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阴山
“帝尊你想知道什么, 石英给你打听,你就别去了。”石英伸手挡住了门口。
白释停住步子,问:“蓝夫人如何了?”
“听说……”石英吞吞吐吐道:“她拼尽全力护住孩子, 自己没能撑住。”
“不是说等她生下孩子身体恢复好后,再废修为吗?”
“我也不知道。”石英皱着一张脸道:“反正这些事情他们会处理,也自有他们的道理, 帝尊你别过问, 也别去了。”
白释伸手将石英拎开, 出了门, 石英虽有心想阻拦,却也有心无力,只能急急忙忙地跟上, 拐了好几个圈, 白释才找到沧澜宗实行刑法的刑堂,还没有走近,就听到了凄厉的祈求和哭嚎。
“我儿的命好苦啊……是为娘害了你,千错万错都是为娘的错, 你醒来再看看为娘好不好,修不了仙咱当普通人。”
白释的脚步凝滞, 他停在了刑堂外, 往前再迈不了半步, 石英气喘吁吁地追上, 拉白释的衣袖, “回去吧帝尊, 没什么好看的。”
白释拨开石英的手, 看到不远的树荫下一位年迈的老妇抱着穿仙门弟子服, 已经了无气息的少年。
白释认识那名少年, 前日他用探魂入梦查验过,他祈求说他并没有真的设转罪阵,是被诱骗与利用,母亲含辛茹苦养他长大,就是希望他有出息,如果被废了修为,他在仙门中将再无立足之地,也辜负母亲期望,更无颜面归家。
白释走到了老妇面前,他伸手想扶已经哭到脱力的老妇起来,可手指还没有触到妇人粗麻的布衣,一柄尖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瞬间晕红了白衣,在这一刹那之间,他竟然满目茫然地愣住了,直到石英和一众弟子赶过来,将妇人控制住。
那妇人虽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但仍然爆发出不属于她的骇人力量,高声指控咒骂,“那转罪阵的罪孽转到了老身的身上,我们不偷不抢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们为何要多管闲事,是你们逼死了我儿,你们都给我儿陪葬!”
混乱的挣扎推搡间,妇人撞到了不知哪位弟子的佩剑,长剑穿体而过,入目一片血红,整个天际与所有人慌乱惊惶的脸都被染成了红色。
白释喉中涌出一大口鲜血,他再也坚持不住,身体倒向了地面。
白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从不做梦,但这次昏睡却见到了铺天盖地的血红和各种各样的死亡,每一个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他们开始是哭嚎,再是祈求,到最后祈求无望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咒骂。
他惊魂不定地醒过来,见石英爬在床头睡着了,耗费了些时间,他平复好心绪,慢慢地坐起来。
许是动静有些大,石英睡得也不太安稳,他被惊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问,“帝尊,你好些了吗?”
“嗯。”白释往后移了移位置,“你若想睡,可以上榻上睡。”
“没事没事。”石英艰难地睁看眼,扒拉住白释的衣袖,抬头望向他。本来因为刚睡醒迷蒙的双眼却慢慢瞪圆了,他伸手一把抓住了白释垂落在胸前的头发,因过于惊讶,声音都有些破碎,“帝……帝尊,你的头发!”
“怎么全白了?”
白释低头亦看见了石英手中一捧银白的发丝,他稳住语气,“帮我拿一下镜子。”
石英扔下头发,跑到妆台前拿到了一面铜镜返回到白释身边递给他。
白释接住镜子,从铜镜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一头披散的白发,银白如雪,垂落下来,几乎与他素白色的里衣融为一体。
他沉默地看了许久,石英担忧地尝试唤他,“帝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释从头至尾表情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平静地将铜镜重新接给石英,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石英懵懵然地接住铜镜,白释的头发在他眼前,肉眼可见地又再次恢复了乌黑。
“石英。”白释突然道:“你帮我再将姚真叫来可好?”
石英放回铜镜,不做他想,连声应着出了寝屋,不过半刻,姚真便掀了珠帘进来,自然地坐到了白释的床榻边,边帮他放好背后的枕头,边道:“难得叫我一次,可是有紧要事与我”
“姚真。”白释顿了下才问道:“能不能不再查了?”
姚真仔细注视着白释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能感觉出白释说出这一句话的艰难与痛苦,但还是低头敛住眸色,道:“阿释,你是不是觉得我设这样的惩罚太严苛了?可转罪阵本就是邪阵,如果惩罚不重,不彻底禁止,之后还是会有人冒险继续尝试,修仙一途本就艰难漫长,容不得这般欺神瞒天投机取巧的法子,而且若今后的仙门中人都是用这种法子获得修为境界,仙门未来是什么样子,恐怕可以预见。”
“姚真,你说的我并非是不能理解。”白释唇色面色具是苍白,短短的这么几句话,缓了许多次,才勉强说完,“仙门中的事情我大多也弄不明白,都是你来处理,只要你说的我觉得有道理,甚至许多情况下我都未必完全赞同,我都是在尽力的帮你。只是这件事……就真的没有第二种两全的解决办法吗?”
“这样吧,白释。”姚真思考了下道:“此事之后你便不插手了,我送你回无极门。”
白释微微蹙眉,“我不插手后,你打算怎么做?”
姚真道:“自然还是要继续查下去,该怎么罚还是要怎么罚,只是没有你,查验可能会变得非常棘手困难,也更加耗费时间人力物力,甚至我也无法保证,会不会有误伤,毕竟此事主要各派已经达成了共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白释默默捏紧了袖中的手指,“查验的事,还是我来。”
从沧澜宗,耀府,到青华峰,玄玉宗,白释对于这样的查验,从开始的不适到最后逐渐麻木,石英固执地禁止他在除了查验之外踏出寝屋一步,而在探魂入梦的使用之下,他对于外界发生的天翻覆地的变化并非无知无觉,他看得到他身边负责保护他安危的瑶仙从一位增加到了七位,甚至对于各种传言也都心知肚明。
突破极限的耗损灵力,和无穷尽记忆的不断侵入,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也让他越来越沉默寡言,若说之前的白释只是不知人情,性情冷淡,那如今的白释却再逐渐脱离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连石英都恍惚中觉得可怕陌生。
不共情似乎是白释面对如此多记忆,保护自己唯一的办法,可还是太多了,也太沉重了,承受能力到达极限,直至崩溃,他在最后,模糊的意识中,恍惚似向姚真祈求,放过他,结束这一切。
一道门帘隔开了屋外与屋内,留芳怒声斥问,“阿释若不是信任你,你觉得你到底能瞒得住他什么!”
白释从床榻上艰难地爬起来,手指无意碰到了枕头边放的丹药瓶,踢里哐啷数声,玉制丹瓶碎了满地,留芳听到声音,扔下姚真,急急就冲了进来,她抱住白释短短几日,就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努力克制住语气里的颤抖,柔声安慰,“阿释我们不查了,我带你回昆仑墟。”
等白释再次醒过来已经回到了昆仑墟,他睁开眼看到床榻边的地毯上盘腿坐着一个人,着一身金丝绣纹的黑锦宽袍,姿态舒展,低着头认真看着手中的书卷,他腿边还扔了几本,从窗户吹进来的清风将书册吹得哗哗翻响,温暖的日光渡了他一身。
白释看了许久,才从熟悉的身量与侧颜轮廓中辨出身份,“耀魄?”
耀魄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抬头望向白释,他并没有起身,慢慢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眸光依旧明亮,只是里面沉了太多东西,白释一时之间竟有隔世之感。
“帝尊。”耀魄站起来走到白释的床榻边,伸手欲扶白释坐起来,但白释往后退了一下,挡开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目光甚至是有些戒备。耀魄将手指握紧缩进袖中,并没有坚持,只是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白释的脸上移开。
白释消瘦了很多,银发披散,唇色苍白干裂,张口声音都是嘶哑的,“石英呢?”
耀魄转身倒了一杯清茶接到白释手中,“我让他在外面守着,若有人过来,能及时提醒我。”
白释微微蹙眉,“你不该来这里。”
“我想你了,想来见你。”耀魄在床榻边半蹲了下来,仰头凝视着白释的眸色认真。
白释冷淡道:“现在见了,可以离开了。”
耀魄眸中的受伤一闪即逝,“帝尊不问问我,这些时日我都在哪里?是如何活下来?”
“我不问你自是我清楚,魔族境内横空出世了一名少年,持一柄墨纹玉笛,杀魔尊夺帝玺,搅得魇都不得安宁,他可是你?”
“是我。”他小心地询问,“帝尊生气了?”
白释并不做思考,便道:“没有。”
耀魄勉强地笑了笑,“我倒希望帝尊生气,如此还算在意我。”
“魔族比无极门更适合你。”
“那……”耀魄凑近了白释一些,眸中有光,“帝尊能不能随我去魇都,我定不会让你变成如今模样。”
第82章 神罚
“不去。”
“为什么?”耀魄急切道:“他们都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释神色疲累, 他往后靠了靠缓了半响,才道:“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帝尊, 这么久了,你是真的毫无所知,还是甘愿被人如此利用。”耀魄蓦然气恼道。
白释呛咳了数声, 杯中的茶水没有喝一口就重新塞回了耀魄手里, 厉声斥道:“你是越发放肆了, 本座的事还由不得你来多嘴过问。”
耀魄破罐子破摔, “在帝尊眼里,弟子放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帝尊认不清的人, 弟子帮你认清!”他起身, 在床榻边站定了道:“三日后阴山崔氏家宅,希望帝尊能够亲自去看清楚,不要让这一百多口死的不明不白。”
白释无可置信,“你要做什么!”
耀魄眉眼之间邪气横生, 他完全不在乎白释捏紧泛白的手指指节,反问道:“以孤现在的身份, 做什么不是合情合理?”
*
晚夜幽深, 连一颗闪烁的辰星都没有。暗红的血液渗过门槛缝隙, 从崔家祠堂内淌出来, 晕红了台阶, 里面夜风将溅染了血迹的白色垂幕吹得飘动, 隐隐约约中, 能看见垂幕后一个苍老佝偻的背影面向祭桌上的神像而跪, 他面前立着一位漆黑的人影, 手中握着一把银白细剑,在崔家主惊恐的视线中,黑影微微俯身,毫不犹豫地将剑捅进了他的心脏,剑尖穿体而过,直接将人钉死在了地面上。
崔家主喉间只咕噜了一声,从开始到完全毙命再没有发出任何其他声音。
黑影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姿态从容地跨过淌了一地的鲜血,抬头却看见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一位白衣青年。手中握着一把不可逼视的金色长剑,刺目的金芒将他的眉眼映的冷峻肃然。
黑影猛然停住了,寂静的深夜中只剩下青年手中金剑兴奋的振鸣。
说不清楚是谁先动了手,两掌相击,仅仅一招,就已经决出了胜负,黑袍人踉跄着往后退了数步,拽了一把旁边的垂幕才稳住身形,面上戴的傩戏面具被震成了两半,径直坠落下地面。
白释瞳孔收缩,他看清了黑袍人面具下的脸,唇角血迹蜿蜒,面容苍白俊秀。
奉天剑似乎比刚才更加兴奋了,几乎要脱离白释的控制,他竭力握紧了,试探般叫,“姚真。”
姚真张口,血便涌了出来,但他却并不在乎,如往常一样笑着问白释,“你怎么来了?”
白释动了动唇角,他僵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自然是我唤他来的,姚门主。”有人从台阶上迈步上来,跨进了门槛,随着声音的落地,祠堂外脚步声凌乱,魔兵已经围了整座崔宅。
姚真强撑着站直了身体,看向门口,讥讽道:“本座若预料到今日,早在你进入仙牢时就该想方设法除掉你。”
耀魄走到了白释身旁站定,接道:“可惜你没有,让孤活到了今日,亲手撕开你伪善虚假的真面目。”
姚真咬紧了口齿,看着耀魄转过身面向着白释问:“帝尊,你今夜可真真实实地看清他了?”
“你……”姚真气急攻心,猛然咳出一大口鲜血,身子跟着都站不稳了,白释瞬移到姚真面前,伸手将人扶住,“姚真。”
耀魄盯着眼前一幕,目呲欲裂,“你到如今,难不成还要护他?”
白释将姚真挡在了身后,决然道:“与你无关。”
耀魄完全无法理解,“他利用你至此,你就果真一点儿也不在乎!”
白释站着没动,垂眸问:“你今日不也是在利用我?”
白释在耀魄惊诧至极的表情中,一字字接着道:“他是如何,该如何?也是仙门的帝君,无极门的门主,自由无极门评判处置,不该你来插手过问。”
耀魄像是第一次认识白释,“帝尊。”
白释后退了一步,一手扶住姚真,一手握紧了奉天,厉声命令道:“让开!莫要逼我动手。”
姚真环住了白释的脖颈,任他将自己抱起来,他贴近了白释的胸膛,弱声道:“回花榭。”
桃源花榭内桃花灼灼,入目是一望无际的粉白,这里除了姚真不会有任何弟子过来,通往挂着风铃的花榭小径上,因长久无人清扫,落花积了厚厚一层。
白释步子走得急,姚真对于自己的伤势倒是毫不在意,他看向满园盛开的桃花,惋惜道:“都记不得你上次来我的花榭是什么时候了,说要让你陪我酿酒都还没有来得及。”
白释不敢去探姚真的脉搏,“会有机会的。”他将姚真放到花榭内的寝屋床榻上,抬步就要往外走,“我帮你去请医修。”
姚真伸手就抓住了白释的衣袖,“先别去,我有些话与你说。”他认真地看着白释道:“我其实一直在等你来问我。”
白释坐回床榻边,任他抓着自己,“我都知道。”
姚真扯动唇角,笑得无奈,“我知道你知道,可我还是在等你来问我,我想过无数种你我争吵的场景,你会愤怒还是失望,可独独没有想到会是今夜这样,你亲眼看到,让我想继续欺瞒狡辩都找不到理由。”
白释静默着,不知如何回应。
“转罪阵是我创,关月城里的狸猫也是我让阴山崔氏驯养。”姚真闭眼缓了许久,才接着道:“开始我只是担心自己渡不过雷劫,想借助一些外力,便私下创了转罪阵,为了验证转罪阵的效果驯养了大量狸妖,欺骗仙门中弟子使用,并进行改进调整。可是最后失控了,狸妖逃出了关月城,造成诸多伤亡,转罪阵也在仙门中越传越广,不止弟子就是一些长老家主也开始尝试使用。”
“我知自己因一念之私,犯下了大错,竭力想要将这一切尽快解决,甚至丝毫不顾及你的身体状况,让你使用探魂入梦查验后,再以强硬严苛的手段进行惩处和禁止,可我越是焦急事情便越是不可控。崔凉山死亡后,崔家生怕在崔凉山死前,你知晓了些什么,他们罔顾我的制止,将矛头对向了你,开始不遗余力的抹黑你,更因为探魂入梦引起的恐惧和众怒,你成为了众矢之的。”
白释垂下眼帘,将眸中的神色全部遮掩住,慢慢扯开姚真抓着他衣袖的手,漠然道:“你不用告诉我。”
“阿释。”姚真眼睁睁地看着手中衣料光滑的触感消失,苦笑道:“如果我为我犯下的错处负责,你能否忘记它,当从未知晓过?”
白释静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唤留芳过来陪你,你的事她应该都知道,不会传出去。”
白释的步子还没有迈出门槛,水榭床榻上那点微弱的呼吸和灵力流动就彻底消失了,他扶着门框,呛出大口的鲜血,一滴泪滴融进地面残血,晕红成一片。
庄穆的寺庙大殿内,殿门敞开,正对门摆放着一尊高十人的巨大金身佛像,佛像脚下盘腿坐着一位粗布白衣袈裟的老僧,一下一下敲着木鱼,口中诵念佛经。
白释跪在殿外,同是白衣,不知跪了多久,桃花花瓣落了他满身。
随着最后一句佛经念完,敲击木鱼的声音也停了下来,老僧背对着白释,重重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来见为师了。”
白释双手交叠置于额头叩地,哽咽道:“弟子道心乱了。”
悲悯苍老的声音传出来,“你的道心早就乱了,从你瞒着为师将那孩子带回无极门起就乱了。为师告诫过你,不论是凡尘还是仙门,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插手也不要过问,你所修之道,弃离红尘,背离俗世,可你不但带回了渊和,教导耀魄,还卷入了近乎仙门浩劫的纷争。你今日来见为师,又是为了什么?”
静了许久,白释才道:“一个月后众仙门将联和攻打魔界,夺回罪诏,弟子想去。”
老僧迟疑了下问:“你为何想去?”
“转罪阵之事仙门死伤惨重,只有拿回罪诏,才是彻底结束这场浩劫最好的办法。”
“罪诏?”若梦起身,转过来看向白释,再次问,“你为何想去,因为姚真?”
白释没回答,若梦无奈叹息了声,接着问:“你果真认为罪诏就在耀魄手里?”
“弟子不知。”
若梦慢慢边跨出大殿边道:“七日前耀魄来见过为师,向老衲问你起,也替你求了一卦。”
白释不安地问:“师父是如何解卦?”
“释儿。”若梦错开了白释看向他的目光,似是不忍般,低喃道:“你的因果无人承得住。”
白释近乎崩溃,“为什么弟子的因果就无人承得住?为什么人人都有,弟子连求都不该求?”
若梦转过身,背对着白释,妥协道:“你若要去便去吧,从此之后你就当不是老衲的弟子,老衲也当从来没有收过你,你的生死祸福再与老衲无关。”
白释不可置信地膝行半步,“师父。”
若梦并无责备,倒像是累了,“去吧,该是你的劫也是你的幸。”他一步步地走进了大殿,哐当一声,两扇朱红的殿门轰然关闭,将白释一人隔在了外面。
白释向着寺庙郑重叩头,磕地的声音清晰可闻,漫天桃花瓣飞过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未睁眼,唇齿之间就尝到了馨香与苦涩。
花瓣绕过他,融进了眼前人的发丝,“苏译。”他尝试唤了一声,缓缓伸手扣紧了眼前人的后脑,依着本能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第83章 贪响
苏译微微睁大了眼, 白释的动作温柔却也生涩,毫无章法,所有的一切都依着本能, 甚至连情欲都没有,一点一点描摹他的唇形,每一步都是爱怜, 他抓着他的头发, 用了些力, “师祖。”
白释似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撤开了些,躲避苏译过于认真的眸光,调正姿势, 竭力恢复如常道:“剩下的事情我口诉给你, 姚真在仙逝之前已经在追寻罪诏的下落,他逝世后,查出罪诏可能在魔界在耀魄手中,为了拿回罪诏, 仙门向魔界宣战,只是在开战之前, 耀魄向仙门递了投诚信, 说愿意交出罪诏, 不过要求是需要我亲自前往葬龙滩取, 我到了葬龙滩后才知被欺骗, 耀魄并无罪诏, 他集结魔界所有力量, 强行将妄生秘境撕开了一道罅隙, 奉天剑失控, 混乱中我斩杀了他,被卷入了秘境。”
他垂眸接着道:“其实那日我执意参与这场纷争前,师父已经提醒的非常明显,耀魄会死在我的手里,我如果没有去,或许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苏译蹲下来,抓住了白释的手,仰头道:“师祖,你那时如果没有去,恐怕战况会更加惨烈。”
白释俯下身,回握住苏译的手,“苏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即使到了今日,虽然遗憾,我也从来没有为当时的选择后悔过,只是……”他蹙了下眉,眸中显出挣扎与痛苦,“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不想再冒险了,你要求什么,我多少是清楚的,其实,从那日在秘境里你告诉我起,几乎每日我也在思考。”
苏译收紧了力道,听白释慢慢道:“我是否能给你回应,我是否可以尝试可以接受,这些其实都不难,可之后呢?我渡过情劫成神,你要如何?我渡不过情劫仙逝,你又该如何?这样与你是否太过残忍。”
苏译焦急道:“这些我可以不在乎,这些可以不是问题。”
白释安抚住苏译道:“苏译,不论我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实就是,我的因果没人承得住,很大的概率是会死在奉天剑下,我做不到第三次了,我独自这么多年,许多事情已经习惯,已经没有那么需要了。”
白释的眸色过于荒凉,苏译伸臂尝试去环他,“你骗我,你撒谎,你连试都没有试,你怎么知道你不需要?”
白释并没有拒绝,任苏译将他抱住了,无可奈何地叫他,“苏译。”
他们贴得那样近,隔着衣料,苏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白释心脏的跳动,他紧紧将人拥着,才能确定白释真实存在,他用了很久才平复好情绪,他不想和白释再在这个根本就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上纠结下去,本能的逃避。
撤开些距离,抓着白释的胳膊,严肃道:“师祖,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耀魄他知不知道罪诏在哪里?他的留影珠中会有罪诏的所在吗?”
苏译必须得承认,不管耀魄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欺骗仙门说罪诏在他手中,一定程度上都吸引了仙门的目光,让仙门这么多年来都紧紧盯着魔界,把罪诏的所在往其他方向想都没有想过。他是赌上了整个魔界的存亡,在替白释隐瞒,还是真的不知道罪诏的所在,乐趣不过是将众仙门耍得团团转。
苏译的思虑,白释明显也想到了,他的眸色逐渐暗了下来,“许知道。”
“那……师祖还想不想要那枚留影珠?”
苏译以为白释会点头,但等了许久之后,他却缓缓地摇了一下头,“不要了。”
苏译惊诧,“为什么?”
苏译感觉白释扶着他胳膊的手在逐渐收紧,“原本我担心耀魄的留影珠会让当年转罪阵的真相曝于天下,不知如何面对姚真,可现今……”
白释停顿了一下,苏译实在是看不明他眼中的情绪,似是释然又似是生气,“他或许从来就未仙逝。”
“师祖是怎么知道的?”
白释突然严厉地对苏译道:“此事与你无关,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要做什么,你都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你就当这件事不知道,我今夜什么也没有对你说。”
苏译的胳膊被捏得生疼,他能感觉到白释明显的担忧与紧张,他起身一些,安抚性抱住他,道:“好,弟子听师祖的,当今夜师祖什么也没有说。”
白释靠着苏译肩膀的头慢慢垂了下来,呼吸变得轻浅,苏译反手将白释从梨花椅上抱了起来,放到内屋的床榻上。他贴近白释和他一起躺倒在床上,小心拨开白释耳侧的发丝,用手指将上面沾染的一点迷粉擦干净。
“师祖。”他尝试唤了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苏译的手指从白释耳侧移到光洁的脸颊,慢慢倾身向前,在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设防。”
苏译拉开被子帮白释盖好,起身下了榻。铁奕已经候在了外面,看见苏译推门出来,行礼道:“主子。”
苏译将房门合严实,才转身看向铁奕,“这个时间点城欲在府里吗?”
铁奕对于苏译这般没头没尾的询问丝毫不奇怪,认真思考后回答道:“在,今日不是他在魔宫当差,酉时便回府了。”
“你去准备一些他往日里喜欢的糖果和吃食,随我走一趟。”
铁奕怔了怔,虽然不解,但还是没有多问,领命去办了,他还没有走出去多远,苏译就跟了上来,“算了,我随你一起去挑。”
铁奕拎着背着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行动艰难,还没有走近城欲魔尊府,府内长相奇特的小妖怪已经好奇地探头出来望了许多遍,他把东西往上提了提,犹豫再三,还是问向了一旁悠哉闲适的人,“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借钱。”
“啊?”铁奕惊讶的还没有反应过来,苏译已经跨进了府门。小妖怪引着他们一直往进走,拐了数十道走廊,在府内最偏僻的一所屋子外停了下来,“主人在里面。”
苏译将袖中零散的糖果分给跟了一路的小妖怪一人几颗,“麻烦。”
小妖怪笑得见牙不见眼,“不麻烦不麻烦,尊主常来。”下一瞬,五六只小妖怪为了几颗糖,丝毫不在意还站在旁边的外人,就互掐互揍了起来,“我要你那颗,你那颗看着好吃。”
苏译心情不错地看了会儿小妖怪打架,一直等外面实在动静太大,快掐出妖命了,屋门才吱呀一声,小心地狭开了一点缝隙,很凶的威胁声传出来,“别争了,再争把你们都吃了。”
几只小妖怪立马安静下来,一溜烟全部跑得没了影。
苏译忍俊不禁,他转身顺着留下的缝隙将门推开,第一只脚落地时,脚底有玄色阵法慢慢扩开,很快又消散不见。
屋内铺着一块巨大的墨色地毯,角角落落垒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大箱子上面压着小箱子,将整个屋子塞得满满当当,要不是屋内靠墙还放着一张小床,摆放床的墙上镶嵌了一圈五颜六色的明珠,不然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寝屋而不是个杂货间。
城欲抱膝,背靠着床铺坐在地毯上,仰头眸色干净疑惑地看向苏译,视线扫到旁边的铁奕,目光微微躲闪,似乎下意识就想逃,但努力忍住了,“廖生。”
苏译走过去,和他以相同的姿势坐在地毯上,“今日突然来寻你,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城欲看着苏译脸上过于和善的微笑,越发不安地把自己缩小了往后移,“什么事?”
“借些钱。”
铁奕已经把手中的东西全放在了地上,闻言低头扶了下额,似是觉得没脸看。
城欲退的都没有地方退了,认命般问,“借多少?”
“这个说不准。”苏译一脸真诚,“你知道的,云间楼的拍卖价格都非常高,大概率不会少。”
城欲默默吞了口唾沫,作势就要把自己重新长出来龙角掰断,道:“我要不还是把它还给你吧?”
苏译匆忙把他的手从龙角上扯下来,“和这个没关系,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还你。”
“你骗过我……”城欲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件一件开始数。苏译把他把手掌合上,“这次我绝对不会骗你,一定会还,你可以相信我。”
城欲苦着一张脸,感觉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我不相信……你这句话之前也说过,你说那些藏宝图都是真的,可以相信你。”
苏译尴尬地摸了把鼻子,商量道:“城欲,要不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云间楼,如果拍卖的价格确实太高,我们就算了。”
城欲将信将疑地看了会儿苏译,最后睫羽垂下来,又有些动摇,“是什么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苏译点头,“很重要。”
“那……”城欲又仔细想了想道:“我陪你一起去。”
第84章 雅客
他们到的并不算晚, 但云间楼已经宾客满座,侍女引他们上楼道:“二楼雅间已经备好,拍卖一刻钟之后正式开始。”
“嗯。”苏译点了下头, 三人一起进到雅间后,侍女上前将正对着一楼拍卖台的宽窗拉上,透明的宽窗关闭, 并没有影响看向外面的视野, 但雅间外的人却再也无法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一丝一毫, 云间楼供特殊客人拍卖的雅间只有十一间, 雅间内的客人对外大多都不会亮明身份。
窗户旁的琉璃桌上放着一个很精巧的金制摇铃,摇铃每摇响一下代表加价一百万两黄金,同时侍女也会在雅间外挂上一盏点明的花灯。
苏译对这里的规矩熟悉, 并没有让侍女过多介绍, 便摆手让她退下了。他移步坐到琉璃桌旁的椅子上,招呼他们两个也坐下,城欲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后,将椅子往苏译身边拖, 努力与铁奕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铁奕看着城欲的动作,微不可见地缓了口气, “今日主子在, 我不和你比试。”
城欲这才停下了拖椅子的动作, 安稳坐下。
苏译拿过桌子上的酒壶各倒了一杯酒, 接到城欲手边, 看着他一双澄澈干净的眼, 才想起来问, “你会喝酒吗?”
城欲把已经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摇头道:“不喜欢, 不好喝。”
苏译收回酒杯,另换给他一颗糖。
楼下的喧嚣渐停,苏译侧身往一楼看,云纤凝出来说了几句开场白,拍卖正式开始,前面拍卖的东西虽然罕见珍贵,但苏译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将摇铃推到了城欲手边,“这个摇铃每摇一下表示我们加价一百万两黄金,等下,你看着定就可以。”
城欲低头看了一会儿摇铃,犹豫道:“如果拍不到怎么办?”
苏译笑着道:“拍不拍的到都谢谢,我可以再想其他的办法?”
“哦。”城欲有些怏怏,静了会儿又问,“是什么东西,你倒现在都没有告诉我。”
“留影珠。”
城欲惊讶地抬起了头,“云间楼现在都拍卖这种东西了吗?”
苏译耐心解释道:“留影珠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这颗留影珠是先魔帝的,算是无价之宝。”
等了许久城欲都没有再回应,只是把脑袋埋得更低了,露出蓬松卷曲的乌发间两个小巧的龙角,苏译抬杯,抿了一口酒,状似无意般问:“你是不是认识先魔帝?”
细若蚊蝇的一声嗯。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城欲又开始沉默,安静了许久,他移动了下身体,问,“你要先魔帝的留影珠做什么?”
苏译将酒杯放到桌面上,指尖在杯沿上轻轻点了一下,城欲视线扫过,立马道:“抱歉,你的事情我不该多问,只是……”
整个云间楼完全安静了下来,侍女手里捧着一个用红锦盖着的盒子端上拍卖台接到云纤凝手里,红锦掀开,盒中躺着一枚蓝光莹润的玉珠。
城欲看向拍卖台,继续道:“先魔帝的留影珠丢了,并不是存在了云间楼,这个珠子可能不是魔帝的。”
苏译顺着城欲的视线往下看,眸色逐渐晦暗,“你若说毁了,这个珠子倒真可能是假的,但你若说丢了,可就不一定了,以我对云楼主的了解,她既能搞这么大阵仗,就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云纤凝清冷的声音响起,“我相信今日大家来此,很多人为的就是这颗先魔帝的留影珠,原本云间楼是受先魔帝所托,交予帝尊,但幸运也遗憾的是今日帝尊并没有来,所以云间楼依之前的承诺,将这颗留影珠进行拍卖,价高者得,多余的话纤凝便不赘述了,希望这枚留影珠今日之后能够寻得它真真的归属。”
“起价十两白银。”一楼席间最先哗然,“怎会如此便宜,云间楼有史以来没有过这么低的定价吧。”
“这出去随便吃一顿饭,都不至于这么低,十两白银能做什么。”
席间有人扬手,“增一倍,二十两白银。”
“五十两白银。”
“一百两白银。”
……
加价到一千两白银,楼下便渐渐没有了其他声音,云纤凝的锤子刚要落下,叫价的人还未及高兴,一声清脆的摇铃声突然遥响,环绕在整个拍卖场,云纤凝将玉锤缓缓抬起,神色不变地开口,“二号雅间加价一百万两黄金,共计一百万两黄金,一千两白银可有人继续加价?”
“两次。”
苏译侧了下身,问铁奕,“二号雅间是什么人?
“应该是耀府。”
苏译了然道:“难怪。”
“三……”
话音未落,铃声再次摇响,云纤凝唇角扬起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一号雅间加价一百万两黄金,共计二百万两黄金,一千两白银可有人继续加价?”
不及苏译问,铁奕便道,“主子,一号雅间客人的任何信息都寻不到。”
“九号雅间加价一百万两黄金。”
铁奕马上道:“九号雅间是玄玉宗,仙门这次来的人信息几乎全是公开的,并没有做任何隐瞒。”
苏译若有所思,“无极门可派人了?”
铁奕:“没有。”
拍卖逐渐进入白热化,不论任何人加价,一号雅间的客人都跟一盏花灯的价格,拍卖价已经从开始的十两白银追增到了一万五千五百万两黄金,一楼席间客人对这堪称天文数字的价格只剩下惊叹和不可置信,“不就是一颗珠子吗?到底是怎么加到这么恐怖的价格,谁还记得开始只有十两?”
“这你就不懂了,那可是先魔帝的留影珠。”
“管他是谁的留影珠,归根结底不就是颗珠子,能有多大价值,我看仙门这群人是疯了吧。”
苏译出声,“城欲,可以再加吗?”
城欲握住摇铃轻点了下头,“嗯。”
席间吸气声四起,云纤凝从声音中都能听出愉悦,“五号雅间再加一百万两!”
一楼场面彻底失控,“疯了吧,这又是谁?现在这价格把昆仑墟都能买下来。”
“一万五千六百万两一次。”
“一万五千六百万两两次。”
“一万五千六百万两三次,成……”摇铃再次响起,云纤凝立即收住了玉锤,高声道:“二号雅间再加一百万两。”
苏译强撑了许久的淡定,这会儿人还是有点晕乎,“不是,耀府这么有钱?”
城欲丧着一张脸,回答道:“仙门中只有耀府经商,至今大概有五六百年的资产和底蕴,就是之前经历过一次屠门,受创严重,这个价格如果是对以前的耀府而言并不算高。”
“一号雅间再加一百万两。”
苏译一时之间都有点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畏,“城欲……”
城欲转过来看他,眸子依旧干净,苏译是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了。
城欲似知道苏译打算说什么,道:“可以再加一次,你如果真的非常想要,也可以去问问帝上,让他开启珍宝阁,若是你开口,帝上应该会答应。”
“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让帝上知道。”
城欲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哦。”
城欲拽了一下摇铃,转身眼睛亮晶晶地瞅向拍卖台,只是这次等了许久,云纤凝都快落锤了仍然是一片寂静,随着时间越长,城欲便越慌乱,面色都跟着白了,“他们……怎么不加价了?”
云纤凝一锤定音,“五号雅间一万五千九百万两成交。”
苏译侧了下视线,不太忍心看城欲,城欲虽然一副状况外的表情,但并不影响他快哭了,“为什么不加价了?”
苏译抚住了他的肩膀,试图安慰,“我一定会还给你。”
他不安慰倒好,他一安慰,城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就往下掉,字字控诉,“你还不起。”
旁边的铁奕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苏译没心情理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下属,抬手帮城欲擦眼泪,“别哭了,我就是出去打黑工,也一定把这笔钱给你还上。”
“你还不起。”城欲依旧坚信,“那是从我爷爷起存了七百六十三年的积蓄。”
苏译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那我就从现在还到我孙子手里,不论如何一定会还上。”
“你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苏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转得如此快,“啊?”
城欲作势又要哭,苏译慌忙道:“很快就生。”
白释睁眼,床边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屋内透进点点星光,不至于特别暗,但也足够视物,他花费了些时间,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边掀开被子起来,边试探着唤了一声,“苏译。”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等他收拾好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梅姨恭敬的声音传进来,“帝尊可是醒了?”
白释上前将门打开,梅姨唇角带着得体的微笑,“主子早些时候出府了,可能需要些时间回来,厨房里备了早膳,帝尊可要用些?”
“他可有说是什么事?”
梅姨依旧微笑道:“主子的事情我们不便过多打听。”
白释作势就要退回屋子,“那我等他回来。”只是转身步子还没有跨进去,府内不知何处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巨响,梅姨神色已变,匆匆往发出声响的地方赶了过去,白释也收回了回房的打算,抬步跟上。
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是一处小楼,三层高,周围栽种着红槐花树,没有走到小楼前,已有守卫满脸惊慌地上前对梅姨禀告,“尊主放在小楼里的奉天剑突然发狂,我们快控制不住了。”
梅姨边走边问,“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狂?”
“我们也不清楚,一直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奉天剑挣脱了数十位守卫设下的法阵,径直向白释飞了过来,白释抬手接住,可是即使到了他手里,大盛的耀眼金光与剑鸣声丝毫没有减弱,白释亦是第一次见到奉天剑这般不安狂躁的模样。
梅姨抬手挡住了冲过来的守卫,视线扫过白释手中震颤不停的奉天剑,“帝尊。”
白释任奉天剑震颤嗡鸣,依然紧握着,面色却是越来越沉,再一次问道:“苏译呢?”
梅姨犹豫了下,知道事态恐怕要比看到的严重,不敢再拖延,立即便下令道:“派人联系铁奕,让他即可回府,我要见到他。”
白释握剑的手心有殷红的血迹顺着指缝一滴滴的往下坠,他抿紧了唇不说话,面色寒如冰霜,周围一圈守卫连带着梅姨连大气都不敢喘,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铁奕从长廊上步下来,有一瞬间讶然,“梅姨。”转身看见白释,刚要行礼,就被梅姨一把给拦住了,近乎焦急地问,“主子呢?”
铁奕诧异道:“主子还没有回来吗?昨夜事情结束后,他担心魇都有急事就让我先回来了。”
梅姨竭力冷静道:“你现在联系主子,问他在哪里?”
铁奕后知后觉地也清楚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手抖的捏不住那颗玉润的红珠。
“联系不上吗?”
铁奕声音都是颤的,“联系不上。”
第85章 昆仑
“城欲, 主子应当和城欲尊主在一块。”
“城欲现在在哪里?”
“魔宫。”
话音落地,梅姨还没有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转身白释握着奉天剑已经消失, 梅姨与铁奕对视了一眼,两人急急一起跟了上去。
祭迟早膳还没有用完,便接到了魔卫的通报, 匆忙跨出殿, 白释已经站到了台阶下, 手中奉天剑金光刺眼, 让人不敢逼视,周围魔卫围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敢进一步, 祭迟亦是心惊胆战, 死于奉天剑下,神魂俱灭,没人愿意跟奉天剑正面对上,他匆匆步下台阶, 亦不敢离白释太近,“帝尊, 你这是?”
铁奕与梅姨随后也到了, 梅姨往前一步, 向祭迟行礼后回答, “昨夜尊主离开后, 至今联系不上, 怀疑城欲尊主可能知晓, 便来询问, 请帝上恕罪。”
祭迟摆手便下令, “叫城欲过来。”
城欲整个人都有点蒙圈,“昨晚出了云间楼后廖生便与我分开了,我并不知道他现今在哪里。”
“云间楼?”
城欲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讷讷地往后缩,祭迟继续下令,“派人去寻,尽快把人给孤找出来。”
吩咐完,祭迟侧身,视线下落才看到白释握剑的半截衣袖都被鲜血浸成了赤红色,还有血滴在往下滴,脚边的地面上积出了一滩血迹,奉天剑依旧震颤不停,金光时强时弱,祭迟放缓了声线安抚,“帝尊,您别担心,廖生不论是对魔界还是仙门都比较熟悉,认识的人也多,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已经派人去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您先收回奉天剑随我进殿包扎一下手。”
白释将奉天剑微微往起抬了一下,他握剑的手用力,似竭尽所能才控制住奉天剑,不让它彻底失控,“奉天早已认苏译为主,我再难以掌控。”他停顿一下,“苏译有危险。”
祭迟面色瞬间变了,他太清楚白释这一句话的分量有多重,认主的神器能狂躁不安成这般模样,必定是主人有性命之忧,甚至很大概率已经殒命。
祭迟张口,竟一时之间不知能说什么,他看见白释的眸色这时似乎动了下,抬起了另一只干净的手,握住了脖子上坠得一只精巧的金龟子,祭迟屏住了呼吸,盯着白释的动作。
“昆仑墟。”白释握紧了金龟子,眸中杀意一闪即逝,那样寒凉冰冷的目光,祭迟下意识惊得打了个寒战,他尝试开口问:“苏译现在在昆仑墟?”
奉天剑剑尖垂落到地面上,划出尖利的声响,祭迟抬眸触到了白释的目光,他一字字斩钉截铁,“我会把他带回来。”
昆仑墟祥云缭绕,宽阔笔直的仙道上这会儿没有一个人,白释抬袖间,强劲的灵力直接震塌了仙道两侧的白石盘龙天柱,各殿仙君闻声而至,不过半刻,仙道尽头就堵满了人,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坍塌的天柱前手持金剑,覆手而立的白衣青年,微风将他的雪白的衣袂吹得轻轻浮动,握剑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透,他不动,只是手中剑颤了一下,一众仙君弟子不受控制地就想往后退,“帝尊,你这是何意?”
白释声音冰冷,“让容繁出来见我。”
“门主在闭关,你说见就见,你今日这般模样出现在昆仑墟,是什么意思?”
“让容繁出来见我。”白释又重复了一遍,手中剑的金光越发耀眼刺目,雷电在剑身环绕跳跃,“不想死在奉天剑下,便别逼我动手。”
须发皆白的老仙君,跨步一步上前,将所有人都挡在了身后,质问道:“白释,以你在仙门里的声名,我们已经足够给你面子,你今日此为,是连最后一点体面也不要了吗?”
白释道:“给我面子,本座何曾没有给你们面子?”他收紧了剑柄,“莫要让我说第三遍!”
“白释,你再往前迈一步就是无极门的护门大阵。”仙君盯着白释与他们越来越拉近的距离,近乎慌乱地开口。
白释垂眸看见自己脚底晕开的一点白色光晕,面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无极门的护门大阵还是当年我所创,你觉得它困得住我。”话音未落,从白释所站定的位置,出现了一道裂隙,迅速蔓延,片刻之间,困住他的大阵,分崩离析,裂成了无数光片。
仙君厉声呵命,“拦住他!不要让他再往前近一步。”
从白释身后涌起了一阵罡风,罡风所经之处,众仙君和弟子连身形都站不稳,白释步子紧跟着便动了,他的速度极快,只能看见卷动的狂风中几道金色剑影划过,数名仙君胳膊腿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虽不致命,但奉天剑所形成的伤势,还是让他们痛苦难忍,面色煞白,有些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远处传来清越的琴音,数道银色光刃携着疾风冲向了白释,白释移步一一躲过,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瞬移到了从天边突然出现的白袍男子面前。
容繁瞳孔收缩,裹挟着极为强势霸道的掌风眼看着就要落在他怀抱的长风琴上,白释却在抬眸看了他一眼后,调换了方向,凛冽掌风拍在他的胸口,霎那口腔鲜血翻涌,身体如折翼的蝶,直坠向了身后人群。
白释落地,剑尖垂在地上,寒声命令,“把人给我交出来!”
容繁张口,鲜血就从口中往出涌,他捂着胸口,跌倒在地上,竭力仰头问,“什么人?”
弟子手忙脚乱地试图把容繁扶起来,小心劝道:“门主把人交给他吧,我们拦不住的。”
“帝尊。”莲山怀中抱着一身赤红的男子,在仙道的尽头出现,这一声突兀的称呼,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众人全部回头看,容繁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拳,“莲山,你做什么?”
莲山却丝毫不受影响,抱着苏译走到了众人面前,面对着白释,“我们可以将苏译交给你,但从此之后帝尊不准再踏入昆仑墟一步。”
白释的视线完全凝在莲山怀中双目紧闭的人身上,连思考都没有,“可以。”
仙君震惊地问,“帝尊你为一个小小的魔修,果真要弃整个仙门于不顾?”
白释没说话,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莲山抬手就将苏译推给了白释。白释飞身接住,他收回奉天剑,将苏译横抱在怀里,怀中人双眼紧闭,睫羽纤长,恍惚似如睡着,但却没有一丝活着的体征,白释收紧了力道,把人整个拥紧在胸前。抬头看向容繁,竭力控制住眸中喷涌而出的杀意,“看在姚真的面子上,我饶你一次,你适可而止!”
白释将苏译抱回魔宫时,祭迟已经着人将醉鹤叫了过来,并不算小的寝殿内,挤满了人,醉鹤将手指搭在苏译的胳腕上许久后收回,看向一屋焦急担忧的面孔,“没什么外伤,但是魂识受创比较严重,我医治不了。”
铁奕不能接受道:“尊主,求你再……”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醉鹤打断了,“能救我自当会救,不需要你说,这种情况,我确实没有办法,你们请别人吧。”
霍成得声音大,“你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有办法。”
醉鹤音色平淡,“这就是你们的事了。”
“醉鹤。”祭迟出声把挎了药箱就要往出走的人叫住,“魂识的损伤孤帮苏译疗愈,其他伤势你看着医治。”
醉鹤顿住步子,没有丝毫讶异,自然道:“帝上若愿意出手,苏译苏醒过来自当没有任何问题,我现在出去给他熬些愈伤安神的汤药,便不打扰帝上了。”
除了生死不明的苏译,寝殿内很快走的只剩下祭迟和白释两个人,白释坐在床榻边,苏译仍然被他抱在怀里,他一直没说话,也一直没有将苏译放下。
祭迟犹豫了下,坐到他们身边,伸手道:“帝尊将苏译先交给我吧。”
白释抓着苏译的手腕,祭迟不用问,也猜到白释肯定尝试给苏译渡过灵力,只是结果,恐怕并不太理想。白释并没有立即将苏译接给祭迟,而是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唇轻轻动了动,问,“以苏译现在的情况,你若要救他,和以命换命没什么区别,你真的想好了?”
祭迟释然道:“能有这两百年光阴,已经算是恩赐,没什么遗憾了。”他顿了下道:“况且苏译变成今日这样,该是我的错。”
白释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但祭迟却并不愿多说了,“帝尊,你最是了解我,我若不是心甘情愿,谁又能强迫得了我。”
白释似是不忍般侧过了视线。
“帝尊。”祭迟笑着摇了摇头,“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当初的选择,何况我也从未后悔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祭迟出来见梅姨胳膊上搭了一件白狐绒披风候在廊下,他往院子中看了一眼,转头奇怪地问梅姨,“成得他们呢?”
他刚在寝殿时都听见霍成得、铁奕、城欲的说话声,这会儿出来,倒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梅姨微微笑着,“他们去昆仑墟了。”
祭迟倒是有些诧异,“你没有拦着?”
“若是一个人去属下自当会阻拦,但是他们三个是一起去,全身而退不是问题。”
“罢了。”祭迟疲累道:“殿里湿冷,你吩咐人进去加些炭火。”
梅姨带侍婢进去添了炭火,将手上的白狐绒披风递给白释,“帝尊。”
白释伸手接过,见梅姨看向了床榻,问:“主子情况如何了?”
“可以醒过来。”
“麻烦帝尊。”梅姨恭敬地向白释行了一礼后,退步离开。
珠帘落下,寝殿重新陷入了安静,白释将披风放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苏译的手腕,脉搏的跳动已经恢复,只是仍然微弱,他微微侧靠在床榻边缘,端详着昏睡中人的五官,苏译生的漂亮,他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仔细地瞧过,鼻梁挺立,唇线较好,眉眼间显出骄矜张扬,但樱唇浅勾出的弧度却温柔多情的不像话。
白释无意识间柔和了眸色。
不知侍婢进来添第几次炭火,祭迟换了衣袍也撩帘跟着进了寝殿,他拉了把椅子坐到床榻边,看向仍然清醒的白释,“帝尊,你休息会儿吧,这里我帮你守着。”
白释把苏译的手放进被子,给他掩好,才颔首道:“好。”
祭迟的皮肤苍白甚至是有些近乎透明,他休息了一晚,但恢复的似乎并不是特别好,一直等寝殿内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祭迟才伸手撑住了床榻,缓了口气 ,凝视着塌上人的眉眼,温声道:“你醒了吧,你害怕他发现你,可你知道只要你醒过来,总会被发现。”
榻上人睁开了眼,那双眸子漆黑锐利,宛如暗夜里的辰星,“长云。”
第86章 归来
祭迟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容繁终究是从未放弃。”
耀魄靠坐在床壁上,“他确实费了不小的功夫。”
祭迟从“苏译”脸上收回视线, 表情平静道:“我以为他会用莲山的身体,怎么临时改了?”
耀魄抬手观察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满意道:“许是他与我一样是仙魔双修, 习得也是夔纹腾功法。”
“倒也是。”沉默了会儿, 祭迟问:“你既醒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
耀魄斜睨向祭迟, “拿回我的东西,长云,我的魂识你打算在你的身体里还留多久?你若不是固执地紧攥着这缕魂识, 孤不至于到今日才复生。”
祭迟凄然地笑了下道:“是啊, 我若不是借着这缕魂识,也化不了形。”
“之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耀魄向着祭迟伸开了手掌,“长云,若在我强盛之时, 这缕魂识我自当可以给你,但现在你必须还回来了。”
炭火燃烧发出细微的爆鸣声, 耀魄握紧了手中玉笛, 神秘古老的墨纹覆在白玉笛身上, 呈现出一种似邪似正的诡异感。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耀魄抬头白释已经迈进了殿内, 距他不到十步之远, 背后珠帘摇晃。眼前人容姿清绝遗世, 百年未见, 未曾有一丝一毫改变。
耀魄慌忙将玉笛收进了袖中, 唇角勾出笑意,装出乖顺模样,“师祖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睡不着。”
他又很乖地重复叫了一遍,显出诧异和惊喜,“师祖。”
但白释却丝毫不为所动,“耀魄,你瞒不住我,何必呢?”
努力维持出来的表情,随着这一句话的结束,一点一点破裂,“帝尊看见我复生归来,似乎一点也不开心。”
白释落在“苏译”身上的视线,从头至尾未曾移开过半分,近乎冷漠地开口,“我该高兴吗?”
烛光摇曳,映得耀魄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放在锦被上的手缓缓握紧成拳,“帝尊难不成,还想再杀我一次。”
白释叹了口气道:“你复生我没有什么意见,但你不该以其他人的生命为代价。”
“其他人?”耀魄嗤笑出声,“弟子可不觉得这具身体是其他人,师祖。”
白释微皱了下眉,只是还不待他有其他动作,寝殿地动山摇,霍成得一个大跨步就踏进了寝内,像是没有看见白释一般,旋身冲向了床榻,指着榻上人,破口就骂,“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一个人就敢招惹容繁那个疯子!实力不行最起码脑子也该有,有你这样拎着人头往上送的吗?简直是丢整个魔界的脸……”
话还没有说完,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耀魄直身起来,一把就掐住了霍成得粗硬的脖颈,随着扑通一声巨响,霍成得直接被威压强按着跪倒在了床榻边,他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姿势艰难仰头迎上了一双杀意凛然的瞳眸,“孤许你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霍成得喉间咕隆,拼尽全力张口,欲问候苏译十八代祖宗,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却骤然又收紧了力道,他膝盖下的青石地板都被压出了凹陷,涨红了脸颊,呼吸逐渐变得困难。
耀魄似这才满意,慢慢松开了手。
空气突然能够涌进胸腔,霍成得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咳得整个肺都能被呛出来,还没缓好就开骂,“廖生你疯了是不是。你给老子发什么……”
耀魄姿态闲适地靠坐着,放在锦被上的手中握着一柄白玉横笛,笛端纹刻着奇特诡异的墨纹,愈发衬得那双握笛的手修长白皙。
霍成得一副大白天活见了鬼的表情,声音都是破的,“魔……魔帝!”
耀魄称赞道:“难得你还认得孤,去通报魔界所有人,恭迎魔帝归位。”
霍成得面色大变,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寝殿。
白释侧身让开了位置,他到现在似才随着刚才霍成得的视线看到耀魄手中的墨纹玉笛,往前走了几步,让自己看得更加清晰,问:“祭迟呢?”
耀魄仰头迎上白释的目光,微不可见地将玉笛往袖中缩了缩,“我拿回了我的魂识,他自当不可能再继续维持人形。”
白释已经走到了床榻边,伸手道:“把长云还我。”
许是白释眼底的神色过于冷,刺激到了耀魄,他蓦然震怒,红了眼眶,歇斯底里地质问出声,“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何在帝尊心中,连一柄笛子的生死存亡都比我重要。你将我的魂识赠予他,助长云化形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两百年的时光,帝尊就从未思起过我半分?”
“你丧生奉天剑下接近魂飞魄散,只留下一缕残识,这些年来一直是长云将你的魂识温养,你以为仅仅靠你自己,能以这样的状态坐在这里。”
“所以呢?”耀魄一字字地问,“我接近魂飞魄散,只留一缕残识是因为谁?帝尊就一点也不觉得亏欠吗?到头来还要指责我,我该是对你还是对长云感激涕零?”
白释垂眸,语气平和但不容拒绝,又重复了一遍,“长云还我。”
耀魄挣扎许久,默默松开了握住玉笛的手,将长云递给了白释。
白释伸手接住,将“苏译”从头到尾地察看了一遍,温声道:“好好休息。”说罢,也不在意耀魄惊愕的面色,转身径直离开了寝殿。
珠帘撩起又落下,玉珠碰撞发出清悦的声响,耀魄一直盯着白释的背影完全消失,挥手击碎了床榻旁的插花瓷瓶,他都不需要多想,白释明晃晃地透过他在看苏译。
魔宫大殿内冰冷空阔,角落里候着几个侍婢抖如筛糠,耀魄换了件华贵的黑色宽袍,领口袖摆用金线绣着精致繁复的云纹,他一步步地踏上高阶,坐在了墨玉尊座上,侍婢伏身便跪倒在了地上,耀魄连头都没有抬,他坐得恣意闲适,单手撑着额头,直到脚边感觉到了一团温热,耀魄抬手自然地摸了摸来人柔软的发顶,睁开了眼。
城欲亲昵地往前又蹭了蹭,“主人。”
“嗯。’耀魄抚着城欲卷发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了他的龙角,城欲反应极大地缩了下脖子,耳廓噌得一下跟着就红了,耀魄奇怪地低眸看他,“怎么了?”
“我的龙角之前断过,现在的龙角是龙髓晶重生。”他困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现在很敏感,随意碰不得。”
耀魄收回手,多观察了一会儿,问:“长云又欺负你了?”
城欲连连否认,“没有没有。”他犹疑许久,仰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耀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许多次,都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耀魄敏锐地感觉到城欲应当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他轻皱了下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城欲怏怏不乐地将头埋了下去,自我催眠道:“城欲的一切都是主子的。”
耀魄本打算安慰他,但抬头看见殿中央站了一名戴兜帽的黑袍魔卫,耀魄再没精力关注城欲,他坐直了身体。
黑袍魔卫字语里不含任何感情,称述道:“没有帝玺,御魔卫不会听你差遣。”
“孤都坐到这里了,你跟孤要帝玺!”
“御魔卫不认人只认帝玺,你即使将先魔帝的人头扔在我们脚下,御魔卫中任何一人都是一样的回答。”黑衣魔卫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现在,你还是想办法活下来再说。”
话语一说完,黑影便消失了,耀魄捏紧了拳,他转头从尊座旁的一颗明珠内看到了魔宫外的盛况,整个魔宫已经被妖兽与魔兵包围,为首之人正是他刚刚放走的霍成得和苏译身边副将铁奕。
城欲伸头也看到了,同时他还注意到了耀魄完全沉下来的面色,忧心不安地唤,“主人。”
耀魄轻拍了一下城欲的胳膊,“走吧,去瞧瞧。”
宫门被两只庞然凶兽撞开,獠牙弯曲狰狞,铁甲重兵,步伐整齐划一,随着开道的两只凶兽,全部涌进了魔宫,巍峨的魔宫高殿外,耀魄长身而立,身旁陪着一名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
耀魄落在所有人身上的目光冰冷,“你们就是这样恭迎孤的?”
铁奕握紧剑柄,一步步往前,直到站到了所有人前面,才立定后抬头,问:“我主子呢?”
“我不是吗?”耀魄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我和他哪里不一样,你自可以把我当成他,他能给你的孤全部都能给你。”
铁奕斩钉截铁道:“你不是他!”
耀魄唇角的笑意倏忽之间便消失殆尽,“给你机会了,可惜不要,那孤也不必替他顾忌情面。”浓重的漆黑从耀魄身后展开,霎那四周狂风大作,“今日一人不服,孤杀一人,十人不服孤杀十人,孤会杀到你们全部心悦臣服为止。”
他右手祭出了一把长刀,薄刃黑刀,白骨森森,蜿蜒攀附在刀背上,在耀魄手中的杀生,像是突然注入了生命,暗红色的光泽在刀刃上流转,泛着嗜血的锋芒,罡风将他的袖袍吹得鼓胀,身行如影已经杀入了兵阵,手起刀落,鲜血飞溅,数位魔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身首异处。
铁奕迅速拔剑就迎了上去,但耀魄的招式不知道出于那一路,精绝高深,变化莫测,他在耀魄手下连三招都没有接住,佩剑脱手已经被他挑飞了出去,耀魄似是不欲杀他,胳膊膝盖上连划了数刀之后,凛冽的刀锋劈向了他的肩胛,铁奕瞪大了瞳孔,暗红光影在眸中逐渐放大。
眼看刀刃就要落在他的左臂上,拦肩斩断,从旁侧突然横出一掌,单手猛拍在了刀刃上,杀生刀愣生生在这一掌的力道下,歪斜了方向。
从刀刃上传递过来的灵力,震得耀魄差点松手,他怒不可遏地停下了所有动作,字语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帝尊。”
白释并没有看耀魄,展袖收回手。魔宫高殿下已经死伤惨重,血流成河,除近百的魔兵与妖兽之外,霍成得与城欲的伤势也不轻,如今因为白释的突然插入,铁奕与耀魄都停下了手,他们也抬袖擦了一把唇角溢出的鲜血,各自提着武器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白释回身看铁奕,声音轻的几乎像是在安抚,“先退下。”
第87章 疯魔
铁奕虽然挣扎, 但最终还是暂时带着一众魔兵离开了魔宫,城欲也很有眼力见得把自己缩到一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
不过须臾,整个魔宫便陷入了死气沉沉, 地上还未干涸的鲜血顺着青石地板的纹路蜿蜒流淌,夜风寒冷刺骨,耀魄的怒气未有丝毫缓和, 他注视着白释, 讥讽出声, “帝尊什么时候这么有兴致?连魔界帝位易主的事也要管?”
“我并没有兴趣。”白释道;“你自当可以把他们都杀了, 可全部杀完之后呢?耀魄,祭迟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才让魇都有所改变,你两日不到就让一切恢复了原状, 你即使到今日, 仍然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求什么?”
耀魄被气笑了,“我要求什么?难道帝尊不清楚吗?难不成帝尊以为,孤真为得是魔帝的位子!”
白释不解道:“你既无心,为何要争?”
耀魄抬步走到了白释跟前, 认真凝视着他的眸子,“帝尊你真的不清楚吗?”可是观察了许久, 他也未曾从白释的眼底寻到一丝一毫的心虚。
正当白释以为他又要发怒的时候, 耀魄却突然释然般笑了, “罢了, 孤不求了, 帝尊, 你我成亲可好?你与我成亲, 之前的所有事情全部一笔勾销。”
城欲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晕晕乎乎地瞪圆了眼。
白释拧紧了眉, 语气骤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伸手就打算碰白释的脸,但被白释毫不犹疑地给侧头躲开了,耀魄维持着手指半悬在空中的动作,眸内涌动着狂风暴雨,一个字一个字地质问,“你能吻他,我连碰都碰不得?何况这还是他的身体,都不可以吗!”
白释的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你该庆幸这是他的身体,不然你不可能还站在这里。”
“那帝尊打算如何?”耀魄不管不顾地道:“打算再杀我一次吗?你连他都主动吻了,我不过是想让你跟我成亲而已,到底谁过分,谁更大逆不道!弟子原先天真地以为帝尊不会收徒,可你收了渊和,以为你身边不需要陪伴,可你留下了石英,更加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你竟然主动吻他,弟子到底是哪里不如他们?是时机不对,还是因为什么?为什么全都不是孤!”
白释沉默地看着他。
耀魄挫败,近乎疯魔,他抓住了白释的胳膊,强迫白释看他,“帝尊,你看看我,我现在就是他,我和他的灵魂记忆融合了大半,你可以把孤当成他,你如何待他,你也如何待我。”
白释强硬地把耀魄的手撕开,驽定道:“你不是他。我不会再杀你第二次,但我会想办法把你们的魂识分开。”
“帝尊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耀魄咧嘴忽然笑了,“容繁为了让我的魂识更快适应这副躯壳,在这具躯体上面加了灵魂烙印,就算你强迫将我的魂识剥离,他也不可能再掌控这具身体。”
话还没有说完,白释蓦然抬手一把就掐住了耀魄的脖颈。
城欲登时大惊,慌忙就冲了过来,白释毫不理会,盯着耀魄逐渐青紫的面颊,竭力忍住眸中涌起的杀意,“本座已经够顾忌情面,你利用我杀害姚真,后又骗我在秘境里困了两百余年,本座即使再杀你第二次又能如何?”
白释手掌下划,从他胸口拽出了苏译的魂识,耀魄全身力气骤然消逝,跌摔到了地上,城欲慌忙跑过来搀扶。
白释将闪烁着的微弱魂识小心融进脖颈上的金龟子挂坠,才回头看向耀魄,出言警告,“你再修炼百年也不会是本座的对手,劝你今后摆清自己的位置。”
夜路昏黑,只有小金龟子身上泛着一点璀璨的亮光,宛如夜晚的辰星,金龟子振了振翅膀,始终飞在白释的周围,好奇地问,“师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白释脚下的步子并不停,“去给你找一副合适的身体。”
苏译环视了一圈,他们越走越偏,接近于荒山野林,左右树木枯瘦,景色萧瑟,偶有几个孤凉的坟堆,掩在深草灌木中,他震惊地瞪圆了眼,声音都抖了,“去哪里找?挖……挖坟吗?”
白释将小金龟子拢进手里,竟是被他逗笑了,“不是,那些不能用。”
苏译长吁了口气,才算把提起的心放下,“那去哪里找?”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金龟子从白释的手心挣脱出来,飞到了他的眼前,突然严肃道:“这个可以待会儿知道,但在这之前,弟子想给师祖道歉。”
白释停下步子,认真看着他,“嗯?”
小金子的触角耷拉了下来,怏怏的,“弟子没有帮师祖拿回留影珠,还反被容繁挟持到了无极门,害师祖为救我与仙门绝断。”
白释用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触角,眸色柔和,“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是怎么被容繁挟持,又在无极门发生了什么?”
“我从云间楼取得留影珠出来后,便遇到了容繁,弟子不敌他,他刚开始似乎只是想抢夺我手中的留影珠,只是我害怕留影珠里可能有的一些东西被仙门知晓,情急之下将留影珠彻底损毁,容繁气极,临时起意抓了我,之后到无极门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印象。”
白释略略严厉道:“我不是说留影珠不要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拿他?”
“我……”苏译嗫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话。
白释并不催促,一直等苏译理好思绪,回答道:“弟子害怕耀魄的留影珠中有师祖可能是罪诏的线索或证实。”
白释神色平淡,“嗯,还有吗?”
苏译震惊地抬起了耷拉着得脑袋,他在脑海中已经过了无数遍,白释听到这个揣测会怀疑质问,他都想好了该怎么应对解释安抚,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平静,他结结巴巴地问:“师祖……你……你早就知道了吗?自己可能是罪诏?”
白释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有过怀疑。”他的眼帘慢慢垂下来,将所有的情绪都遮掩住,但仍然从声音中能听出细微的颤抖和低哑,“只是有些希冀,也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可能的事实。”
小金龟子用身体轻轻蹭了蹭白释的脸颊,道歉道:“对不起,弟子不该提这个。”
“苏译。”白释伸手将小金子引到了自己面前,叹了口气,认真地注视着他,“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倒是我,没能护好你,也没能把你的身体还给你。”
苏译沉默了会儿,再次抬头语气极其认真,“师祖要听弟子说实话吗?”
白释不假思索,“嗯。”
“容繁挟持我,用我的身体复活耀魄我不可能不生气,但弟子也生气,师祖见到耀魄用我的身体复活反应也不是特别大,弟子其实期望师祖能帮我夺回来,夺不回来,毁掉也好,反正就是不能让他用我的身体。”
白释紧了捏衣袖的手,“这确实是我的疏忽,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可是……”苏译并没有被白释的突然接话打断,继续道:“耀魄融合我记忆的时候,我也融合了他的记忆,师祖,你知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承认罪诏在自己手里?”
“我有揣测。”
苏译紧紧盯着白释的眼睛,“他也不希望师祖是罪诏的事情,除他之外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可师祖既然有揣测,又为何要杀他?”
苏译话语问得甚至是有些咄咄逼人,白释僵了许久,才回答道:“当初转罪阵的事情仙门里闹得大,许多人转罪的对象都是他,他以一人之身承了诸多罪业,奉天剑自古以来就是奉天道之命,斩杀罪孽深重之人,奉天剑要杀耀魄,我亦难以控制。”
苏译诧异地问,“所以当初师祖不是有意要杀他,可之后呢?那一缕残识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帝上又为何成了长云?”
“奉天剑下神魂俱灭,我拼尽全力也不过只能留下他一缕残识,随着妄生秘境的罅隙开启我与长云、石英一起跌进了秘境,在一次秘境又开启的时候,我将耀魄的残识寄在了长云笛上,助长云化形,送他出了秘境。”白释艰难地长缓一口气,将小金子再次拢到手心,近乎慌乱地解释道:“苏译,我当初杀他非我所愿,所以难以做到再杀他第二次,但你的身体,我一定会帮你拿回来。”
小金龟子动了动触角,“拿回来我也用不了了。”他用全部的身体熊抱住了白释的指尖,赌气般蹭了蹭,“身体我可以不要,全当替师祖还了杀他之憾,但师祖今后也不可以再记着他了,你又不欠他什么,当初为了给他挡下追杀令,差点连命都搭进去,恩恩怨怨的早该清了。”
白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小金龟子的身体,“是你的东西便是你的,我会想办法帮你拿回来。”他似突然想起来,动作顿了一下,问苏译,“你为何不带着奉天?”
如果带着奉天,事情不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小金龟子松开了白释的手指,凝重道:“上次在云间楼,弟子感觉云楼主一眼应该就瞧出了奉天剑在我身上,当年因为长云笛,仙门对于师祖便有诸多指摘和揣测,我不希望因为奉天剑,让师祖又再经历一次。”
“没事,神器认主是神器自身的选择,再如何指摘,也更改不了结果。”白释垂眸凝视着苏译,表情逐渐变得担忧,“只是,神器认主一般情况下,所认之主身上一定有吸引神器的特质,我以前一直以为奉天司刑罚,佑苍生,在你身上看到的应该是守护,但现在我却有些不确定了,苏译,奉天在你手中,你可能完全掌控?”
苏译茫然道:“一直很听话,怎么了?”甚至听话得他时常都会怀疑,它作为神器的真实性,和杀生刀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白释的忧虑却并没有减小,他伸指碰了碰小金龟子的身体,叮嘱道:“没什么,不过神器毕竟是神器,你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它如今这样,也可能是害怕你不要它?”
苏译无可置信,“神器还害怕有人不要它?”
白释驽定道:“神器也害怕。”
第88章 朝黎
古旧生锈的城门上书着“关月城”三字, 四周荒草丛生,城门半开不合,苏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释会带他来这里, 关月城现在是成了一座死城,被周边的一些村镇用来停放棺材,专门做死人生意, 但直接来这里给他寻一副合适的身体, 还是有点太简单粗暴了些。
在苏译出神的时间, 白释轻推了一把城门, 已经迈进了城内,正值夜晚,一弯半月明亮, 高悬在关月城上空, 城内四通八达,漆黑一片。关月城以前毕竟是王朝的都城,该有的规模还是有的,只是毕竟年代久远, 又久无人居住,青石铺就的大街也已斑驳破碎, 夜风将窗棂吹得吱呀怪响。
顺着主街, 一直往里走, 一路都没有看见什么人, 倒是快到主街尽头, 看见一家鼓楼下面, 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竹凳上, 借着月光在给纸人描绘五官, 纸人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势被他放在膝盖上, 脚边还躺了一具,距离老人不远的街边放着一口瓷碗,偶有一只猫过来喝水,喝完水后也不停留,很快就隐进了夜色。
白释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径直从老人身边经过,只是还没有走过去,那老人突然停下了动作,用手中金属的刀具重重地嗑了两下地面,声音突兀沉闷,老人顺势也抬起了头,脸上堆满皱纹,双眸浑浊警戒,“干什么的?”
对视半响,白释道:“进宫。”
老人将白释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语调奇怪,“仙门之人?”
“嗯。”
老人重新埋下了头,无声地摆了摆手。
苏译还没有理清楚白释的“进宫”是什么意思,很快就给了他答案,主街的尽头正是朝黎古国的王宫,朱漆宫门大敞,一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幽长宫道,白释的步子踩在青砖地上,沉闷孤寂,苏译飞在白释的周围,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宫门高墙和雕梁画栋的飞檐上,偶尔掠过一只黑影,轻巧灵敏似猫。
越往王宫深处走,宫道两侧也逐渐显出形态各异的猫状石塑,宫殿的画壁上也绘得是猫,虽然年久失色掉落,形状神秘抽象,但还是很能看出来确实是猫,苏译收回视线,奇怪地问白释,“师祖,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猫?”
“朝黎国以猫为图腾,奉猫妖为神明。”
千百年前神明全部陨落后,确实有许多的古国开始转奉各种力量强大的灵兽妖兽,这些往事,苏译也略有了解,只是蓦然亲眼看到如此多的猫形石塑和画壁还是让人很惊讶,从信仰供奉神明到供奉猫妖,这样的转变还是太大了,“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供奉猫妖?”
白释的步子并没有停,边左拐右拐地寻路边给苏译回答,“猫妖机敏强大,朝黎国国王寻了术士专门创了一道奴契,可以让猫妖认人为主,供人驱使,上阵杀敌,拓展疆土,朝黎国的建国和强盛都离不开猫妖。”
苏译唏嘘了一下,“可朝黎国最后还是亡国了。”
白释轻嗯了一声,再没有了表示,苏译莫名感觉白释从进入这座王宫起就特别沉默,他能察觉出师祖对朝黎国甚至是王宫的建造都非常熟悉,肯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跟着白释进入了一间祠堂,这样一个屋子,在整座王宫里的位置很是偏僻,里面结满了蛛网,灰尘铺天盖地,呛得人睁不开眼,但是中间的供桌却似不久前被人擦拭过,虽仍有积尘,不过轻轻一吹,就可以完全吹净,上面摆着一张牌位,苏译飞过去瞧,但看了许久,发现上面的古字他不认识,求助地看向白释,“师祖。”
白释走过来,用手指将牌位上的灰尘擦净,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明阳将军黎光。”
苏译更奇怪了,“王宫里怎么会有将军的牌位?”
白释将牌位放好,收回手道:“朝黎国亡国之后,涌入都城的敌军将领无法对付成群的猫妖,为了安抚猫妖以及城民的情绪,他们专门给这位将领设了牌位并风光大葬。”
苏译愈发不解,“为什么是这位将军?”
“他得民心,又是为了护国百箭穿心而亡。”
“那后面又为什么会屠城?”
白释道:“适得其反了,朝黎国城民觉得是侮辱与挑衅,更加拒不投降,甚至猫妖也发起了暴乱,敌国国君大怒,下令封锁城池进行屠城。”
苏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些往事,听得膛目结舌,不知如何评价。不过仙门之人并不会关注王朝与王朝之间的纷战,尤其无极门,连仙门中的事情都管的少,白释竟然能对这样一个古国的过往如此清楚,简直不同寻常,“师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白释却不回答他,伸手将小金龟子拢到身边,“随我下去。”
咔哒一声不知白释的手按在了哪里,供桌地下凭空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小金龟子快速飞过去,往下望,“暗道!”惊诧地无以复加,“师祖你怎么连朝黎王宫的暗道都知道?”
白释略有局促,“之前来过。”
白释的奇奇怪怪已经掩饰不住了,小金龟子飞到白释面前,仰头问:“师祖在紧张什么呀?”
白释反手毫不犹豫一把就将小金龟子整个盖住,小金子在白释手掌下无能扑飞,完全挣脱不开,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
等苏译再次恢复视野,白释已经进到了暗道,挥袖点燃了两侧油灯,整条隧道变得通亮,苏译左右打量,却猛然听到了数道凛冽的破风之声,四面八方漫天箭矢向着白释急冲而来,不等苏译反应,小金龟子已经被白释护进了袖中。但随着箭矢而来的还有一抹敏捷的黑影,小金龟子借着从袖口透出的一点视野,清晰地看到了一双诡异的红绿异瞳,“师祖小心!”
白释侧身躲避黑猫的腾扑撕咬,胳膊却被箭矢划破,血迹瞬间浸透了雪白衣袖,小金龟子从白释的衣袖间飞出来,密密麻麻的乌黑箭矢落了满地,黑猫早已不知所踪,但随着黑猫的逃离,它打翻了隧道两侧所有烛台,大火漫过箭矢逐渐越烧越旺。
浓烟熏得小金龟子睁不开眼,身体摇摇晃晃,白释将小金龟子拢进手心,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幽长的古旧暗道内,白释行动间悄无声息,很快在一个岔道口停了下来,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传出来,黑猫带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埋头转移,刚到岔道口就撞到了一堵无声无息的人墙上,黑猫被撞得晕头转向,放下尸体,看清眼前的人墙,瞬间炸毛。
小金龟子飞到一边观战,不禁啧啧惊叹,那黑猫实在是迅敏灵巧的厉害,即使在白释的手底下也不落败势,接连过了数招,白释连黑猫的影子都没有碰到,自己的衣袍倒是被黑猫的爪子挠出了数道抓痕。
眼前金光霎那明亮,黑猫最终被白释禁锢在了光阵内,四周符文环绕,可即使被困在了光阵内,黑猫还是紧紧盯着白释,拼了命地往外撞,从喉间溢出威胁不甘的嘶吼,听得苏译无意识间打了个寒战,一只猫怎么能凶猛成这个样子。
白释走到黑猫刚刚拖着的尸体旁边蹲下,招手让小金龟子过来,小金龟子的视线从黑猫身上一时之间移开不了,一飞三回头地到白释身边。
安静躺在地上的尸体该是一名少年将军,尸体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保存的,一点儿损伤和腐烂的迹象都没有,皮肤光洁如瓷,唇色樱红,将军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苏译怀疑应该是朝黎国的形制,因为肩膀上的银质护鳞被打造成了凶猛的猫头,不过再凶猛还是有点可爱,将军看着很年轻,十六七岁模样,样貌也很是熟悉,苏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小金龟子从头发丝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开始猜测,“这是明阳将军黎光?”
但看着年纪也太小了点吧……。
白释很轻地嗯了一声,苏译后知后觉地去看白释的表情,“师祖不会是打算让我用这副身体?”
白释又嗯了一声。
“这不太妥当吧。”苏译本能拒绝,“他好歹也是一位为护国而亡的将军,我怎么能用。”
“无事,他就是你。”
“啊?”苏译惊得连声音都有点失真。
白释却很是认真地看着小金龟子,缓缓道:“他是你的前世。”
随着这一句话的完全落地,苏译听见光阵中黑猫的嘶吼都突然停下了,整个暗道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与沉默。
苏译再次去瞧将军的面容,难怪他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将军的五官和他不能说完全相似,但也像极了七八分,只是太年轻青涩了,让他完全没有往自己身上想,“不是。”苏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平地惊雷般的事实,“师祖是怎么知道,怎么确定的?”
白释顺势靠着旁边的石壁坐了下来,仰头看着飞在半空的小金龟子,“四百年前,我每隔一段时间会离开无极门,回万神山上的慈福寺陪师父一段时间,有一日,朝黎国的明阳将军上万神山求我,希望我能挡下敌军,护下朝黎都城以及城里的百姓。我以仙门之人不能插手凡尘中任何事拒绝了他,让他回去,后来朝黎国亡国,他也死在了战场上。”
苏译哑然了许久,“然后呢?师祖对这里这么熟悉,不可能是完全没有管。”
“嗯。”白释垂下睫羽,掩住神色,继续道:“我确实也来到了朝黎国,但我来时,关月城已经城破,我在战场上没有找到明阳将军的尸体,只从皇宫中救出了朝黎国的小皇子,后来听说敌军国君下令打算将明阳将军风光大葬,但关月城内的狸猫却突然发生暴乱,明阳将军的尸体再次消失,我专程来寻过一次。”
苏译的心情很是微妙,过去这么久,他无法准确揣测出当年敌军将领为何要执意风光大葬一位将军,明明有国君有皇室为何要执拗于一个战败的将军,明阳将军再为护城而死,也是战败的将军,而且设身处地,如果明阳将军真的是他的前世,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由破他城池,杀他君主的敌军进行大葬,遂安抚道:“丢了就丢了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白释攥紧了手心,道:“其实当年敌军也不是真的要葬明阳将军,只是以此来羞辱朝黎国余下的城民和皇室,他们却也得偿所愿激怒了他们,之后的屠城也进行的顺理成章。”
苏译不知道怎么说话了,“竟是这样……明阳将军若知道是因为自己间接促成了屠城,泉下有知也难以心安吧。”
白释神色复杂地看着苏译。
苏译后知后觉,“不是师祖,他不会真的死不瞑目化成厉鬼,你帮他渡魂入的轮回吧?”
白释缓缓点了下头,伸手将小金龟子引到自己手心,俯下身来,歉疚道:“对不起,我没能阻止屠城。”
小金龟子轻轻蹭白释的手指,宽解他,“师祖已经做的够多了,王朝兴衰的事情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控制,更何况仙门之人本来就不允许插手凡尘之事,你做这些已经算是犯戒了,而且你不是还帮忙救下了朝黎国的小皇子,他肯定感激……不是等于一下!”苏译猛然反应过来,震惊的声音都变了,抬起脑袋看着白释,“师祖从朝黎国救回去的小皇子不会就是我师父?”
白释再次缓缓点了下头,“嗯。”
苏译真的没话说了,“这世界还真是小。”他回头看那只安静下来的黑猫,“那这只猫呢?又是什么情况?”
第89章 七尾
“他之前是你的猫奴, 只是……”白释顺着小金龟子的视线看过去,犹豫道:“朝黎国人与猫妖的契约一般是生死契,主人死后, 猫妖也会跟着他死亡,但你应当在知道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后,和它解除了契约。”
借着光阵周围的亮光, 苏译仔细地看向安静蹲坐在里面的黑猫, 它确实是异色双瞳, 可能是刚刚在黑暗中的缘故, 其实并不是诡异的红绿二色,而是一只暗红似血,一只漆黑如墨, 左耳有截陈年的断口, 身材均称,毛色柔亮乌黑,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色,凭心而论, 长得非常漂亮。小金龟子往光阵跟前飞了飞,试图接近这只黑猫, 他多少猜测到, 明阳将军的身体能保存的如此完好, 多半是因为这只黑猫, 而且看样子明阳将军死后, 它守着尸体候了将军四百余年, 如果不是今夜这么一搅和, 应该还能继续守下去。
只是小金龟子刚飞到黑猫近前, 黑猫毫不犹疑地抬起一爪子就拍了过来, 小金龟子快速振动翅膀逃开,心有余悸地回头对上一双凶神恶煞的异瞳,他一点也不怀疑,刚刚如果逃慢一步,自己就被按在猫抓下粉身碎骨了。
苏译无奈叹息,自己前世什么喜好,这猫也忒凶残了点。
“苏译。”白释唤他,“我帮你,你暂且用这具身体。”
小金龟子又重新飞到白释身边,他看了尸体一会儿,莫名有些纠结,“他瞧着好小。”苏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朝黎国真就能没人到需要一个连冠礼都没有举行的少年当将军。
“嗯。”白释道:“还会长的,你以现在的状态维持的时间越长,对你魂识的损耗便越严重,这个可以当作暂时用,之后我想办法帮你把你自己的身体拿回来后,你再换回去。”
苏译思考了会儿,点了下脑袋。
平趟在地上的身体手指轻轻动了一下,跟着眼睛便睁开了,双眸璀璨如星辰,整个人瞬间变得鲜活,苏译还不太适应自己的新身体,撑地坐起来的动作艰难,白释顺手抓住他的胳膊扶了一把,苏译才算顺利坐好,他面对着白释眨了下眼,唇角慢慢勾出极富有感染力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问,“师祖好看吗?”
白释侧头躲避了一下他的视线,僵硬答道:“好看。”
苏译不依不挠地又问,“是这具身体的模样好看还是弟子之前身体的模样好看?”
白释更加不知所措了,“都好看。”
苏译这才算满意,缓缓向着白释俯身过去,在白释的唇上落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旁边有什么东西哐当一声被撞到了,苏译悚然一惊,匆忙转过身,看见不知何时白释解了禁锢黑猫的光阵,黑猫掀倒了最近的烛台,全身炸毛,双眸滚圆,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们二人,苏译毫不怀疑,黑猫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把他们二人其中任何一个人给撕了。
他默默吞了口唾沫,半蹲下来,伸手安抚黑猫的情绪,想叫它过来,只是张口不知道叫什么,“咪咪?”
这个称呼一出,黑猫呲牙皱鼻的表情越发狰狞了。
白释适时道:“它叫七尾。”
“七尾?好奇怪的名字。”苏译咕噜了一句,调整出最和善的笑容,放软了音调唤,“七尾——”
黑猫全身炸起来的毛逐渐缓和,但苏译还是敏锐地从黑猫的眼睛中看出了一刹那的嫌弃加鄙视。
苏译不在意,继续唤,黑猫迈着谨慎优雅的小碎步一步一步地往苏译身边移,苏译感觉自己用尽了一生的耐心,才守到黑猫走到了自己手边,摒住了呼吸,抬手刚打算尝试着摸一把黑猫的脑袋,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没有一点先兆与预料,黑猫一爪子上来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脑袋上,他被直接拍得后仰掼倒在了地上,爪子踩在他的胸口,几乎踩得能呕出两口血来,他连黑猫的一根毛都没有摸到,黑猫已经轻巧地从他的身体上跃了下去,和他拉开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距离。
苏译恍惚中听到了笑声,但转头白释的表情依旧生人勿近,他怀疑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越想越不甘心,一人一猫互不妥协地对视了许久,苏译突然语重心长道:“七尾这个名字不好听,都说猫有九条命,不如我给你改名叫九命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黑猫后爪蹬地,向苏译就腾扑了过来,苏译早有预料,快速出手一把就拎住了黑猫的后脖颈,只是它的前爪和后肢还是再蹬,在苏译手里,就跟一个黑旋风陀螺一样,苏译无奈妥协,单手护住了自己即将毁容的脸,“行了行了,我放弃,不改名不改名。”
苏译千防万防,在自己松手的一瞬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又挨了黑猫一巴掌,再次被掼倒在了地上。
黑猫这次踏在地上的小碎步,不但优雅而且莫名得意。
白释抬步过来把苏译从地上拉起来,看了他一会儿,又顺手帮他把蹭乱的头发抚顺,苏译整个人都有点蔫头耷脑,听到了头顶传下来很轻的笑声,“它需要些时间熟悉和接受你,不用心急。”
苏译这才真的确认,刚刚自己应该没有听错,白释站旁边是真的在笑他,略略窘迫,“我没有心急,就是这猫的气性太大了。”他现到在都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晕。
白释顺手又揉了一把苏译的头发,“嗯。”
苏译和白释站的近,几乎贴在一块儿,他仰脸对上白释低头凝视着他的眸光,一道晴天霹雳直劈了下来,他现在怎么这么矮!刚到白释的下巴,难怪师祖揉他头发揉的这么顺手。
短短几秒种时间,苏译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好几个色,白释却完全意识不出苏译崩溃的心情,顺手又揉一把,“先出去吧。”
苏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会长的,一定还会长的,这具身体现在才十六七岁,建设好情绪后,他随白释已经走到了刚刚进来时的入口,火势已经熄灭,只余下焦黑的箭尖和石壁,苏译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隧道,已经完全看不见七尾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向着暗道问,“七尾,你要不要随我离开这里?我代他当你主人。”
等了许久,黑暗中并没有什么回应,苏译略失望道:“你如果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魇都找我。”
他们在暗道中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出了王宫,当街给纸人上色的老人还在,他已经描好了一个纸人的五官和服饰,是一名将军,佩剑着铠甲,唇色殷红似泣血,听到脚步声,老人迟缓地抬起头来,但在看清慢慢向他走来的两个人时。
手中握的毛笔直坠下了地面,瞪大了瞳孔,呼吸逐渐变得越来越急促,白释迅速瞬移过去,一把就按在了老人的脖颈上,一点白光在指尖晕开,老人的神情逐渐恢复如常,呼吸变得平缓,白释小心地将老人的身体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苏译本打算过去,右肩稍微一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转头,和一双异色双瞳四目相对,苏译胆量再好,猛然如此,还是被吓得差点跳起来,七尾很是嫌弃地用爪子把苏译的头掰了过去。
苏译语重心长,“你这样真的很吓人你知不知道?”
七尾抬了抬下巴,不为所动。
苏译想摸一把黑猫的想法,还是没有被完全扼杀,刚伸出手,七尾的爪子先他一步已经抬了起来,他只好悻悻地又收了回去,无奈妥协,“行行行,我不碰你。”
白释直腰站起来,望向苏译站的位置时,正好看到的就是月色皎洁明亮的长街上,着银色铠甲的少年将军,笑意吟吟地和肩膀上蹲坐着的异瞳黑猫争闹,苏译并没有注意到他走过去,注意到时,白释已经走到了苏译身边,他伸手抓住了苏译的手。
七尾从肩膀上跳落,苏译未及仰头,白释就着抓他手腕的力道,已经将他完完整整地拥进了怀里,箍着他腰的手臂很是用力,苏译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颤抖,他呆了会儿,才伸手去环白释的腰,唤他,“师祖。”
白释这才稍稍有些回神,他微微俯身,手掌抚在了苏译的脸侧,指腹冰凉。
苏译凝视着白释的眼睛问,“师祖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是他的转世?”
白释的视线有些许的躲避,声音轻缓,“第一眼。”
苏译深缓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弟子之前问师祖为何对我如此上心,是不是只是因为师父,你说不全是,还有的一个原因是这前尘旧怨的因果?”
白释的眼睫垂下来,眸中的光彩刹那都消失不见了,“对不起。”
苏译勾住了白释的脖颈,让他完全的弯下身来,让自己能够与他平视,语气严肃地道:“师祖是前生今世的话本子看多了,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心伤生气?”
白释的眸中闪出一点光亮,嗯了一声道:“明阳将军来万神山求我时,我并未当面见他,后来寻到他的魂魄,也已灵识混乱,我并不敢让他以魂魄之身在凡尘过多逗留。”
苏译深呼吸,“师祖,先不说这前世今生要怎么算,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就算我与明阳将军真就完全不同,也无所谓。”他双臂环着白释的脖子,一个吻落在了白释的唇上,目光灼灼,“有时候,我可以只在意结果,不在意过程。现在的师祖是我的,弟子已满足了。”
白释捧住苏译的脸颊,回亲了他的额头,“嗯。”
第90章 帝玺
苏译松开手, 这边的事情一了解,他就无可避免地忧虑其魇都来,“也不知道魇都现在怎么样了?”虽然他和白释离开的时间并不长, 但铁奕若着急冲动起来,未必不会干出什么不可控的事。
白释道:“我陪你回去。”
再次回到魇都,眼前场景, 和他们离开时完全不同, 城门紧闭, 外围守了几层巡逻的魔兵, 魇都内彻夜明亮的长明灯也撤了下来,远远望去一片死寂漆黑,城门口还有未及干涸的血泊, 守卫持枪披甲, 将整个魇都守得密不透风。
苏译一时之间完全猜测不出魇都内甚至是魔宫现在是什么情况,守卫远远地看见他们,就杀气腾腾地朝他们呵斥,“滚!魇都现在封城, 任何人不得进入,再敢往前一步, 就取你性命。”
苏译驻步停下, 道:“去叫你们守将铁奕, 我要见他。”
守卫明显愣了一下, “你认识铁副将?”
“让他亲自来见我。”苏译眸色一凛, “你若胆敢阳奉阴违, 定让你从今以后在魇都消失!”
守卫诚惶诚恐地转身离开后, 苏译才算松了一口气, 最起码说明铁奕现在没事, 魇都的掌控权和夔纹令还在他手里。
并没有等多久,城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铁奕提着未戴鞘的剑一个人出现在了缓缓敞开的城门后,眉眼皆冷,抬步一步一步往他们跟前走来,只是走近了,看清苏译身边的白释,眉锋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寒声问,“什么人?”
苏译将铁奕打量了一遍,见他除了右脸有道不浅的伤痕,全身上下再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再次松了一口气,叫他,“铁奕。”
铁奕瞳孔收缩,脸上的表情也是极为丰富,僵了许久,脸部肌肉都有点抽搐了,他才不敢相信地尝试确认,“主子。”
“嗯。”苏译着急问,“魇都现在怎么样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铁奕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主子先随属下进城,属下向你详细禀报。”
铁奕看着苏译从他面前经过,犹豫再三,还是艰难地开了口,“主子怎么突然小了许多?”
苏译伸指自然地弹了一下铁奕的额头,一言难尽道,“别问。”他现在听不得“小”这个字。
铁奕揉着自己的额头,委屈地跟上,只是刚进城门,梅姨袅袅婷婷已经候在了街边,从头到脚将苏译打量了一遍,行礼后面上笑意根本就掩不住,“原来主子年少时是这般模样。”
苏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梅姨身后又冒出了一个脑袋,呀了一声夸赞道:“主子年少时也是如此俊美迷人。”
苏译抽了一下嘴角,“叶琅你是不是闲得很?”
叶琅连连摆手,捻了下手指间的玉珠,行礼道:“没有没有,听说主子回来了,属下特来恭迎。”
铁奕这才禀告道:“帝尊离开之后不久,耀魄也突然消失了,只是奇怪的是,属下已经尽力将所有消息封锁,帝位悬空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现在魔界各狱都有人尝试潜入魇都,欲争夺帝位。”
苏译转身环顾四周,原本繁华热闹的魇都城,如今户户门窗紧闭,冷清一片,帝位易主,血洗魇都,千百年来的魔界,这两件事几乎是绑定在了一起。
苏译的神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没有调查消息到底是从哪里走漏了出去?”
梅姨接话答道:“无极门,耀魄消失我们也怀疑现在在无极门。”
“看来容繁这是想要坐山观虎斗。”
“主子还有更加棘手的一件事情。”铁奕表情凝重道:“帝玺丢了,在新的魔帝角逐出来之前,御魔卫并不肯插手,甚至将整个魔宫对外都敞开了。”
梅姨道:“现在紧要的问题,还是要尽快选一位魔帝出来。”
“我知道了。”苏译抬手阻止梅姨继续说下去,转身看向白释,尝试询问道:“师祖,长云现在是不是在你的手里,我能不能用我的魂识让帝上回来。”
白释摇头,“神器化形用的是渡灵之术,只有认主之人的神识或魂识才可以,耀魄还在,契约便还在,你的魂识他用不了,而且之前长云帮你修复魂识,灵体损耗严重,更加难以再次化形。”
白释突然顿了一下,凝视着苏译的眸子,极为自然道:“你如果有意,我何尝不能帮取得帝位,魔界的尊位最是难坐,也最是简单坐。”
不止苏译,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白释脸上,气氛凝滞,落针可闻,不仅是因为没有一个人预料到白释会说这样的话,更是因为白释这样一句话说的实在是太轻松,太理所当然,叶琅最先惊呼出来,急急转头去看苏译的神色,抢先表明态度,“主子你若有意,属下自当生死相随。”
梅姨跟着也笑了,“于当下而言,确实是对魇都损伤最小的办法。”
铁奕动了动唇角,没说话,只是等待苏译抉择的表情隐约还是显出了一丝期待。
七尾不知何时跃上了苏译的肩膀,歪头转过来瞧他,猫瞳中显出兴奋的光,苏译毫不犹豫地将七尾的脑袋掀了回去,不知道它一只和此事毫无关系的猫瞎凑什么热闹,他沉吟许久,敛眸道:“再看看吧。”
梅姨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没直接拒绝就是还留有余地,她了解苏译的行事作风,不到逼不得已他不太喜欢做出改变,但逼到了绝境或触到逆鳞,也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铁奕似这才注意到蹲坐在苏译肩膀上的黑猫,遂问:“主子,它是?”
“我新收的灵宠。”苏译话还没有说完,他感觉七尾踩在他肩膀上的爪子用力,一道残影掠过,七尾向着铁奕径直弹飞了出去。
梅姨和叶琅反应迅速地往后撤了一步,一人一猫已经缠斗在了一起,铁奕被逼得厉害,蛇尾都显出来了。
“住手!”苏译厉呵了一声,没一点反应。
铁奕脸颊上的鳞片寸寸显现,尖利锋锐的猫爪从上面划过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蛇尾击碎了周边的石板,灰石飞溅。
苏译的音色完全沉了下去,“我再说一遍,住手!”
七尾落在铁奕眼睛上的猫爪,慢慢停在了半空,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不过在转身离开时,将自己的猫爪在铁奕的衣袍上蹭干净了,才重新回到苏译的肩膀上。
铁奕面色铁青的从地上站起来,样子极其狼狈,束好的发冠都被蹭歪了,右边脸颊上还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鲜血往外渗,不过他还是努力深吸了一口气,焦急地给苏译解释,“主子,我不是……”
苏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在疼,“和你没关系,它确实不讲道理的凶……”
苏译完全没预料,七尾一爪子毫不犹豫地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力道极大,他直挺挺地又一次被惯倒在了地上,七尾给了他一个鄙视至极的眼神,傲娇地抬了抬下巴。
在一圈膛目结舌的视线里,苏译伸了下腿,放弃挣扎,转头面向铁奕,语气怅然道:“看到了吧,对我也这样,不求你们以后友好相处,都看到它能躲就躲着点。”
铁奕愣愣地点头,梅姨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译神色都有点幽怨了,被白释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梅姨忍住笑道:“尊主以后收灵宠,还是得提前说清楚些。”
叶琅捏在指尖的玉珠闪了一下,他眼神慌乱地看向梅姨,吞了口唾沫。
梅姨收敛表情,对苏译道,“尊主,有一件事还未及向您禀告,望尊主恕罪。”
苏译拧了下眉,“什么事?”
梅姨撩开裙摆直接半跪了下来,叶琅也跟着匆匆忙忙跪下,梅姨道:“在封锁魇都之前,魔界各域已经有人私潜入都,因为行踪隐秘,我们一时之间难以排查清楚,也因为尊主生死未知,需要拖延时间寻找和等您回来。所以属下擅作主张,以帝玺为饵,引诱他们进入魔宫,打算一举歼灭。”
苏译肃声问,“你刚不是说帝玺丢了吗?找到了?”
梅姨道:“没有找到,至今还是下落未知,但并不影响设局。”
“你这局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他们已经进入魔宫。”
苏译往梅姨跟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头顶问,“你果真不知道帝玺在哪里?”
跪在梅姨身边的叶琅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梅姨语调倒是不变,答话道,“属下不知。”
苏译看了许久,才道,“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知道。”说罢,他退后一步转身,对铁奕下令,“先关押。”
本该宽阔的魔宫主殿内挤满了人,一名身材魁梧手持双斧的中年男子,大跨几步迈上主座高台,一斧就将墨玉尊位砍断了一角,“帝玺呢?不是说帝玺在这里吗?老子进来连个屁都没有看见。”他说着,铁斧一划,指向了高台下的一众心思各异的魔修,“是不是你们之中有人私拿了,现在乖乖给老子交出来,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霍成得气的翻白眼,“你是蠢货吗?中计了看不出来,帝玺根本就不在这里。”
霍成得的话音未落,随着接近的脚步声还有一声轻笑,“难得霍统领是这一群里最先发觉中计的人。”
霍成得紧紧盯着门口,直到看见一抹熟悉的朱红身影,戴纯金镂花面具,步伐从容地跨进了门槛,双眼都瞪圆了,“你果真没事。”
“本尊有事没事,并不影响今日这场局。”苏译抬手拍了一下掌,他身边凭空出现了一名着黑袍戴兜帽的御魔卫。
随着黑袍御魔卫的出现,殿中魔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苏译的面色明显变了,苏译倒是语气依旧如常道:“本尊与御魔卫共同做个见证,在帝玺找到之前,诸位中谁今日能在这座宫殿内活下来,魇都上下与御魔卫愿向他俯首称命。”
有魔修急声便问,“我们全死在这里怎么办?”
苏译微眯了眼,“能怎么办?只能说明你们中没有一个人配得上这个帝位。”
霍成得抓紧了刀柄,“别听他诓我们,杀出去!”
持双斧的魔修也反应了过来,阴狠道:“你那儿来的资格向新帝俯首称命,新帝登基,必要整个魇都做祭,你是第一个死的。”
“第一个?”苏译一字字道:“今夜这场角逐的裁判本尊还就当定了。”在双斧魔修震惊的视线里,一道残影极速掠向了他的眼睛,剧痛传来时,左眼已经被掏空,鲜血如柱模糊了他全部的视野,隐约只能看见一双有着异瞳的黑影落在了墨玉尊位的扶手上。
七尾姿态优雅闲适地抬起自己的爪子,将上面沾染的残血舔干净。
殿内除了它舔舐毛发的声音外,就是双斧魔修凄厉的哀嚎,殿外脚步声整齐急促,围住了整个主殿。
霍成得咬牙切齿,“苏译你莫要做的太过分!”
苏译诚心诚意道:“说实话念着子卿的面子,本尊并不想伤你。”
霍成得气得失去理智,“老子难道想伤你!”
苏译:?
满殿魔修:?
霍成得跟着恶狠很地补充,“但你诈死搞这么一处,剁碎了喂兽都是便宜你。”
魔修道:“就算我们今日真的全部死在这里,没有帝玺,你终究得位不正,魔界上下不会真真向你臣服。”
霍成得痛心疾首,“帝上哪儿对不起你,你连他的位都要夺!”
满殿魔修侧目看霍成得:?
苏译扶额,“霍成得本尊建议你从那边过来,先弄清楚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霍成得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周围无数双意味难明的目光,他猛然滑步站到了对峙的两方中间,“我艹,你们都是来抢帝玺夺帝位的!”他还想说话,“帝上哪儿对不起你们!”
局势已经瞬间发生了逆转,殿内所有魔修几乎同时发动了混战。
“不是要帝玺吗?帝玺的面都没见到,都打算全部死在这儿吗?”一声没有丝毫情绪的询问,清晰地落在了整个殿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之人手捧帝玺,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