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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十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遗命


    殿内瞬间出现了无数着黑袍戴兜帽的御魔卫, 但所有人几乎都无暇顾忌,视线全部紧紧凝在醉鹤手捧的墨玉帝玺上,他所经之处, 两侧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苏译亦后退一步,皱紧了眉, 一直目送着醉鹤走到了自己身边站定。


    似是担心苏译突然出手, 随着醉鹤手捧帝玺走近, 御魔卫已经将他拥围, 苏译听不到殿外其他声音,预想恐怕已经被御魔卫控制。


    七尾落回到了苏译肩上,虎视眈眈地盯着醉鹤。


    醉鹤到了苏译跟前, 并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垂眸看着他,很冷淡地吐出一字命令,“跪!”


    “廖生你他妈有点血性就别跪。”霍成得一刀挥开人群就像往苏译身边挤,但很快就被守在殿内的御魔卫控制住了手脚, 强硬地面向醉鹤按跪在了地上,因为奋力挣扎, 膝盖下晕开了一滩血迹。


    苏译看着醉鹤毫无波动的五官都觉得好笑了, “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夜在这里还真是要有一位新帝登基。”


    醉鹤抽出一只手按在了苏译另一边肩膀上, 他手底并没有用多少力道, 只是轻轻放着, 慢慢向苏译俯身, 几近附耳低语道:“今夜确实是新魔帝登基, 但不是本尊, 而是你。”


    话语说罢,他手下突然加重了往下压的力道,苏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一愣神的瞬间,便被醉鹤顺利按着半跪在了他面前。


    醉鹤却并不再看苏译,直起身将帝玺接给一旁的御魔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展开。


    “神鬼共鉴,魔帝遗命。”


    随着这一声落地,殿中除御魔卫之外,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醉鹤却不着急往下读,他静等了许久,一直等到林致将铁奕和城欲全部带进了殿内跪下,视线在他们身上轻轻扫过一眼,才往下接着道:“孤在这魔帝的位置上坐了近两百余年,从之前的横尸遍野,内乱四起到今日,是功是过诸位自有评判。但孤自知在魔界近千年的历史上,并非是最优秀的帝王,未带领你们开疆拓土,征服仙门,甚至次次退让妥协,可不论事实如何,这两百余年孤都在尽心竭力,希望魔界能够有所改变,稚弱有依,病老有归。孤不知心中所愿所期是不是也是你们的期愿,更加不知孤的离开或者逝世,是不是会让这两百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一切又再次恢复原状。孤只能竭力在逝世之前留下这份信笺并将帝玺托付于所信之人,尽最后之力,替魔界寻一位可靠可信的帝王,不愿魂散之时,看到你们因为帝位而让魔界再次陷入纷战。”


    “廖生是孤自他进入魇都起,便尽心栽培的继承人,孤无法保证他如果登位,会不会比之前的帝王更加优秀,但孤能保证以廖生的心性,做不到步步紧逼赶尽杀绝,是于整个魔界而言血流最少的帝王,但最终如何抉择,还在于诸位,孤所言所行只能至此。”


    醉鹤将信纸翻了一页,低头看了一眼苏译,往下接着道:“后面的话,是孤叮嘱廖生,继位之事孤在你面前提过不止一次,孤知道你不愿意,你所求也非此,便当是孤的私心,还是希望即使他们不认你,不愿臣服于你,你也能接下醉鹤手中的帝玺,当是为了孤为了魇都争一争。如果你有幸顺利登临帝位,也愿你先将一切尽力维持原状,魇都一直在你的掌控之中,铁奕孤不必多说,整个魔界恐怕都寻不出来一个比他更加忠心的下属,蘷纹令你当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交于他,醉鹤此人……”


    醉鹤捏着纸张深缓了一口气,才道:“最是嘴毒心软,他能帮你救清圆,对你自当与旁人不同,盐水十三城你交于他也可放心。孤之前最是忧心成得,可锦官城之行却让孤看到孤的忧心实属多余,孤知你不喜心思深沉之人,成得性子虽冲动却也直率真诚,只要能摒弃前嫌认真相待,孤相信你会喜欢他。”


    霍成得表情扭曲地抬起了头。


    “至于城欲,用与不用你来决定,耀魄如果回来他会毫不犹豫再次倒戈,孤知道因为城欲单纯澄澈你与他一直走得近,他也很是亲近你,你最不会对他存有戒心,但孤建议你对他还是存些戒心。”


    “说了这么多,都是孤的期许和安排,最终如何决定还是在你,只是在最后,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事孤必须仔细告诉你,仙门百年来为了罪诏对我魔界步步紧逼,因为当初的仙魔之战,魔界受创严重,孤继位以来,多也是虚与委蛇,不愿与他们起正面直接的冲突,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仙门只会更加得寸进尺,当我们魔界好欺辱拿捏,两百年时间蹈光养晦,如今可以一战,在这样一个事关魔界荣辱存亡的关键时刻,孤万分不希望内里再起纷争,应当集结魔族所有力量,迎接此战。”


    醉鹤将信笺折叠整齐,随着帝玺一同接到了苏译手心,在苏译接稳站起来之后,他撩袍紧跟着便半跪了下来,随着醉鹤一同跪下的还有魔殿内内外外所有御魔卫,齐声的拜服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恭贺吾帝登位,愿吾帝四域臣服。”


    七尾不知何时从苏译的肩膀上跳了下去,警惕地蹲坐在一旁,苏译握紧了手心冰凉的玉玺,往高抬手,让殿内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醉鹤单手抚胸以一个极为恭敬的姿态行礼,“盐水十三城愿听帝上差遣。”


    铁奕跟着便道:“魇都愿听帝上差遣。”


    霍成得有片刻愣怔,不过很快就伏身高声道:“幻花谷愿听帝上差遣。”


    城欲慌慌张张跪拜,“葬龙滩愿听帝上差遣。”


    殿内此起彼伏皆是归顺臣服之声,“吾帝万载千秋,不陨不灭。”


    苏译坐在尊位上,一直等殿内的人陆陆续续全部走完,他才调整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身体,按了按眉头,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过于超出他的接受范围,他接了帝玺,承了帝位,可至今仍然在怀疑这一切就像是早就设好的局,等着他往进跳。


    苏译垂着头,视野中出现了一双洁白的锦靴,视线上移,是轻薄如雪的袍角。


    他本能地已经伸出了手,抱住了来人劲瘦的腰,“师祖。”


    白释的手掌落在了苏译的头发上,轻轻地揉了一下。


    苏译更紧地拥住,脑袋埋进了白释怀里,瓮声瓮气到近乎撒娇道:“我刚想去找师祖,师祖便来了。”


    白释语气温和,“嗯,有事吗?”


    苏译拉着白释与他一同坐到尊位上,环抱着白释的动作却是不变,继续道:“魔界与仙门的战役恐怕无可避免,刚刚御魔卫禀告说无极门已经从各门各派抽选修士,往葬龙滩接近了。”


    白释放在苏译背上的手,有一刹那僵硬,“你打算怎么做?”


    苏译道:“帝上已经安排妥当,即使迎战魔界也未必会输。”


    沉默了许久,白释道:“如果棘手,我可以帮你。”


    苏译从白释的怀里爬起来,很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道:“这就是我刚刚打算找师祖要说的事,我想此战师祖便不去了,弟子不愿师祖为难。”


    “不为难,我可以只保证你的安危。”


    苏译很是坚定,“我不会有事。”


    白释看着苏译,唇角无意识动了动,“上次你也是逝在了战场上。”


    “上次我是将军冲锋陷阵是我的职责,这次我是帝王,保护我的人有很多。”


    白释垂下眸子,妥协道:“我说不过你。”


    苏译倒是被他逗笑了,他笑的开心,眉眼都弯成了两个月牙,白释环住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


    苏译笑够了,俯身到白释面前亲他的唇角,温润柔软的唇贴上了,白释的瞳孔慢慢收缩,他被动地接受苏译与他的一切,纠缠撕咬。


    手掌滑到了他的腰侧,指尖轻轻一挑,白释的腰带便松开了,手指伸进衣袍,隔着光滑的里衣布料,是劲瘦有力的腰。


    苏译的指腹带着细微的薄茧,要比白释的体温高上许多,白释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体,跟着脑子便清明了。


    他抓住了苏译在他腰侧作乱的手,不容拒绝地扯开,哑声责备道:“莫要胡闹。”


    苏译不可置信地愣了许久,眼里的光都消散了,他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还是被白释扯开了,苏译闭上眼仰头凑近白释,语调都在颤抖,“师祖不喜欢我?”


    白释张了数次口,都没有发出声音来,他看着苏译不安抖动的睫羽,喉结滑动,慢慢低身,捧住他的脸颊,小心地吻了下去,他尝试运用技巧,他努力想让苏译安心,表达出他是喜欢他的。


    可还是太差了,苏译缩紧了抓着白释胳膊的手,他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白释于他的一切甚至是吻,都不沾染任何情.欲,有怜惜有珍视就是无.欲。


    苏译睁眼将白释推开,在白释不解困惑的视线里,他按了下耳垂上闪烁的红玉珠,毫不犹豫地起身,“师祖,我有点事,待会儿过来找你。”


    第92章 新帝


    殿内蓝色烛火明灭摇晃, 苏译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坐在书桌后,烛光将他眸内的神色映得晦暗不明,他的姿势略微调整了一下, 目光落在殿中央跪的二人身上,一位着黑袍戴兜帽正是御魔卫统领,一位着玫红长裙正是梅姨, 苏译开口, “没什么要说的吗?孤就好奇了今夜所有一切怎么就发生的如此顺利, 像是有人早就筹谋好, 等着孤入局一样。”


    梅姨伏低了身体,“主子恕罪,事出紧急属下并非有意设局。”


    苏译道:“孤给你机会, 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


    梅姨沉默会儿道:“在主子还未苏醒前, 帝上便将属下和醉鹤尊主叫到了寝殿,属下是亲眼见到帝上将帝玺和信笺一同交予了醉鹤尊主,并向我们留下遗命,希望助您顺利等位。那时, 帝上似已经知晓主子醒来后,身体里的人不会是您, 对属下和醉鹤尊主也提前叮嘱暗示过。今夜的局属下开始并没有预料到主子能够这么快回来, 开始确实是想着将他们全部引入魔宫后, 让御魔卫全部围杀, 给主子争取回来的时间, 至于最后为何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也是属下与醉鹤尊主和御魔卫沟通出现了偏差, 醉鹤尊主该是将计就计直接逼你登位, 御魔卫恐怕也是没有了解清楚情况。”


    苏译的视线移到御魔卫统领身上, 问,“她说的属实?”


    “帝上属实。”统领犹豫道:“魔界帝位易主御魔卫通常情况下并不会插手,当时先魔帝给我们留下遗命,确认继位之人,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我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抉择,商量后还是决定只认帝玺不认人,所以刚刚在主殿,在您没有拿到帝玺之前,御魔卫确实对您动过杀心,我们无法肯定醉鹤尊主手握帝玺,是否有意帝位。”他将头重重叩在了地上,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帝上恕罪,御魔卫尽自己该尽之务,因此造成的后果,也甘愿承受。”


    苏译将手放到桌面上,他思考了许久,再次看向梅姨,眸色锐利,“孤还有一件事很是好奇,你如何确定孤一定会回来,孤若不回来呢?你设局杀这么多人,是完全不把魔界的存亡放在眼里!”


    “不止是属下,帝上也相信帝尊一定有办法救你。”


    苏译紧盯着梅姨,慢慢攥紧了拳,殿内漫开的杀意太重,御魔卫统领的面色都变了,梅姨的语调却是依旧平稳,“同时,属下也笃定,只要主子醒过来一定会回魇都,也一定会继任帝位,属下在这期间只需帮你看好帝位。”


    苏译将手边的书册直接甩向了他们二人,御魔卫统领惊得一个激灵,苏译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你揣测算计孤也就罢了,帝尊也被你算计在内,你既如此懂人心,这帝位直接你来坐,何需兜如此大一圈,孤被你如此戏弄。”


    梅姨慌忙叩地,“属下不敢。”


    苏译从书桌后绕出来,站到了梅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可知道,太过聪明了也会令人讨厌?”


    梅姨的面色一寸寸变白,“帝上恕罪。”


    苏译不为所动,“聪明在任何人身上都不该是缺点,但你万不该把这份聪明用在孤身上。”


    “属下经后不敢了。”


    苏译在梅姨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煞白的面容,不急不缓地问,“孤再问你,让孤登位,是真的只能是孤还是为了帝尊?”


    梅姨瞪大了瞳孔,慌乱到语无伦次,“属下……”


    苏译已经了然,并不需要梅姨继续回答,魔界与仙门的战役能否获胜的关键就在于帝尊,帝尊可以完全不插手,但绝对不能帮仙门对付魔界,不能再有一个魔帝死在帝尊手里,他兜兜转转还是成为了魔界牵制帝尊的筹码,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一份如此深远的计较,是从帝尊出了妄生秘境就开始筹谋,还是从祭迟助他杀掉前任廖生起就已经开始。


    苏译手心中显出帝玺,在梅姨不可置信的视线里,他递到了她手边。


    “主子。”梅姨终于真实地慌乱了起来,“属下知罪。”


    苏译厉声道:“接住这枚帝玺再回答孤,此战你是希望孤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还是回不来?”


    梅姨手抖得接不住,“请主子相信,属下对主子从未有过二心,更不曾觊觎过魔帝之位,唯有的私心……”


    苏译盯着梅姨的眼睛,接着她的话道:“唯有的私心就是孤得按着你预设好的路走,梅姨,我一直敬重你,但你逾矩了!”


    “属下知罪。”


    “你如果还认你是孤的下属,就接下这枚帝玺,此战如果魔界不幸惜败,你也要誓死将魇都守得固若金汤。”苏译压低了音调,“你清楚你再犯一次错是什么后果,孤没有多少耐心。”


    梅姨接住了了帝玺叩头,“属下领命。”


    苏译朱红的袍摆旋落,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御魔卫统领便急急从帝玺上收回目光,欲言又止地看向苏译,控制不住地全身都在抖。


    苏译整了下衣袖,迎上他的目光,话语说得轻飘飘的,“你不是只认帝玺吗?孤希望你坚持这一原则永远不要更改,孤喜欢有原则有底线的人,下属也一样。”


    说罢,苏译毫不犹豫出了宫殿,只是还没有从台阶上迈下去,转头就看见不知道候了多久的城欲,他把自己瑟缩成一团站在阴影里,不注意观察都看不见。


    “城欲。”苏译唤了一声,往他跟前走,“你怎么在这里?”


    城欲躲避着苏译的视线,不太敢看他,将攥紧的手伸到苏译面前展开,掌中赫然托着一枚墨绿色的纹令。


    苏译神色微变,“什么意思?”


    城欲把头埋低,细声回答:“你把龙纹令收回吧。”


    苏译皱眉问,“为什么?我没跟你要。”


    城欲微微将头抬起了些,刚好只能看见苏译垂下来看他的眼,他不安地捏了捏纹令,“帝上说得对,如果主子回来,我不会帮你,龙纹令我不能继续拿着。”


    苏译看着他卷发中显露出的两个小角,不知不觉,好像比以前长了许多,角上细小的绒毛退净,变成了更加坚硬有力量的质地。苏译很轻地缓了口气,“其实你可以撒个谎,没必要将龙纹令交出来。”


    城欲将一颗糖果塞到了苏译手心,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你对我一直很好,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我都记得,我不能对你撒谎。”


    苏译抽了下唇角,“你这样说,显得我很不是人。”


    城欲慢慢道:“娘亲说人与妖不一样,人的感情很是复杂,不能以一概简单的标准来评判,我想你也有你的理由,你没有伤害过我,对我来说你便很好。”


    苏译沉默了许久,“城欲,当初耀魄用我的身体复活,你是不是很开心?”


    城欲愣了愣,似没有预料到苏译突然会问这种问题,他思考了会儿,很真挚地道:“是很开心但也没有那么开心。”


    苏译来了些兴趣,“怎么说?”


    城欲抬头,睁着一双澄澈的眼,“你还欠我钱,我不能跟主子讨。”


    苏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过去,语重心长道:“龙纹令如果你愿意永远是你的,我不会收回。”


    城欲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将龙纹令缩回了袖中,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能平安回来,我也很开心。”


    苏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在了城欲的头发上揉了揉。


    有脚步声接近,苏译收回手转身,铁奕与霍成得一同过来在阶下行礼,“魔兵魔兽已经集结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苏译嗯了一声,见醉鹤和林致也往跟前走来,走近了行礼,“我们这边也安排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前往葬龙滩。”


    苏译的视线扫到了城欲身上,城欲立马道:“我也可以去。”


    苏译沉声道:“既然都没有问题了,现在就出发。”


    只是苏译刚往前走了一步,便看到阶下站着的四人张口似欲提醒他什么,他转身看见白释站在檐下,苏译收回了步子,到白释身边,并不避讳地亲了一下白释的唇。


    白释反应过来想要阻止,苏译已经撤身退了回去,自然地问,“师祖怎么过来了?”


    白释怔了怔,很是认真地道:“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想陪你一起去。”


    苏译微蹙了下眉,“师祖知道,我并不想让你去。”


    白释坚持道:“苏译。”


    “好吧。”苏译无奈妥协,“师祖如果真的想去,弟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你。”


    醉鹤掩唇低咳了数声,苏译转身其他四人姿态各异,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乱瞟的乱瞟,他面色不变地下令,“出发!”


    一望无垠的沙漠中,两阵成对峙之势。苏译的视线从容繁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边着黑色劲袍戴白色面具的男子身上,那面具诡异,是一张无悲无喜的白脸,但在额头上却似用血绘着一朵绮丽的莲花。


    第93章 开启


    苏译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皮笑肉不笑道:“许久不见,容门主。”


    容繁冷脸道:“许久不见你废话还是这么多。”


    苏译甚为愉悦地笑出了声,客气地抬手道:“行, 孤不废话,不知容门主能不能帮孤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是何人?仙门中也会有这般遮遮掩掩连真面目都不能显的人。”


    容繁抿唇不答,周身的冷意几乎能化为实质。苏译却丝毫不受影响, 兴致盎然道, “让孤猜猜看, 不会是叛门的无极门弟子, 仙门除名的耀家主,逝世有近两百余年的先魔帝。”


    他很是困惑地道:“堂堂仙门尊者,无极门门主, 两百年不过问仙门内任何事务, 费尽心力复活一位先任的魔帝,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苏译的话没有说完,有仙君插话厉声斥道:“闭嘴!我们复活耀魄自当是用他来对付你们。”


    “是嘛?”苏译看着容繁不置可否道:“仙门已经无人到这般地步,需要将逝世的魔帝做成傀儡为你们所用, 那他们知不知道,容门主还为了这么一个傀儡的留影珠, 不惜花费百万两黄金竞拍, 竞拍不成还做出当街打劫的强盗行径。”


    仙门内无数道不可置信的目光全部看向了容繁。


    容繁捏紧在袖中的指节寸寸泛白, 隐忍道:“你说够了没有!”


    “好奇而已。”苏译兴致不减道:“只是确实不太理解, 容门主乃仙君之子, 惊世之质, 帝君首徒, 仙门上下敬崇的无极门门主, 人生顺风顺水至此, 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现今这么一个似邪非正的鬼样子。”他扫了眼木然不动的面具男子,“听说无极门时,容门主从未赢过耀魄一次,莫非是心生嫉恨,故意将他变成这个样子拿来折辱。”


    容繁突然出招,向着苏译一掌就拍了过去,苏译旋身滑步躲开。


    两方对峙的局面刹那间被打破,术法灵气,斗得天昏地暗。


    苏译一边躲避着容繁的招式,一边还能抽空调侃,“看来不是折辱,那就是不足为外人所知的其他隐情了。只是孤还是很不能理解,容门主既然如此厌恶孤,何需用孤的身体复活他,日日对着这么一张脸,你不嫌恶心吗?”


    苏译堪堪再次避开容繁的一道杀招,身体已经移近到了面具男子面前,屈指成爪毫不犹豫地直取男子脖颈,“你不恶心,孤倒是恶心得很。”


    只是手指还没有触到,数道凛冽冰刃向他飞了过来,苏译匆忙翻身躲避,胳膊还是被划破了一道狰狞的伤痕,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渗透了整个胳膊,他连连后退数丈,抬眼见容繁悬在半空,膝上玉琴冰雕玉琢,周身被莹莹蓝光包裹。


    苏译伸手祭出了奉天,容繁盯着他的瞳孔都收缩了,周围缠斗的仙门长者仙君因为慌神,被魔兵找到机会蜂拥而上反击。


    根本不给苏译任何喘息的机会,铺天盖地接连无数道冰刃飞向苏译,容繁厉声质问,“奉天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孤也很是困惑,孤一个魔修奉天怎么会认孤为主。”苏译抬剑挡落冰刃,向容繁跟前逼近到半路,旁侧突然横出来一剑,剑式刁钻,速度极快,苏译侧身躲避已经来不及,以奉天相迎,却难以顾忌飞向他的漫天冰刃。


    两面夹击,他应对的越来越吃力,接连被冰刃划伤了几处之后,耀魄突然瞬移到了他的面前,也寻到了他的破绽,避开奉天剑,耀魄的剑势如破竹直刺苏译面门。


    但在剑尖碰到苏译眉心的千钧一刻之际,他感觉腰间一轻,有人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与他迅速调转了方向,手心化阵,赤手就迎上了直刺过来的剑。


    整把剑被白光包裹,刹那间就碎成了无数光片,白释用灵力给他传音询问,“这具身体,可以不要了吗?”


    苏译背靠着白释的背,勾了下唇角,“送出去的东西那又再要回来的道理,毁了吧。”


    白释很轻应道:“好。”


    苏译不再管耀魄,提剑专心对战容繁,白释的突然出现,明显容繁没有预料,本来有条不紊紧密的招式都有些凌乱,苏译找到破绽,举剑直劈而下,包裹在容繁周身的蓝色光圈破开了一道裂痕,逐渐扩大消散。


    奉天剑一路畅通无阻,紧擦着容繁面颊落下,幸是容繁躲避及时,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师父!”莲山看到了这边局势,慌慌张张地就冲了过来,只是还没有到近前,半路飞窜出了一只黑猫,向着莲山敏捷地扑了上去,一人一猫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苏译移步上前,还欲再战,容繁却猛然停下了所有攻势,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耀魄!”


    他声音惊慌焦急,显然是看到的场景,让他害怕惊惧极了。


    苏译转身亦看见了,白释与耀魄相对而站,垂在身侧的右手莲山盛开,金光闪耀地让人睁不开眼,白释整个人几乎都被右手晕开的光芒笼罩,与他相对而战的面具男子,右手也是一样的招式,同是盛开的金色莲花,刺目光芒不分上下。


    本来混乱的战局都被这边过于大的阵仗影响,全部停下了手上动作,望向这边,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寸寸莲花掌,当初帝君就是逝在寸寸莲花掌之下……”


    容繁的速度已经够快,可到白释身边时,还是慢了一步,白释与面具男子的身形已动,几乎聚集了全身灵力的两掌在半空中相汇。


    苏译面前一束残影掠过,眨眼之间就冲到了半空中马上就要相击的两掌中间,白释看清来人,匆忙撤招,但因为撤招的动作过去迅疾突然,他被灵力反噬地直接从半空中跌了下来,落地后往后退了数步,才被苏译搀扶住,还是压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空中的金色华光并没有消散,面具男子没预料到会突然横出来一个人,寸寸莲花掌实打实落在了那人身上,城欲面向耀魄,落在他胸口的掌风,瞬间就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七窍中都迸出鲜血来,他张了张口,还能露出笑容来,“主子,这次……城欲帮你挡住了……”


    面具男子看着城欲慢慢往下坠落的身体,口中突然爆发出尖利痛苦的嘶嚎,脸上面具随着这一声嚎哭,从绘着莲花纹的额头渗出殷红血迹,咔嚓一下裂成了两半。


    他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所有的感知,也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跟着城欲坠落的身体急追了下去,在城欲落地的最后一刻,将人接抱到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城欲落到地面之后,是无尽的沉默。


    旋风卷着黄沙在他身后扩开,黄沙遮蔽了落日,天地陷入一片昏黄,众人匆忙抬臂遮挡,连站在地上都站不稳。


    耀魄将抵在城欲胸口的额头抬起,冶丽的莲花纹上淌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眉眼,双瞳都变成了完全的暗红色,他狠极了的视线穿过所有人,落在容繁身上,字字都是咬牙切齿,“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控制我,你怎么敢有如此妄想!”


    容繁明显慌乱了,他不顾身后人的阻拦,接近耀魄,“你听我说,事情变成这样不是我的本意。”


    耀魄将城欲小心地放到地上,突然极为凄然地大笑了起来,“你本意是什么?复活我,利用我对付魔界?”


    “不是。”容繁焦急道:“我只是想帮你拿回罪诏,因为当年使用转罪阵之人几乎把所有的罪业都转在了你身上,天道容不下你,你活不了多久。”


    耀魄狠声问,“我活不活与你有什么关系!”


    容繁整个人都愣住了。


    耀魄丝毫不在意容繁煞白的脸色,一个字一个字继续道:“你一直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离开无极门是错,堕魔是错,查转罪阵是错,进关月城是错,但这些都是我的选择,我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再给我一次机会,即使知道是今日这样众叛亲离的结局,我还是会这样做,你明不明白?”


    容繁猛然停下了步子,眼中的悲痛被更为浓重的不甘和偏执取代,“我不明白!你就是错了,为了一个从来没有在乎过你的人,让自己走到今日这一步,不仅你有错,帝尊也有错,如果没有他,你不会叛门,不会堕魔,更不会众叛亲离。”


    耀魄看着容繁,有一瞬间的痛惜和无可奈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蠢呢。”他向着容繁缓缓抬起了手,“以前在无极门时你从未真真意义上赢过我,如今已过两百年,今日试试,你还能不能赢我。”


    他伸开了五指,沉声唤,“长云。”


    墨纹玉笛从白释袖中挣脱,径直飞到了耀魄手边,耀魄伸指握紧,下一秒,耀魄已经飞身而起,长云笛与长风琴完全撞在了一起,都不是近身搏击的神器,如此直接相撞,爆发出来的力量简直骇然,容繁与耀魄瞬间被白光覆盖湮灭,白光还在不断蔓延扩大。


    众人拼了命的向外奔逃,还是奔逃不及,只要身体被扩散开来的白光照到一点,瞬间被吞没。


    “秘境开了!妄生秘境开了!”紧急混乱中不知谁惊恐地喊了一嗓子,声音很快便戛然而止,风拂过黄沙,一束白光的裂隙关闭,像刚刚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许久之后,漫漫沙漠之中走出来两个人,一位女子着缥缈白裙,一位男子着粉白长衫,男子怀中抱着一个人,面上戴着一张银白面具,无声无息地被粉白长衫的男子抱在怀里,男子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低头在银白面具的额头用自己的指血绘了一朵诡异妖艳的红莲。


    云纤凝侧头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我一直不明白容繁何至于如此疯,今日算是寻到答案了。”


    男子笑声轻缓愉悦,“本座亲传的弟子,自是有像本座的地方。”他的手指隔着银白面具虔诚地描摹怀中人的五官,似是害怕吵醒他,很轻地接道,“之后的事情看云楼主了,在阵法未开启之前,让他们不要摸进神殿,也不要让任何一个人逃出秘境。”


    “这你可以放心。”


    男子语调柔和,“云楼主行事,本座自当放心。”


    第六卷 【罪诏】


    第94章 兽穴


    密林深处, 被惊起了一群飞鸟,苏译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异色猫瞳,黑猫的胡须几乎触到了他的脸颊,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受惊过度,往后又摔回了地面。


    七尾施施然跃后一步, 退到了他的脚边, 苏译心跳未平, 撑在身侧的手却触到了一片温热, 他转头看过去,身后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各类或兽或禽的尸体,有的身首异处, 有的被掏空了眼珠子, 死状都极其血腥惨烈,混在一起的血液将整个地面都染成了暗红色,血液蜿蜒流淌一直淌到了他的手边,苏译几乎是在看清的瞬间, 就从地面上弹跳了起来,容他再怎么见多识广, 临危不乱, 猛然看见这么一幕, 还是让他头皮发麻。


    他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合理眼前一幕, 这里是秘境内妖兽多, 七尾恐怕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危, 才无奈出手杀了这么多野兽猛禽, 他理好思绪后, 问七尾,“其他人呢?”


    七尾正在舔舐它受伤的右爪,闻言侧头看了苏译一眼,瞳中是一贯的事不关己。


    苏译感觉从七尾身上应该问不出什么,就果断放弃了,他跨过地上的尸体和血泊,只想先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迈动步子,七尾紧跟着他便动了,灵巧轻捷地跳上了他的肩膀,苏译侧头,视线落在了七尾刚刚舔舐的右爪上,问,“你爪子怎么样严重吗?”


    七尾把右爪抬起来,很重地再次按在了苏译的肩膀上,在衣料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猫血爪印。


    一人一猫沉默地大眼瞪小眼了许久,苏译语重心长,“知道你爪子受伤很严重了,你别使这么大力按,我衣服脏了不要紧,你爪子废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苏译伸手把七尾从自己的肩膀上薅下来,虚托住了他的爪子,七尾只在开始略微挣扎了一下,随后便慢慢放松下来安静地躺在了苏译怀里。


    苏译将手掌放在它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七尾刚才的灵力消耗过多,也确实累极了,不过一会儿,就听到了睡着的呼噜声。


    苏译抱着七尾在深林里转了两圈,转第三圈的时候,七尾睡醒了,按了一下苏译的胸口,从他怀中挣脱了出去。


    七尾左右环视了一圈,现下是在一个巨形兽骨下面,不远是一个万骨坑,里面堆满了不知何年何月的白骨。接近傍晚,浓雾将视野遮掩的有些模糊,七尾焦躁不安地竖直了耳朵,听到从坑中传出隐约的呼救声。


    它转头看苏译,警告性地发出几声低吼,试图提醒他尽快离开这里,却被苏译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接下来跟紧我,也保护好自己。”


    浓雾越来越重,看不清的天幕之中似有大型飞禽扇动羽翼的声音,盘旋在上空,越来越低,七尾全身的毛都炸了,抬头紧紧地盯着天空。


    苏译祭出奉天剑,金光只闪了一下,很快就消散了,他走到坑边,毫不犹豫抬手就将奉天剑扔下了万骨坑,对坑底呼救的人道:“一刻钟之内,想办法上来。”


    苏译转过身,往旁边走了几步,从兽骨上大力拆下来一根雪白的肋骨,在手中垫了垫重量,试了下手感,下一秒,白骨已经抡圆了砸在了从浓雾中俯冲而下的一只秃鹫头上,秃鹫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双瞳中迸射出来的凶光更甚,苏译完全辨不清楚浓雾中到底有多少只秃鹫,凭着直觉和周围空气的流动挥砸,七尾跳上他的肩膀,借着力道,弹飞向了半空中的秃鹫,潮湿的雾气混着浓重血腥味,视野都被染红了。


    霍成得终于从坑底爬了上来,他举剑帮苏译挡掉已经逼到他近前的一只秃鹫,苏译亦看到了灰头土脸爬上来气都没有喘匀的霍成得。来不及多说话,往后迅速撤了一步,跟着便喊道:“不要恋战,逃!”


    苏译奔逃的毫不犹豫,霍成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提着金光闪闪的奉天剑在和一群秃鹫厮杀,蓦然转头看见苏译的已经逃出很远的背影,低骂了一句,才赶忙追上。


    苏译一头扎近了密林深处,移动速度又快,霍成得都无暇顾及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大群秃鹫,只盯紧了前面赤红的衣袍,才防止自己追丢,只是还没有逃出多远,突然一阵地动山摇,霍成得惊恐地看见苏译折返了回来,他身后有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虎爪所经之处,碗口粗的古木瞬间被拦腰踏断,霍成得一边往回返一边骂,“苏译你疯了,不要命了是不是!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在马上就要跟追来的秃鹫碰上之前,苏译特别迅疾地又拐了一个弯,整个人瞬间爬了下来,顺着灌木草丛往里匍匐前进,霍成得身体魁梧,灌木草丛下跟狗洞一样的小道苏译可以过去,但对霍成得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强人所难,他一边拨草一边爬,还是因为速度太慢,被秃鹫啄了好几口屁股,疼得冷汗直冒,“苏译!老子的屁股都快被啄吞了,你最好别让老子活着出去。”


    霍成得整个身体终于全部被灌木遮掩,刚好受一点,他远远看见苏译又一次折返了回来,苏译回头的瞬间看见他,似乎还诧异了一下,“你跟着我干嘛!逃啊。”


    霍成得快被苏译逼疯了,“逃你爹。老子爬不动了。”只是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听到了什么东西贴着地面移动的摩擦声,“苏译!”


    霍成得这次是真的可以原地灵魂出窍,“你疯了!你个疯子!”他手脚并用地往回爬,汗水在身后追。


    可不论他爬得有多快,他都绝望地发现,隔着一层灌木,有一条巨蛇贴着他移动,透过灌木草丛的空隙,他甚至可以闻到巨蛇身上刺鼻的腥味,正当霍成得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继续该往哪里逃,握紧了剑,准备大不了一死,正面相迎时,头顶上跳上来一只猫,一爪子拍在了他的脑袋上,愣生生让他被迫转头看见另一条藏在密林间的路。


    霍成得完全没有精力理会这一巴掌的仇,甚至都没有时间判断突然出现的这么一条路的正确性,人已经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撒腿往前跑,距离前面赤红的衣袍越来越近,霍成得心中莫名的不安越甚,他应当是有一点预料,但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苏译一脚已经将他从高可万丈的悬崖上踹了下去。


    霍成得在最后一刹那,依着本能抓住了苏译的腿,将苏译也拽了下来,两人一起掉在山崖壁上,上浮云缭绕看不到头,下雾霭层层望不到底,霍成得心跳的像不是自己的,连继续骂苏译的气力都没有。


    脸色越来越惨白,努力闭上眼不敢再往下看。


    苏译动了下腿,强制命令,“松手。”


    “不松。”霍成得抱着苏译小腿的力道更紧了,声音忍不住地在抖,“死也不松,有本事掉下去一起摔死。”


    话音未落,他感觉自己脑袋上猛然又被扇了一猫爪,一时失神人已经掉了下去,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全身的骨头几乎全摔散架,五官朝地趴在坑底,有气进没气出。


    苏译与七尾一同轻飘飘地落在霍成得身边,苏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奉天剑,顺便关心了一下霍成得,“不至于吧,这也不算高,还是说你恐高?”


    霍成得歪头看苏译的面颊煞白如纸,嘴唇颤抖,“早知道是这样,我刚刚不如不上来。”


    苏译轻抿了一下唇,伸手拉他,“先起来,不过实在说,我是真的没有预料到你会跟着我逃,想着你上来后,我们便各奔东西。”


    霍成得一口气被噎在喉咙里,吐也不是,顺也不是,他艰难地爬起来,摆手道:“算了,逃出来就不说这个了。”


    苏译转身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半支着腿靠着石壁坐了下来,霍成得这才看清苏译的右胳膊几乎被鲜血浸透,若不是他本来就穿的是一件赤红的外袍,不知道如今该是怎样血肉模糊的场面,他从衣摆处撕下来一块还算完整的碎布绑在受伤的胳膊上。


    霍成得一眨不眨地看着苏译处理伤口,自己的胳膊似乎都跟着疼了起来,“你刚刚无头苍蝇一样瞎撞这么一圈,不会是想让妖兽互相斗起来,给我们争取逃跑的机会?”


    苏译咬着布用一只手将碎布绑紧,才抽空回了一声嗯。


    霍成得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无可置信变成了一言难尽,“主子之前一只说你疯,我一直没有什么实感,今天算是见识了。”


    苏译倒是还有心情调侃,“你以为孤当初能从幻花谷活着走出来靠的是什么?你家主子的心慈还是良心发现?”


    霍成得干笑了一声,觉得这话也无法继续谈下去,他学着苏译也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坐下来,看他轻点了一下耳垂上戴的红玉珠,红光微微闪了一下,苏译并没有说什么,倒是闭上了眼开始休息,并没有过多久,有脚步声往这边接近。


    霍成得转身就看见铁奕背上背着城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走来,霍成得往后移了移,让开被他挡住的视野。


    苏译靠着石壁的姿势不变,慢慢睁开眼,目光落在铁奕与背上不知生死的城欲身上,霍成得莫名觉得气氛不太对,苏译身边的气压格外低,他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没敢出,一直等铁奕走到了苏译面前一步处,低头唤,“主子。”


    苏译将视线移到城欲身上,问,“他怎么样?”


    铁奕没有敢看苏译的眼睛,答道:“没有性命之忧,暂时无碍。”


    苏译眸色平静,并不接话。


    铁奕接着道:“属下将妖丹分了他一半。”


    苏译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我是不是还要夸你?”


    铁奕匆忙跪地,“属下知罪。”苏译拍了下衣袍从地上站起来,俯身抓住了铁奕的手腕,时间越长,苏译的面色便越难看,“下次再这般不计后果地擅作决定,就不用叫我主子了。”


    “是。”铁奕态度恭顺。


    第95章 师兄


    苏译回头看了一眼霍成得, 霍成得非常有眼力见地从铁奕怀中将城欲接了过去。


    苏译依着铁奕半跪的姿势在他面前盘腿坐下,铁奕预料到了苏译打算做什么,但苏译捏着他胳腕的力道重, 他欲争脱,但又不敢动作太大。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深厚的灵力已经渡过经脉, 包裹住了他只余下一半的妖丹, 铁奕顺着渡进体内的灵力运转功法, 不知过了多久, 妖丹逐渐被修复重塑。


    铁奕一睁开眼,便看见苏译因灵力损耗过大,身体摇晃了一下, 径直倒向了地面, 他匆忙伸手却接了个空,视线对上了一双诡谲的异瞳,七尾的尾巴在半空中虚晃了一下,灵巧地避开他的动作, 已经将苏译完全挡在了身后。


    铁奕略微迟疑,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眼睁睁地看着七尾转过身, 将额头在苏译的颈边轻轻贴了一下, 确认会醒过来后, 便盘圆了身体趴在了苏译身边。


    有什么东西贴着地面接近, 移动速度很快, 震落了一地碎石,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七尾的耳朵动了动, 蹬直了腿几乎是从地上弹跳了起来,霍成得亦不安地环顾四周,刚刚那些妖兽不至于这么快就决出胜负,追过来!


    他虽然期望没这么倒霉,身体却下意识已经绷紧,随时都可以迎战,但还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突然听到了一声回荡在整个山谷,威压极重的低吼。


    霍成得惊恐地转头看向铁奕,恍惚中他似乎看见面前的铁奕身形有一霎那的改变,变成了一条赤金黑蛇,正在逼近他们的妖兽,竟然在这一声低吼后,似忌惮般慢慢退了回去,浓重的血腥味也跟着消失了。


    苏译这一觉睡得安稳,一方面灵力损耗确实巨大,另一方你也是真的累了,略略睁开眼,视野还没有恢复,脖子上便感觉到了一团酥痒柔软,苏译自然地伸指掐住了七尾脖颈上的软肉,把它拎远了些,顺势坐起来。


    七尾恼怒般咬了苏译手指一口,力道并不重,苏译还是疼得倒吸了口气,跟它理论,“你压的我连气都喘不顺,我还不能拎你。”


    七尾极为冷傲地哼了一声。


    “破脾气。”苏译倒也没有再跟一只猫计较,只是转过身,才发现霍成得坐的位置离他们非常远,跟避洪水猛兽一样,城欲被他放靠在石壁上,远远看过去,脸色苍白,一时之间连生死都辨不出来,铁奕倒是离他近,看见他坐起来,唤了一声主子,似欲过来扶他,但侧眸看了一眼七尾后,犹豫再三后还是默默又坐了回去。


    苏译实在是猜不透短短一晚上,这两人一猫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产生这么大变化,视线在他们三身上扫了几圈毫无所获后,因还有更要紧的事,便果断放弃了,他问铁奕,“我记得你幼时生活在秘境,你可知道进入神殿的方法?”


    铁奕思考了会儿回答,“一般情况下想进神殿是要等一年一次的天梯出现,只是今年已经出现过了,除此之外,倒也还有一个办法,顺着圣帝山内部留下的甬道,即使是凡人之躯也能登上神殿。”


    “圣帝山在哪里?”


    铁奕站了起来道:“属下可以带主子过去。”


    霍成得迷迷瞪瞪地听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问,“去神殿干什么?”


    苏译这次倒是难得耐心,解释道:“如果猜测的不错,长风琴与长云笛损毁时的浩瀚灵力彻底破除了妄生秘境的封印,我们全部被卷入了进来,暂且我们无法确定秘境封印破除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便按最差的可能来预测是有人故意布局,那么他如此费尽心力进入秘境,最有可能的目的就是神殿。”


    “即使这些猜测全部不成立,我们能活着,其他人多半也能活着,在妄生秘境这样一个我们所有人几乎都不熟悉的地方,除了私下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外,另一个办法就是去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地方,靠默契度汇合。”


    霍成得膛目结舌,“这……谁闲的没事干想这么多弯弯绕绕。”


    “醉鹤的心眼我不怀疑。” 苏译起身道:“先把其他人找到,再想办法看怎么出去。”


    山谷里的浓雾重,路也并不好走,不知道是不是苏译的错觉,感觉一路上碰见的毒虫妖兽都在绕着他们逃,苏译侧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面无表情的铁奕,心下多少有些揣测,只是并没有再问。


    太阳出来后,雾气慢慢变得稀薄,细碎的光影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偶有几只鸟雀被惊飞,苏译走在最前面,注意观察着周围,忽然他听到了几声踩碎落叶的脚步声。


    七尾比他更先发觉,已经跳上了旁侧高树的枝梢,目光警惕。


    苏译本欲躲避,等看清是何人在做打算,没有想到只隔了一道灌木丛的人影,也发现了他们,甚至极为热络地喊了声,“苏公子。”


    苏译站着等草丛另一边的人完全显出身形,右手提着一柄细长的银剑,本该素白的衣袍上沾染了血迹与脏污,样子有些狼狈,但甚在眸子依旧透亮。


    他出来后匆忙行礼,“苏公子。”


    苏译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点头算是回礼,“逍遥尊者。”


    逍遥抬头看见苏译身边还有其他人,面上终于显出了尴尬,硬着头皮道:“不知苏公子要去哪里?可许我们与你同行?”


    苏译挑眉问:“尊者这是迷路了?”


    逍遥虽然觉得难为情,但还是很坦诚地点了一下头,“我们醒来时就在这里了,已经转了一天一夜,实在是走不出去。”


    “你们?”苏译抓住了关键词,他侧头往逍遥身后望,“除尊者外,还有谁?”


    “还有……”逍遥话还没有说出来,苏译已经看到了逍遥背后步出了一名男子,一袭青衫执扇,朗月修竹之姿,与逍遥一身的血污不同,陆凉时不止衣袍上就是锦靴上连点儿泥垢都没有沾。


    铁奕瞬间抓紧了剑,气氛变得凝重怪异,逍遥努力开口欲缓和气氛,苏译却突然笑了,笑得逍遥毛骨悚然,“逍遥尊者不嫌弃,若愿意同行,苏某自是荣幸,只是另一位,他恐怕不会多乐意与魔修同行。”


    “怎么会?他也乐意。”逍遥一时着急说出了口,只是说完他才意识到不妥。


    “嗯,是吗?”苏译抬头看向了陆凉时。


    陆凉时并不躲避苏译的目光,但也没说话,逍遥往侧旁有意移了一步,挡住了两人的视线,深缓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苏公子,之前在青华峰的事,凉时兄已经向仙门解释清楚了,当年之事错不在你,这么多年来,他也深陷自责与愧疚中,不知如何面对你,才用了那样不妥善的方式……”


    苏译冷笑出声,“他说什么屁话你们都信啊。”


    逍遥震惊无措,“苏公子?”


    陆凉时突然插话,“他断章取义,我的原话没这么中听。”


    逍遥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选择了闭嘴。


    陆凉时接着一字字道:“你意气用事,任性冲动,若非如此,师父如何能逝世,兮音更不会因替你挡罚而身体受创!”


    “师父的逝世我无话可说,可是师姐呢!”苏译徒然拔高了音调,“你当时若有一点担当,师姐会过逝吗?你那儿来的脸来指责我?你不仅对师姐没有半分亏欠,对清圆也没有,我若是你为夫为父失败成这个样子,早就一头撞死了,那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陆凉时异常冷静,对于苏译的指责面上连点儿变化都没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苏译,我的过错我很清楚,那么你对你的过错你清不清楚?师父是怎样的性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怎么可能会拿你的元丹,你受罚离开青华峰之后,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在想办法帮你,你以为驰穆长老铁了心要你的性命,你能活着吗?”


    苏译冷声问:“所以呢?他就不该死吗?”


    陆凉时肃声呵斥,“苏译!”


    “陆凉时,过去的事情你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忘恩负义也好,弑师叛门也好,百年前我刚被青华峰逐出师门的时候还在乎,现在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在转身之前,看着陆凉时又补充了一句,“驰穆就是我亲手所杀,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杀他,你别抱幻想于我会愧疚。”


    陆凉时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这脾气还真是一点儿改变都没有。”


    苏译转身的步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听见陆凉时似苦笑般道:“师父虽然收了三位弟子,但归根结底只有你是师父亲自教导,我师父算是驰穆长老,兮音是我所教。”


    苏译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


    陆凉时接着道:“你稍微顾念一分情谊,在意一分青华峰,也不该亲手杀死驰穆。师父生前最是在意声名,你当年所作所为又将他置于何地,逝于自己亲手教导的弟子之手,他即使仙逝也未曾瞑目,你做事情全凭自己心意,从来不计较后果。”


    苏译狠声道:“你计较后果,所以你是个懦夫。”


    “我承认。”陆凉时并不恼怒,很是淡然地点了一下头,“我没有你的勇气更没有你的胆量,甚至明明从小便憎恶你,也只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用转罪阵来对付你,你活得任性肆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二长老、师父、兮音所有人都护着你,即使师父被你所害,兮音因你而逝,时至今日也有人觉得你是逼不得已,走投无路,非你所错。”


    苏译僵住了,逍遥亦震惊地敛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满意吗苏译?这是你要的答案吗?”陆凉时看着苏译,冷静地问,“你受一点儿委屈就要把所有事情都弄得明明白白,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讨回来,那我哪?我失去的跟谁讨?是我不想救兮音?不想将清圆留在身边?”


    苏译毫无所动道:“我并不觉得你没有办法?路都是自己选的,我想复仇选择堕魔我没有埋恨过任何人,你想要当峰主想成为尊者,就放弃了自己的妻女,便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觉得自己有多大苦衷。之前的事情我并不想再继续计较,该复的仇我已经复了,你如果信得过我,可以随我们一起,我只要有办法出去,也会让你出去。”


    陆凉时沉默着并不回应,逍遥轻轻地拽了一把陆凉时的衣袖,柔声道:“我之前与苏公子有过几面之缘,他虽魔族,但也称得上一句大义忠良,既然之前的事情苏公子已经不在意,你们师兄弟二人完全可以冰释前嫌,人与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没有矛盾与误会,可过去了就过去了,若一直心心念念想着之前的错处,倒是毁了之后的路。”


    苏译说完之后并没有过多等待,直接转身便离开了,走出了一段后,不知道逍遥怎么劝解的,身后有脚步声慢慢跟了上来,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近也不远。


    苏译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他并不迟钝,许多事情隐隐约约总归是有感觉,师兄从小虽然照顾他,确实称不上喜欢,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也没有红急白脸的争吵过,他可以自欺欺人,也做得到敬重依赖,只是蓦然撕开坦白还是令他措手不及。


    一行人走的静默异常,除了踩断落叶木枝的咔嚓声外,再无其他。


    第96章 莲山


    秘境之内对灵力有一定的压制, 更加无法御剑,他们走了一天一夜才算从迷雾山谷彻底走了出来,山谷外倒是平坦, 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盘根错杂的枯木挺立在黄土中,地面上偶尔卷起旋风, 飞土裹着走石肆虐。


    逍遥抬袖挡了挡, 不禁道:“这里怎么短短距离内, 气候可以变化这么大?”


    霍成得很是鄙视, “没见识,幻花谷与葬龙滩接壤差不多也这样。”


    铁奕颔首道:“妄生秘境的地理分布确实和魔界比较相近,刚刚我们经过的山谷相当于幻花谷, 前面的山崖相当于断荡崖。”


    霍成得望了一眼他们前进的方向, “所以神殿相当于?”


    铁奕音调平稳,“魇都。”


    不止霍成得,逍遥都很是不解和诧异,“妄生秘境内的地理方位为何会与魔界如此相像?”


    铁奕缓缓摇了下头, 苏译出声打断道:“别乱想了,前面有人。”


    远远就已经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 人数应当不少, 而且如此混乱不稳的灵力波动, 肯定不是相安无事, 最起码也起了冲突。


    铁奕散开魂识感应了会儿后, 道:“没有魔气。”


    霍成得虽然很想嘲笑, 但还是很震惊地转头看向陆凉时和逍遥, “你们仙门内部打起来了。”


    逍遥连连摆手否认, “不可能, 不可能的。”


    “去看看吧。”苏译已经迈动了步子,虽说铁奕没有感应到魔气,但也无法排除是否有魔修碰到的仙门之人人数众多,他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毕竟仙门内部起冲突打起来这个可能性还是太低了。


    越接近,面前的场景越让人不可置信,醉鹤领了一群魔族修士环臂站在一旁,看一名金冠华服的年轻道士与一众仙门弟子对立,明显刚刚动过手,莲山唇角有未及擦净的血迹,滚了莲花纹的袍摆垂在地上,他抓着拂尘的手都在颤抖,但凌厉的眸色却没有丝毫更改,眉间的莲花钿像淬了血,越发鲜红似坠。


    苏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逍遥已经冲了过去,伸臂挡在了莲山面前,因惊诧着急,连话语都无法说的连贯,“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仙门为首的仙长,戴银冠着蓝袍,一身的清雅冷峻,“还请耀家主让开,我们不过是想跟莲山尊者问清楚,先魔帝耀魄到底是怎么回事?容门主为何要费劲心力复活耀魄?与魔界这一战?无极门可有其他私心和不可告人的秘密?”


    逍遥竭力缓和,“昆玉君,定是有什么误会,无极门一直是众仙门之首,这么多年来不禁庇护着凡尘,也庇护着大大小小所有宗派,不可能会有其他私心。”


    蓝翎抬高了音量,“耀家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耀府的灭门之案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你别忘了当年的凶手,至今都没有找到,你就没有怀疑过无极门?倒现在还要护着这么一个占着你身体身份的冒牌货?”


    逍遥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是,不是这样,你从哪儿听说的。”


    “耀酌。”蓝翎丝毫不理会逍遥慌乱到几乎一下秒就能哭出来,逼问道:“你到底还要帮他隐瞒到什么时候?”


    逍遥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没有隐瞒,只是不是……事情不是这个样子,我也有错,我也有错的。”


    “够了。”莲山冷着脸,厉声打断逍遥,站直了身体面向蓝翎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无极门充满敌意,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又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蓝翎目眦欲裂,“我不过是想知道当年转罪阵仙门冤死那么多人,它的源头到底是不是无极门?耀府崔氏屠门,我父母枉死,沧澜宗一落千丈是不是皆拜无极门所赐!你们无极门到底在做什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整个仙门都被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耍得团团转。”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当年无极门说要彻查转罪阵,我们各派都是倾尽全力配合,你们说罪诏在魔界,魔帝已逝如今大乱,是夺回罪诏最好的时机,我们便集结年轻才俊跟你们一起,可结果是什么?容门主与那先魔帝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仇,与魔界的胜败还未定,大伙儿就被莫名卷入了这里,你如今又说罪诏不在魔界手里而是在神殿,我们只想问清楚,无极门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个。”突然插进来一个非常好听的女声,“我能不能说一句?”


    众人循声望过去,是一位着白裙的女子,全身素白干净,甚至连配剑都没有,就那样亭亭立立地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唇角挂着浅笑。


    众人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女子倒是极为敬重,“白茶仙君。”


    女子甚是洒脱,“这些虚礼都免了,这些年来我好歹也算无极门半个掌事者,你们问的问题,我可以替莲山给你们答案。”


    蓝翎从头至尾都没有应腔,静等着白茶的下文,白茶却说完这么一句话后,在众人期待的视线里,往前又走了走,到距离莲山一步之外立定,看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到现在还不打算说吗?事情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继续隐瞒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而且容门主虽然名义上是你师父,但到底是把你当徒弟还是养着的一具复活耀魄的皮囊,应该不需要我来给你说清。”


    莲山抓着拂尘的手骨节泛白,白茶却并不在乎,转身面对众人道:“容门主复活先魔帝,无极门上下确实多少都知道,只是这件事情,容门主有刻意隐瞒,而且态度也很是坚决,我们作为弟子实在不好多问和阻拦,至于复活先魔帝的目的,我想大家可以不用想的过于复杂,许是之前同门的情谊根本就不似外界传得那样不和。”


    白茶转头看了一眼苏译一行,对于旁边一堆看戏的魔修,没有人有闲情雅致现在搭理他们,白茶收回视线道:“我以留芳仙君关门弟子,无极门代理副门主的身份坦诚承认,转罪阵的源头确实是无极门。”


    人群瞬间哗然,蓝翎倒是依旧冷静,只是眸色晦暗了几分,白茶接着道:“当年帝尊消失,耀府屠门后,今日昆玉君的所有怀疑,留芳仙君都有,她暗下开始彻查当年之事,我作为仙君最小的弟子,对于事情的因果,多多少少都有了解,只是事关无极门千年的荣辱和声名,并不好多提。”


    有人急声便问,“到底是谁所创?”


    “姚真帝君。”


    白茶的话音未落,已经有人质疑了,“怎么可能!你休要随便糊弄我们!”


    白茶倒是觉得好笑了,“非要有个结果逼问的是你们,现在告诉当年真相不相信的还是你们?你们就铁了心认为是帝尊呗,帝尊也真是倒大霉,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


    苏译攥紧了拳,不禁问:“仙君既然对当年之事这么清楚,何必一直到现在才说。”


    “和我有什么关系。”白茶很是自然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不仅对我没有好处,对无极门也没有好处。”


    在无数道怀疑震惊无法接受的视线里,白茶很是理解地道:“给你们些时间接受一下,我当时刚知道也是和你们一样的表情。”


    “不……不可能。”逍遥喃喃道:“耀府屠门时帝君已经过世了。”


    白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根本就没仙逝。”


    “什么???”


    这句话白茶的声音虽然轻,但明显比刚刚所有话加起来都震撼,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白茶。


    白茶努力表现出轻松玩笑的表情试图商量,“当刚刚我什么也没说行吗?”


    众人目光灼灼,丝毫没有将刚刚听到的话忘记的想法,白茶破罐子破摔般摊了一下手,“行吧,行吧,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不可控也就这样了。”


    蓝翎倒是镇静,对于白茶所言他似乎早就已经有些揣测和预料,面色变化并不大,“若真如仙君所言,蓝某很是好奇我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茶皱了下眉,“这你就将本君问住了,我还真不知道,唯有的一个猜测就是帝君想进神殿寻找罪诏,才在背后布局引导仙魔之战,损毁秘境封印,我们都是被无辜卷了进来。”


    祁言风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这会儿却突然开口,沉吟道:“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虽然妄生秘境有封印,但这些年来封印不稳偶有出现罅隙,帝君若真的有意罪诏,有的是办法进入秘境寻找,没有必要兜这么大一圈。”


    “也有道理。”白茶思考道,她突然转头看向了苏译,很是自来熟地问:“话说你们都寻过来了,帝尊没有跟你一起吗?”


    仙魔两族相对而站,气氛倒很是和谐,苏译本来便没有与他们再交战的想法,又是白茶主动开口询问,他更加不会拂一位仙君的面子,顺着答道:“帝尊并没有跟我们一起,我至今也没有找到。”


    白茶点了下头,只是视线始终没有从苏译的脸上移开,好奇般问,“你到底是怎么把帝尊拐到你们魔界的?”


    苏译道:“与其说是我将帝尊拐到了魔界,不如说是你们将帝尊推向了魔界。”


    蓝翎的眸色暗了暗,转移话题道:“当年之事,陆峰主已经向仙门说清楚了。”


    “什么意思?”苏译敏锐道:“想跟魔界合作?”


    白茶接道:“帝上不如好好想一想,我们两族既然能被一起卷进来,不管帝君在谋什么,都不可能让一方独善其身,与其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不如寻求合作。”


    苏译不为所动,“仙君的算盘打的倒是响,帝君怎么算也是你们仙门的人,还真能对你们怎么样,孤与你们合作对付帝君,最后结果可想而知。还是说,你们的目的其实是帝尊。”


    “话不能这么说。”白茶始终浅笑着,“除了这么多年一直在搜寻罪诏,我们两族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误会既然已经解除,帝尊便还是我们仙门的尊者,借着帝尊的面子,我们何不冰释前嫌,也能让帝尊不过于为难。”


    白茶确实是谈判的好手,很精准的找到了苏译最在意的点,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白释夹在仙魔两族之间为难,只是白茶何故竟然能这般了解自己。他很确定除今日之外,他与白茶并没有过更深的认识,是随意说刚好撞上了,还是说真有这般□□洞察人心的人。


    苏译沉默了下来,白茶也不催促他,许久之后,苏译才道,“倒也可以合作,只是魔界有什好处?仙君应当知道,妄生秘境孤已经进来过一次,对这里想来是要比你们更加熟悉也更有优势。”


    白茶坦诚道:“没什么好处,只是我们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有必要将绳扯断了,这样才是真的对谁都不利?”


    苏译轻笑了下,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聪明且坦诚的人总是会更加有耐心,“那么仙君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白茶也跟着笑了,谈话气氛逐渐轻松,“既然进到这里了,不论罪诏在神殿的消息属不属实,总归是要去瞧一眼。”


    “仙君是已经知道神殿在哪里?”


    “不知道。”白茶道:“但我想帝上应当知晓。本君可以代表无极门向魔界允诺,只要找到罪诏,从今日起两百年内,仙门都不会主动与魔界起争执。”


    苏译莞尔,“若找不到呢?”


    白茶往后看了一眼,接着道:“没有找到,承诺依旧作数。”


    苏译眯了眯眼,“孤很是期待仙君正正成为仙门魁首的那一日,仙魔两界定会有很大变化。”


    白茶神色中看不出明显的野心,但这句祝愿却并没有否认,“合作愉快。”


    第97章 圣帝


    苏译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出发吧。”


    白茶自然道:“一切依帝上的安排。”


    苏译倒是好奇了,“你不担心孤做局让你们全葬在这里?”


    白茶往苏译跟前走近了一步, 呼吸几乎拂在了苏译的耳侧,“我自己当然有后招,帝上最多是把他们葬了。”


    苏译抬头对上了白茶浅褐色的眸子, 里面依旧浸着笑, 苏译却瞧出了一抹掩藏极好的锋利与冷淡。


    苏译面色不变地评价, “仙君真是令人惊喜。”


    白茶直身退后, 客气回应,“帝上也是。”


    远处是片枯木林,刚好能稍微遮挡一下风沙, 两边收拾好之后,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幕繁星闪烁,只是没有月亮。


    皎洁静谧的星光下,两边泾渭分明, 隔了一条非常明晰的界限,苏译无法得知仙门那边如何交涉, 又是怎么处理的莲山, 只看见莲山一个人脱离人群, 靠坐在一棵枯树下。


    苏译伸手问醉鹤, “你身上带有治愈内伤的药丹吗?”


    醉鹤抬头看了苏译一眼, 倒没多问就从袖中掏出一支青玉瓶递给了他。


    莲山低头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暗影,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难得什么也不想想, 只是单纯地发着呆, 甚至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他也没有改变动作,一直等一团阴影从头顶落下,面前多了一只青玉瓶,淡淡的药草香从青玉瓶内散出来,他顺着瓶子抬头,看见了一双似乎始终浸着浅淡笑意的狭长凤眸,他停顿了一会儿,将青玉瓶接到了手里。


    苏译看着莲山动作自然地倒了几枚丹药在手心,作势就要吞服,挑眉道:“不担心我下毒?”


    莲山唇角扯动的弧度似是自嘲,“没这必要。”


    苏译赞同般点了下头,却话锋一转又道:“我确实不会下,但醉鹤会不会在里面加其他东西可就说不准了。”


    莲山的动作顿了顿,最终一粒没吃的将丹药重新装进了玉瓶,问苏译,“所以,你拿这么个东西给我什么目的?”


    “心意。”苏译的表情甚为认真,“尊者感觉到我想救你的心意就足够了。”


    莲山话语里听不出喜怒,“够无聊。”


    苏译蹲下了身体,与莲山几乎平视,商量道:“咱俩聊聊呗。”


    莲山并没有多大兴致,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问:“聊什么?”


    “聊……”苏译不放过莲山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为什么复活耀魄容繁本来是用你的身体,最后会变成了我的?”


    莲山迎着苏译的目光,毫不躲避,“许是廖生魔尊的那张皮囊太容易让人心动。”


    苏译看着莲山的面容,他这张脸果真称得上一句得天独厚,俊美逼人,弱一分则柔,增一分则厉,“尊者觉得这个理由是能说服孤,还是能说服你自己。”


    莲山颔首,“我确实也动了些手脚,不过,我若没有这份私心,帝上恐怕没机会还站在这里。”


    莲山不需要明说,他的言下之意,苏译已经明晰,他当时被容繁挟持,为了不横生枝节,最好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完全除掉他,如果没有莲山的一念之私,将耀魄的魂识烙印换在了他身上,容繁根本就不会给他丝毫活路。


    苏译皮笑肉不笑,“这么说,孤还要谢谢尊者?”


    莲山很是冷漠,“谢我倒不如谢你命好。”


    苏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命好,“怎么说?”


    垂下来的发丝遮掩了莲山的眉眼,他说话的音色荒凉,“耀魄借你的身体复活,你能毫发无损的再次出现,到我便未必会是这样的结果。”


    苏译沉默了,如果不是白释竭尽所有留着他的魂识,自己前世的身体又恰好保存完整,他想在被耀魄夺走身体后,残余的魂识也会被慢慢蚕食殆尽。如果仅仅只凭借他一个人,根本就是一场没有任何生还可能的死局。


    莲山转过头来,看着苏译似喟叹般道:“人与人的命运果真是不同,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结果便迥然不同。”


    有脚步声接近,“聊什么呢?”


    苏译起身,见白茶与蓝翎并列走到了近前,旁侧稍后一点跟着逍遥,苏译回答道:“跟莲山尊者清算一下在无极门时的旧帐。”


    白茶透过苏译看向莲山,笑盈盈道:“所谓债多不压身,若不介意,不如一起清算?”


    莲山道:“没什么可清算的,你们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


    白茶撩过裙摆,自然地坐到了莲山对面,“总归还是有人给你求情,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逍遥的嘴唇动了动,他满是期冀地看着莲山,“当年的事是耀府的错,也是我的错,只要你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仙门会秉公处理。”


    莲山猛然抬头盯向逍遥,他对上逍遥,情绪格外容易激动,近乎恶狠狠地道:“秉什么公?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在这里假惺惺什么?你不嫌恶心吗?”


    逍遥慌乱否认,“不是这样,我没有。”


    蓝翎冷声打断道:“他恶不恶心本君不在乎,但你们必须给沧澜宗一个解释?沧澜宗诚心诚意与耀府定的亲事,就是你们这么拿来糊弄的?”


    “没有,这件事情与阿渔没有关系。”逍遥焦急解释道:“我们没有糊弄亲事,我确实喜欢阿渔想娶她。”


    蓝翎逼问,“你以什么身份娶?你原本的身份耀酌,还是你现在的身份?”


    逍遥哑然。


    蓝翎冷嗤道:“你口口声声的喜欢就是灵魂互换这么大的事情,你对她从头至尾没有透漏过半句,让她傻乎乎又一厢情愿地喜欢着一个冒牌货近百年,成为了整个仙门的笑话!”


    “我……”逍遥声音颤抖,“是我对不起阿渔,是我的错。”


    莲山突然插话道:“蓝渔若真爱的那么痴情难改,倒也不会连谁是谁都认不出来。”


    白茶看戏般啧了一声,蓝翎厉声喝问:“你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莲山一副破罐子破摔样,在逍遥震惊的视线里,一字一句道:“恐怕连蓝渔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喜欢谁。”


    莲山转头看着逍遥,嗤笑了一声,“她自欺欺人,你也在自欺欺人,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将你的身体换回去,一切就能恢复到原状,她喜欢的从头至尾都是那个原原本本的耀酌,蓝渔之前也是这样觉得。”


    逍遥心中的预感极不好,失声问,“你对阿渔做了什么?”


    莲山却向后靠在了树桩上,扯动唇角,自嘲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动过杀她的心思,只是最后被人救了。”


    蓝翎反应迅速,“蓝渔耀府逃亲后的落水失踪是你所为?”


    “是我。”莲山很是坦然,“说来也是可笑,我明明之前是那般厌恶耀府公子的身份,到最后却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对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动了杀心。”


    逍遥完全不能接受这一切,“为什么?”


    莲山视线落在逍遥身上,却又像是穿透了逍遥,看着遥远的某一处,他幽幽道:“我竭力想要摆脱耀府公子的身份,证明单纯凭借自身的努力也可以成仙成神,可到头来却是,我得到的所有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进入无极门是,门主收徒亦是,甚至今日这尊者之位,也是借着耀府的影响。你可以说不用菩提骨修炼就不用,放弃就放弃,可我用这个身份太久了,摆脱不了了,如果让师父知道我不过是借了耀府公子身体的异魂,他用这副身体复活耀魄,连最后的一丝犹疑也不会有。”他哑声质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步步都不给我留生路?”


    逍遥喃喃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莲山话语说得恨,“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


    白茶拍了拍衣裙站起来,极不负责任道:“大概呢我也听明白了,你们这情情爱爱恩恩怨怨的事本君就不掺和了,你们自己解决。至于灵魂互换这种陈芝麻烂谷子已经扯不清楚利弊的破事,我记忆如果没有出错的话,无极门好像认魂不认人,所以该是谁就是谁,他以前是何身份今后是何身份,和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莲山你还是莲山,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过几天如果有幸见到了帝君,你打算如何面对?”


    苏译并没有插话,抱住跳进他怀里的黑猫,转身就回了魔族这边,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朝晖温暖和煦。


    往东遥望,能看见圣帝山模糊的虚影,笼在一片橘黄的朝霞中,显出一种隐秘的神圣与庄重。


    白茶伸手遥遥地指了一下,“从那座山上去,可以到神殿?”


    苏译道:“怎么?不相信。”


    白茶眯眼笑得时候,不小心漏出了两颗小虎牙,但她很快便发现了,立马抿紧了唇,“怎么会呢,本君对合作对象完全信任。”


    苏译多看了她一眼,“希望孤不会辜负仙君的信任。”


    白茶还没有反应过来苏译的话是什么意思,苏译已经最先抬步走了。


    圣帝山看着距他们并不远,但却走了许久,在所有人都快没有耐心前,才堪堪走到了山底。远处倒不明显,近了才看清,说叫圣帝山,其实就是一道高不见顶的崖壁,坡度陡峭险峻。霍成得额头都有冷汗在往下滴,“这怎么爬得上去!”


    蓝翎的面色也不太好,“这就是你寻得路?”


    苏译也是没有预料到会是面前这样一副场景,他传音给铁奕询问,“怎么回事?真要往上爬?”


    铁奕的语气有些无辜,“不是的,山体内有甬道。”


    苏译接着问,“在哪里?”


    “主子你让所有人往后退一下。”


    苏译摆了下手,魔族这边连原因都没有询问,就自觉地往后撤退了一大截,白茶虽不知道苏译在搞什么鬼,也让仙门之人跟着退后。


    苏译却是站着没动,问铁奕,“我也要退?”


    铁奕犹豫了一下,视线下落看到了苏译不知何时祭出的奉天剑,缓缓摇了摇头道:“主子可以不用。”


    第98章 神话


    铁奕在苏译面前化形, 苏译微蹙了下眉,看着黑蛇的体型逐渐变大,足与两侧的高木同高, 从巨蛇的口中发出沉穆遥远的低吼,不知是苏译离得太近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他几乎是在这一声突然的低吼中, 下意识想要下跪, 吼声传的极远, 不过半刻, 山林中便传出了猛兽飞禽此起彼伏的回应。


    仙门魔族的人全部祭出了法器,满面惊恐地望向四周郁郁葱葱的山林,地动山摇, 碎石滚落, 有数量极其客观的猛兽往这边接近,头顶天幕飞禽的羽翼遮天蔽日,蓝翎呵问,“你在搞什么鬼!”


    但刚张口, 却发现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方圆百里之内都被陌生的灵力笼罩, 有一股强悍至极的威压与力量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压着他们下跪。


    巨大的黑蛇轻轻的摆动了一下蛇尾, 直起半截身体, 以一个虔诚的姿势向圣帝山低下了头颅, 三角头颅触地, 喉间的低吼继续如波浪般传向四周。


    山林中显出身体的妖兽以和黑金巨蛇相同的姿势向圣帝山屈膝低头叩首, 众人在陌生的威压下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同样跪了下来。


    苏译虽然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多少有点猜测,之前上神殿爬天梯时就需要三步一跪拜,多半这里也是一样,他撩开袍子正要下跪,黑蛇却突然动了,蛇尾扫过落石,很快就移到了他面前。


    血红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他,黑蛇微低了下头颅,阻止了苏译下跪的动作。苏译透过黑蛇看见原本陡峭光滑的山壁上升起了一道石门,石门上雕刻着画。那是一位着华服表情威严的帝王,坐在盘龙椅上,面前立着一柄神剑,他的双手交叠,极为随意地放在剑柄上。


    铁奕退回人型,提醒苏译,“主子可以进去了。”


    周围的威压消散,众人也陆陆续续走到了苏译身边,经过石门时,祁言风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石门的壁画上,奇怪道:“一直以为是坊间杜撰,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位真神。”


    “杜撰?”白茶顺着祈言风的目光停下了步子,疑惑道:“上古真神录上没有他吗?”


    祈言风缓缓摇头,“没有,传说他是混沌初开时的第一位人皇。”


    众人正欲等祈言风继续说下去,祈言风却话锋一转道:“有关他的记载实在是不多,剩下的不过是些风月话本,有说上古时期人妖混战,他成为人皇后被姑袛真神以美人计谋杀,也有说他为匡扶三界,死后化做了姑袛真神手中神剑。”


    白茶反应迅速,“化成的神剑是奉天?”


    祈言风的目光在苏译手中握的奉天剑上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缓,“传言是这样。”


    石门后是盘旋向上的楼梯,有人点燃了两侧烛台,视野便跟着开阔明亮了起来,甬道的宽度很窄,仅能允许一人通过,两侧的石壁上用各种色彩绘着图纹,越往深走便越安静的诡异,白茶举着一盏烛灯凑近到五颜六色的壁画前,指了指问,“就没人好奇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甬道吗?”


    静默半响后,铁奕接话答道:“千年前神明陨落之前,为了修筑神殿,雕刻神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选择虔诚的信徒前往神殿,这条甬道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祁言风抿了下唇,白茶立马察觉到了,“还有什么离谱的杜撰传言,说来也一并听听。”


    祁言风稍稍犹豫后道:“还有一个传言说,人皇为博取姑袛真神一笑,私下修筑践道,搜寻天下珍宝奉于神殿。”


    白茶一言难尽地扶了把额头,“果真对坊间传闻就不该抱有太大期待。”


    蓝翎走近到白茶身边,借着她手中烛火用指尖轻轻摸索着石壁图画,他们一路走来,两侧全是这种色彩极其艳丽的壁画,笔触疯狂扭曲绝望,与以往所见神族庄重肃穆的壁画风格完全不同,他仔细地看了许久,才从年久斑驳残缺的画面中看出了一个人影,准确来说该是一位神,他明明被底下密密麻麻的民众供奉在神坛上,却是跪着低垂着头,从胸口贯穿出一柄滴血的长剑,晕开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副壁画。


    蓝翎莫名从背后升起一股冷气,不好的预感悄然爬升,他努力调整好表情问,“你们谁准确知道,神族当年是因何陨落?”


    这个问题问的突兀,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白茶稍稍严肃,压低了声音,“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吗?”


    蓝翎的手指点在壁画上,示意白茶看,自己却直身对上了苏译探究的目光,白茶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看得越仔细面色便越是凝重,她没有管其他人的疑惑,独自端着烛台又往前走了走,那些壁画虽然色彩艳丽混乱的根本就看不出来画的什么,但从层层叠叠的漆墨后仍然能找到一些相似之处,壁画上的神服饰姿态不一而足,却只有背影没有五官,而且还都是遭遇各种酷刑处死时的场景。


    逍遥亦发现了壁画的怪异之处,绞尽脑汁思考道:“据说千年前洪水肆虐妖族猖獗,人族无力阻挡奄奄一息,神族为了解决困境,联合诸天神佛创造了妄生秘境,将妖族与人族完全分隔,因创造秘境神力损耗严重,此事之后便全部陨落了。”


    陆凉时亦道:“我们所知道的版本和这个差不多。”


    蓝翎转头看向祁言风,“你还听到过什么坊间传闻?”


    祁言风摇头,“这个倒是没有。”


    霍成得听了许久一直插不上话,见他们全部都沉默了下来,立马抓住机会插话道,“你们仙门没有,我们魔界有啊。”


    十几双眼睛全部投向了霍成得。


    霍成得清了清嗓子,气愤道:“放什么狗屁神族为了创造妄生秘境全部陨落,那是他们自己把篓子捅大了,不知道如何收场,找了个办法死遁。”


    逍遥额头上落下来一滴虚汗,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回事?


    霍成得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继续道:“千年前洪水肆虐妖兽猖獗是不假,但魔界这边口口相传的故事却是人族为了在天灾兽患中存活,苦苦哀求神明护佑,但神明只帮助那些替他塑神像供香火的信徒,至于没钱没身份的根本不予理会。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终是引起了反噬,最先只是砸神像毁庙宇,后来某些人族甚至拥有了和真神一战的力量,姑袛作为主神,迫于压力处罚了一众真神,并自封于妄生秘境。”


    逍遥都惊呆了,“不,不可能。”


    在众人无可置信的目光中,白茶从甬道另一头端着烛台返了回来道:“我倒倾向于相信魔界流传的版本。”


    逍遥惊诧,“这怎么可能!”


    陆凉时亦蹙紧了眉锋。


    白茶往后侧了侧身子,刚好让出被烛灯映亮的壁画,“按魔界说的,这些壁画就说得通了,该是姑袛下令后的神罚场景。”


    祈言风思衬道:“如此贸然下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了?这些壁画我们还不能确定是何人所绘?因何而绘?”


    “确实有些不严谨。”白茶坦诚道:“只是我从进这个甬道起就在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通道直通神殿,刚刚铁副将的话提醒了我,如果他说的属实,那这个甬道就是给精通雕刻匠艺的普通人留的。神族再厉害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术法,建造神殿,雕刻神像都需要人力物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昆仑墟的无极门也是这么建成的,表面看似浮云楼阁金碧辉煌,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枯骨。”


    “我倒是还有一个疑惑。”苏译插话问,“这个甬道若是留给普通人,那天梯又是留给谁?”


    “天梯?”


    “侍神者。”铁奕回答道。


    苏译侧头询问,“什么侍神者?”


    “上古时期负责传达神谕的信徒,也被称作神明使者。”


    蓝翎道:“由人来传达神谕,这期间不会出现偏差?”


    铁奕看了苏译一眼,将眼睫垂了下来,缓缓摇头。


    脚步声移动,感觉并不会再讨论出更多有效的信息,众人也慢慢转过了身,循着甬道继续前进,铁奕跟在苏译身后,很是安静。


    苏译稍顿了下步子,传音问他,“神族的事你知道多少?”


    静了许久,铁奕才开口答道:“我知道的并不多,唯有的一些事情也是因为百灵蛇可以传承记忆,但随着时间流逝记忆也会逐渐丢失遗忘。”


    苏译嗯了一声,便没有了其他表示。


    铁奕跟了会儿,出声道:“主子如果不介意,属下可以让你看到我的记忆。”


    苏译连步子都没有停,“不用,我就是多问一嘴,神族的事情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铁奕再三犹豫,还是问了出来,“那……主子是想寻帝尊?”


    苏译抬手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金龟子,他已经记不清白释是什么时候将金龟子还给了他,他与白释之间唯有的联系就这样彻底断了,他没有办法不担心,“嗯。”


    第99章 弑主


    众人都是各怀心事, 偶有人会查看两边的壁画,但因为年代久远,画风诡异奇怪, 并不能完全理解画的内容。甬道尽头透进来一缕天光,铁奕低声提醒苏译,“主子, 应该到了。”


    苏译回头, 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表情凝重, “这一路顺利的让人不安。”


    苏译毫无耐心,“如果担心可以原路返回,采取自愿, 没人强迫。”


    七尾跃上了苏译的肩膀, 踩在他肩上的力道重,似是想故意引起苏译的注意,苏译抬手试图安抚,手还没有抚到七尾的耳朵上。白茶走到了他跟前, 展开的掌心里,静躺着两枚白玉骰子, 朱砂涂得点数总和刚好是四, 白茶道:“帝上不必动气, 我们不是怀疑你, 只是我刚卜了一卦, 再往前走是凶。”


    白茶的话音未落,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甬道之内毫无预兆, 开始迅速坍塌, 大大小小碎石滚落,白茶挥袖击碎了落下来的一块壁石。无暇犹豫,已经随着其他人移动了步子,衣袂翻飞间冲出了甬道,坍塌还在继续,不过半刻,他们冲出的洞口已经彻底消失。


    所有人站在一片宽阔的广场上,四周是各种姿态的神像,视线全部投向他们,脚底金光蔓延,连成囚阵。


    霍成得直接慌了,“怎么回事?”


    醉鹤声音冷淡,“有人在守株待兔。”


    突兀的掌声响起,“好久不见呀,诸位。”


    苏译转身没有寻到人影,只能听到笑声,细细密密,听得人头皮发麻,他觉得这声音熟悉,但是不知出于怎样的缘故,他无法辨别出到底是谁。


    神像的表情原本大多都是慈悲含笑,如今却显出一种诡异的惊怖,它们开始缓慢移动,但众人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了半分。


    包围圈逐渐缩小--


    蓝翎抓紧了剑呵斥,“装神弄鬼有什么意思,出来!”


    声音依旧在笑,却听不出愉悦,只有铺展开来越来越浓烈又莫名的恨意,“这场景和千百年前还真像,当时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一群人突然闯进了神殿。”


    “你们转身看看,看看你们周围的神像,祂们身上的每一道裂痕都是拜你们所赐!”字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笑意骤然消失。


    神像在距苏译一步之外停了下来,距离够近,苏译才发觉出那种怪异是从何而来,本来应该庄严端正不可亵渎的神像,如今全部都是断肢残躯,神情越是悲悯,服饰越是鲜艳,给人的冲击便越甚,祂们本该高坐神台,圣洁无尘,如今倒像是一群冤死的锁魂恶鬼。


    白茶心间颤了一下,匆忙收回刚好对上神像瞳眸的视线,竭力冷静地问,“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阁下要寻仇也该找对人。”


    “和你们是没有什么关系,但当初若非姑袛真神,你以为还有这世间万灵吗?”


    苏译略微皱眉,蓝翎抬剑道:“你什么意思?”


    声音很是有耐心,问:“刚刚甬道里的壁画你们可是看清了?”


    白茶警惕道:“看清了,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声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笑事,“我要你们照着壁画里的方式死一次,跪下来,仰头看着你们面前的神像,等待鲜血流净。”


    四周的威压越发浓重,本来停下的神像再次向众人跟前逼近,其中有人终于坚持不住,面向神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跪地的瞬间神像手中凭空化出一柄细剑,毫不犹豫掼心而入。


    没有痛呼,连声音都在刹那间被剥夺了。逍遥用力咬破了舌尖,才保持住一点清醒,他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全身都在颤抖,“神……罚……”


    “神罚。”莲山也认了出来,“你是什么人?”


    “嘘,游戏刚刚开始。”


    从进入神殿起,奉天剑便震颤不止,几乎要脱离苏译的控制,苏译所有的心神都凝在了


    奉天剑上,猛然回神,面前景物已经完全改变,滔天巨浪,携着吞天灭地的骇然之势扑涌而来。


    苏译还没有来得及有动作,奉天剑却脱离了掌控,一道金光闪过,剑影穿破了深海巨浪,面前幻境应声碎裂。


    苏译抬手抓住了剑柄,下一秒就被奉天剑猛然爆发出的力量带着直刺向了某一处,剑影所过之处,层层幻境接连破碎,直到抵到了一截纤细的脖颈,奉天剑虽然仍在震颤,却不再向前。


    苏译抬眼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云楼主。”


    云纤凝似也毫无预料,但身体要比脑子更加迅敏,挥袖而起,洁白的长袖击在奉天剑上的同时,滑步后撤开了大段距离。


    她愠怒的视线从苏译身上移到奉天剑上,慢慢攥紧了手心。


    苏译心下明朗,将奉天剑收回身侧,商量道:“虽说同为神器,但建议云楼主还是不要和奉天剑硬碰,讨不到好处。”


    “怎么?狐假虎威。”云纤凝皮笑肉不笑。


    剑尖在地面上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苏译毫无心理负担,“不可以?”


    “你真以为你能控制了奉天?奉天的第一任主子是上古人皇,第二任主子是真神姑袛,他们俱是死在了奉天剑下,你猜猜你会不会是第三个?”


    震颤并未停歇,苏译虽竭力阻挡,细密的雷电之力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往他经脉中钻,握剑的半边身子,逐渐僵麻。


    被这般毫不留情的直接戳穿,苏译的表情也不是特别大,“对付你够用了。”


    云纤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退避奉天剑过于耀眼的锋芒,“你就真一点也不好奇奉天为什么会认你?万灵众生,连白释都控制不了的剑,偏偏对你不同。”


    同样的疑问,不久之前师祖也对他说过,他当时没在意,蓦然在这般场景下被云纤凝提起,他却不得不重新审视,“你要说什么?”


    “奉天可算不得什么神器,它由上古第一位人皇炼造,随他征伐四海,饮尽了世间鲜血,而得以生灵。但剑灵却杀欲过重难以控制,人皇自戕于奉天剑下,用己身将其封印。人皇死后派人将剑送到了姑袛手中,奉天束之高阁百年,再次出鞘却是姑袛被奉天所控,杀尽了诸天神佛,她自己也在最后用奉天自戕。”


    苏译面前的景物逐渐虚幻,云纤凝继续似蛊惑般道:“控制不了的灵器,主人反过来就会沦为灵器的玩物。”


    “扔掉它,对,扔掉它。”


    “不然你就会被它所控。”


    “……”


    苏译脚下的步子摇了一下,她甚至连云纤凝都看不清。


    耳畔突然出现了一连串急切的呼唤,“尊主,你醒醒。”


    苏译猛然惊醒,睁眼就是已经迫近到脸前的白绫,苏译挥剑震开,白绫的主人气急败坏,见苏译清醒并不恋战,方向一转,白绫击向了苏译身侧的人,“你总是坏我的事!”


    “小狐狸。”苏译虽已经出招,但还是慢了一步,白绫已经准确地缠绕上了谢蝼的脖颈,将他悬在半空中,谢蝼双脚无力地下蹬,满眼泪花,“阿凝……”


    云纤凝侧过视线对上苏译,“再敢往前一步,我现在就让他死。”


    苏译愣生生将往前的步子停了下来,看着谢蝼几乎是在瞬须之间,面色已经因窒息完全青紫。


    焦急道:“你放了他,你不是要奉天吗?我把奉天给你。”


    谢蝼满脸的泪,手指扣着缠绕在他脖子上的白绫,艰难望向云纤凝的眼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满目的担心,“阿凝,我是你的主人……”


    白绫越缠越紧,谢蝼的话语说得困难,“神器弑主……会有……天道惩罚。”


    “帝上。”霍成得最先冲出幻境,紧接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出来了,围站在了苏译身侧,与云纤凝成对峙之势。


    云纤凝抽空只扫了一眼,毫不停留,继续盯着谢蝼,再一次缩紧了他脖颈上的白绫,“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哪儿来的胆子敢跟我唱这么大的反调。”


    “阿凝。”眼泪已经完全模糊谢蝼的视野,他只能从语气里听出云纤凝的怒火,“疼……”


    苏译抓着剑柄的手心都渗出了薄汗,却不敢贸然上前,“你把他放了。”


    云纤凝蓦然暴怒,“你少管闲事!”话语未必,她已经瞬移到了谢蝼身边,白绫收回,换成双指掐紧谢蝼的脖颈,“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


    谢蝼试图抓云纤凝的手,“没……没有。”


    白茶道:“你把他放了,我们还能饶你一命。”


    “饶我?”云纤凝像是听到了笑话,他掐着谢蝼的手并不松,转头问:“你们知道神器弑主会引来什么吗?”


    所有人的面色都在瞬间变了。


    云纤凝却越发愉悦,轻飘飘地自问自答道:“雷劫。你们再猜猜看,神殿之内落下的雷劫威力会有多大,你们会不会有机会逃脱?”


    白茶震惊不已,“你疯了,你也逃不掉。”


    云纤凝极为轻松,“我没想逃。”


    谢蝼发不出声来,全身的力气在迅速消逝,他被迫仰着头看进云纤凝的眸子,瞳孔中挣扎的倒影,越来越微弱,直到此时,他似乎才意识到云纤凝真的会杀了他,“阿凝。”


    第100章 苍蓝


    流进苏译体内的雷电之力并没有让他身体持续的僵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充盈进每一寸经脉,让他感觉到自己似乎与奉天剑融为了一体, 他把内心的震惊和不解敛下,抬眸再次看向云纤凝,目之所及所有动作都变得缓慢, 细微灵力的流动他都可以轻易感知, 苏译再次默默抓握紧了剑, 身随剑动, 刺目金光还未及散开。


    肩膀上无声无息塔上了一只手,手上的威压浓重,只是搭着便似有巍峨巨山压在肩头。


    “主子。”铁奕猛然睁大的眼中满是惊惧, 着急往前跨了一步, 却再不敢往前,只紧紧盯着苏译背后。


    苏译慢慢转头,看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手指修长洁白, 不是活人的皮肤而是白石,苏译能感觉到背后的东西应当极为高大, 站在身后投下来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无法看到面貌, 但却听到了声音。


    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甚至带着回音, 温润却又不失肃穆, “慢。”


    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白石神像从苏译身后迈了出来, 每走一步, 都能听到石块艰难移动的嘎吱声, 神像着一身银蓝色华服,戴银制莲花状高冠,面容俊美,未笑却似笑。


    “苍蓝真神。”蓝翎能一眼认出是因为苍蓝真神一直是沧澜宗世世代代供奉着的神袛,而苏译能认出,是因为看到了神像耳侧垂下的白珠流苏耳坠。


    一时之间,整个神殿广场落针可闻,全部怔愣地看着苍蓝真神的神像缓慢地移动步子。


    云纤凝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掐着谢蝼的手,谢蝼跌摔在一旁困难地喘气。


    神像在距云纤凝一步之外停了下来,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可知错?”


    云纤凝刚刚状似疯癫的模样已经完全不见,她怔怔地看着苍蓝,抿了抿唇像是快要哭,“主人。”


    神像似叹了口气,再次问,“可知罪?”


    “不知。”云纤凝眼眶渐红,却依然固执,“我以为你随姑袛消散了。”


    “是消散了,一缕残念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苍蓝道:“所以还要跟我走吗?”


    “嗯。”云纤凝毫不犹豫。


    苍蓝却顿住了,似有刹那不解,他转动身体垂眸看向一旁的七彩狐狸,“我以为你会喜欢,会是你好的归宿。”


    云纤凝顺着苍蓝的视线看过去,小狐狸抱着自己的尾巴,眼泪汪汪地刚好抬头望她,看见云纤凝也看了过来,身体往前挪移,想要抓云纤凝的裙摆,祈求道:“阿凝,我以后会听话,再也不惹你生气。”


    云纤凝侧过目光,“他不配。”


    “罢了。”苍蓝伸出了手,在谢蝼惊恐的视线里,苍蓝指尖一缕蓝光点在了云纤凝的眉心,蓝光扩大,眨眼间,女子鲜活的□□就变成了无数光尘。


    “阿凝。”谢蝼嚎哭出声,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聚拢瞬间消散的光尘,神像脸上毫无动容,他伸开手,手心里聚着一簇光递到了谢蝼面前。


    谢蝼不及伸手接,光便飞进了他的眉心,七彩狐尾上绚丽的颜色消失,又重新生出了两条尾巴,整整九条尾巴一条不少一条不多,轻轻晃了一下,就幻化不见。


    苍蓝道:“双子塔借你的灵识本神还与你。”


    “我不要灵识。”谢蝼哭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把……阿凝还我,我要阿凝。”


    苍蓝平静道:“你与她因缘已尽。”


    地面毫无预兆突然开始摇晃,不知从何处涌起的海水吞没了整个神殿,苏译在神像消失的最后一刻,横剑落在了石像的肩上,“帝尊呢?”


    神像有片刻迷茫。


    奉天剑剑刃上的雷电之力跳跃嗡鸣,苏译继续威胁道:“你别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把你唯剩下的这缕残念都能给你戳散了。”


    苍蓝语气不变,平静地问,“弑神?”


    苏译握剑的手不受控地颤了一下,苍蓝的目光从奉天剑上移开,道:“会有人告诉你,”


    下一秒,苏译眼睁睁地看着神像在自己眼前化成了齑粉,他匆忙抬手阻挡却只抓住了一枚白珠流苏耳坠,脚下地面坍塌,身体一轻,直直往下坠落。


    坠落之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巨浪翻涌,因为难以御剑,几乎是在下落的瞬间就被海浪吞没,卷入海中,苏译寻了一枚沉水珠,本欲沉入水中后捏碎,但却还没有来得及,一团巨大的阴影从上空急速飞来,俯冲而下,将他接到了背上。


    苏译惊喜不已,他抓住了灰色大鹰柔滑的羽毛,“扶风。”


    扶风抽空啁啁了两声,苏译听不明白它说了什么,也不重要,扶风在巨浪中快速穿梭,往下方的一处小岛上飞去,苏译抓紧了剑,望向越来越近的岛屿。


    突然怀里一团柔软,雪白的狐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虽小心却又难掩激动的往苏译怀里钻,苏译拎着后颈把它提起来,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九尾?”


    九尾竭力用自己的额头蹭苏译的下巴,苏译一阵肉麻,又把它拎远了些,“你怎么会过来?”


    小狐狸眨了眨眼,转头从扶风的羽毛间叼出来了一支木簪。


    苏译表情一僵,连忙接住九尾口中的木簪,应当是主人经常佩戴或拿在手中把玩,木簪首端雕刻的树叶被摩挲的光滑细腻。


    苏译都管不上九尾能不能回答他,慌乱地询问,“帝尊呢?你见过帝尊是不是?是帝尊让你和扶风来找我的?他现在在哪里?”


    小狐狸睁着水润的眼睛,茫然地摇头。


    扶风落到了小岛上,苏译长舒了一口气知道从九尾身上根本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便放弃了,他从扶风背上下来,环视了一圈。


    脚下踩得是沙滩,不远处是深林,和他第一次进入秘境,爬上的岸口有些像,但却不是一个地方,这里是秘境内无尽海上的一处孤岛。


    没有等多久,海面上有人影接近,苏译仔细看,才看清应当是水中有海龟托着他们。


    苏译往前走等他们下岸,他略略计算了一下,消失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大多数人只是看着狼狈并无性命之碍。


    白茶从一旁的扶风身上收回目光,“没想到你竟先到了,还真是一直有奇遇。”


    苏译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他走到岸边,一只老龟缓慢往苏译跟前移动,近了才停了下来,苏译蹲下身体,道谢道:“麻烦你了。”


    老龟声音沧桑,“举手之劳,公子客气。”


    有几尾彩鱼在海中腾跃,苏译的手指探进水里,它们便欢快地一拥而上,轻轻用身体蹭着苏译的指背,苏译逗他们玩了会儿,不知不觉便弯了眉眼,转头对老龟道:“今日真的谢谢你,将来若有能用的上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老龟依旧尊敬,“公子客气。”说罢,便转身重新潜入了海底,彩鱼也依依不舍地跟着老龟消失。


    苏译起身,才察觉出不对,所有人都表情奇怪地看着他,有震惊有不解有疑惑,白茶抽了一下唇角,“感觉你这是回家了,都老熟人。


    “毕竟是进来过一次的人。”苏译倒是不客气,他起身问,“你们没事吧?”


    “还好。”白茶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掉到这?”


    苏译表情凝重,“不知道,我之前没有来过这里。”话音未落,他转头看向了海面,又一轮的巨大海浪往岸边涌了过来,苏译跟着往后退,巨浪落下,海水扑涌向沙滩,随着海浪而来的还有四个模糊的人影。


    奉天剑只震了一下提醒,就重新归于平静。


    “又是什么人?”白茶走到苏译身边,声音跟着沉了下来。


    “主子。”铁奕蓦然出声,苏译转头看见铁奕手心的蘷纹令散开赤红的光晕,跟着醉鹤也从袖中拿出了凤纹令,青色光晕随着海面上人影的接近越来越盛。


    白茶已经很是淡定了,“又是熟人?”


    苏译蹙紧了眉,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据他所知,妄生秘境除了他和帝尊曾经待过,再就没有一个活人,更何况还是这种穿着一千年前服饰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


    四人同时举步上岸,衣摆鞋靴不沾分毫水渍。


    苏译眉头直跳,为首的中年男子高鼻深目,赤红须髯,笑得也最是诡异,他笑盈盈地环视了一圈,目光在蘷纹令上停顿了一会儿,


    刚往前尝试迈了一步,铁奕便一把收回了蘷纹令,横剑将苏译护在了身后。


    同时魔族一众人也暗下拔出了剑,七尾跃身落到了苏译身边。


    中年男子怔了怔,开口确认,“魔帝?”


    苏译盯着他,没应。


    但中年男子却是已经确认了,笑嘻嘻地感叹,“年纪真小,不过睡了几百年,现在连魔帝都这般年轻了。”他转头对身旁的同伴道:“咱们是真的老了。”


    霍成得翻来覆去把散着白色光晕的犼纹令检查了许多遍,又抬头看不远处奇奇怪怪的四个中年男人,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四尊?”


    “什么四尊?”醉鹤站得离霍成得近,霍成得自言自语呢喃的话语,刚好听到,他和苏译,铁奕这种半路堕魔的,对魔族的历史并不熟悉,再加上也不感兴趣,可以说完全是一无所知。


    “魔族最先的四位尊者,就是四枚纹令的主人。”霍成得顺口回答。


    “对的。”红髯中年耳聪目明,霍成得刚说完,他赞许的目光就投了过来,“算起来,你们还得唤我们一句祖师。”


    苏译完全不给面子,“有事说事,你们现在出来就是为了认亲?”


    红髯中年很是惊喜,“这小娃娃,脾气还挺大。”


    旁侧青袍的中年习以为常地提醒,“蘷尊,说正事。”


    蘷尊清了清嗓子,很是夸张地颔首,“行,说正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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