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多次,我躲在缝隙后面,看爹娘抱着你,我好羡慕,甚至有些嫉妒。为什么,为什么承受这些的非要是我?”
江锦屏直视着江却营的眼睛,仿佛可以透过那里看到父亲母亲。这些她在心底藏了十余载的话,如今终于能吐出来了,她终于不再惧怕,不再遮掩。
江却营听对方说不喜欢自己,但那双眼睛中如今没有责怪,只剩下释怀,长远的释怀。
斯人已逝。
生死可以抵消一切。
江却营同样想起许多次,他藏在父亲身后,去到那些假意的宴席。他把自己藏严实了,一句话都不肯在外人面前多说,安静得像个哑巴。
因为江自闲曾经告诉他,他要藏拙,才能保全自我。
江却营当时傻傻抬起头:“为什么?”
江自闲眉头皱起来:“至拙即巧,傻子,反而更能保全自己。”
于是,在此后许多年,江却营很久都没有笑过,也不多说一句话,把心事都藏在心里。
做个傻子。
“可是后来,母亲也去了。”
江锦屏皱起眉头:“我三年没见他们,见了也很少说话。我在心底恨他们,恨他们保护不了我,恨他们却能把你留在身边。我在跟他们怄气,也跟自己怄气。我那时侯年纪小,以为恼怒就会有结果的,直到……”
“直到我等来了母亲的死讯。”江锦屏痛苦地捂住脸:“我不该那么不懂事的,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江却营不知所措,看看她,又看看柳道非。后者往他身边靠了靠,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传音道:“她不怪你,给她多一点时间缓和罢。”
有些事情无法共情,强行用笨拙的话来安慰,反而适得其反。
就像当年柳道非听见他的怨恨,也是长久地不说话,只是把他抱在怀里慢慢哄着,等到他发泄完了,才插嘴。
有些时候无声胜有声,只需些许亲近,一个拥抱就够了。
江却营贴过去——
他是只鬼,自然不能真的抱到江锦屏,他探出些灵力,黑气聚拢环绕,渐渐浓烈,却在碰到江锦屏时,顷刻间化成最柔情的水,轻轻将她包围住。
仿佛有一双温和有力的胳膊抱着自己。
许多年来,江锦屏都在寻找这种感觉。这感觉很暖和,很令人心安。像……
像母亲。
不,像家人。
血浓于水,至亲至情。江锦屏被他抱着,鼻子酸得喘不过气。她看向江却营,言语动容:“昭儿……”
“我们没有母亲了,昭儿。”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闻讣告,不顾一切跑回去的那个人。
那个人迎着风,暴雨飘泊,狂风似刀刃,毫不留情地削过她的脸,将她的尊严,怨恨,喜怒都一一削干净了,只剩下长远的孤寂。
死寂。
她呆呆扶着门,看眼前的灵堂。
前方大大的“奠”将她杀得什么都记不起来,只剩下麻木。久远的麻木。
那一刻,风雨俱停,天地苍茫,她站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余下的残渣扎在心里,蛰伏着,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出现。
“那一天,也下着这样大的雨。”
江锦屏望向虚空:“我跪在母亲的棺木前,什么都不会,哭也不会,说话也不会。”
她被噩梦扼住了喉咙。
“我哭不出来,也没大喊大叫。我像个提线木偶,赤条条跪着,从天明,到黑夜,没有人劝得动我。”
“有人想把我拽出去,他们抓住我身子的那一刻,我掏出了一把刃——”
那是她第一次反抗。
她在灵堂内跪着,没有蒲团,就跪在青石板地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不哭闹,也不悲恸,甚至没有烧多少纸钱,只是孤身一人跪着。她跪几日,暴雨就下了几日。一声又一声的闷雷滚过,她明明害怕打雷,那时却好像有了非凡的能力,什么都不怕了。
生死,至情,悔恨……最终归于死寂。
“自那之后,每逢阴雨天,我的腿就形同残废。”江锦屏说到麻木,已没有情绪。她看向江却营,道:“其实,我对你印象的最开始,并不是在皇宫宴。而是……在母亲灵堂。”
江却营愣住,听对方说:“那时候,你才那么小一个,还没有记事。哒哒跑过来,也像这样盯着我。”
“……你,你拽住我的衣角,抱住我,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话,还在费力继续说:姐姐起来,起来……”
任何人都劝不动的江锦屏,就这样被一个小孩哄起来了。
说起这些,她眼底却是充满幸福的:“我想说服自己讨厌你,可是我看到你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没有人理你,也没有人在意我。那时候,我惊觉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有人骂你是煞星,说你害死了母亲,可是……”
她伸出手,想要摸上江却营的脸:“可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明明另有其人,该死的不该是我们,是他!他该死一万次!”
江却营把自己贴过去,靠在江锦屏身边,重重一点头:
“错的不是我们。”
“江高澹要死了,”江锦屏一字一句道:“他终于要死了。”
“他们逼我嫁到秦家,想以我做棋子,让两大世家再次结盟。他们利用我,撕扯我,不把我当人看——可我不想做丝雀,我不是懦夫!”
她攥紧手,浑身因激动而颤抖:“父亲不敢做的,我去做。”
“我蛰伏在秦家,收集他们这么多年的罪证,一个一个记下来——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想掌控我的,把我当玩意儿的。我都会一一还回去!”
“夫婿不把我当人看,我就休了他。娘家不把我当人看,我就集罪证抄了他们。我那时才知晓隐忍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忍耐,最终都会被当做乞人唾笑,父亲忍了这么多年,事事都顺着江高澹的心意来,可最后还是被他逼得自裁于牢狱。”
“他是枉死的!”江锦屏站起身:“无人相信他,也无人相信我。我想去锦州告诉你,可是……”
她攥紧拳头:“可是家书还没寄出去,就有人来拿刀抵着我,对我说,我弟弟也死了。这是这么多年来,我和父亲暗中对付江高澹的教训。”
“教训……”江锦屏背过身:“他们想教训我,把我当畜生欺辱。我忍了这么多年,可是我的家人,他们一个都没有放过!”
报仇,报仇……
江却营抬起头,看江锦屏挺拔地站在那里,像一棵劲松,屹立不倒,任风吹雨打,霜雪摧残。
他仿佛看见那场景,看见江锦屏忍无可忍,一把夺过刀,抹了威胁她的人的脖子。鲜血霎时间溅上脸,模糊视线,血红一片。
利刃滚落下去,发出哐当声响。
她立在血泊里,麻木地,抬起手擦干净血。她想:死一个,和死一片。不重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该死,这些人罪恶滔天,残害无辜,早该死了。为什么老天爷不来收他们?
不,不是没有。是派她来了。
她会把一切都讨回来,她要为亲眷报仇。
江锦屏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朝那机关处猛然一按。
“轰——”
密室倏然打开,露出内里。果然,里面放满账本书籍。
江锦屏伸出手,随意拿出一本,翻了翻。
她眉头皱起。
她将其递给柳道非看,自己又重新翻阅下一本。
一个,接着一个……看到最后,江锦屏眉头越琐越深:“这些人干的好事。”
江却营凑过去,在柳道非翻开的那一页瞄一眼,顿感诧异:怪不得江自闲如此多年受人折辱,屈居人下,怪不得江高澹如此提防他。既然身在户部,对于这些人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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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账,哪有不心知肚明的道理?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江自闲始终忍气吞声,丝毫不敢反抗。没想到他居然将江高澹的罪证藏了这么多,这些账簿,甚至牵扯上整个朝野,其中差错,上至户部众人,下至各州,都能为其换一换血了。
不过江自闲既然能将这些整理出来,又为何能甘愿受人胁迫,含冤赴死?
江锦屏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她正思索如何将这些东西以合适的理由拿给太后看,忽然,有一小页纸从中滑落下去,滑下地,在目光中白得刺眼。
“啪嗒。”
声音极小,却也足够使众人听见了。
江锦屏心颤了一下,呆呆望着地上被折得不算平整的纸,手担了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能休夫,抄家,上至朝堂众人,下至平民百姓,对她多为唾骂。一路走来,尽是波折,这些她都有勇气去面对,却无法面对亲人的遗书。
江却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顾虑。自己俯下身,将那物捡起来。
可他也没有勇气去看。
……一时气氛凝滞。
不知何时起,江锦屏又开始浑身颤抖,直到手里的账本也跌落下去,她才惊觉自己如今像个不敢直面前方的懦夫。
——视死如归。
江锦屏终于接过信纸,将其展开——
纸面上好像没有字。
不,是她眼眶盈满泪水,遮住视线,看不见字。
江锦屏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重新看去,可还是看不清。她又再次抹一把,还是看不清……如此反反复复。
直到她又跌坐回去,泪水打下去,恰好落在当年江自闲写这封信时,同样被泪水打湿的字迹上。
眼泪重叠。
江却营轻轻俯身过去,拿过信,低头看起来。
他看见纸上写:
【与吾女锦屏书。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展信之时,为父恐已身归黄泉。半生蹉跎,一生荣辱,此身陷于官场,死于谋略,是以匹夫也。
为父忝居其位,历数载,于仕途无为,亦未能庇佑汝与昭儿。
诸事皆父之过也,迫朝局威压,无以为力,恐其再受毒害,唯送昭儿入山修行,冀其可得安宁,坦途此生。
至如今,观其安乐,为父此心甚慰。
然数载以来,为父心最愧者,终为吾女锦屏也。
吾忆汝幼时,蕙质兰心,聪慧敏达。然,世事无常,父未能保全吾女,其陷于人手。倏忽十数载,再见,已长成自立,父甚感慰藉。唯叹,你我竟无片言可诉。
吾女锦屏,仍怨父否?】
江却营看得魂魄俱痛,气息不紊,周身黑气渗出来。被柳道非温和强劲的灵力挡回去了,他回过头,看着师父,同样不知所措。
只是再悲恸,他也无法流下泪来。
他看江锦屏泣不成声,直至喘不过气。她明明那么勇敢,敢跟朝堂权臣斗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休夫灭亲,她受得起万人唾骂,却独独不敢直视父母的一句“对不起”。
江却营忍着痛,继续往下看:
【吾妻日夜思女,郁郁寡欢,亦为吾责。为父无能,未能全尔,致至亲相隔。
汝自垂髫长成,性敏行端,未尝令吾辈忧。然为父知,吾女欲为鸿鹄,翱于天地,岂困于瓦寸?
为父隐忍多载,怎料彼等仍欲置吾于死地。吾一生庸碌,终只得惨淡收场。惟愿以此身死,换儿女安宁。
为父负你,锦屏。为父负你。若来生,缘来再度偿还。
父 绝笔】
万籁俱寂,万籁俱寂。
不,并非俱寂。恍惚间,江却营好像看见亲人张开口,似乎在大声呼唤他。他看见师父面露惊吓,下意识抱住他,想唤他醒过来。
——可是江却营都听不到了。
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