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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马厩里的眼睛

作者:三两六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日子像边塞的风沙,一刮就是两年。


    卫铮十岁了。个子又蹿高了一截,可还是瘦,瘦得肋骨一根根能数出来。


    脸上那些被风吹裂的口子好了又裂,裂了又好,留下一层粗糙的壳。


    那双眼睛倒更亮了,黑沉沉的,看人的时候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两年,她活得像条野狗。


    白天,军营里开饭的时候,她就躲在伙房后面的柴火堆里,等火头军倒泔水。


    那些人会把剩饭剩菜倒进一个大木桶,有时候还有些能吃的——半块没啃干净的馍,几根菜帮子。


    她就等没人的时候,飞快地跑过去,用手抓出来,塞进怀里,再跑回马厩。


    起初有人撵她,骂她“小叫花子”。她就跑,跑得快,像只受惊的兔子。


    后来伙房的老赵头——一个瘸了条腿的老兵看不过去,跟她说:“丫头,别偷泔水了。每天来,帮我劈一个时辰柴,我给你留块干净的饼。”


    卫铮就去了。老赵头的柴刀沉,她两手抡着,一下,一下,砍得木屑乱飞。


    一个时辰下来,虎口震得发麻,手掌磨出血泡。老赵头真给她留饼,有时候还有半碗热汤。她蹲在墙角吃,吃得很快,像怕谁抢。


    晚上,她回马厩。马厩还是那个马厩,破屋顶补了补,至少下雨不漏了。


    她在角落里给自己搭了个窝,铺了些干草,上面盖着从垃圾堆捡来的破毡子。


    怀里那把匕首一直没离身,睡觉都握着。


    但她最常干的,是偷看。


    军营里每天都要操练。步兵在校场上列阵,喊着号子,长矛刺出去,齐刷刷一片寒光。


    骑兵在另一块空地上练骑射,马蹄声如雷,箭矢嗖嗖地射中草靶子。


    卫铮看得最多的,是斥候营的小校场。


    那地方偏僻,在军营西北角,用木栅栏围着,不大。


    斥候练的东西跟普通兵不一样——不列阵,不齐射,练的都是些零碎的、要命的玩意儿。


    她藏在栅栏外一堆废弃的拒马后面,从缝隙里看。


    看那些人练刀。刀是短刀,比爹留下的那把长不了多少,但用法刁钻。


    不是大开大合地砍,是贴、是抹、是捅,专挑喉咙、心窝、软肋下手。


    看那些人练步法。脚步轻得像猫,走起来没声音,忽左忽右,让人摸不着方向。


    看那些人练攀爬。不用梯子,就靠手和脚,蹭蹭蹭就上了丈把高的木墙,再悄无声息地滑下来。


    她看得眼都不眨,心里默记。手在地上划拉,模仿那些步伐;捡根树枝,比划那些刀招。


    有一回,她看得太入神,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看啥呢?”


    卫铮浑身一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匕首已经抽出来一半。


    身后站的是个老头。很老,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的,左眼是个黑窟窿,用块破皮子遮着。右眼却亮得吓人,正盯着她看。


    卫铮认得他。军营里的人都叫他“独眼张”,是老斥候,据说当年很厉害,后来眼睛坏了,就在营里打杂,偶尔教教新兵。


    她没说话,握着匕首,身体绷紧,随时准备跑。


    独眼张没再往前走,反而从怀里掏出半块硬馍,扔过来。馍砸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土。


    “吃吧。”他说,声音沙哑,像破风箱。


    卫铮盯着那馍,没动。


    独眼张也不催,就站着看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女娃子,想学真的?”


    卫铮心猛地一跳。她抬起头,对上那只独眼。那眼睛里没恶意,也没同情,就是平静,像看透了什么似的。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最后,她收起匕首,走过去,捡起那块馍,拍了拍土,没吃,握在手里。


    然后,她对着独眼张,扑通一声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冻土上,砰砰响。


    独眼张没拦她,等她磕完了,才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深,像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


    “起来吧。”他说,“你爹……卫长风,救过我的命。”


    卫铮抬起头,眼睛亮了。


    “那年在黑石谷,要不是你爹替我挡了一箭,我这剩下这只眼也保不住。”独眼张说着,摸了摸左眼的皮罩,“他临走前,托我照看你。”


    卫铮愣住。爹从来没说过。


    “但我没管你。”独眼张说得直白,“不是不想管,是不能管。这军营里,规矩大过天。女子入军营是大忌,让人知道了,你活不成,我也得掉层皮。”


    他顿了顿,那只独眼盯着卫铮:“可我看你这两年……像野草似的,硬是活下来了。还偷学。”


    卫铮抿着嘴,手里那块馍捏得紧紧的。


    “真想学?”独眼张又问了一遍。


    卫铮重重点头。


    “行。”独眼张转身,“跟我来。”


    独眼张把卫铮带到一个更偏僻的地方,是军营后头一处塌了一半的烽火台。里头堆着些破烂军械,积了厚厚一层灰。


    他从角落里翻出两把木刀,扔给卫铮一把。木刀是给新兵练手用的,比真刀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握刀。”独眼张说。


    卫铮照做,两手握着刀柄,像握爹那把匕首一样。


    “错了。”独眼张走过来,掰她的手,“右手握实,左手托着,别太紧,太紧了转不动。”


    卫铮调整着,手有点抖。


    “站稳。”独眼张踢了踢她的脚,“两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对,就这样,像根桩子,风吹不倒。”


    然后他开始教最简单的——劈。


    不是胡乱劈,是斜着劈,从右上到左下,再从左上到右下。一遍,又一遍。


    卫铮咬着牙劈。木刀沉,劈几十下胳膊就酸了,可她不停。汗从额头流下来,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她眨眨眼,接着劈。


    独眼张靠在墙边看着,偶尔说一句:“手腕用力,别用胳膊。”“步子跟上,别僵着。”


    练了小半个时辰,卫铮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木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独眼张没骂她,走过去捡起刀,塞回她手里:“今天就到这。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卫铮喘着气,看着他:“张……张伯,我能叫您师父吗?”


    “别。”独眼张摆手,“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弟。让人知道了,麻烦。”


    他顿了顿,“你就当……我是个看不惯的老头,闲得慌,教小孩玩。”


    卫铮明白了,点点头。


    临走前,独眼张叫住她,从怀里又掏出个布包,扔过来。卫铮接住,打开一看,是两个杂面馍,还温乎。


    “吃。”独眼张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练。”


    卫铮眼睛又湿了,但她憋着,没哭。


    “还有,”独眼张看着她,那只独眼在昏暗的光线里格外锐利,“记住我今天教你的第一课。”


    卫铮抬头。


    “斥候的刀,”独眼张一字一句地说,“不是砍人的。”


    “是保命的。”


    “所以,用刀之前,先想好一件事——”


    他指着烽火台破败的门口,又指了指后墙那个塌了一半的窟窿:


    “永远,先找好退路。”


    “打不过,就跑。不丢人。活着,才不丢人。”


    卫铮愣愣地听着,把这几个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嚼。


    活着,才不丢人。


    她握紧了手里的馍,重重点头。


    那天晚上,卫铮回到马厩,吃着独眼张给的馍。馍很硬,嚼得腮帮子疼,但她吃得很慢,很仔细,一点渣都没掉。


    吃完后,她拿出爹那把匕首,在月光下看。刀身映着清冷的月光,泛着幽幽的光。


    她想起爹,想起娘,想起这两年的野狗日子。


    然后她握着匕首,在心里默默地说:


    “爹,娘。”


    “我找到路了。”


    “我会活下去。”


    “好好地活。”


    窗外,边塞的月亮又大又圆,冷冷地挂在天上,照着这片荒凉的土地,照着军营里那些沉睡的士兵,也照着马厩里那个握着匕首、眼睛亮得惊人的十岁女娃。


    夜还长。


    但路,已经在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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