办法……因为自由的灵魂是关不住的~】
【是的，自由的灵魂永远关不住~变成风、变成白云也要飞翔~终有一天，我们会追上星星~】
萧云低声重复着，双手紧紧拥抱雅里斯，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萧，你为什么突然流眼泪？是不是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
雅里斯担忧地说着，撕扯着脱下萧云的衣服，用手指小心检查他的后背，絮絮叨叨地叮嘱道：“闪一直都想弄清楚我们是什么，是什么导致我们的诞生，我们究竟能不能算作雅的孩子……但我们毕竟是祂们费了百万年时间好不容易获得的珍贵活体，只要我们配合祂，祂绝对不会伤害我们……”
“可是祂想把我们分开！祂还想把祂的触肢伸进你的身体里，我不许祂这样对你！”
萧云脱口而出，愤怒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起。
“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雅里斯轻轻地说道：“这个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危险，而我也越来越明显地意识到我们的身体不完整，缺失了最关键的部分……”
“最关键的部分……关键的部分……”
萧云喃喃重复着，突然被巨大的恐惧抓住灵魂。
他出神地看着雅里斯：“我、我……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你——”
“对不起……”
随着这句话，房间里的一切都消失了，整个空间都开始崩溃，激烈的耀眼的白光喷涌而出。囚禁雅里斯的门打开了。
萧云走进充满耀眼的白色光芒的巨大房间，悲伤地看着白光中若隐若现的九个光柱。
最大的光柱里充满了淡绿色的液体，而在淡绿色液体的中央悬浮着一团星辰宇宙，或者说是流淌着光芒的黑暗星云。
所有的光柱都是布满房间的巨大机器的一部分，神秘的机器持续不断地运作，以便从悬浮在淡绿色液体中央的黑暗星云中抽取闪亮如恒星碎片的东西，依次转移到其余八个光柱中进行萃取提纯。
呼~呼~
机械的萃取永不停止，浸泡在淡绿色液体中的黑暗星云的痛苦永不结束。
寂静的空间回荡着痛苦的呻吟，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最绝望的痛……
……
刹那间，萧云明白了。
全部明白了。
为什么雅里斯总是那么苍白、虚弱、纤细、透明，仿佛活着的幽灵，拥有世间绝无仅有的美貌却一直很焦虑、很痛苦……
为什么雅里斯要封印自己的记忆，竭尽全力把自己伪装成吕西安……
为什么雅里斯第一次进入神塔第九层后会发烧整整一个月，并且他的外貌永远维持在十六岁的模样……
为什么身处第九层的雅里斯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世界时意识体呈现出没有颜色的苍白，连黑发都变成了白色……
为什么历代黑发大祭司都长得一模一样……
为什么众神将雅里斯视为禁脔，不许雅里斯离开西大陆，禁止他进入位于死亡大沙漠深处的永恒帝国首都遗址……
为什么雅里斯说他没有选择的资格，只能留在原地等待被选择……
为什么雅里斯要对着永恒大厦地下部分的巨大圆柱体说“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为什么包括卢克在内，几乎每个人都觉得雅里斯是用死亡之类的物质做成的……
为什么被雅里斯藏在第九层的吕西安呈现出少年形态，自己进入第九层后也立刻变成了金发金眼的样貌……
为什么和雅里斯紧密相连的“塔主”是一条失去了眼睛、四肢、犄角、鬃毛、翅膀的暗黑龙……
为什么康伯爵说祂对不起雅里斯，祂对雅里斯充满了怜悯和愧疚的情感……
……
因为……因为……
“对不起，竟然让你等了那么多年……”
萧云轻声说道，隔着光柱轻抚被浸泡在淡绿色液体中的黑暗星云，与艾拉星有关的海量信息缓缓复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吕西安的这首歌曲调是《豹头王传说》的ed《this is my road》（这首歌有很强的宗教感，甚至有种送葬的味道），歌词根据小说第127卷的后记（栗本薰老师生前写的最后一篇后记，可以看作是栗本薰老师关于作品的遗言）做了一定的改动。
注2：神圣血脉通常在12岁到16岁期间第一次感应到神谕这个规定起源其实是雅里斯和萧被捕获的时候外形是12岁，雅里斯被装进罐子里的时候外形是16岁。
下一章解释为啥宗教中闪和雅是双生兄弟，真相却是另一个版本
感谢读者“洛洛辞”、“青灯归客人”,灌溉营养液
第179章 真相篇：众神的秘密（完）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以闪为最高神的古老文明意外得到一团神秘物质。他们称这种物质命名为“雅”，“雅”在他们的语言体系中意为不可思议的、伟大的、造物主级别的存在。]
[之后，在“雅”的催化下，他们迅速跃升成高级文明，所有的生命个体都融合成为同一个意识，正式升维晋为神级文明。这个新生的神级意识体将他们的信仰至高神的名字“闪”作为全新的自己的名字，称“雅”是“闪”的兄长。]
[晋级神级文明后，闪开始联络宇宙内其他的神级文明意识体。自诩为神的神级文明意识体们在沟通交流时惊讶地发现，尽管称呼不同，但几乎所有神级文明意识体都是在“雅”的催化协助下完成了最关键的升维——没有“雅”的文明就算完成意识融合也无法升维成神级文明。]
[意识到“雅”竟然是让高级文明晋级为神级文明的关键后，神级文明意识体宣布组建神级文明联盟，领导并管理宇宙中其他所有还没有达到神级文明的高级、中级、低级文明，实际是为了压榨目前还没有晋级神级文明的所有文明，防止后进文明发现“雅”、使用“雅”。]
[这样的高压统治不知持续了多久——大约百万年前，一支以“龙”为图腾信仰的外星文明逐渐发展成高级文明。不甘心继续被压迫的他们用他们的至高神“龙”为自己命名，称自己为龙人，率领同样不满神级文明联盟的数百个中下级文明掀起了一场大叛乱。]
[叛军不敌神级文明联盟军，一路败退，在艾拉星所在星系几乎遭到全歼。这场远古的宇宙大战摧毁了叛军，也撕裂了艾拉星所在的星系，星系内大部分恒星熄灭，艾拉星的本土文明也被波及，一夜摧毁。]
[——对参与这场宇宙大战的所有文明而言，艾拉星所在星系是个荒芜的没有文明的蛮荒角落，所以战斗双方选定此地作为决战场所，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一颗藏在宇宙角落里的小小星球居然也诞生了本土文明！]
[宇宙大战结束后，只留下个位数的战败方逃到沦为废墟的艾拉星，战胜方为了赶尽杀绝，也降临了沦为废墟的艾拉星。发现艾拉星上存在本土文明并且本土文明不幸被宇宙战争波及已经彻底摧毁后，神级文明联盟没有丝毫的羞愧不安，直到祂们发现艾拉星的星核居然蕴藏大量的“雅”！]
[发现艾拉星的绝世价值后，神级文明联盟当即表示要对艾拉星这个最无辜最可怜的受害者负责，主动留在艾拉星，帮助艾拉星恢复文明。]
[祂们真的如此有良知吗？不，祂们只是对艾拉星产生了贪欲和占有欲！祂们知道拥有“雅”的文明不管当下如何弱小原始，将来一定会进化成神级文明，祂们要抽光这个本土文明还处于原始阶段的星球拥有的所有“雅”，祂们觉得这么弱小原始的文明不配拥有“雅”。]
[百万年前的艾拉星古文明的创造者并非现在的艾拉星人的先祖，主持重建工作的闪不喜欢这些艾拉星古文明的缔造者，把他们驱赶到角落里，将长相符合自己审美的生命选为新生文明的主宰生命，并创立双生神宗教，以闪和雅为最高神。]
[事实上，闪不仅把艾拉星古文明的缔造者赶进黑暗的角落称他们为妖魔怪物，在艾拉星流传百万年的双生神信仰中的“雅”的形象也是按照闪自己的喜好塑造的。祂把艾拉星视为所有物，按自己的喜好重塑这个星球的一切，同时在不遗余力地试图提取藏在艾拉星核里的“雅”的碎片，试图解读“雅”、理解“雅”、掌握“雅”的一切。]
[闪的傲慢与任性让艾拉星好不容易重新孕育产生的文明一再遭遇灭顶之灾，然而闪不在乎，其他神祇也不在乎，反而惊喜地发现本土文明的每一次毁灭都会让沉积在艾拉星星核里的“雅”有所反应……祂们重复着残酷的实验，艾拉星的本土文明因此一次次地诞生、毁灭、重建……]
[一万五千多年前，神级文明兰德克星系进行的另一场关于永恒和宇宙黄金律的神秘实验意外造出的豹头英雄王古音挣脱兰德克星系的控制，驾驶星舰来到艾拉星。拥有强大力量和高尚品德的他不满众神为获取“雅”对文明尚处于原始状态的艾拉星做出的种种残酷压榨，决定留在艾拉星，帮助艾拉星本土文明挣脱众神的控制。]
[他在艾拉星生活了五千年，也流浪了五千年，见证了艾拉星的文明从原始时代到农耕文明到奴隶制度到封建中期……期间，他无数次地经历受伤、背叛、失忆，依然矢志不移，他坚定地对抗着傲慢的众神，挫败潜伏在艾拉星的龙人后裔们殖民艾拉星的阴谋，留下无数英雄传说……]
[……最后一次挫败众神阴谋后，豹头英雄王古音将心脏化成光明火种交给莎夏女神，代替他庇护黄金城的异族们，回到了永远忠于他、深爱他的诺斯菲拉斯，与艾拉星球永远融合，诺斯菲拉斯也自此从荒漠变成沃土，成为永恒帝国的文明发源地。]
[龙人后裔中对人类持友善态度的loong受古音感化，在古音与艾拉星融为一体后继承古音的心愿，永远守护诺斯菲拉斯和此地的人民，由此诞生了“真龙使者”这一特殊的魔道传承体系。]
[另一边，因为不确定和艾拉星融为一体的古音是否已经死透以及想把古音体内的宇宙黄金律连同艾拉星本身蕴含的“雅”都占为己有，众神假装和善，主动扶持永恒帝国，用四千年的时间让永恒帝国达到之前被祂们毁灭的几百个文明都未曾达到的文明高度，成功统一艾拉星，进入探索宇宙阶段。]
[掌握了极高的科技和魔道的永恒帝国逐渐发现众神的真面目，loong也因为身心都完全融入艾拉星，与意识到自己的文明随时可能被闪为首的众神碾碎的永恒帝国深度合作，一起暗中积蓄力量试图结束众神对星球命运的肆意支配。]
[然而众神早已知晓永恒帝国和loong的反抗意图，祂们反向利用永恒帝国，故意将关于“雅”的研究资料交给他们，在永恒帝国的研究将要成功的那一夜以整个星球数百亿智慧生命为代价——成功将艾拉星拥有的所有的“雅”取了出来！永恒帝国至此一夜崩塌，造就了死亡大沙漠，loong也因为和永恒帝国的盟友关系惨遭众神诛杀。]
[灭世的光芒逐渐散去，众神惊讶地发现，祂们设局四千多年、牺牲艾拉星所有智慧生命获得的“雅”居然成了两团在废墟中相互依偎的人形！祂们想知道两团人形是什么？是逝去四千多年的古音的转世？还是……]
[协商过后，作为艾拉星众神首领的闪将拥有自我意识的两个人形分别取名为雅里斯（意为像雅的东西）和萧（意为仁慈的光），带去了自己的独立维度空间……在闪的独立维度空间里，双生子形影不离、迅速长大，逐渐意识到闪的谎言和诞生的真相……]
[利用闪每隔百年的沉睡，双生子成功离开闪的维度空间，来到沦为废墟的艾拉星。为了让大灾难后艰难求生的人们更快地接受自己、相信自己，他们以“闪”和“雅”的名义行动，召集残留着文明痕迹的人群，在废土上重新点燃文明之光。]
[期间，他们意外得到了一枚已经死亡的loong蛋，loong蛋吸收了他们的力量后重新孵化，诞生了两条龙，一条是黑眼金龙，一条是金眼黑龙……]
（原来如此……小黑和小金是这样诞生的……）
萧云暗暗叹息。
[在双生子的引导下，废墟再次出现文明，人们感激双胞胎的恩惠，将双胞胎奉为至高神“闪”和“雅”的人间化身，称他们为“神之子”和“圣之子”……然而，新生的文明即将进入正轨，以闪为首的众神们却再次出现了。]
[原来，祂们早就发现了双生子的逃亡，祂们故意放他们在现世行走，观察他们的能力和特殊之处——现在，观察结束，祂们要带他们回笼子了。]
[战斗发生在死亡大沙漠上空。面对众神的围攻，势单力薄的双生子很快就受了重伤。关键时刻，雅里斯打开空间通道送走重伤的弟弟，自己被众神抓住。]
[失去了生命和力量之源的黄金龙奉从最后的命令，在陷入假死前竭力向东飞行，坠落在东大陆，形成奥罗湖。]
[与雅里斯生命相连的暗黑龙因为祂们对雅里斯的残酷处置失去了双眼、犄角、四肢、翅膀、鬃毛……一颗眼珠成就了三眼族，另一颗眼珠被莎夏女神拿走，支撑黄金城结界……]
[之后便是无止境的囚禁与萃取……]
“——！”
压倒性的悲伤汹涌而来，萧云恸哭着跪在地上，眼中涌出迟了五千年的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顾我的意愿强行送走我、自己留下来承受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待你？”
【因为“雅”是一种更加宏观意义上的高维度物质，既是生命又不是生命。每一缕“雅”都是由“生命光环”和“原初黑暗”两部分组成。“生命光环”能够延长个体的青春和生命，促使文明加速进化，更快地升维成神级文明，“原初黑暗”代表着永恒的终结与死亡，只要生命还处于大宇宙黄金律的框架内，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的绝对死亡……】
封存在淡绿色液体中的黑暗星云温柔地摇晃着，发出只有萧云能听到的沙沙回答。
萧云愣住了。
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涌动的黑暗。
“……雅里斯！雅里斯你——”
还活着！
他还活着！
即便身体早已被磨成碎屑泡在萃取液里成为维持众神的青春和力量的药，雅里斯依旧还活着！
众神不许他死亡，他也不许自己死亡！
他在等他！一直在等他！
等他回到自己身边！
【我很高兴，你遵守了承诺……你回到我身边……我说过，我会等你，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地等下去……】
苍白的没有颜色的意识体如白沙般从黑暗星云中流出，凝结成苗条柔软的纤细身体。
半透明的手轻轻地捧起萧云的脸，没有虹膜和瞳孔的纯白眼睛专注地看着弟弟，美丽的脸上隐隐透出不似人类的悲伤。
“可是我……我……”
【……豹头英雄王古音是神级文明兰德克星系研究宇宙黄金律时意外诞生的结果，他与艾拉星融合后，宇宙黄金律也和艾拉星星核蕴含的“雅”结合，在必然和偶然的共同作用下孕育生出了奇迹的星婴——祂具备“雅”的一切属性又天然掌握宇宙黄金律，始终处于光和暗的二重状态——众神为独占星婴毁灭永恒帝国降下大灾难，大灾难却促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分割……】
【不仅如此，由于融入了宇宙黄金律，星婴分化而成的两个独立的有自主意识的个体虽然都同时具备“雅”的光暗二重性，你的身体却包含了超过九成的“生命光环”，我的身体主要由“原初黑暗”构成……光与暗在我们体内循环平衡，形成光明包裹黑暗、黑暗孕育光明的奇妙格局。】
【那一天，我将你送走，因为“生命光环”是现世的力量，即便缺失了最关键的“光明火种”，你依然代表着希望、反抗和未来……而“原初黑暗”代表死亡，只要生与死的平衡没有被打破，死亡就无法对现世造成影响，处于“活着”这种状态的我几乎没有力量……】
【但也因为这点，如果我在没有任何预防措施的情况下从“活着”变成“死去”，我会蜕变成为宇宙间最可怕的天灾……众神惧怕这一点，祂们把我装进罐子，定期抽取“原初黑暗”自然孕育产生的“生命光环”……但是自然孕育的效率实在太低，根本不够分配……我于是给祂们出了一个主意……非常、非常好的主意……】
【我说，放我去现世，去现世收集苦难、悲伤、死亡、扭曲、痛苦等等一切可以转化为原初黑暗的阴暗，让我的脚下堆出一座完全用密密麻麻的怨恨和死亡组成的山……黑暗越多，孕育的光明越多……众神答应了，于是现世有了神塔、神圣家族和大祭司传承……】
【祂们知道我的这个提议另有目的，祂们以为我的目的是逃跑。祂们故意为我制作极致脆弱的身体，设下囚笼和禁制，确保我在现世的大半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发烧生病，承受精神和躯体的重重痛苦，活到三十岁就已经是极限……】
【然而，我来现世不是为了逃跑……我的身体已经碎裂，随时会成为活着的天灾，可我心中的火还在燃烧，我找回了行星机器，把它放入神塔第八层，帮助我寻找你因为那场大战掉落四散的碎片，我将西大陆的中心命名为光明王都、不断地培养有理想有激情有未来的生命，通过他们重新推动被众神全面封锁的文明向前发展……】
【我相信，只要我不放弃，这么一代一代地努力、一代一代地积蓄力量，终有一天，我会重建永恒帝国，再一次地向从不在意我们的生死却用祂们的标准俯瞰我们、调整我们、管理我们的众神竖起反叛的旗帜！】
【发现我的真实意图后，祂们试图调整、纠正，于是有了和黑发交错出现的白发大祭司、有了栖息在皇冠里的鬼魂……可惜，比起纠正所谓的错误，众神制造的白发大祭司们更热衷于享受大祭司身份能够得到的现世的种种尊崇和奢靡……哪怕闪定下了针对大祭司的严格的贞洁禁令……】
【而我培养的那些人即便被皇冠里的鬼魂诱惑心智、堕落为众神的帮凶，终究还是在推动文明的螺旋上升……任何人……只要尝过科技带来的便利就无法彻底摒弃文明和进步、回到原始和野蛮……】
“雅里斯，你、你……我、我……”
萧云的声音充满了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雅里斯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半透明的手指划过萧云的脸庞。
【为什么哭泣？你和我被命运分开了五千年好不容易重逢，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我、我……”
【为了在众神的监视下隐藏你的归来，我把你藏进吕西安的身体里，你的力量也被以系统的名义隐藏起来……这样一来，即便众神发现你的异常，祂们也会误以为你是个意外获得萧的碎片的幸运儿，以为我太过渴望与萧的重逢，竟然把断断续续收集到的萧的碎片放进吕西安的身体里，妄想用这种办法造出一个无限接近萧的替代品……等到祂们意识到你是真正的萧的时候，你已经成长为无法被祂们抓住、囚禁的强大个体了……】
雅里斯骄傲地说道，他的每一句话都很温柔，却让萧云感受到直刺灵魂的悲伤。
【让吕西安的意识体进入神塔第九层是众神允许的行为——祂们需要我活着、持续转化“生命光环”维持祂们的生命和活力、抵抗“原初黑暗”的死亡威胁。因此，每一次放我去现世，祂们都故意制造和你长得几乎一摸一样的弟弟作为我的陪伴；每一次，当我表现出崩溃的迹象，祂们就会允许我在现世的弟弟进入第九层，隔着门为我唱歌，安抚我……】
【五千年时间，我被困在这里，既无法死亡，也无法自由，只能不断地回溯过去、感应未来，更长……更长……更长的时间……历史……时至今日，或许我早已偏离了让我诞生在宇宙间的不可思议的奇迹的初心，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怪物，但是我……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即便隔了五千年的时间和无数个宇宙依然能够感应到我的呼唤、及时赶到我的身边……很高兴你遵守了和我的承诺，在我最后的时刻……】
“雅里斯，你、你……”
萧云试图抱住雅里斯的身体，尽管他知道他能抱入怀中的只有一团虚无缥缈的意识体。
雅里斯的述说还在继续，声音轻柔得像遥远的宇宙尽头卷起的一阵风。
【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我们的文明是行驶在灾厄海洋上的破烂小船，依靠种种偶然达成的微妙平衡才苟延残喘到现在……所谓世界的秘密指的是打破这个微妙平衡的办法……没有人知道平衡被打破会发生什么，众神也不知道……也许是星球和生活在星球上的我们从此挣脱众神的桎梏开启属于自己的时代，也许……】
“是的，你曾经说过这些，你对我说、说……”
【这些年来，众神一直在研究我，研究如何在不破坏“生命光环”和“原初黑暗”平衡的同时将尽可能多的“原初黑暗”转化为“生命光环”……祂们担心平衡被破坏会发生对祂们而言也无法想象的可怕至极的事情……而我一直在寻找毁灭祂们的同时又能保全现世的办法……我和祂们都在做极其危险的事情，错一步就会引发非常可怕的结果……可是我停不下来，众神也停不下来……】
【为了欺骗祂们、从祂们手中获得更多筹码，我时常装作现世的躯体不堪长久的病痛折磨逐渐失去理智走向疯狂……事实上，我从来都……在你回归之前，我不能失去理智、不能让平衡被打破……我说过，我只允许你杀死我……也只让你知道如何正确地杀死我……】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萧云泪流满面地说道。
【是的，萧，不用担心我，我此刻非常高兴，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我们经历了五千年的分离和歧路，终于又回到了正确的轨道……做正确的事情……我始终这样认为，我确信着这一点……】
“……”
【握住我的手……抱紧我……我要把我最后的一切都托付给你……】
“雅里斯……”
萧云轻轻点头，仿佛安抚他一般，温柔地抱住随时可能消散的透明人形。
【我失去了很多很多，但是我也拥有了最好的礼物，我……我……未来的一切都是你的……】
声音逐渐停下，持续运转五千年的房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星辰熄灭了。
萧云跪在光柱前，闭着眼睛，双手保持着拥抱的动作，脸上带着陶醉的笑容。
门外的吕西安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的目光永远无法透过的门，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哥哥走了……他真的走了……”
“是的，他自由了，他终于自由了……”
萧云静静地说着，站起身，用燃烧着白色火焰的“黄金刃”刺穿束缚雅里斯本体五千年的光柱！
哗啦啦！
不再闪烁星辰光芒的黑暗混杂着淡绿色的浸泡萃取液汹涌流出，碧沙露雅独有的淡雅甘甜中略带妖冶的香气充满了整个空间。
（原来如此……）
（现世追捧的碧沙露雅其实是浸泡雅里斯的本体和溶解本体自然转化产生的“生命光环”的萃取液的气味，众神制作他的现世身体时故意把这种气味编入基因，以此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是“囚犯”……）
（更悲哀的是，为了掩盖身体散发香味的秘密，他亲自调制了有类似气味的碧沙露雅、推广介绍给现世所有人……）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绝对——）
“——不能原谅！”
萧云愤怒地砍刺着房间里的一切。
此刻，他只想彻底摧毁这个束缚了雅里斯整整五千年的囚笼！
“啊——”
可怕的尖叫声和崩溃的轰鸣声一起响起，地板在震荡，天花板在裂开，星辰的火焰呼啸坠落，巨大的冲击力暗示整个空间即将崩塌！
萧云昂头，平静地看了眼天花板裂开后露出的深邃宇宙，转身带起吕西安，展开翅膀，就这么跳了下去！
……
……
“呃……”
尘埃落定时，萧云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神塔第八层，占据整个房间的行星机器稳定地运作着，时间仅仅过了一瞬。
操作屏幕上浮现一行字。
[欢迎您，终极权限持有者。]
“……终极权限吗？”
萧云自嘲地笑了笑，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张开嘴，一团金色的火焰从嘴里流出，变成流光溢彩的三足金乌。
“LA？”
[是的，主人。]
三足金乌优雅地展开翅膀，向萧云行礼。
[我原本是从您的本体掉落的碎片，您应您的双生兄弟雅里斯的召唤从地球回到这个世界后，为了掩盖您的真实身份，在行星机器协助下，雅里斯将我与您在地球期间获得的各种知识记忆、吕西安的身体本身具备的灵魂回溯能力融合成为所谓的“华夏英灵抽卡系统”。]
[这样一来，众神不仅会误以为您的力量来自体内的碎片和系统，还会因为祂们对地球华夏文明的陌生产生更多的错判……]
[我的名字LA和三足金乌形象同样源于您的地球记忆中关于太阳、光明的内容。]
“原来如此，难怪我每次抽卡都能恰好得到我想要的……难怪康伯爵对我说‘LA的力量是我自己的力量’……”
[现在，您已经在雅里斯的帮助下顺利取回本体的全部碎片，也得到了您所缺失的“光明火种”，我即将褪去系统的假象回归您的本体……特意来向您告别……]
“你要离开吗？”
[我并非离开您，而是回归您，您的本体将因为我的回归得到完整，吕西安也会重新得到生命……]
“吕西安……”铑A移整礼’蹊O酒肆六叁起姗O
萧云低头，看向回归现世后如稀薄的游魂般蜷缩在雅里斯留下的早已开裂的水晶吊坠中的吕西安：“对不起，差点忘记我现在使用的是你的身体。”
[我很高兴，我成功地帮助了你和雅里斯……]
吕西安真诚地笑着，天真烂漫的模样宛如天使的残影。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吕西安……”
萧云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很快就会把你的身体还给你——”
[——你！你要做什么！]
吕西安大惊。
[别做傻事啊！还有——你现在是神圣太阳帝国的皇帝，你把我身体还给我，那我岂不就……不行啊！我这样的废物成为皇帝，国家会灭亡的！]
“没关系，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全新的合法身份——伊莎贝尔女王的丈夫、至今没有对外公开身份的布拉尼亚王夫吕西安，经神塔第八层验证，确认为神圣太阳帝国皇帝的双胞胎弟弟、伊莱克斯大公和艾莉丝夫人的另一个孩子。”
[啊……]
吕西安露出困惑的神情。
单纯的他一时无法消化这么多信息。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我的脑子不太好……我还是……]
“当我带着你走出第八层的时候，你将正式成为神圣太阳帝国的皇弟兼神圣家族的血统继承者兼布拉尼亚王父吕西安。”
[这个……那个……]
吕西安吓了一跳，既有害怕又有痛苦。
[我、我……]
“稍后，我会和你讨论详细事情，现在，先让我把最后的部分完成吧。”
萧云看向三足金乌。
“回归本体后，你会完全消失？”
[是的。]
“消失之前，我可以通过你完成最后一次抽卡吗？”
[当然可以——]
金乌展开翅膀，优雅行礼。
[最后一次抽卡正式开始，请凝聚思维——伸出手——]
萧云依言，屏息凝神，将手伸向闪光的书册！
金乌随即最后一次扇动金色翅膀，方块金字喷涌而出，凝为金光冲入萧云掌心！
[叮！恭喜宿主抽中sp特别卡：千古一帝嬴政！附赠技能大一统！请自行摸索用途！]
金光骤然消逝，三足金乌化为金色颗粒融入萧云目前使用的吕西安的身体里。
随后，吕西安体内的金色开始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最终形成一具和吕西安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但眼睛和头发都呈现出堪比黄金的璀璨明亮的新躯体。
新躯体逐渐稳定，萧云超然地睁开瞳孔和虹膜都是金色的眼睛，用非常理智的语气说道：“雅里斯，你等了我五千年，现在轮到我等你了。”
……
……
葬礼接近尾声，萧云独自走进铺满鲜花的大殿，看着摆在白色罗莎玛丽花丛中的小小的精致的黄金盒子，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雅里斯——他如往常一样穿着白色睡袍，优雅舒适地坐在祭坛上，用如夜湖般深邃神秘的黑眼睛看着自己。
然而，祭坛上没有雅里斯，只有上面摆着黄金花环的黄金骨灰盒和堆满整个祭坛的白色的罗莎玛丽。
整排整排的蜡烛火焰随气流摇摇晃晃，连同吊炉内腾起的紫色烟雾一起将房间笼罩在神秘的氛围中。
外面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进来。”
“谢谢——”
门被轻轻打开。
萧云抬头，看到吕西安——这是一个苗条俊美的青年，穿着黑色丧服，深褐色的卷发在脖子后面用黑色发带扎成一束。
“……”
突然以第三方的视角观看原本属于自己的躯体，萧云感觉有些许微妙。
吕西安也表现出了明显的局促，站在门口犹豫很久才终于迈步走到萧云面前，小声说道：“我来送他最后一程。”
“我理解你的感受。”
萧云抬手，轻抚吕西安的头发。
在世人眼中，吕西安是难得一见的俊美青年，但和拥有人世间不该存在的美貌的雅里斯相比，吕西安难免有些朴素不起眼，从小到大，他总是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身后，如果有陌生人主动打招呼，他甚至会吓一跳，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雅里斯的华丽，以及——“他真是雅里斯殿下的弟弟吗？一点都不像……”
“……没能见哥哥最后一面或许是我一生中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是想到最终时刻陪在哥哥身边的是他期盼五千年的你，我也……何况这些年我一直都……命运为我们每个人做出了最好的安排——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去他那边……对吧？”
吕西安缓缓说着，泪水从脸颊滑落。
“当然。”
萧云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害怕死亡吗？”
“我不会，我很高兴……我只后悔我和他一起度过的时间是如此短暂……”
“我也是如此……”
吕西安抬头，看着小小的盒子，低声说道：“雅里斯，经历了如此漫长的痛苦后，你终于得到了你最渴望的安眠，我知道……你自由了……所有的痛苦都结束了……”
……
……
夜幕降临，大神殿前方的大广场再次被哀悼的光之海淹没。
看着下方为纪念雅里斯而点燃的光之海，萧云突然想到了莉莉娅湖的灯火——那是雅里斯生前最爱的风景之一——住在小爱神宫的那些日子，每逢天气晴朗的夜晚，他总会打开窗帘，凝望渔火与星光连成一片的莉莉娅湖。
（葬礼结束以后，我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例如在‘秦始皇卡’的协助下尽快统一西大陆，完成你重建永恒帝国的梦想……好吧，虽然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我处理，也会有很多很多人聚到我身边协助我，但我现在只感觉很安静很寂寞……你不在了……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你了……）
夜色越来越浓，摇曳的黑影流入房间，无声无息地点燃一支蜡烛。
“龙帝？”
黑影沉默不语。
“你也来送他一程吗？”
黑影轻轻摇晃。
“我完全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是的，对我而言，雅里斯是个特别的存在……他一生都骄纵傲慢、刻薄任性、谎话连篇、阴谋不断，可他却也……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身为人子的尊严和神子的责任……这样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
“是啊，哪怕是和他有一点点相似的人都不可能再出现了……”
萧云叹息着，静静转过身，熄灭龙帝为哀悼雅里斯而点燃的蜡烛。
“——下次见面，就是决战时刻！”
……
……
黑影散去，黎明到来，人们的哭泣和祈祷随送别的队伍一起出发……
一颗黑暗之星升入云层深处，仿佛预示着雅里斯的逝去将为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风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神圣家族五千年一共传承了三百五十七代，出现了一百三十四位大祭司。黑发黑眸（雅里斯的现世）样貌出现七十七次，每一代都是勉强活过三十去世，银发紫眸（众神的使者）样貌出现五十七次，大部分都可以活到四十岁。
雅里斯的身体由闪制作，众神的使者的身体由众神自行制作，唯一要求是必须银发紫眸、符合艾拉星文明审美。
所以黑发大祭司的样貌始终一模一样，白发大祭司的样貌却各有不同。
（触犯闪制定的大祭司贞洁禁令的都是白发大祭司——对来自高维空间的他们而言，现世又原始又落后，唯一能算优点的是几乎不受限制的特权，所以他们会尽情奢靡享乐用以排解压抑——类比一下就是现代人穿越到中世纪当教皇，给再多的特权享受也会觉得不舒坦。）
注2：莎夏女神知道双生子和豹叔的关系，也一直都知道豹叔心脏所化的“光明火种”可以补全他们的身体提升他们的力量，但在大战发生时，祂觉得双生子就算得到“光明火种”也会输，选择作壁上观并且战后拿走小黑的一颗眼珠、默许信徒把自己和古音当成夫妻神祇膜拜，所以雅里斯对莎夏女神态度微妙，要求祂把东西还回来。
康伯爵虽然没有参与众神的行动，但祂多年来躲在自己的空间里，直到双子出事才出于愧疚照顾密林蛮族一段时间，留下了神祇康的传说（被众神抓住前，双子正试图消除高拉诅咒，将密林蛮族和食尸鬼一族带回人类社会），所以祂说祂对雅里斯充满了愧疚和怜惜之情。
注3：“骄纵傲慢、刻薄任性、谎话连篇、阴谋不断”都是龙帝从自己的利益角度做出的评价，所以祂对男主感慨雅里斯很特别，但祂实际根本不知道雅里斯对世界而言有多特别。
注4：苏美尔神话中有阿努纳奇（神族）来自外星（尼比鲁星）、神来到地球创造人类是为了开采资源等设定。
【喜欢开放性结局的可以把这章当做正文大结局，因为接下来的篇章讲的是男主如何挫败众神的阴谋、帮助哥哥顺利转生~】
感谢读者“青灯归客人”、“飘过”、“洛洛辞”灌溉营养液
第180章 真爱溶血篇：梦中的呼唤
风轻轻地吹，吹来碎云随风流动，掠过流水留下白茫茫的影子，飘过旅人们的头顶带来暂时的阴凉，来到一处罗莎玛丽盛放的花园。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略带无奈的声音说着，快步走到开满罗莎玛丽的树荫下。
“啊——”
坐在树荫下的人赶紧起身，将吟游诗人的竖琴藏在身后，局促不安地道歉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缺席，但是……好吧！我承认我对凯瑟琳姑姑没有不满但是也几乎没有感情，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给哥哥唱歌弹曲子！”
吕西安的语速逐渐流畅。
他已经三十七岁，眼睛和嘴角都渐渐出现了生命年轮的阴影，但是他的皮肤光滑，下巴几乎没有胡子，丰满的脸颊依旧洋溢着青春的光芒，海洋一样的蓝眼睛闪闪发光，棕褐色的卷发扎成一束垂在脖子后，体型也依旧保持着青年的苗条修长，以至很多人第一次见到他会误以为他还是个少年。
能够拥有不符合年龄的年轻，除了远超常人的优越生活，更重要的是，吕西安的精神状态也像少年一样天真可爱，甚至有些不可靠。
事实上，虽然拥有西大陆最顶级的身份和血统，他却从未产生用自己的身份影响一个国家的政策、外交的想法：“像我这种除了音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人，能插手政治这么重大的事情吗？”
他的妻子、布拉尼亚女王伊莎贝尔在私人场合谈论他也总是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既爱又恨的感情——
“确实，他拥有异常漂亮、可爱的脸蛋，但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是非常辛苦的，他太天真太自由随性太容易被新奇的东西吸引，随时可能走神甚至走丢；你不能指望他担起任何责任，因为他自己都像个孩子一样需要别人照顾；而且，无论你对他付出多少，你都不可能成为他心中的唯一——作为一个典型的神圣家族血脉，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深爱且崇拜的人是他的哥哥，雅里斯殿下虽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他对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另一个吕西安的感情同样深厚。”
此刻，站在懒散、天真、幼稚、对政治没有任何兴趣的吕西安面前的正是伊莎贝尔口中的另一个吕西安，或者说，神圣太阳帝国皇帝奥拉一世、西大陆国家联盟元首克劳德·艾尔·萧——萧云。
和因为过分天真可爱的精神状态因此常给人以“他年轻得像个男孩”的错觉的吕西安不同，同父异母的兄长雅里斯的葬礼结束后，萧云的身体便停止了衰老，始终保持着二十二、三岁的年轻样貌，原本是棕发蓝眼样貌一夜间变成了金发金眸，金色的头发像太阳一样璀璨发亮，瞳孔和虹膜都呈现金色，五官性状没有改变，却莫名让人觉得现在的他比以前的他更加精致完美、没有瑕疵。
不仅如此，他还从神塔内带出了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
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若发生在别处必定会引起广泛且深远的讨论，甚至可能产生黑魔道入侵的担忧，但发生在神圣家族成员身上——
人们几乎是没有任何疑惑的、眨眼的功夫就接受了。
毕竟，神圣家族是双生神在世间的血脉，他们的血液里夹杂着魔道和科学都无法解读的特异包括样貌，再荒诞、再诡异的事情，只要发生在神圣家族的人身上就是合理的、正常的，是“神眷”、“神宠”的体现。
何况——皇帝的样貌虽然发生改变，他的能力却没有丝毫减退，甚至变得更加深不可测、几近完美。
皇帝从神塔带出来的另一个吕西安虽然性格天真到不靠谱，无法在政治政策上为皇帝提供任何帮助，却拥有绝世的亲和天赋——每次跟随皇帝出席社交场合，吕西安总能用他自然流露的可爱笑容将试图获得皇帝关注的无关紧要的人们引到一边，确保皇帝的正事不受干扰。
此外，雅里斯的丧期刚结束，吕西安就主动向布拉尼亚女王伊莎贝尔求婚，以婚姻的方式将北方大国布拉尼亚变成神圣太阳帝国的一部分，为萧云倡导的西大陆国家联盟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和军事基础。
……
“……吕西安，我理解你的心情，事实上，我比你更不情愿出席凯瑟琳姑姑的葬礼——虽然她从未和埃德蒙一起作恶，但她也从未阻止过埃德蒙的恶行。”
萧云轻轻地说着，他刚从葬礼现场回来，穿着宽松的紫黑色长袍，胸前垂挂着用大量的昂贵珠宝包围一颗表面有裂痕的水晶的圆形护符，太阳一样的金发只装饰了一枚没有任何珠宝镶嵌的银色额饰，双手一共戴了四枚带徽章的戒指——分别为左手的爱情女神戒指、正义女神戒指、右手的神圣太阳帝国皇帝戒指、神圣家族徽章戒指。
“我来到此地，除了基本的礼貌，也是因为葬礼能让我在玛迦多停留几天。”
萧云的目光看向掩映在树荫后方的白色大理石神庙，金色的眼睛渐渐充满悲伤。
“……退隐以后，我会永远住在玛迦，住在莉莉娅湖的小岛上，每天都去他的墓前和他说话——然而我至今没有完成他留给我的重要任务，西大陆国家联盟虽然初步建成，可距离他想要的大统一和重建永恒帝国……”
萧云叹了口气，眼眶渐渐潮湿。
“我们分开了五千年，终于等到了短暂的重逢……然而，即便重逢，我们依然因为种种原因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不能一起生活……当我看到真相的时候，我的心既高兴又痛苦，我很高兴他还活着，我希望他能活着，不管他的情况有多糟糕、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活着……只要还活着，我就很高兴……”
侍从们都在留在远处等待，这里只有吕西安。
萧云可以尽情流眼泪。
“但我更知道，我不能因为我希望他活着就要求他以这样绝望、痛苦的方式活下去，这种事情实在太自私太残忍了……他真的很温柔很善良，明明一直都在承受着痛苦，明明……却从没有说过一句怨恨的话，也没有因为自身的痛苦迁怒过任何人或是做报复世界的事情……”
“时至今日，我依然为他感到难过，甚至想要怨恨他……如果他能自私一些，早早向我说出他的痛苦，让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为他做一些能够纾解他的痛苦的事情……我……”
“是啊……”
吕西安惆怅地说道：“哥哥一直苛求完美和尊严，他总是忍着痛把伤口隐藏起来，只露出最华丽优雅的一面，生怕被人看到他也有茫然和不知所措的时候。”
“然而他越是试图让自己表现完美，他所背负的命运就会越沉重，最终把他变成了完全脱离现世的幽灵，连他身边最迟钝的人都能清楚看出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清澈、安静，随时可能融化消逝。”
萧云缓缓说道，目光移向正并肩走来的玛丽娜和凯鲁沙。
……
……
雅里斯去世后不久，以客卿身份住在光明王都的凯鲁沙服下“死亡贤者”的药治好辐射病，和玛丽娜遵从雅里斯遗愿结成夫妻。
两年后，凯鲁沙返回蒙格利斯，和病重的兄长和解，从兄长手中取得蒙格利斯王冠，同年九月，凯鲁沙和玛丽娜的长子斯塔尔出生，十五月，凯鲁沙以蒙格利斯王的身份宣布蒙格利斯加入萧云主导的西大陆国家联盟。
三天前，夫妻两人陪同前蒙格利斯王的大妻、前尤拉皇朝废帝埃德蒙三世的姐姐——拉娜夫人来玛迦来到玛迦，参加前尤拉皇朝太后凯瑟琳夫人的葬礼。
凯瑟琳夫人的葬礼已经结束，将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的拉娜公主送回住处后，两人乘小船来到湖心岛，拜访雅里斯。
……
“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私下见面了。”
玛丽娜伤感地看着萧云：“你依然那么年轻，我却老了。”
“因为我的一部分早就死了，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萧云平静地说道，领众人穿过盛开的罗莎玛丽花丛，在风吹过树梢溅起的沙沙声响下，走进精致优雅的白色大理石神庙。
……
神庙很安静，祭司和修士们站在昏暗中沉默祷告，神圣而悲寂。
神庙的正中是一个三层的大理石祭坛，祭坛上方矗立着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像。
雕像拥有会让人联想到雅里斯的美丽面容，苗条纤细的身体穿着优雅的长袍，眼睛嵌着魔道水晶，即便在黑暗中也闪闪发光，浓密的长发垂到腰际，脚边盘着一条长相奇怪的蛇——对没见过雅里斯本人的人而言，这是一件很棒的艺术品，但在熟悉雅里斯的人眼中，它异常平庸甚至不值一提。
“我们先去后院拜祭米凯尔。”
知道萧云想和雅里斯单独相处的玛丽娜轻声说道，带走了凯鲁沙和吕西安。
“谢谢。”
……
玛丽娜等人走后，萧云让负责日常祷告的祭司和修士们离开，孤独地走到雕像前，看了眼装饰在祭坛两旁的插满深红色罗莎玛丽的白色大理石水罐，拿起雕像前的吊炉，绕祭坛缓缓走了一圈，淡紫色的洋溢着异国情调的香雾渐渐充满寂静的空间。
绕行结束，萧云放下吊炉，坐上雕像前的台阶，轻抚雕像基座——基座里藏着雅里斯的黄金骨灰盒。
“这么久没来神庙看你，你想我吗？”
“自从知道你对碧沙露雅的喜欢并非出于真心，我就开始讨厌使用这种香味了。”
“……”
喃语中，萧云伸出手，轻轻抚摸雕像的双脚，耳朵贴着大理石，隐隐能够听到远处传来风吹树叶和湖水泛起的涟漪声，还有渔夫们在湖面上忙碌撒网的声音。
“这里确实很安静，适合成为你的休眠之地，虽然我知道你的灵魂并不在这里，但你现世的躯体确实已经火化放入小小的盒子，藏在雕像的基座里……”
“十三年来，我一直都很忙碌，无法时常来看望你……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处理……约翰-迪尔和尤利西斯都是非常能干的人，十三年的教育普及和公务员考试制度也不断为国家挖掘出新的人才，可是大一统的进度依旧很缓慢……”
“我知道大一统不能急于求成……军队能够征服土地，但是军队无法征服人心，必须让大部分人都因为新制度下过上幸福的生活，大一统才会真正的深入人心……”
“不知为何，我有时会觉得我现在经历的一切是一场梦，时常闭上眼然后睁开眼，试图从这个持续很久的梦中醒来，醒来就能再次见到你……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从梦中醒来……但是我知道，我和你之间存在着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超越的联系……这份联系至今没有断裂……”
说到这里，萧云收回抚摸雕像的双手，紧紧交叠在胸前，做出祈祷的姿态。
“等我完成你托付给我的事情，我就会和你相见……我活在现世只是为了完成和你的约定……永远的约定……”
低沉的声音随着淡紫色的烟雾在神庙的天花板下飘散。
结束了对米凯尔的拜祭的凯鲁沙等人回到神庙，也都一言不发，静静地闭上眼睛，与萧云一起默默祈祷。
恍惚间，他们仿佛看到了雅里斯——穿着宽松的白色长袍，系着宽腰带，在凯利尔等人的簇拥下，在米凯尔的保护下，披着蓬松浓密的黑色长发，悠闲地坐在躺椅上，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笑容美丽而温柔。
并且，这个雅里斯并不是饱受病痛折磨、长期卧床不起、脸颊苍白到透明的雅里斯，他的皮肤白皙中透着红润，他的手臂纤细却不失力量，他能骑马、能舞剑、能在社交场合上尽情地唱歌舞蹈……
……
淡紫色的烟雾渐渐消散，沉浸在虚假的幻想中的人们渐渐醒来，惆怅地看着冰冷的雕像。
（他已经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了，我们还活在当下……）
（像他这样的灵魂，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终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会和他相聚……）
悲痛的情绪化为滚烫的东西倾泻而出，萧云咬咬牙，擦去眼泪，对雕像说道：“雅里斯，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陪你，但是明天、后天……我只要有空闲时间一定会过来看你……”
“比起刚失去你的那几年，我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孤独越来越强烈……只有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心中的孤独才会暂时减淡一些……”
萧云嘟囔地说着，准备和众人一道离开神庙。
这时，神庙入口处出现一道人影。
他穿着宽松的白色丝绸长袍，腰带也是松垮垮的，外面罩着一件有刺绣的深色无袖长袍，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像极了他们思念的那个人。
然而，当来者走到面容可以清楚辨认的近处时，所有人都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阿方索！你——”
“啊，是我的不请自来让你们感觉不适吗？”
将纯白长发刻意染成黑色的阿方索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我只是——”
萧云叹了口气：“为什么把头发染成黑色？”
“我想见他……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是感觉很糟糕，我想见他，想和他说话，然后我就梦见了他……”
阿方索眼神恍惚地说道。
“你说什么？你梦见了他？！”
“嗯。”
阿方索笃定地点了点头，情绪逐渐亢奋，仿佛被某种虚幻的东西迷住了一般，陶醉中带着近乎恐惧的迷幻。
“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见到了雅里斯殿下。就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他站在银月宫的罗莎玛丽花丛中，温柔地看着我，递给我一个酒杯。”
“他让我喝下他给我的酒，向我展示戴在他白皙柔软的手指上的另一枚死亡女神戒指。”
“他对我说，还记得戒指的誓言吗？”
阿方索闭上眼，用充满病态憧憬的语调说道：“戴上戒指以后你会成为我的奴隶，从此不再有朋友、亲人、爱人和未来……你将不断地征战与杀戮，用火焰和鲜血把地狱带到人间……”
“阿方索，你——”
“是的，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雅里斯殿下在召唤我。”
阿方索张开眼，金绿色的眼睛正激烈燃烧，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火焰和热情。
萧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知道阿方索是个狂热的人，一个执着于自己的梦的人，但此刻的阿方索疯狂得让萧云感到战栗。妻伶灸似溜散起衫令
“你确定你听到的是雅里斯的声音？”
“我非常确定……”
阿方索喃喃地说道
“……我要离开巴拉卡尼亚，率领军队向东大陆进发，我要去找他！遵从他的引导！用火焰和鲜血把地狱带到人间！然后，我将和他结为真正的命运共同体！”
“——你！”
玛丽娜不客气地说道：“我觉得你是疯掉了！或者说被某种东西迷住了！你应该立刻去魔道塔请大导师为你检查脑子！真的，你现在的样子很可怕！”
“玛丽娜！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吗？还是说——”
阿方索惊讶地说道，目光依次落在现场每个人身上：“你们全都没有听到雅里斯殿下的召唤？”
“阿方索，听我说，你真的需要——”
“不！我不需要！”
阿方索打断凯鲁沙的话，笑着表示：“我理解你此刻的惊慌，也明白为什么你听不到雅里斯殿下的召唤！成为蒙格利斯王的你已经不是当年的草原之鹰！你已经无法理解不惜把世界变成血海也要将梦想带到这个世界的伟大执着！”
“如果你为了把你梦想的东西带到世界就将世界变成血海，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凯鲁沙不客气地说道：“阿方索，你中了黑魔道！”
“不不不！我非常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确信是雅里斯殿下在我的梦中召唤我——我听到了他的召唤，然后采取行动回应他的召唤！你们明白吗！”
“阿方索——”
凯鲁沙听得头痛欲裂，皱着眉头思考如何把阿方索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回来。
萧云也是一脸无奈：“阿方索，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请不要质疑我的发言，我很清醒，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阿方索激动地强调着：“如果你们觉得率领军队向东大陆进发的决定非常轻率，我可以独自一个人上路，就像萧当年那样。”
“阿方索，我当年的情况和你现在完全不一样。”
萧云感觉自己快被阿方索弄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搭着阿方索的肩膀：“听着，阿方索，不管我们怎么悲伤哀悼，雅里斯都已经不在现世了！我亲手送走了他，也在送别时与他约定了未来的重聚。”
“然后呢？你们想说明什么呢？”
阿方索皱着眉头强调道：“召唤我的声音毫无疑问属于雅里斯大人！”
“事实并非如此……”
萧云越来越无奈。
不论出于友谊还是对雅里斯的维护，他都必须阻止阿方索被自称雅里斯的诡计蛊惑，虽然他无法将关于雅里斯的至关重要的真相告诉任何人。
“雅里斯的情况和常人不一样，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状态而非——”
“死亡对任何生命而言都只是一种状态！”
阿方索看起来非常顽固甚至执拗。
“不！不！雅里斯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萧云沉重地说道：“至少，在暗黑龙破壳以前，任何自称雅里斯的声音都是假的！我非常确信！”
“不！不是这样的！”
阿方索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是为了成为他的骑士才来到这个世界的……然而我却被野心和梦想蛊惑，在最关键的时刻做了错误的决定，之后一直朝着错误的方向行走……明明已经发现不对劲却还是……”
哽咽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让所有人的身体都因为震惊而僵硬。
“直到遇见你……”
阿方索用滚烫的眼神看着萧云：“直到看见你，我才明白我犯下了巨大的错误，我很后悔……非常非常的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