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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翅膀(一)

作者:照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可是江自闲听不见她的哀嚎,也不知道天地之间还有人在因他哭泣。


    他自顾自写着,笔都拿不稳,边写边颤抖,泪水沾湿纸张,将写的字都打湿了,模糊一片。


    江锦屏伏地上,怎么也起不来。她的腿有旧疾,如今一牵连,痛得浑身颤抖。


    她腿痛,头痛,心脏痛。她像个小孩子,摔倒了只能在地上匍匐着,等人来拉。可是来拉她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江自闲又哭又抖,书写许久,一把病骨支离,连写字的力气都快没有,一封家书颤颤巍巍写过许久,才堪堪写完。


    末了,他将其折起来,强撑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内室走去。


    江锦屏这才缓缓扶着桌案站起身,同样一瘸一拐,跟在江自闲后面。


    后者走向内室,枯瘦的手从官袍里伸出来,推开书架,露出内里一块机关。


    他伸手重重一按,随即,露出另一方天地。


    那是一间狭小的暗室,人走进去有些勉强,只能放下书籍。


    里面摞着很多书。江却营定眼一看,发现多是些账本。


    他看见江自闲把方才写的信塞进去,与那些账本混在一处。下一刻,忽然支撑不住倒下身,瘫倒在地。


    江却营下意识想去搀扶,手伸出去,却穿过结实的架子。随之,连带着“江自闲”,与那些幻象也一并晃了晃,顷刻间透明。


    江却营明显被吓到了,惊诧抽回手。


    乌木香近在身侧,柳道非指尖凝起灵力,金光裹挟过去,眼前之景又恢复过来。


    柳道非并未言语,只是看着他,缓缓摇摇头。


    江却营明白,那是幻境。


    人死以后,执念未了,就会徘徊故地。


    几日前,他曾给陈氏符纸一张,让她拿去招自己儿子的魂魄回来,头七再见最后一面。而那符上有江却营的气息,有他的企盼,于是,同样招来自己的亲人。


    但江自闲头七早就过了,自然不可能回来。


    假的罢了。


    眼前之景乃是他赴死前最后一幕,幻象一场。或许他也曾死后日日在此徘徊,等着有人回来,找到这封信,知晓他生前之愿。


    生前意,死后明。


    江自闲瘫坐在地,仰头望天,两行浊泪涌出。


    可是四下无一人,凄凄天地之间,唯有他自己了。


    前途逼仄漆黑,浓雾一片,生死不明,只有他自己走了。


    江自闲伸手扒住架子,借力,颤颤巍巍艰难站起身。回头最后看一眼放信的地方,叹出一口浊气,视死如归般的,站直身子,一步一步沉沉向外走。


    江却营在旁,看得心脏顿痛,整个魂魄都痛。内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迅速爬上骨髓。


    不得往生,不得往生……


    “昭儿。”


    一道声音将他唤回来。


    这一声是江锦屏的。


    她眼睁睁看江自闲越走越远,步出屋内,走入一片杂草丛生,最后消失于天地之间。


    周遭景物一晃一颤,顷刻间,碎成万千斑驳泡影,自此,随江自闲一起去,什么都没有了。


    江锦屏颤颤巍巍走过去,走到方才江自闲打开暗室的地方,胳膊麻木了。使过很大的力,才拉开书架。


    那块机关就在眼前。可是手担了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江锦屏一下子失了所有勇气,怎么都迈不开那一步。她定定站着,身形那么单薄,孤寂。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


    “昭儿,其实你小的时候,我不太喜欢你。”江锦屏突然开口。


    江却营僵住,没料到对方会说这些话。


    江锦屏目光紧紧锁在那块凸出来的机关上,背对着他们。江却营看不见她面上有泪否,但对方声线确实在抑制不住地抖:“你长得很像娘。”


    “……你和她一样,有一双明媚好看的眼睛。可你小时候不爱笑,娘却不一样。”


    “爹爹没跟你提起过娘,你不知道——她不是官家女,没有背景没有身份,只是一介布衣。她对我说,自己从小在漳州长大。去过很多地方,从漳州一路北上,锦州,扬州……再到京城。”


    “我喜欢听她讲关于自己的故事,喜欢她带我放风筝……我,”江锦屏哽咽了一下:“可是我不懂事,见不到他们了。”


    江锦屏鼻子一酸,彻底瘫坐下去,靠在书架旁。江却营见此,轻轻上前去,坐在她身边,悄悄盯着她,不说话。


    当年,他们第一次正面说上话时,好像也是这样。


    江锦屏察觉到目光,良久,才缓缓转过头。她看着江却营,看他的眼睛:“你没有见过娘,否则一定会喜欢她的。”


    江却营垂下眼。


    江锦屏抹干净眼泪,终于缓过劲儿,语气平和下来,望向虚空:“……我恨他们。”


    她攥紧手,思及当年:“那时候,我才五岁。娘还怀着你。”


    “那天,我跟仆从出去玩,急匆匆跑回家,还没来得及见到娘,就在府外撞到一个人。”


    “他只瞧了我一眼,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当寻常。可是第二天,”江锦屏喉咙钝痛:“第二天就有很多陌生人到府里来,他们来向爹爹要人。”


    “爹娘从没跟我提过有什么大伯父,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个人要我跟他回尚书府去,还说那里有更好的书能读,有更好的日子可以过。他说我一介才女,养在这里只会磨灭光芒……”


    江锦屏扶着头,低垂下去:“我当时觉得太可笑了,真可笑。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大伯父。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我怎么会跟他走呢?可是,可是……”


    可她还是被带走了。


    江却营听得心中钝痛,内里气息驳杂。


    “沙,沙。”


    外头秋风刮过,将草木吹得阵阵作响,天地之间孤独苍茫,自古逢秋悲寂寥。


    江锦屏近日操劳过度,现在情绪上头,支撑不住头脑发昏。忽然,有一颗药丸递在自己面前。


    她抬头看去,看见柳道非也坐下来,他们三个挨在一起,生死相依。


    江锦屏哑声道了句谢,接过了,并没有吃。她看着江却营,继续道:“尚书府的规矩繁多,从上到下都刻板至极,我去的第一天,就被立了场规矩。”


    “寄人篱下难屈伸,大伯父有好多房小妾,伯母明面上整肃严明,其实暗地里暗暗较劲。那几个堂兄弟妹也是,没有一个真正和气的。一家人整日拈酸吃醋,处处耍弄心机。”


    “我在那里日日心惊胆战,连府门都不能出,我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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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我想问问父亲为何把我送来这里,我不明白,他怎么能让一个陌生人轻易把我带走?”江锦屏皱起眉,话语间越来越激动:“他为什么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会被别人轻易要去?他为什么这么怕江高澹!”


    江锦屏情绪上头,牵连旧伤。说完此句,急急缓冲,把那粒药吃下去,良久,才作好转。


    她偏头,看见眼前那块凸出来的机关,却是苦笑一声,眉目骤然舒展,最终叹出一口气:“……罢了,我不怪他,也不能怪他。我知道他也有许多难言之隐,他受人牵制,一个人奔波劳累,官场事务繁重,还要照顾家,还要操心我,我真是……”


    “真是不像话。”


    江却营心被蛰了一下,他想说并非如此,父母爱子,本就是理所应当的,既然生下来,就要负责任。哪有孩子寻求一点爱,还要自我反省,考虑像不像话的道理?


    但有的人就是没得到爱,他们拼尽一生辗转,寻求的不过是最初最纯粹之物。


    江却营指尖伸出又收回,他想说,却又不敢说。他没经历过这些,并不能感同身受,岂敢妄言?


    江锦屏看着他,牵强一笑:“后来,我还是在旁人口中听说,母亲已经生下孩子,就在我走了的不过几天。”


    江却营心抖了一下,一时不知所措。


    虽然江自闲不曾对他说起过关于母亲的事,但江却营好奇心重,也曾打听过:母亲生他时受惊难产,几天几夜,就差被折磨死了,吊着最后一口气。后来京城来了个跛脚道士,说他命中带煞,八字全阴,很不吉利。


    这么多年来,曾一直困扰江却营的,是他以为自己的命克死了母亲。但没人告诉他,是长姐被江高澹带去,母亲心悸受惊,才导致的。


    “那年,初雪下得很早。”


    江锦屏仰头思虑:“我在尚书府迎着大雪立规矩,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年关,有人突然告诉我,我可以回去看看了。”


    “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里,终于能和爹娘团聚,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她浑身抖着:“他们只是把父亲母亲叫来,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假意的饭。”


    “我被藏在众兄弟中间,只能远远瞧着,从缝隙里悄悄瞄一眼爹娘。我看见他们消瘦,疲惫,站在江高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娘也郁郁寡欢,我从来没见她那么长时间苦着脸。”


    千般蹉跎,万般恍惚。她又回到了那些年,一次又一次远远望着爹娘,却仿佛在看最熟悉的陌生人,连话都不能多说一个。


    直到江高澹与大伯母一声施舍,说:“屏儿,过去跟你爹娘说说话。”


    那时候,其实她想扑过去抱住父亲母亲,告诉他们她好难过,她不想在这里。说她身上有很多伤,近来熬得身子也坏了,脑袋也在这深宅大院里熬锈了。以前邻里总说她机敏聪慧,现在却只剩下骂她不守规矩,骂她榆木脑袋,连说话都说不好。


    渐渐地,她不说话了。


    一开始只是伪装的,直到后来,她发现自己真的不会说话了,吐出来的文字迂腐至极,无趣至极。


    江高澹让她去跟父亲母亲说话,她呆呆走上前去,跟木头似的,垂下眼。她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僵硬地吐出一句:


    “父亲,母亲。女儿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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