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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风里的根

作者:三两六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风那个吹啊,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皮生疼。


    边塞的冬天来得早,刚进十月,天就冷得能冻掉人的鼻子。


    营寨的土墙被风吹得呜呜响,像是谁在哭。


    卫铮缩在自家那个低矮的土坯房里,把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裹紧了些,还是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来。


    她今年八岁,个子在同龄孩子里算高的,就是瘦,瘦得像根柴火棍。


    脸被北风吹得通红,还有几道小口子,一碰就疼。可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两颗浸在冰水里的黑石头。


    屋里就她一个人。


    娘躺在床上,已经咳了三天血,今天连咳都咳不动了,就睁着眼睛望着屋顶那根歪斜的梁木。


    爹不在家,三个月前就走了,说是北边草原上又闹腾,斥候队得出任务。


    “铮儿。”床上传来微弱的声音。


    卫铮赶紧凑过去:“娘。”


    “水……”


    她跑到墙角,从破水缸里舀了半碗水。


    水面上飘着薄冰碴子,她用手捂了捂碗边,才递到娘嘴边。


    娘只抿了一小口,就又躺回去,胸口起伏得厉害。


    “你爹……”娘的声音轻得像蚊子,“该回来了。”


    卫铮没吭声。她也觉得爹该回来了。往常爹出任务,最长也就两个月。可这次,三个月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重,是军靴踩在冻土上的声音。卫铮眼睛一亮,蹭地站起来:“爹——”


    门帘被掀开,进来的不是爹。


    是两个人。一个是跟爹一个斥候队的王叔,胡子拉碴,眼睛通红。


    另一个卫铮不认识,是个年轻些的兵,低着头不敢看她。


    王叔手里拿着个布包,布是深褐色的,但上面有一块一块的黑,像是被什么浸透了。


    他走到床边,张了张嘴,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才发出声音:“嫂子……”


    卫铮的娘慢慢转过头,眼睛盯着那个布包,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卫大哥他……”王叔说不下去了,把布包放在床边,又从怀里掏出半截断矛。


    那矛杆上刻着字,卫铮认得,是爹自己刻的“卫”字。


    娘的呼吸急促起来,突然“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溅在被子上,红得刺眼。


    “娘!”卫铮扑过去。


    娘的手抬起来,想摸她的脸,可抬到一半就垂下去了。眼睛还睁着,望着屋顶,再也没闭上。


    屋里死一样静。


    王叔蹲下身,双手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那个年轻兵噗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嫂子,是我没护好卫队正,我……”


    卫铮没哭。她看着娘的脸,又看看那个布包,伸手打开。


    里面是爹的腰牌。铁打的牌子,边角磕得坑坑洼洼,中间刻着“斥候队正卫长风”。牌子上全是干涸的血,黏糊糊的。


    她拿起腰牌,握在手里。铁牌冰凉,可她觉得烫手。


    按军中的规矩,战死了,家眷能领一笔抚恤银子,然后搬出军营——营房是给当兵的人住的,死了,家眷就不能白住了。


    抚恤银子该有二十两。可王叔送来的,只有五两碎银子,还有半袋发霉的粟米。


    “上头说……军饷吃紧,先发这些。”王叔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上,“剩下的,等、等以后……”


    卫铮没问。她见过爹以前骂那些克扣军饷的官,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爹说过,当兵的命贱,死了,连抚恤都要被扒层皮。


    娘下葬那天,风更大了。


    王叔和几个爹的老兄弟凑钱买了副薄棺材,草草埋在了营寨外的乱葬岗。


    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就插了截木棍,上面用炭灰写着“卫门李氏”。


    埋完娘,回到空荡荡的家,卫铮才觉得冷。不是风吹的冷,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天快黑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叔父,爹的弟弟。


    卫铮记得他,以前来过几次,每次来都找爹借钱,借了从来不还。


    爹说过,这个弟弟不务正业,好赌。


    “铮丫头。”叔父搓着手,脸上堆着笑,可那笑看着假,“你爹娘都没了,以后跟着叔过吧。”


    卫铮看着他,没说话。


    叔父在屋里转了一圈,翻箱倒柜,把娘留下的那点可怜家当——半罐盐、几件破衣服、还有王叔送来的五两银子——都揣进自己怀里。然后才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卫铮:


    “丫头啊,你也知道,叔家里穷,多一张嘴吃饭不容易。不过叔给你找了个好去处……”


    他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城里李牙婆那儿,正缺丫头片子。你去了,有饭吃,有衣穿,比在这儿挨饿受冻强多了!”


    卫铮听懂了。爹说过,牙婆就是买卖人口的。


    “我不去。”她说,声音不大,但很硬。


    叔父脸色一沉:“由得你?你爹娘都没了,我就是你长辈!我说去哪就去哪!”说着就来拉她胳膊。


    卫铮往后一躲,眼睛死死盯着叔父。


    叔父被她盯得有点发毛,骂了一句:“他爹的,跟你爹一个德行,倔驴!”又扑上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次卫铮没躲。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爹留下的那把旧匕首。匕首不长,但刀刃磨得雪亮。她握着匕首,刀尖对着叔父。


    叔父愣住了,随即大笑:“哟嗬,还动刀了?小丫头片子,你当这是过家家呢?”说着又要上前。


    卫铮手腕一翻,匕首在油灯下闪过一道寒光。她不会什么招式,但她记得爹教过:握紧,捅的时候别犹豫。


    叔父看她那眼神,不像八岁孩子该有的。那眼神冷,硬,像狼崽子。


    他犹豫了,骂骂咧咧地退到门口:“行,你等着!明天我叫人来,看你还横不横!”


    门砰地关上了。


    卫铮握着匕首,站了很久。直到油灯里的油快烧干了,灯芯噼啪响,她才动。


    她走到墙角,扒开一块松动的土砖,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里是爹以前穿的旧皮甲上拆下来的几片甲片,磨得发亮。爹说过,这是好铁打的,能挡刀。


    她把甲片塞进怀里,又拿起爹的腰牌,看了看,也揣好。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八年的家——空荡荡的土炕,破了个洞的窗户,娘躺过的地方还留着血渍。


    转身,推门,走进黑夜里。


    军营西边有个废弃的马厩,早就没养马了,屋顶塌了一半,四面漏风。卫铮钻进去,找了个角落的干草堆,把自己埋进去。


    草是干的,但有一股霉味。她蜷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匕首和甲片。腰牌硌得胸口疼,但她没拿出来。


    外面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听说了没?卫队正没了。”


    “唉,可惜了。老卫人不错,就是脾气太直。”


    “留下个女娃,才八岁吧?这世道,一个女娃咋活?”


    “能咋活?要么饿死,要么被卖到脏地方去。女娃嘛,命贱。”


    声音渐渐远了。


    卫铮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干草扎得脸疼,但她没动。怀里那块甲片被她握得死紧,铁片的边缘都嵌进掌心了,可她感觉不到疼。


    她想起爹最后一次离家前,摸着她脑袋说的话。


    “铮儿,爹要是回不来,你拿着这个。”爹把那把旧匕首塞到她手里,“别让人欺你太甚。”


    那时候她还不太懂“回不来”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


    风从破屋顶灌进来,呜呜地响。卫铮把脸埋进干草里,终于,有湿乎乎的东西从眼角流出来,但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她咬着匕首的皮鞘,咬得很用力,牙齿都酸了。


    这一夜,北风那个吹啊,吹了一整夜。


    马厩里那个干草堆,偶尔会轻轻动一下,像是有只小兽在里面发抖。但天快亮的时候,不动了。


    卫铮睡着了,怀里还抱着爹的匕首和甲片。睡梦里,她听见爹在说话,声音很远,但很清晰:


    “铮儿,握紧了。”


    “握紧了,就没人能欺你。”


    天亮了。边塞的太阳惨白惨白的,照在马厩破败的梁木上,照在干草堆里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对八岁的卫铮来说,昨天那个有爹有娘的世界,已经永远地关上了门。眼前这条道,又黑又冷,可她得走下去。


    握着匕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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