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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十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蘅芜


    雁回春等在灵昙水榭外, 看见白释的身影从仙道上出现,拱手道:“帝尊,门主已在水榭内等候多时。”


    白释轻嗯了一声, 抬步迈进了水榭院子,雁回春跟在他身后,长廊亭子的石桌旁侧坐着一位白衣男子, 微风将及地的衣袂吹得飘动, 他微低着头, 看不清面容, 只是沉默的近乎石塑。


    白释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那人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有人过来,起身行礼, “弟子拜见帝尊。”


    白释从容繁身上收回视线, 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出声道:“无需多礼,先坐。”


    容繁依言坐下,却并不说话, 倒是白释先开了口,“听说你近两百年来一直闭关, 修为上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容繁平静无波道:“劳帝尊挂心, 并无碍, 一切顺利。”


    白释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你若真遇到什么问题, 可来问我, 我能帮自会尽力帮你。”


    容繁道:“谢帝尊, 弟子谨记。”


    态度恭敬疏离, 挑不出任何错来, 却也让人无从下手,记忆里,容繁在他面前一直是这个样子,但这次见面,还是让白释觉得,似乎更加疏远沉默了。他并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姚真唯一收的弟子,他待容繁其实和待自己亲收的弟子并无差别。


    白释缓了下道:“你既没有什么事要说,我倒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处理。”


    容繁抬眸看向了他,白释道:“妄生秘境的封印不稳,随时有破裂的可能,我想联和各仙门与魔界将封印再次加固。”


    容繁的眸色微微顿了一下,思忖了许久道:“无极门自当听候帝尊的命令,魔界弟子也可以写信,只是其他仙门恐怕未必会配合。”


    白释疑惑地问:“无极门若下令,其他门派现今已经不听了吗?”


    容繁盯看着他的目光很平静,但却顿了很久,略垂了眸,道:“即使师父在时,仙门之内若遇要事,也是与各派相商之后再做决断,从未有无极门直接下令的先例。”


    白释有些被噎到,“我清楚,我的意思是你还未曾与他们说此事,怎知其他各派未必会配合?”


    容繁低眉道:“弟子不知,只是揣测。”


    白释有一种有力无处去的感觉,“既如此,你与其他各派先商量一番,看态度如何,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不会辨不清其中利弊。”


    容繁道:“帝尊如果觉得此事非行不可,弟子可以替帝尊邀请各派掌事,你亲自与其相商。”


    白释哑然。


    容繁继续道:“弟子许多年都没有再管理仙门事宜,资历名望皆有限,此事唯有帝尊亲自出面,方可事半功倍。”


    白释试图更改,“容繁。”


    容繁稳声接道:“帝尊如果连自己都觉得为难,让弟子来办,只会更加难看。”


    白释微怔,似没有预料到容繁与他的态度蓦然间怎么能强硬到这般地步,他未及想好如何回应。长廊尽头,远远地还看不清面容,出现了一道绰约赤红的身影。


    女子红裙华丽逶迤,随着脚下步子移动,裙摆如盛开的海棠,宫灯状长耳坠垂在颈侧,黛眉朱唇,容色倾城绝颜,恍一出现,整条长廊都跟着增色了几分。


    雁回春最先反应过来,行礼道:“见过尊者。”


    女子虚抬了一下手制止,到白释近前俯身,“不知帝尊回来,蘅芜拜见来迟,帝尊恕罪。”


    白释的思绪被打乱,他转了下身让她免礼,“无碍。”


    雁回春出言道:“听仙门中传,尊者失踪了,尊者这是刚回来?”


    蘅芜顺势起身,道:“烦的很,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了会儿清闲,哪有什么失不失踪的谣传。”


    雁回春不置可否般,抿唇倒是轻笑了一下,“尊者能烦什么?一消失可是消失了三十五年。”


    蘅芜闻言往雁回春跟前走近一步,直白赤.裸地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毫不避讳道:“仙君这话说的,莫不是日日记念着本尊,掰着指头数了三十五年。”


    雁回春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姿态依旧儒雅有礼,“不敢,只是确实不解。”


    容繁低咳了一声,打断了雁回春与蘅芜之间的僵持,也顺便将她的视线吸引了过去,蘅芜略显惊讶道:“难得门主竟然会出关,你再不出来,我都快把你的样貌忘记了。”


    容繁不咸不淡道:“忘便忘记了,容繁并没有什么理由需要尊者记得。”


    蘅芜不赞同道:“话不能这般说,我一项喜欢美人,门主生了如此好的样貌,若是忘记了,岂不可惜?”


    容繁掩在衣袖里的手指慢慢攥紧,他眸色极冷,似乎不是顾忌白释还坐在旁边,已经出杀招了。


    容繁是什么脾气,什么玩笑不能开,白释多少是了解的,他连忙出声,“蘅芜,你此次来可还有其他事?”


    蘅芜恢复严肃,敛了下衣袖,坐下道:“确实有事,关于仙门大会,每十年一届的仙门大会都是由我们玄玉宗举办,眼看年关将尽,新一届的仙门大会也快到了,蘅芜希望能邀请帝尊到场。一来,帝尊两百年不在,也可以借此见一见年轻一辈的弟子,二来,蘅芜希望借此,可以将新一代尊者选举出来,每代尊者的选举之前都是由帝君和帝尊主理,但自从帝君仙逝,帝尊消失后,此事一直搁置延期。”


    容繁跟着接话道:“帝尊如果去仙门大会,可以在仙门大会上说封固秘境之事。”


    蘅芜略微诧异,“封固什么秘境?”


    容繁道:“妄生秘境。”


    蘅芜眸色复杂地停顿了半刻,颔首道:“也可以,帝尊如果真有此意,此事玄玉宗可以安排。”


    容繁摩挲着指节道:“如果封固秘境,我记得除了各个仙门的神器外,还需要魔界的四位魔尊纹令,既然决定协商,也可以顺道给魔界写份请帖,看他们愿不愿意派人来。”


    蘅芜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容繁,努力咬了下牙忍住没有爆粗口,“邀请魔界?门主莫非是闭关太久,把脑子闭出毛病了?”


    容繁神色不变地反问,“他们若真敢派人来,在仙门的地界上,尊者有什么好担心的?”


    蘅芜被噎了一下,遂直接被气笑,“门主说得倒是轻巧,若真出现什么变故,责任是你负,还是玄玉宗来负?”


    容繁抬眸问:“玄玉宗的罄钟难道是摆设?”


    本来剑弩拔张的气氛,却因为这一句话的落地,令蘅芜突然冷静了下来,她余光扫过白释,回头继续道:“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松口,便显得我们玄玉宗贪生怕死又窝囊废了。”


    容繁将摩挲指节的手指松开,看向白释,询问道:“如此安排,帝尊意下如何?”


    白释刚欲开口,一直安静未做声的雁回春却在这时突然出声道:“如此安排恐怕并不妥当,即使有罄钟,帝尊安危也很难保障。”


    白释听出雁回春意有所指,罄钟乃上古神器,不仅可以成为最坚不可摧,无法可破的护门屏障也可以成为困锁一人的囚牢,他垂眸,敛住微暗的眸色道:“你们安排。”


    雁回春还想再劝,“帝尊。”


    “你们安排。”白释又重复了一遍。


    许是白释周身的情绪并不太好,蘅芜略有迟疑,但容繁已经站了起来,施礼道:“若再无事,弟子便先退了。”


    容繁离开后,蘅芜拉着白石凳往白释跟前靠了靠,道:“帝尊不好奇,此次推举的尊者名单里都有谁?”


    白释坦然道:“我该都不认识。”


    蘅芜浅笑道:“蘅芜告诉帝尊,帝尊不就认识了。”


    白释顺着问:“都有谁?”


    “青华峰的奉仙君陆凉时,耀府的逍遥君耀玦,沧澜宗的昆玉君蓝翎……”


    白释认真听了许久,疑惑问:“你说了这么多,为何没有提到一个玄玉宗或无极门的弟子?”


    蘅芜撇了下唇道:“都挺烦的,不想提。”


    白释并无法知晓她在烦什么,便没有接话,蘅芜安静了会儿又道:“帝尊一个人闷不闷,要不蘅芜留在这儿陪你?”


    白释:?


    蘅芜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也感觉出这话问的有些欠妥,另外找话题道:“帝尊这里缺不缺侍女,蘅芜可以帮帝尊打理昙花,虽然我没有养过这种灵昙,但我养过荷花,道理应该差不多……”


    “这并不合适。”


    又一个理由行不通,蘅芜陷入了更久的思索,白释看了她半响问:“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蘅芜惊讶地抬头,“帝尊怎知?”


    白释道:“我思来想去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费力想留下,唯一的优点就是僻静,无人会来这里寻人。”


    蘅芜伸手撑着下巴,整个人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怏怏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帝尊的眼睛。”


    白释颈项挂的金龟子似乎动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去碰,蘅芜的视线也跟着他的动作投了过来,


    她眨了下眼又确认了一遍,还是不太确定道:“帝尊这只金龟子,和廖生魔尊那只好像。”


    白释匆忙便掩住了 ,问:“你见过?”


    蘅芜怔了下,很快调整好表情,很自然道:“前廖生有一只,不过他早已殒命,那只金龟子肯定也死了。”


    第52章 弑师


    祭迟将信纸展看仔细阅完, 抬袖递给了下手的苏译,“仙门的仙盟大会邀请我们派人前往协商封固秘境一事,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苏译接过信纸, 下意识挑眉,“他们这是又唱的那一出?”


    祭迟温和地笑了下道:“不管他们具体什么目的,既然信已经递到了, 廖生, 你可愿意代表魔界前往?”


    纸张捏在苏译手心, 他虽然接到了手里, 但一直没有低头看,听祭迟如此说,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愿, 又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帝上不能什么事难办就第一个想到属下。”


    祭迟莞尔,抬下巴示意,“你先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再来决定愿不愿去?”


    苏译把纸张震了一下展开,他浏览的速度很快, 但却到中间一段文字时凝住了视线, “帝尊为何也会去?”


    祭迟侧身道:“帝尊会去不奇怪, 帝尊去还邀请我们才奇怪。”


    他沉了眸色, 祭迟继续道:“你再想想, 如果真的不愿意去, 孤去问问洞瑶可有意愿, 仙门的邀帖, 我们魔界这边派去的人身份不能太低, 首先也是从你们四位魔尊中选,若都不愿,再寻其他合适的人选。”


    苏译张口欲说,可话音还没有出口,隐约听到了大踏步往魔殿而来的脚步声,来人神色匆忙焦急。


    苏译侧步迅速移了下身,才防止被来人撞飞出去。


    “帝上!帝上!尊主丢了!”匍匐跪地的中年男子赤着臂膀,身材高大魁梧,行貌悲痛,如丧考妣。


    祭迟一向含笑温和的面容难得抽搐了一下,“成得你先起来说,发生了什么?”


    霍成得身上戴满了各种银制饰品,手环,腰链,甚至还有耳环,颈饰,平安锁,起身站起来的瞬间,满身的银链都随着他的动作在撞响,“尊主半个月前来了魇都,至今也没有回幻花谷,不过一直与属下都有联系,可自七天前,便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了。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不可能连属下都找不到他!”


    祭迟思索道:“七天时间倒也不长,他会不会是去办什么私事了,所以你找不到人?”


    “不可能!”霍成得极其笃定,“属下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主子,即使三天也不可能。”


    祭迟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苏译出声问:“他突然离开,给你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吗?”


    霍成得似乎这才发现站在他身边的苏译,愣了一下,就指控道:“帝上!一定是他抓了我们主子,整个魔界就他跟我们主子不对付,而且主子还正是来了魇都后才失去联系!”


    苏译怀疑自己听岔了,“就本尊一个和他不对付?!”洞瑶得罪的人,绕魇都一圈,理由都不带重复的。


    祭迟稍稍收敛神色,看向苏译问:“不论如何洞瑶也是来了魇都后消失,你果真什么也不知?”


    苏译稳声道:“不知。”


    祭迟顿了下,收回视线道:“你既然说不知,孤自当信你。”他转头对霍成得道:“孤会派人先打听寻找,你也稍安勿躁,或许他的事情忙完也就回来了。”


    苏译与霍成得一起出了魔殿,刚过了一个拐角,霍成得骤然拔刀,将刀刃横在了苏译颈边,厉声问,“你到底把我们主子弄到哪里去了?”


    苏译面色不变,低低嗤笑出声,“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本尊如何知道?还是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他会告诉我?”


    霍成得稳着刀刃,怒目道:“你自然知道,主子提过他要寻你帮忙找人,谁他妈知道你给我们主子提了什么条件。”


    苏译冷哼了一声,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忍住没有发怒,“你刚刚在殿上怎么不提?你也知道此事至今还瞒着帝上。”


    苏译在霍成得暴怒的视线里,抬指掀开刀刃,淡定地理了理衣袍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本尊自有分寸,这件事和你毫无关系,你比起担心他,如此无头苍蝇一样瞎撞,不如返回幻花谷给他少惹些麻烦。”


    “老子凭什么听你的,你这种忘恩负义,两面三刀,弑师叛门的人到底那个人敢信!”


    “你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老子平生厌恶的人虽多,但其中最厌恶的就是弑师背义之人,你当初能背叛青华峰,凭什么让老子相信你不会背叛魔界!你现今是不是与那玄玉宗的妖女又是一路子,否则如何解释,那妖女逃跑了,哪儿都不去,偏偏来你的魇都!”


    苏译竭力攥紧了袖中指节,面上却突然和缓地笑了,“这里是魔宫,本尊不想动手,你若再敢如此毫无根据的乱吠,本尊不保证会不会断了你的手脚塞酒罐里,亲自派人送你回幻花谷。”


    话闭,苏译甩袖离开。出了魔宫,铁奕现身低语道:“主子,洞瑶尊主至今还是没有消息。”


    苏译气的发疯,“什么主子养什么下属,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铁奕试探开口,“那……还继续找吗?”


    苏译努力缓下口气,往回府宅走,道:“我等下写份书信,你派人守在锦官城,蘅芜若从昆仑墟回来,你想办法递到她手里,另外再暗下派些人在锦官城找,但尽量隐蔽,动作不要太大,不要让仙门察觉。”


    铁奕应下,问:“魇都还要继续寻吗?”


    苏译想了想道:“不用了,不过你派人看着霍成得,出什么事都及时禀告我。”


    苏译将书信写好,接给铁奕,铁奕还没有跨出屋门,叶琅便满身血迹地出现,“主子,霍成得……他……他把身似客砸了!我们派去的人……拦不住!”


    苏译眉头直跳,“他怎么盯上了身似客?”


    铁奕把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解释道:“洞瑶尊主在魇都的最后一面是在身似客,这个倒是好打听。”


    苏译转身从书桌后出来,看向叶琅,“你留下让梅姨帮你查看一下伤势,我和铁奕过去处理。”


    七层妖塔内一片狼藉,拖着七彩狐尾的老板看见苏译一行出现,哭哭啼啼地就往上迎,“尊主……你管管……不能再砸了,我真不知洞瑶魔尊去了哪里?”


    霍成得把踹在瓷瓶上的脚收回,提着九环大刀向苏译转了过来,他仅仅一个人,短短时间内,几乎把身似客七层内所有的陈设全部砸的稀烂,彩色薄纱幕布铺了满地,数十人满身鲜血趟地,生死不知。


    四周全是哭嚎,苏译进来见这般场面,未置一词,转身从铁奕环臂抱着的剑鞘里抽出了他的黑铁古剑,握紧在手心,慢慢往霍成得身前走,在距离他五步之外停了下来。


    紧随他步子停下的,还有周围的所有声音,狐狸老板止了哭泣,身似客内里里外外围了四五层人,如今塔内大殿竟落针可闻。


    霍成得下意识吞了口唾沫,试图高声增强气势,“你为何不用杀生?是瞧不起老子吗!”


    苏译低头轻笑了一下,“你还不配。”话音未落,黑铁古剑的剑刃已经逼近到了霍成得面前,速度极快,连苏译移动身体的残影都不及看见。


    霍成得匆忙抬刀抵挡,不过几个来回,他便额头汗如雨下,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怎会如此?苏译的修为实力霍成得多少是清楚的,在之前他甚至有自信,赢过这位名不副实靠帝上提拔上位的廖生魔尊,但短短时间之内,他的修为功法怎能到了,这般深不可测的地步,他完全被压制,连他的一截衣袖都碰不到。


    寒光从眼侧划过,霍成得的右臂齐肩被斩飞了出去,他来不及呼痛,苏译的剑势又一次袭了过来,这次再与刚才完全不同,裹着凛冽杀意,招招都是奔着取他性命而来。


    苏译的声音响在耳畔,像是索命的恶鬼,“本尊原本说断你手脚,但现在本尊后悔了……”


    黑铁剑尖触上霍成得脖颈的瞬间,一抹白影凭空出现,玉笛挡在了剑身,将黑剑猛然一击,侧了方向,祭迟厉声低呵,“苏译!”


    苏译低了下眼,把眸中无尽的赤红都敛了下去,隔着距离将剑抛还给铁奕,看向祭迟道:“帝上来的巧,他在魇都伤人闹事,属下该有权杀了他。”


    祭迟将玉笛在手指间打了个转握紧,道:“随孤回去,孤来处理。”


    沉穆的魔宫大殿内,蓝色火烛明明灭灭,祭迟坐在高台帝位上,脸上晦暗不明,他静默了许久,视线扫向了台下的霍成得。


    霍成得的右臂还流着血,鲜血淋淋漓漓,他大半个身体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伤痛对他来说早已习惯麻木,但还是全身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扑通便跪了下来,“成得一时冲动,帝上恕罪。”


    祭迟将玉笛横放在膝盖上,问的随意,“听说你去身似客是为了寻洞瑶的行踪,可寻到了?”


    霍成得的口齿都在打颤,道:“没有。”


    祭迟哂笑了一下,道:“你没有寻到孤倒是替你找到了,有人在锦官城看到过洞瑶,不过,孤有些不解,平白无故地他去锦官城做什么?”


    霍成得本能想否认,但却在祭迟算不上愠怒的的逼人威压下做不出任何隐瞒,他道:“尊主之前囚禁了蘅芜尊者,半个月前蘅芜尊者从幻花谷逃跑,尊主去锦官城当是去找她。”


    “这么说,蘅芜失踪三十五年,都是被洞瑶囚禁在幻花谷?”


    霍成得点头,“是。”


    祭迟微弯了下身问:“他与蘅芜什么仇什么怨?囚禁了她三十五年?”


    霍成得艰难地抬臂擦了一把唇边的血迹,“成得……成得不知。”


    祭迟并没有继续逼问他,视线扫到了一旁的苏译身上,“你呢?你也不知道?”


    苏译竭力稳着声线回答:“属下不知。”


    祭迟许久没有再出声,像是在思考,须臾之后,他疑惑地问:“孤是不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


    明明无波无澜的一句问话,却让整个大殿里的温度都骤然低了几分。


    苏译慌忙跪地,“属下不敢。”


    霍成得亦不敢顾忌伤势,上半身几乎伏在了地面,“成得不敢!”


    “苏译。”祭迟神色间没有任何动容,道:“亦不知洞瑶在锦官城会惹出什么祸事来,此次你借着去仙门大会的机会,把他给孤带回来,生死不论。”


    苏译道:“属下领命。”


    “帝上。”霍成得闻言,几乎失声,“帝上恕罪,尊主不是有意隐瞒帝上。”


    祭迟没有接话,目光重新移到了他身上,“你也随廖生一块儿去锦官城,保护他的安危,此行廖生若少一根头发,孤便算你保护不力,定不轻饶。”


    “什么!”霍成得震惊抬头,张口就想拒绝这般毫无道理的任命,但却在目光触及祭迟垂放在玉笛上的手指时顿住了,祭迟的食指轻轻摩挲着笛身,动作很细微,但毫不让人怀疑,他随时可以突然握紧,瞬间取人性命。霍成得艰难地应下,“成得领命。”


    祭迟继续道:“此行你完全听令廖生的差遣,若让孤听到你任何一点擅作主张,不服管令的消息,孤有的是法子惩戒你。”


    “成得遵命。”


    祭迟抬了下眸,道:“都去准备准备,可以退下了。”


    霍成得手臂有伤,他出了魔宫走的匆忙,并没有做任何停留。苏译出去便对下属下令,“把身似客老板给本尊抓来,准备放火烧塔。”


    下属虽然不解,但也不敢多问什么,很快就将七彩狐狸尾的身似客老板五花大绑地押到了苏译面前。


    第53章 簪花


    “尊主, 我……我犯了什么错?你为何要抓我。”狐狸老板跪在帝上,泪眼婆娑,短短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许是狐妖的缘故, 他五官生的绝美异常 ,身量更是纤细,柔弱的似乎风都能吹倒。


    苏译将茶盏推到桌面上, 并不回答他的问话, 只拉家常般随意地问:“本尊突然想不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狐狸老板战战兢兢答:“谢蝼。”


    “那个楼?”


    “蝼蚁的蝼。”


    苏译轻哦了一声, “这可不算是个好字?谁给你起的?”


    谢蝼把自己的狐狸尾巴完全围缩在身侧,不敢再抬头看苏译,“我自己起的。”


    “是吗?”苏译问完却并不再等他回答, 梅姨推开书房的门进来, 道:“尊主,身似客里已经浇上火油,将方圆百里的人也遣开了,什么时候点火?”


    谢蝼猛然睁大了眼, 匍匐到苏译跟前请求,“尊主……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 你不要烧身似客, 身似客不能烧。”


    苏译俯身盯着谢蝼的眼睛问:“为什么不能烧?”


    谢蝼泪如雨下, 连连摇头, “不能!就是不能!尊主杀了阿蝼都可以, 但是就是不能烧身似客。”


    苏译侧了一下头, 梅姨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递到了谢蝼面前。


    苏译好整以暇地看着道:“行, 本尊如你所愿, 要么在这里了解了自己, 要么本尊下令烧了身似客。”


    谢蝼整个人都坐到了地上,他僵了半响,慢慢地伸手竟真的接住了梅姨手心的匕首。


    苏译眉峰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看他近乎决绝地抓着匕首,毫不犹豫地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苏译手指间的铜钱还未及弹出阻止,铛得一声,书房内突然出现了一位白衣女子,衣袖甩在了匕首上,连人带匕首全部被震飞了出去。


    谢蝼滚了数圈才停下,看清来人,连身上的伤痛都不顾及了,膝行着就爬了过去,“阿凝。”


    云纤凝的视线未曾往谢蝼身上落半分,转身看向苏译,近乎嘲讽道:“未曾听说尊主有这般持强凌弱,欺杀无辜的喜好。”


    苏译淡笑道:“楼主是大忙人,若非想要见楼主一面实在困难,本尊不会出此下策。”


    云纤凝道:“尊主何时知晓,身似客与云间楼有关系?”


    “身似客在魇都开了近百年,生意做的又如此大,本尊实在是不想多关注都不行。”


    云纤凝冷嗤出声,“尊主费这般大力气引我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些?”


    苏译收了笑意,“自然不至于此,身似客与云间楼本是一体,贯通魇都与锦官城。半个月前蘅芜尊者来到魇都,借助你的身似客到了锦官城,七天前,洞瑶魔尊也借助你的身似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魇都,本尊说得这些是否属实?”


    云纤凝倒不否认,“属实。”


    “既然属实。”苏译道:“本尊现在给楼主两个选择,第一,本尊让身似客从魇都消失,第二,楼主将魇都与锦官城这条通道关闭,本尊不希望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条道存在。”


    云纤凝沉思着还未回答,苏译接着补充道:“建议选第二条,说不定本尊以后还有需要楼主的地方,可以交个朋友,没必要将关系弄如此僵。”


    云纤凝往苏译面前迈了一步,微微低身,陈述道:“云间楼没有朋友,只有客人。”


    女子乌黑的发丝拂在苏译的衣袖上,稍瞬即逝。


    苏译皱紧了眉,弹了一下衣袖,再次抬眸,云纤凝已经退回到了谢微尘身侧,她伸手抓住了谢蝼的后衣领,在离开的瞬间只留下了一句话,“尊主既然如此诚心说了,我自当答应。”


    茶杯里的茶已经放凉了,苏译也不管凉不凉,端到唇边抿了一口问,“铁奕可回来了?”


    梅姨道:“没有,不过传了书信回来。”


    苏译仰头问:“说了什么?”


    梅姨往近走了走,顺手接过苏译手里的茶杯,重新倒了一杯,道:“蘅芜尊者还未曾从昆仑墟回来,不过铁奕从玄玉宗那边打听到,蘅芜尊者与帝尊应该会在簪花节当日到达锦官城。”


    苏译喃喃道:“簪花节?”


    梅姨浅笑了一下,将重新倒的热茶递到苏译手边,“尊主未曾听说过锦官城的簪花节?听说是在二月初百花盛开之际,年轻男女簪花祈福,互明心意的节日。”


    苏译略迟疑道:“这我倒是知道,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让帝尊在簪花节当日到达锦官城。”


    “尊主这般说,倒确实有些奇怪,簪花节距仙盟大会按理说还有半个多月,即使提前也提前的太早了。”她停顿一下,问苏译,“尊主是否也要提前过去?”


    苏译点头,“嗯,你准备一下。”


    梅姨抬步要跨出门槛时,苏译却突然出声道:“这些年谢谢,其实……你倒没有必要一直留在这里做这些。”


    梅姨转过身来,她眼角有很浅的细纹,但风韵容色却未减半分,甚至凛冽艳丽的眉眼,因岁月沉淀下更加从容温厉的色彩。


    院子里似乎传来小孩的嬉闹声,梅姨低垂了下眼,倒是笑了,“尊主,我知我之前犯错良多,跟着前魔尊也不知道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尊主能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我感激不尽,这句谢谢实在受之有愧,若真要说,却是我该谢谢尊主。”


    仙门宗派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虽然皆以无极门为首,但无极门避世,剩下众派最强盛富有的便属玄玉宗,每届的仙盟大会也是在玄玉宗所在的锦官城召开。


    锦官城本便繁华热闹,地杰物灵,如今又正值簪花节,城中大大小小街巷都能看见卖花的小摊和商人,不论男女老少身上都戴有鲜花,有的插在头发帽子上,有的挂在腰间,家家户户门口也摆放着各色鲜花,整个锦官城清香馥郁,连然成了一座花城。


    派了人在锦官城内找了数十天,也未曾再寻到洞瑶的踪迹,苏译无法,只能寄期望于引他出来找自己。


    霍成得跟在苏译身后,走了大半个锦官城,跟的怨气冲天,苏译顿住步子回头,“未曾让你跟着,若实在不愿便回去。”


    霍成得双颊憋得通红,“你以为老子愿意跟着,若不是帝上命令,老子乐意管你死活!”


    苏译冷笑,“我需要你护?你能少惹些麻烦便谢天谢地了。”


    霍成得瞪圆了眼,憋了一路的怒气完全压抑不住,“你什么意思!?”


    若不是当日帝上明显生气,苏译也不愿身边留这么个互看不顺眼的人,“什么意思?我看着你我气不顺。”


    霍成得直接气炸,“你以为老子愿意看你,你长的是朵花!我撒泡尿看我自己都比看你顺心。”他骂骂咧咧,从腰间抽了一条黑色粗布宽带蒙在了自己眼睛上。


    往前摇摇晃晃还没有走出一步,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哐当一声整个栽倒在了地上,铁奕站的离霍成得近,却并没有出手帮忙,而是往后默默退了一步,给他让开空位,所以这一跤摔得极为瓷实,地动山摇,引得周围一片侧目。


    苏译没忍住,勾了下唇角,迈步便直接走了,霍成得一把便撕下来黑布,凶神恶煞地瞪了一圈周围投过来的视线,爬起来继续跟上苏译,脸都憋青了,才忍住没有在大街上发飙,“你到底要逛到什么时候?你带着老子遛狗呢?这破锦官城到底有什么好逛的,你要看花,你去幻花谷看成不成,老子请你!”


    旁边有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商经过,苏译顺手取了两串,铁奕留在后面付钱,苏译将其中一串直接塞进了霍成得嘴里,压低了声音威胁,“把嘴闭上,再多说一个字,本尊把你舌头拔了。”


    霍成得对苏译说到可能真做到的行事作风心有余悸,吞了口唾沫,叼着口里的糖葫芦,还真闭上了嘴。一根糖葫芦很快下肚,不知道是不是咂摸出了味,他偷瞄了苏译一眼,默默放慢了步子,移到了也跟着他们走街串巷的糖葫芦商面前,眼珠子瞪的都是圆的,“这一大串,多少钱?”


    小商何时见过这阵仗,买个糖葫芦跟抢劫一样,面前戴满银饰,纹满纹身的男子身形足是他的三倍,站在他面前,他连光都看不见了,他哆哆嗦嗦地将整垛糖葫芦串全递了出去,“不……不要钱。”


    “老子问多少钱?”霍成得极不悦地又问了一遍,怒目道:“你这什么眼神,老子长的有那么吓人吗?”


    他不生气就已经够骇人了,他还生气,小商腿都开始打颤了,“看……看着给,都……都可以。”


    霍成得从颈上拽下来一条银项圈塞到了小商手里,高声问:“够不?”


    也不待小商回答,又拽了一条塞了过去。


    小商都快哭了,“够了,真的够了。”


    霍成得满意地从小商怀里把整垛糖葫芦全部抱走了,急走两步跟上,从草垛上选了一根最丑的怼到了苏译面前,坦坦荡荡道:“老子从不欠人东西。”


    第54章 河灯


    一众侍女鱼贯而入, 皆手捧各式环佩、衣饰、鲜花。


    白释有些懵地转头看过去,两侧分列的侍女中间,迈进一抹红衣身影, 蘅芜着一身飘渺华丽的纱裙,薄如烟霞的披帛挽在臂间,腰侧饰着大红的牡丹, 额头描着花钿, 云鬓发髻间坠着金步摇, 连垂在颈侧的长耳坠也是赤金牡丹花。


    蘅芜一进屋, 也不顾忌左右还站着多少人,极为自然地蹲身伏在了白释膝上,微仰着头问:“帝尊猜猜, 今年的花神祭蘅芜装扮那位花神?”


    这实在不需要猜, “牡丹花神。”


    蘅芜道:“每年的花神祭是锦官城最重要的节庆活动,帝尊不去看看吗?如此一直待在屋里得多闷?”


    白释想了想,“可以出去看看。”


    蘅芜道:“傍晚会有十二花神乘画舫游湖,并放花灯祈福送愿, 给亡灵超度,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 帝尊要不换身衣裳, 允许蘅芜陪你一起。”


    芳心湖外人山人海, 白释被护着蹬上了画舫, 随行共有十二艘花船, 每艘花船上除了站有装扮成的十二花神外, 便是船夫和随行侍女小童, 除了蘅芜与他之外, 未曾看见一名仙门弟子。


    花船缓慢开始行驶, 蘅芜不知从何处捧了一大簇荷花接到了白释怀里,弯着眉眼道:“帝尊既来了,身上若不带些花,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荷花将开未开,每一片花瓣都是柔嫩的粉白色,层层叠叠向花蕊聚拢,触手细腻冰凉,宛如上好的瓷玉,白释没忍住,低头摆弄怀里的荷花。


    他只是轻轻碰了碰,有些爱不释手,再次抬头时,周围的景色却已经变了,河畔四周星星点点的人影与灯光消失,只留下一片无尽的漆黑,原本随行的十二艘花船也消失了,仅剩下白释所乘的这一艘。


    但花船并没有停下来,推开层层水波,继续向前行驶。


    “蘅芜。”白释唤了一声,没有听到蘅芜的回应,他怀抱住荷花,立在船头。


    水面上有墨蓝色幽火渐渐升起,追逐在花船四周。


    “帝尊。”很轻的一声低唤,像是中年男子又像是年迈的老人,声音很恭敬,甚至是有些虔诚。


    白释下意识不受控地捏紧了怀中荷花纤细的茎芉,这一个声音刚落下,紧接着就有另一个声音出现。


    “帝尊。”一样恭敬,但却带了些祈求,似哭似诉。


    “帝尊。”仍旧敬重,但隐约似有埋怨不甘。


    “帝尊。”哭嚎,绝望。


    “帝尊。”指责,失望。


    “帝尊。”咒骂,怨恨。


    “……”


    声音也越来越密,越来越多,都是帝尊,但每一声都像是从不同的人口中喊出,喊时的面容,姿态每一个都清晰的恍如昨日。


    因转罪阵一事牵扯重大,无极门派弟子下往各派彻查,帝尊以探魂入梦之法查验各派长老宗主是否使用转罪阵,历时三百一十七天,共查出二百二十三名宗门长老弟子,经无极门协商修为尽废。


    二百二十三人中四十七人,因不堪此辱,知声名不负,含恨自.杀。


    七十三人无辜横死,不知所因。


    剩下一百零三人因病,因灾,因祸,在五十一年间陆续辞世。


    白释捏紧的双手,骨节寸寸泛白。


    “帝尊。”弟子跪地道:“阴山崔氏一族无根无据污蔑帝尊清誉,下令满门屠杀,共计一百一十七人。”


    白释手里的荷花已经被他攥断了,花朵跌落在船板上,花瓣四散开来,全身都被冷意侵覆,在一声声似哭似恨的帝尊里,他逃脱不开半分。


    “别叫了。”他近乎祈求,“别叫了。”


    “师祖。”有人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俯身过来用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别听,别看,这是幻境,弟子带你出去。”


    花船不知道行到了那里,早已不是之前的岸口,有数以千计的莲花灯顺着湖水向花船漂来,苏译微皱了下眉,白释伸手上来将苏译遮住他眼睛的手拿开,呆愣地看着湖面上无数的莲花灯。


    莲花灯都是统一的样式,制作精美栩栩如生,花蕊中间点着蜡烛,映亮了整个湖面。


    河灯向花船漂来,花船缓缓驶向最近的岸口,岸边有人影,穿着统一的黑袍戴着兜帽,若不是驶进了,甚至在浓黑的夜色里看不清。


    蹲在岸口的黑袍人将手边最后一盏莲花灯推向湖水中央,花船也驶向了岸边,那黑袍人直起身来,垂手而立,脸上戴着一副鬼怪样式的傩戏面具,身形整个被宽大的黑袍包裹着,被夜风吹得扬起,看不出是胖是瘦,只是在这般场景下,显得极为诡异甚至渗人。


    白释的右手还被苏译握着,他感觉到白释身体的紧绷与僵硬,手心里似乎都渗出了薄汗,但指尖的温度却越来越凉。


    苏译用力攥紧了些,轻声唤,“师祖。”


    他未曾见过白释这般模样,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但白释却松开了他的手,从花船上跨了下去。


    黑袍人同样移步走了过来,在距白释半步的位置,屈膝半跪,以一个近乎虔诚的姿势抬起头凝视着白释的面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贫道三日前得神明托梦,知今日有真神降世,特携九转神教众弟子恭迎真神。”


    白释攥紧在衣袖里的双手克制不住地微颤,面色一寸一寸变得苍白如纸,他紧抿着唇,肉眼可见对这般姿态场景,显出抗拒甚至厌恶。


    但他似是为了求证这句话的虚实,伸出双指隔着衣料触到了黑袍人的手腕,一触及离,低声斥喝,“荒唐!”


    黑袍人并未受丝毫影响,他紧紧凝视着白释,即使隔着面具,苏译都感觉那个人似乎在面具下扬起了极为满意愉悦的笑容。


    九转神教听说是刚刚兴盛起来的一个教派,但自创立到兴盛速度极快,短短三十年不到,教众便遍布仙门魔界各个地方,他们教派声称人生而有罪,唯有诚心向神明悔过,才能得到神明宽恕,福禄圆满,否则定会受神明惩戒,世世轮回,不得善终。


    苏译抬步便挡在白释与黑袍人之间,“所以刚刚一切是你搞的鬼?”


    黑袍人拍了拍宽袍,站了起来,他站在苏译面前,明明与苏译几乎同高,但气势与姿态与刚刚半跪着时完全不同,凛然在上似在俯视,“阁下若说的是这些河灯,确实是贫道为恭迎真神所放,但若说其他,贫道便不知了。”


    苏译手心里蓄了灵力,未及使出,白释伸手过来便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声音很轻,只吐出来一个单独的字音,“回。”


    苏译实在担心白释,回握住他,侧身从黑袍人身边经过,走出很远,他都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他背上,无丝毫情绪,却也无法忽视。


    一众玄玉宗弟子持剑在湖边寻人,看到白释出现,匆忙便迎上来,俯身行礼,“晚辈拜见帝尊,刚刚尊主回宗说帝尊突然消失,特派我们来寻。”


    为首是为年轻男子,芝兰玉树之姿,模样甚为清俊,着一身银灰色长衫,玉冠束发,交手行礼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碧玉扳指,腰侧饰着芙蓉花香囊,“晚辈玄玉宗宗主祈言风,拜见帝尊。”


    白释停顿了会儿,才问:“免礼,蘅芜可还好?”


    祈言风侧身道:“劳帝尊挂心,尊主无碍,言风请帝尊移步玄玉宗。”


    白释抬步要走,苏译却有些固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刚刚经历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放心让白释离开,更何况是去玄玉宗。


    祈言风的视线看过来,“不知在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公子甚为面熟,不知如何称呼?”


    白释悄无声息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冷淡道:“刚刚偶遇,他和朋友走散了,便同行了一段。”


    祈言风接道:“不知公子朋友是何装束?在下可以派弟子帮公子寻一寻人。”


    苏译握紧了手心,回答祈言风,“不劳烦宗主,我们约了地方,若实在寻不到,老地方碰面就好。”


    祈言风点头,“既如此,便罢了。”


    苏译站在河畔,目送白释与一众玄玉宗弟子离开,明亮的月光与花灯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他站了半刻,便转身离开。


    铁奕从黑暗中出现,急行两步上前传话,“蘅芜尊者回信了,说今晚在云间楼等候主子。”


    *


    身似客与云间楼虽然都由云纤凝掌控,但在外观上完全不同,若说身似客是妖塔,云间楼便是仙楼,巍巍高阁,耸立入云。除了汇聚天下奇珍异宝是最大的拍卖场所外,它最主要的生意是记载仙门魔界大大小小所有事件,大到仙魔之战,魔帝易位,门派创立,小到某位魔尊仙君有多少红颜知己,换了多少道侣情人,都有可能记录在册。


    除这两项以外,它还搜集整理显世的神器,认谁为主,被谁所夺,详详细细,百年来,只要是云间楼飘出去的只言片语,便没有一毫之错。


    但这些都是在内,在外,本质还是一所花楼。


    点了熏香的宽殿内,苏译卷开珠帘走进去,蘅芜华丽的裙摆散开在地面上,她跪坐着乌发高髻间只斜插着一支珊瑚步摇,手执毛笔,将樱红的唇脂细细地描在面前和她一同跪坐的清秀少年唇上。


    第55章 降唇


    少年感觉到有人进来, 微微瑟缩了一下身体,便换来蘅芜很轻的一声责备,“别动, 他又不吃人,怕什么!”


    她把最后一笔描完,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唉, 还是画歪了, 这唇脂的颜色太深了, 倒不衬你,再浅些才好看。”


    苏译并没有出声打扰,撩袍自然地坐到案桌前,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细细品着,看她放下毛笔了,才不阴不阳地道:“尊者好雅兴。”


    蘅芜用巾帕将沾染在指尖的唇脂擦干净,余光扫了苏译一眼, 浅笑道:“尊主敢一个人来见我,才是好胆量。”她微倾了一下身, 直白欣赏的目光落在了苏译的脸上, “尊主是对自己的样貌没有认知, 还是觉得蘅芜是什么守礼知节的仙门表率?”


    苏译将茶杯推回到案桌上, 直视蘅芜的眼睛, “尊者都敢一个人在此等我了, 我有何一个人不敢来?”


    蘅芜心情很好地, 轻笑出了声, “若说起来, 咱俩的名声还真是一样烂。”


    苏译微皱眉,纠正道:“那是先廖生魔尊,不是我。”


    蘅芜无所谓地摆了下手,坐到了苏译对面,“没什么区别,你承了廖生的魔尊位,他干的那些破事你也得一并认,大多数人只知道是廖生魔尊做的,可不会管到底是那个廖生。”


    蘅芜抬眸见苏译不说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和他手边的杯子轻碰了一下,莞尔道:“这么久了……还不习惯?”


    苏译默默把自己的杯子撤了回去,“毕竟不是什么夸赞人的好话,很难习惯,倒是尊者看起来很是习惯。”


    蘅芜的视线从苏译细小的动作上收回,“毕竟他们说的是实情,本尊可不算被冤枉,风流多情,蓝颜知己遍布仙魔两族并非虚话。”


    苏译不置可否,“没说完吧,玩弄感情,薄情寡恩,始乱终弃,尊者不能因为自己的仙门身份,就是风流多情,其实你的所作所为和前廖生的威逼利诱、强取豪夺并无太大差别。”


    蘅芜略收了笑意,“尊主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尊始乱终弃了你呢?”


    苏译眸色渐沉,直截了当问:“洞瑶呢?”


    蘅芜坦然摇头,“这我真不知道,你没看出来,我也在躲他,你如果找到了,赶紧把他带回魔界,再这般纠缠下去,本尊若没了耐心,保不准会不会让他想回都没命回去。”


    她突然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门外,继续道:“顺便也代本尊给他传句话,幻花谷三十五年囚禁,是本尊确实欠他,甘愿被囚,若我不愿,莫说囚禁三十五年,三十五天,三十五个时辰都不可能,如今恩怨已清,早已两不相欠。让他也认清自己如今的位置与身份,若因为儿女情长男欢女爱的闲事,扰了仙魔两族近百年的和平,本尊不介意帮他拔情根,断了所有念想。”


    苏译握着瓷杯的手,近乎用力,“本尊还真是对尊者刮目相看。”


    蘅芜闲闲地抿了一口茶,眉眼之间的神采媚惑浓丽至极,她说的随意自然,“情爱之事本该令人欢好愉悦,如果没有这样的意义,提早断了好,你说是不是?”


    苏译松开手时,瓷杯已完全碎在了他的手里,他站起身,在这里连一刻似乎都待不下去了,“本尊不知!”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进来,苏译转身看过去,见洞瑶站在门口,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攥成拳。


    “洞瑶。”苏译着急便唤了出来,不及他阻止,如蛇般的长鞭已经从洞瑶手心祭出向苏译身后甩了过去。


    长鞭落在案桌上,白玉案桌应声断成了两半,但眨眼瞬须之间,房间里那还再有蘅芜的身影,洞瑶还欲继续追,被苏译侧身便挡住了,“够了洞瑶!还嫌闹得不够大吗?你现在就算把她追回来又能如何?听她把刚才的话再给你说一遍。”


    洞瑶眼眶都是红的,“你别管我,我杀了她!”


    苏译骤然出招,将他逼退了数步,“你确定,你能杀的了她吗?”


    “我们两个还打不过她一个!”


    苏译竭力劝道:“洞瑶你冷静一点,这里是锦官城——仙门的地界,不是魇都。”


    原先房间里的少年,当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吓得缩成了一团,苏译对他抬了下下巴,道:“出去,让拿些酒进来。”


    少年没有敢问要什么酒,甚至连多看苏译和洞瑶一眼都不敢,顺着墙角便跑了出去。


    很快有侍女端了上好的仙露琼浆进来,又换了新的玉案。苏译按着洞瑶坐下,将酒壶和酒杯推到了他的手边,“我不管你与蘅芜之间有多深的恩或怨,今晚我陪你醉一场,明日你便返回魔界去向帝上请罪。”


    洞瑶略显失望地看了一眼酒壶,“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


    苏译严肃道:“我没安慰你,我已经够冤种了,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帮你找人。帝上基本什么都知道了,你掂量一下帝上会如何惩戒,心理有个准备。”


    洞瑶没再说话,几日之间他憔悴了很多,衣袍甚至都有些皱,他安静地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他兀自灌了几杯之后,就有些不乐意了,斟满了一杯酒递到了苏译面前,“你就不陪我喝?”


    苏译抬手挡了回去,“我不喝,我怕你喝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洞瑶却难得没有固执地犟,他又默默把酒杯收了回去,自己仰头喝了,不知喝了多少杯,他突然垂下头盯着杯中酒不动了。


    苏译听到了很清亮的泪滴滴落声,他伸手碰了一下洞瑶的胳膊,不可置信地唤,“洞瑶。”


    洞瑶闷哼着应了一声,再次抬头,脸上并未见泪痕,兀自继续灌酒,只是声音很闷很轻地问,“我是不是特别失败?”


    苏译悄无声息地将酒壶移了位置,回道:“不失败,都已经是魔界首屈一指的魔尊了,还失败,让别人怎么活。”


    “我不是说这个。”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又不说话了。


    洞瑶与蘅芜的事情,苏译多少是知道一些,不过也是传言与耳闻,具体事情是个什么样子也很难完全了解。洞瑶原本是依附玄玉宗的仙门世家于氏二公子,唤于子卿,身世原该是不错,可惜是私生子,母亲身份低微,生下他之后不久便辞世了,他在于氏这样一个仙门世家里生存,本来便因身份尴尬,如履薄冰,更加不幸的是,他资质不错,修炼天赋更是绝佳,但当家主母却并非是一个眼里可以容人的人,父亲视他为污点,更是不理不管,任由欺凌。


    但因为不错的修炼天赋,他其实少时有傲气,也不太将那些欺凌他的人放在眼里,只要潜心修炼,倒也前路光明。只可惜不知怎么招惹到了当时已经位列尊者位的蘅芜,蘅芜不仅是仙门尊者更是玄玉宗的少宗主,玄玉宗强盛一时,少宗主不顾所有人反对要嫁给这个连名字都没有混出来,于氏族谱都未上的私生子。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仙门上下皆知,堂堂蘅芜尊者被一个小门小派里的私生子迷了心窍,于氏与玄玉宗两方协商数日,最终决定,嫁是绝对不能嫁的,只能让于二公子入赘。已经说不清于子卿当时入赘愿不愿意,但在十里红妆、敲锣打鼓、迎完亲拜完堂时发现,跟他拜堂的人压根不是蘅芜,蘅芜将他送人了。


    这事荒唐,荒唐的就像是蘅芜心血来潮的一场恶作剧,目的就是毁了于子卿,顺便搞烂自己的名声。但不过闹多大,仙门里传成什么样子,蘅芜毕竟有玄玉宗如此大的一个门派兜底,对她影响甚少。于子卿本来就年轻气盛,受不了如此羞辱,也受不下仙门上下的议论,一怒之下堕了魔,孤身进了幻花谷,九死一生,杀死前洞瑶魔尊,继任洞瑶魔尊位,向蘅芜寻仇,将她囚禁幻化谷三十五年。


    “我真挺没骨气的,她那般待我,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是会喜欢上她。”


    苏译颔首,“是,挺没骨气的。”


    洞瑶不可置信地抬头,他已经处于一种醉迷糊了的状态,声音哽咽,似有泣声,“你会说话吗?你不会说话不会安慰人,你就闭嘴!”


    苏译起身将洞瑶从座位上扶起来,“你让我说什么,我只能说她确实不值得,不值得你如此。”


    洞瑶倒也没有恼,拍了拍苏译的肩旁,让他转过身去,“你背我。”


    苏译眉头直跳,咬牙切齿,“于子卿!你是不是醉酒醉疯了!”


    洞瑶完全不依,他扒拉着苏译的肩膀,爬上了他的脊背,“让你背一下怎么了?本尊之前没背过你吗。”


    天已经蒙蒙亮,但小巷里仍是漆黑,并无行人,苏译背他出了云间楼,洞瑶轻伏在苏译背上,只安静了会儿,又道:“你待我如此好,是不是感谢我之前在幻花谷救过你。”


    苏译特别想让他闭嘴,便没有吭声,洞瑶自顾自道:“其实我之前也不是真的想救你,就是觉得幻花谷那种地方,凶兽毒草遍地,你当时半死不活的,万一遇到凶兽,我就把你先扔出去,凶兽吃你,就能给我争取时间逃跑,就算没有遇到凶兽,也能拿你试毒。”


    苏译磨了下后槽牙,“你再有的没的多说一个字,我不能保证现在就不把你剁了,让霍成得带回幻花谷喂妖兽。”


    洞瑶笃定,“成得不会,你若真敢把本尊剁了,他一定会拼死给我报仇,”


    “我一定会剁得细碎一些,让他认不出是你。”


    “你不能这么记仇,我确实也救了你。”


    “呵。”


    “你当什么也没有听见,我刚什么也没有说。”


    “不可能。”


    洞瑶在苏译背上已经睡熟,天色也完全亮了,和煦的晨曦洒下来。苏译将洞瑶接给霍成得,霍成得接抱的动作小心翼翼,将人抱到怀里后,才反应过来低声问苏译,“主子现在醉成这样,带他去哪里?”


    苏译道:“送他回魇都。”


    霍成得哦了一声,许是害怕吵醒洞瑶,他难得没有再跟苏译怒目相对,甚至可以说是轻声细语,“可……主子这样也见不了帝上。”


    苏译道:“你带他回魇都后,先去找梅姨,她会安顿。”


    霍成得走出没有多少步,突然又转回来道:“你在锦官城里不要再瞎逛,我将主子送回魇都后,很快会回来,仙门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苏译直接道:“你回不回来都行,说实话你帮不上什么忙。”


    霍成得脸色都憋青了,“你最好别死在锦官城。”说罢,大跨步消失在街口。


    第56章 惩戒


    “主子, 仙盟大会已经开始数天了,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苏译将玄玉宗宗主写的信笺扔回桌面上,问面前的铁奕, “我忘记记了,这是催的第几封信。”


    铁奕道:“第五封。”


    “一天一封,还真是不冷漠也不热情啊。”


    铁奕垂头思考了一下道:“其实属下感觉他们并没有多希望我们过去, 本来说去就是商讨封印秘境一事, 我们不去, 便是默认魔界不同意, 如此倒称了很多门派的心,只是帝尊因为此事特意参加仙盟大会,会显得有些为难。”


    苏译微攥了一下手心, 轻声道:“我知道。”


    门外有人跨进来, 遮住了明媚的日光,苏译抬眼,洞瑶直直站在他面前,着了一身黑衣劲袍, 腿长身高,腰侧挂着一张玄铁面具。


    苏译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帝上罚完了。”


    “完了。”洞瑶长腿一跨就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说的轻松随意, “把我元丹挖走了, 其它倒也没罚什么。”


    “元丹?”苏译声音发紧。


    洞瑶看苏译表情凝重, 倒是轻抿了一下唇, 无所谓地笑了, “你这什么反应?修魔之后元丹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 不在就不在了, 对我没有丝毫的影响。”


    苏译沉默着没有回话,他明晓帝上确实生气了,但气恼到挖走洞瑶的元丹,根本不至于,而且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惩罚方式,他试探开口,“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洞瑶几乎没有思考,便道:“没有,我的事你都知道。”


    “洞瑶。”苏译沉吟道:“你若不是魔族的魔尊,蘅芜若不是仙门的尊者,你与她的事情本不至于如此,帝上也不会罚你。仙门为了找到罪诏,近百年来时时向帝上施压,两方本来关系便紧张,帝上不欲起战事,维持周旋的艰难,你囚禁蘅芜此事说小是你的私事,说大若被仙门发觉,他们完全可以借此发难。”


    洞瑶颔首,“我知道。此事确实是我冲动,没有考虑周全,所以帝上如何罚我都认。”


    苏译不可置信地盯看向洞瑶,他总觉的哪里奇怪,洞瑶的一切反应看似合理,却又极为反常,他思索了半响,又实在找不出眉目,遂问,“那你……不回幻花谷,怎么又回来了?”


    洞瑶道:“我让成得回幻花谷了,你一个参加仙盟大会,帝上不放心,让我过来帮你。”他说着,摘下自己腰间的面具,虚挡住面庞,继续道:“我让成得在锦官城外集结魔兽与魔兵,如果他们敢在大会上动任何歪心思,便可以直接举兵攻入。”


    苏译消化了一下问:“你做这些安排,帝上知道吗?”


    “知道,不但帝上知道,醉鹤城欲也知道。”洞瑶的眸光几乎在发亮,“苏译,此次你参加仙盟大会代表的是帝上,如果他们连这一点表面的样子也做不足,魔界没有必要继续退让,即使真挑起战事,那便战,不信踏不平玄玉宗。”


    苏译深缓了一口气,努力忍住,“你最好没有什么私怨。”他侧身,看向铁奕道:“既如此,去准备,我们等下就过去。”


    白释坐在案桌前,低头在看祈言风亲手交给他的封令尊者名单,除了玉简之外,旁边还有一叠纸卷,详细记着仙门内外的评价。忽然他感觉脖颈上戴的金龟子细微动了一下,他伸手将金龟子解下来托在手心,低头去看。


    金龟子振了振翅膀,飞起来轻触他的指腹,“师祖。”


    “嗯。”白释调换了下坐姿,看着他在自己手心盘飞,眸色柔和,“这些时日都未见你,原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苏译心间一滞,飞得离白释更进了些,试图看清他眼中任何一点细小的变化,“弟子若真不来了,师祖当如何?”


    白释语气平静,“不如何。”


    苏译不死心地继续问,“师祖不会失落生气吗?”


    “不会,留我身边并没有什么好处。”


    金龟子的触角都跟着耷拉了下来,坦白道:“其实弟子这几日是在查九转神教的事情还有百年前有关师祖的一些往事,便没有闲出时间来找师祖。”


    白释问的随意,“查的如何了?”


    苏译道:“不如何,九转神教并无问题,之前的事情不说其他地方就是云间楼记载的也很模糊。”


    白释略思索了一下道:“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只要不是关于转罪阵,我都可以告诉你。”


    苏译直接问:“师祖之前有接触过九转神教吗?是否认识他们的教主?”


    白释摇头,“不认识,我用探魂入梦甚至查探了,不过是稍有灵力的普通人。”


    白释的话苏译并不怀疑,师祖说不认识,肯定便是不认识。他迟疑许久,还是问出了口,“那……师祖为何不愿说关于转罪阵的事情?它真是师祖所创?”


    白释神色间显出一抹几乎察觉不出的抗拒,但沉默良久,还是回答道:“不是。”


    “师祖也没有使用过它?”


    “没有。”


    “师祖是不是知道转罪阵是谁所创?”


    “不知。”


    白释若撒谎,实在是太明显便能看出来,他侧过了眸光,甚至连化形成金龟子的苏译都不敢看。


    苏译非常肯定地飞到白释眼前,“师祖知道,师祖不愿意说。”


    白释伸手将金龟子拢到手心,叹了口气道:“苏译,这件事情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即使你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了。”


    苏译焦急道:“师祖,弟子不是有意要问你这些,只是希望能帮到师祖,这件事情如果一直弄不清楚,师祖在仙门里的处境会非常艰难。”


    白释强硬道:“我知道,但我不想说,我没有做的事情,他们怎么说怎么想都是他们的事情,只要我知道我确实没有做便够了。”


    可……事实根本不可能像说得这么简单!


    苏译无能狂怒地飞了好几个圈,师祖真的有时候非常……非常……独断专横,刚愎自用。


    白释震惊不解地看着小金龟子突然在自己面前焦躁地转着飞圈,担忧地唤他,“苏译。”


    苏译花了些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弟子无事,刚刚风大,闪到翅膀了。”


    白释将信将疑,不过看苏译已经恢复如常,便没有多问,而是突然想起什么道:“石英离开后,你有再听到过他的行踪吗?”


    苏译想了下道:“弟子之前确实有派人跟着,暗中保护他的安危,可是之后跟丢了,也便再没有寻到过他的踪迹,本来是要找时间给师祖说,只是从秘境回来后,这段时间事情多,便忘记了。师祖怎么会突然问石英?是在哪里看到他了吗?”


    白释道:“没有,只是石头感应到了他的存在,不过很轻微,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白释说着,手指轻轻摸索着挂在腰侧的暗红色暖石。


    苏译顺着白释的动作看过去,“师祖是在哪里发觉他有感应的?”


    “那日在芳心湖畔。”


    苏译道:“那我着人找一下,如果石英真的在锦官城,应该能找到。”


    白释却出声阻止道:“不用找,我只是问问,石英若真有危险,我能及时察觉。”


    苏译歪头瞅了白释一会儿,有些酸地问:“师祖是不是想他了?”


    白释神色如常道:“时日久了,便会习惯。”


    “那弟子以后也常来找师祖,争取也让师祖习惯弟子的存在,那一日我若不来了,师祖也会惦念记挂着我。”


    白释浅笑了一下,伸指碰了碰小金龟子,坦然道:“不用,已经习惯了。”


    白释指尖碰到的地方一片酥麻,金龟子僵在了半空,愣了许久,才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接着便愉悦开心地抱住了白释冰凉的指尖,轻轻蹭了蹭。


    白释被他闹得有些痒,却并没有阻止,甚至还屈指继续逗弄。


    屋外有人进来,行礼道:“帝尊,刚刚魔界尊主传信不时便会过来,宗主让弟子请师祖过去。”


    “知道了。”白释展了下袖袍,从案桌后起身,“领路。”


    金龟子跟着白释飞起来,还没有飞出一步,便撞在了一堵透明结界上,金龟子被这猛然一撞,撞得晕头转向,幸亏白释伸手急忙接住了,才没有落到地上。


    苏译恢复视野,不可置信地看见随白释移动,他周身罩着一口大钟,若不是刚刚金龟子一头撞在了它的壁上,几乎发觉不了。苏译的面色瞬间变了,“这是什么东西!”


    白释视若无睹地随前面领路的弟子跨出了屋门,回道:“罄钟。”


    苏译还是无法接受,“罄钟为什么会在这里?”


    “保护我。”


    苏译急急跟上白释,不认同道:“这到底是保护还是监禁啊?”


    白释伸手将金龟子拢到面前,温声给他解释道:“罄钟根本困不住我,这点蘅芜不会不知道。”


    苏译气急败坏,“师祖怎么能这般信任她?她名声可烂了!”


    白释疑惑,“什么名声?”


    苏译把要出口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他突然想起来,蘅芜尊者的名声烂是从她弃婚洞瑶之后,才开始越来越声名狼藉,是近两百年发生的事情,白释未必就知道。蘅芜能封令尊者,之前的名望不可能差,否则根本不可能被推举为尊者。


    “没什么。”金龟子轻触了一下白释的掌心后,重新化成饰品,“待会儿见,师祖。”


    第57章 流苏


    玄玉宗的正殿内, 分列两侧,坐着各门派的长老宗主,但最中间高位上的位置却空置着, 那是一座玉椅,设计端雅尊贵。


    整个大殿肃穆安静,有弟子进殿到最接近玉座的一位老者身前弯腰传话, 轻声低语毕, 便转身退到了老者身后。


    老者枯瘦的指节按住了扶手, 转头看向大殿门外。


    正值仲春, 玄玉宗又是傍水而建,外面柳絮飘飞。随着纷扬的柳絮,隐约可以看到白石长道上出现了三个人影, 逐渐接近, 到跨进门槛,众人才看清他们的装束,为首男子着绛红宽袍,身形修长挺拔, 面上戴着一张纯金镂花面具。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皆着黑衣劲袍, 戴玄铁面具, 一位环臂抱剑, 一位腰侧挂鞭。


    老者将视线从三人身上收回, 冷声道:“来都来了, 何需还如此遮遮掩掩。”


    一声极为清朗的笑声从为首的红衣男子口中溢出, “诸位也当知道魔界之人大多仇人遍天下, 四位魔尊更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也当理解一下。”他说罢, 稍微顿了顿,伸指按在了纯金面具的边缘,“不过今日本尊奉帝上之命来参加仙盟大会,也当显出魔界的诚意。”


    话语未尽,苏译便揭开了面具,他今日未束冠,额头戴着一枚藏蓝描金的念珠,右耳上也饰着一枚相同样式但更小些的念珠,下面垂着朱红流苏。


    通身气质明艳近妖,但偏偏眸中浸笑,竟会让人恍惚间觉得亲和温善。


    列坐中有人没忍住低语出声,“魔界怎么都是这种近魅近邪的长相。”


    旁侧问他,“你还见过谁?”


    “……”


    陆凉时的目光紧紧锁在苏译脸上,极其不可置信,“苏译。”


    苏译顺着声音望过去,“陆峰主只知我堕魔,恐怕不知道廖生就是我,今日全当重新认识一下。”


    有人一掌便怒拍在了座椅扶手上,站了起来,“你就是青华峰那个叛门弑师的孽障!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魔界是没有人了吗?派这样一个叛徒来侮辱人!”


    洞瑶侧身往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鞭子上。苏译平静地看了洞瑶一眼,让他退后。


    “本尊今日能亲自来,已经是给诸位面子。”他的视线扫向站起来的仙门长老,道:“若在魔界,以阁下的修为,连跟本尊说话的资格都不配。”


    那仙门长老勃然大怒,“你放肆!魔族宵小,竟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坐下。”老者厉声低呵,长老才最后狠狠瞪了苏译一眼,不情不愿地坐下。


    老者看向苏译道:“老夫乃玄玉宗长老门首席祈胤。”


    苏译略抬了一下眼,“有耳闻。”


    祈胤胡须皆白,神色平和温厉,“此次仙盟大会,帝尊屈尊亲自到场,魔帝不亲自来,派一个下属,是否有失规矩。”


    苏译低笑了一下,直视向祈胤问:“本尊奉帝上命来此,自是有如帝上亲临。你们仙门的规矩是规矩,我们魔界的规矩就不是规矩了?”


    祈胤缓缓握紧了扶手,不等他再次开口,大殿高处走出了一抹白色衣角。


    众人不及看清来人,便匆忙起身行礼,“拜见帝尊。”


    苏译站在殿中央,抬头看向高处的玉椅,只不可见地移了一下步子,并不弯腰行礼,极为突兀地站着。


    有人不满地呵斥,“看见帝尊,为何不拜!”


    苏译攥紧了袖中手指,望着白释熟悉的面容,他今日亦着正式的纯白锦绣宽袍,衣摆衣领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一身的纤尘不染,孤洁尊贵,垂眸下视时,冷漠疏离,“他既代魔帝而来,便无需拜。”


    众人起身后,祈胤往出迈了一步,对苏译道:“既然已经见过了帝尊,尊主也是远道而来参加此次仙盟大会,来了便没有不比试切磋的道理,擂台已经搭好,恭候魔界多日,请尊主移步。”


    苏译等祈胤走到自己面前后,才道:“自然,祈长老引路。”


    祈胤往苏译身后看了一眼,道:“尊主此次来莫不是真就带了二个随从?”


    苏译道:“本尊来时,帝上确实希望我能多带几个人过来,但本尊实在是害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故此只带了两个人,长老莫非害怕你们仙门这么多青年才俊,连这区区两个人都敌不过。”


    祈胤稳着面色道:“尊主年纪轻轻,还是谦逊些好,不要把话说得如此满。”


    苏译直白的视线从祈胤雪白的须发上一寸一寸掠过,颔首道:“祈长老年纪确实大,可惜百年来似乎只长了年岁,也幸亏长老运气好生在了仙门,若是生在了魔界,恐怕活不到这个岁数。”


    祈胤猛然停步,气的胡须直抖,“老夫念你初来乍到,给你几分脸面,你莫要不识好歹。”说罢,拂袖便先行了。


    洞瑶跟在苏译身后,鄙夷不已道:“仙门的老东西,只会倚老卖老。”


    比试擂台距离正殿并不远,拐过了一片池塘,就是水月静汀,擂台设在水面上,周围置了座椅,都是视线绝佳的位置,保证擂台上的一招一式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苏译到时,已经有很多人落座,他环视了一圈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内看到了白释的身影,他依栏而坐,抬眸就能将整个水月静汀尽收眼底,旁侧候着雁回春。


    池中植着荷花,虽是春季,但满池的荷花将近一半都正好开到最盛。


    苏译刚将视线收回,就见人群中有位蓝裙的女子走向了他,周围有窃窃私语声,“这逃婚也没几日吧,今日逍遥和莲山都在,她怎么有勇气来,不怕碰到多尴尬。”


    “沧澜宗竟然能让她出来!?”


    “一天天寻死觅活的也是丢沧澜宗的脸面。”


    “不是!她怎么往魔族那边去了!?”


    女子停在了苏译面前,虚行了一个礼,容色静美,笑意明媚,“尊主曾救过蓝渔一命,一直未曾当面道谢,今日全当谢过了。”


    苏译道:“蓝二小姐多礼,举手之劳。”他感觉到了周围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略微皱眉道:“不知蓝二小姐如何认出在下,只是今日这般场合,蓝二小姐实在是没有必要亲自过来道谢,有损姑娘清誉。”


    蓝渔却扬唇无所谓道:“有什么清不清誉的,说得多了不过是多一件少一件的事,没什么区别,倒是尊主莫要介怀。”


    苏译的眉峰却并没有舒展开来,“在下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姑娘。”


    蓝渔自嘲般低头笑了一下,怅然道:“我也不太能理解我在做什么,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苏译身后有人走过来,蓝渔抬头看过去,轻声唤,“蘅芜姐姐。”


    不及蘅芜回应,蘅芜身侧跟着的一位俊朗男子,突然呵斥道:“成何体统!你是何辈分,竟然敢唤尊者姐姐。”


    蓝渔猛然被吓得僵在了原地,蘅芜侧身挡在了蓝渔面前,看向跟着他一起过来,又突然出声的男子,唇间溢出一声嘲讽至极的嗤笑,“她成何体统?你成何体统!本尊在你们面前不讲规矩你们便偷着去乐,由得着你在本尊面前教规矩,本尊是差这一声尊者吗?”


    男子连忙俯身道歉,“尊者恕罪。”


    蘅芜毫不留情面,“滚。”


    苏译站着看了这么一场闹剧,牵了下唇角道:“既然尊者不差这一句两句,不知本尊该如何称呼?”


    蘅芜看向苏译,和缓道:“若你愿意可以叫姐姐,或者叫声姑姑,到了本尊这个辈分,没有几个称呼承受不起。”


    苏译一把按住洞瑶已经抚到鞭子上的手,咬牙道:“尊者这般毫无差别地仙魔两族都得罪人,就不害怕那一日有人来找你寻仇,你都辨不清楚是谁?到那时候,算你死的怨还是不怨?”


    蘅芜突然凑近到苏译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不怨,那一日本尊若真被仇家杀了,一定算报应不爽。”


    她起身时,视线似无意般扫了一眼苏译身后,转身而去。


    苏译落座后,洞瑶与铁奕一左一右站在了身侧,水月静汀外敲响了一声沉穆的钟声,擂台上飞身落下一位青年。


    铁奕正准备上去,却被洞瑶抬手快一步挡住了,一个纵跃,已经站在了青年对面。


    苏译手侧放着茶盏,他悠然地一边拨开茶沫品着茶,一边看着擂台上的战况。


    洞瑶一柄长鞭,几乎没有使全力,已经击退了数十位仙门里有名有姓的年轻弟子。


    列坐议论四起,已经哗然,“他到底是何身份?”


    “此般修为战力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随从!”


    终于有人实在坐不住,侧头接近苏译道,“以他这般实力,在魔界恐怕不仅仅只是一个随从这么简单?”


    苏译意味不明地答道:“那仙君觉得他该是何身份?又能在魔界排到第几?”


    仙君抿紧了唇没应声,只目光沉沉地落在擂台上,洞瑶将一位资历不低的长老一鞭便甩进了池里,掉进水中时,身上穿的素袍已经全部碎裂,全身血肉模糊。


    苏译将余光收回,整个人弯眼都快笑成了一只狐狸,“也不知他能在仙君手底下过几招?总不至于一招都过不了?”


    仙君捏紧了衣袖中的手。


    身后有人的低语传过来,“感觉这般实力最起码是位魔尊,不然也太恐怖了。”


    “四魔尊不合,那个魔尊会跑来给另一个打下手。”


    “可……一个魔尊下属就这样,那真真的魔尊该是什么实力。”


    苏译贴心地转头纠正,“都忠心于帝上,四魔尊怎会不和,谣传而已。”


    仙君的面色却并没有舒缓,反而是更冷了,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两百年未起战事,魔界如今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第58章 离箭


    “我听说, 廖生魔尊是四魔尊里面实力最弱的,他身边一个下属就……那其他……”


    又一名长老在马上被击到水里时,蘅芜踏步而起, 将人在半空接住了,那位长老未及反应,蘅芜一掌便将人毫不犹豫地推向了岸边, 自己旋身落在了擂台上。


    洞瑶虽实力强悍, 但毕竟刚刚已经比试了许多场, 上来与他较量的修为也都不低, 甚至后面几位还是资望极盛的仙门长老,他与蘅芜相对而战,握着长鞭的手上有鲜血淋淋漓漓往下滴落。


    蘅芜的目光下落, 开口道:“你已比试多场, 体力早已不支,本尊就算勉强赢你,也不光彩,下去, 换其他人来。”


    洞瑶并未说话,与蘅芜的视线在半空中相峙。


    苏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茶杯, 盯着擂台上的二人。他能感觉的四周的骚动, 蘅芜作为与渊和同辈, 仙魔之战前的尊者, 在整个仙门修为实力首屈一指, 毫无疑问是战力天花板的存在。仙门输了太多场, 非常需要赢一场, 蘅芜的突然上场极其鼓舞人心, 不说全部, 最起码这个水月静汀内大半人定希望蘅芜能将面前这个魔族修士打废在擂台上。


    绝对不能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就下去!


    祈胤微侧了一下身,压着怒气,对他身边的祈言风道:“问问蘅芜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到底在做什么!”


    祈言风看向擂台,不过须臾便收回视线,平静回道:“尊者行事,言风不敢置喙。”


    祈胤气的胡须直抖,“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但更加令人膛目结舌的是,对峙许久之后,洞瑶收回长鞭,退回到了苏译身后。蘅芜手中祭出一柄赤红弯弓,抬手拉弓,箭尖裹着烈焰,直指向了擂台下的莲山,唇角扬起的笑容恣意明锐,“本尊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与容繁比试一场,也不知道本尊与容繁孰强孰弱?莲山,你便代你师父与本尊比一场,也当全了本尊百年来的心愿。”


    一石激起千层浪,窃语四起,这台子是专门给魔界搭的,那能没有让魔界输一场,自己人就窝里斗起来的道理,祈胤怒声呵斥,“蘅芜你在做什么!下来!”


    蘅芜不受丝毫影响,依然盯着莲山,歪了下头询问,“怎么?不敢?”


    莲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握紧了怀中拂尘,纵跃而起,几乎是在他飞身的瞬间,火箭离弦而出,洁白拂尘与火红箭矢在半空中相遇,强劲的灵力波动层层荡开。


    蘅芜站立在擂台上,抬手再一次拉满了弓弦,这一次不是一根,而是五箭齐发,每一根箭矢携带的灼烈火焰都比第一箭时威力更盛。蘅芜毫无隐藏,拉弓搭弦每一箭都近乎完美射出。


    莲山刚击碎了第一箭,迎面就是接连而至的五根箭矢,箭尖斜擦他鬓角而过,削断了他的一缕鬓发,退无可退,他被五根箭矢逼迫至直坠下池塘,砸起了一池水花。


    岸边有人起身急呼,“仙君。”


    蘅芜看着莲山满身是水的被弟子扶出池塘,缓缓收回视线,不无嘲讽道:“这就是仙门里年轻一辈的最强战力,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话语未落,她突然转身,面向不远处的凉亭。所有人都毫无预料,一根离弦之箭已经疾驰向了凉亭内的洁白身影。


    苏译差点站起来,被洞瑶一把拽住了。


    白释周侧的罄钟不知何时消失了,箭尖在距白释眉间一寸处猛然停下,白释姿势未变,抬眸的刹那,箭矢飞坠向了池中,万千水浪瞬间被击起。


    众人慌忙抬袖去遮挡溅落下来的水滴,并不算高的声波在整个水月静汀内荡开,“你不是我的对手,不必比。”


    蘅芜向着凉亭屈膝便半跪了下来,“蘅芜莽撞,帝尊恕罪。”


    白释迈出凉亭,移步到了众人面前,问:“本座已经看了许久了,这比试还要继续吗?”


    祈胤被弟子扶了一把,才站起来回话  ,“帝尊既然看倦了,便不比了。”他望了眼苏译,转头继续对白释道:“魔界尊主来仙盟大会,主要还是为了商讨封固秘境一事,今日天色尚早,也不必拖着,不如尽早将这件事商量妥当,不知帝尊意下如何?”


    白释转身便往回正殿走,“好。”


    正殿内重新加了一张座椅,就在玉椅右手下侧,与祈胤相对。苏译倒也没有说什么,抬步便坐下了。


    众人全部落座后,祈胤开口道:“再商谈封固秘境之前,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求问帝尊。”


    白释颔首,“何事?你说。”


    祈胤抚了把胡须,略思考了一下道:“妄生秘境的封印一直稳固,千百年来也从未出现过问题,但却在听说帝尊进入妄生秘境后,开始频频出现罅隙裂缝,帝尊对于此事可有说法?当年帝尊又是如何进入的妄生秘境?”


    列坐许多人点头附和,“是啊,帝尊为何会进入妄生秘境?这两百年帝尊果真是在妄生秘境里?”


    苏译微蹙了下眉头,暗暗捏住了自己的指节,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商讨不可能对师祖多么有利,但这才刚开始,就已经施压逼问了。


    白释的神色并未变,他静默了很久,倒也没有人敢出声催促他,“妄生秘境的封印本来便只有一千年,千年时日若到,封印自会解除,这点诸位应当清楚。”


    有人连声便接道:“这点我们自然是知道,可出现罅隙是在两百年前,就是说封印不稳提前了两百年,平白无故地为何会提前两百年?”


    白释看向出声之人,那人在白释的视线里,下意识吞咽口唾沫,但却强撑着没有移开对视的目光。白释垂了下眸道,“那是因为两百年前有人差点破除封印。”


    一长老急声便问:“他是何人!帝尊可是知晓?”


    白释缓缓吐出字句,“耀魄。”


    祈胤抚着胡须的动作刹那便僵住了,猛然抬头望向白释,“就是那个无极门仙门皆已除名的叛徒!他那儿来的能耐竟然可以差点破除封印?”


    列坐有不明所以的年轻掌门家主问询,“耀魄是谁?”


    “以前无极门弟子,后来堕魔成了魔帝,在仙魔大战时被帝尊亲手斩杀在了奉天剑下。”


    白释道:“诸位中应当有人知道,耀魄之前是无极门弟子,我的灵昙水榭里有所灵阁,里面藏书庞杂,有几本是关于妄生秘境的封印,许是被他看到了。”


    有人没忍住出声道:“帝尊怎么能将这种书随手扔在灵阁里,任什么人都能查阅。”


    白释没说话。祈胤顺口斥道,“放肆,帝尊行事,岂容你多嘴。”


    白释静了半响道:“当是我的疏忽,此事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可还有什么问题?”


    “那帝尊又为何进了秘境?”


    白释平静道:“耀魄不敌我,想将我囚在秘境。”


    不知谁问了句,“那罪诏呢?”


    白释循声也没有看见说话之人,祈胤紧接着便叹了口气接话道:“帝尊想要再次封印妄生秘境,仙门所有门派都没有异议,只是我们只有一个请求?帝尊如果能拿出罪诏,各派不日便携神器随帝尊前往封印秘境。”


    苏译心间一跳,下意识看向了白释。


    白释眸色稍沉,“我并不知罪诏在哪里。你们为何对于罪诏如此执著?封印秘境又与罪诏有何关系?”


    殿中有人低嗤出了声,“帝尊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白释还没有多大反应,那位与他隔的极远的魔界尊主,冰冷的视线向他扫了过来,说话之人压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凶神。但还是忍不住默默侧了下身。


    祈胤从座位上起身,向白释恭敬一拜后道:“帝尊既然不知,便由老夫来说。众所周知罪诏记载世间苍生罪业,修仙者的雷劫是强是弱也与这罪诏息息相关,罪业多则雷劫重,罪业少则雷劫弱。仙门之内千年来因雷劫殒命的弟子不计其数,甚至至今以来,没有一个人顺利渡过所有雷劫,得道成神。修仙一路本便艰难漫长,每进一步一道雷劫也该合理,这千百年来无数修仙者也是这般走过来的,可帝尊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雷劫是不是太过了!怎能千年来所有修仙者全部葬身在雷劫之下,没有一个例外,这哪里还能算是雷劫,根本就是天罚!天道不允许任何一人修仙者成神,这样的雷劫没有道理,只有毁了罪诏,才能消解这千年的禁锢。”


    白释抬眸看向满殿修仙者,“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


    一名年轻的宗主起身站到了殿中央,弯腰行礼道:“是,人之一生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罪业,杀妖除魔算不算是犯杀业?被欺凌辱骂如何不心生嫉恨。即使今生因为修仙而严守本心戒规,又怎能控制前世往世是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罪诏的存在本便毫无道理!”


    祈胤缓了口气接着道:“望帝尊能够理解,百年之前不是也有诸多仙门长老宗主不惜触犯禁令,创了转罪阵,将自身罪业转给他人,减轻雷劫威力。帝尊亲历了那场浩劫,应该最是能体会其中的无可奈何,只要拿回罪诏并毁掉它,方才能一劳永逸,不让百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


    白释沉声问:“你们果真觉得如此便对?”


    “这满殿之人谁都有资格指摘我们不对,但唯独帝尊没有资格!”


    祈胤转身便厉声呵斥,“放肆!”


    年轻宗主毫好不理会地继续掷地有声道:“我们尊敬帝尊,至今也未曾问转罪阵是谁所创,第一个使用转罪阵的人到底是谁?帝尊不能自己用歪门邪道渡过了所有雷劫,只剩下一道情劫,就想将我们的路断了!我们今日此言再离经叛道,也不过是想毁了一件神器罢了,比起前人诱捕狸妖,转罪他人可好太多。”


    大殿内突然响起了极为突兀地鼓掌声,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苏译虽然唇角勾着笑意,但眸色极冷,“毁掉一件神器?还罢了!宗主倒是好大的口气,本尊算是知道今日你们千求万求请我们参加仙盟大会,这是唱的那一处,今日这戏莫不是专门唱给我们看?”


    宗主呛声便道:“坐着听就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释不可置信地看向苏译,苏译微微往后靠了一下,抬眸迎上白释的视线,略微停顿后,转头道:“宗主莫非是聋,没有听到帝尊说他并不知道罪诏在那里。你们搞这么一出戏,本尊很难不怀疑你是再跟帝尊要?还是再跟魔界要?本尊嫌你们遮遮掩掩指桑骂槐的说话方式不舒服,不可以吗?”


    宗主一脸震惊,“你们魔界就是这般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苏译讥讽道:“讲不讲道理也分人,和宗主这般不讲道理的人说话,自然不讲道理。”


    祈胤很快反应过来道:“尊者既然说罪诏不在帝尊手里,莫非果真是在你们魔界?”


    苏译往前倾身,盯看着祈胤,“不在,但你们对于封印秘境一事如此拖延阻拦,是觉得罪诏一定在妄生秘境里,对不对?”


    祈胤捏紧了拳,“尊主何需明知故问!”


    苏译莞尔,轻声问:“你们真的觉得罪诏如果在妄生秘境,秘境开启后,你们就能顺利拿到?”


    祈胤怒喝:“你什么意思!”


    苏译缓缓后靠回椅子上,“长老好好想想,魔界真的能放任你们拿到罪诏?比起毁掉罪诏,本尊觉得还是转罪阵对你们来说更加简单易行些。”


    列坐一位长老着急出声,“你们魔界之前可不是这般语气态度!”


    苏译抬眸看向他道:“你也知道是之前,魔界这两百年来确实在帮仙门找寻罪诏,但未必今时今刻还要帮你们找!你们大可以不封固秘境,等待秘境彻底开启,试一试那时候魔界是什么态度,罪诏最终会先落到谁手里?”


    “两百年前仙魔之战后,魔界元气大伤,对你们的步步紧逼,处处退让,你们果真就认定了魔界好拿捏。秘境开启后,自有无数妖兽涌出,先魔帝手中那柄可以御万兽的魔笛现在在何处?长老不妨猜猜看。最终孰输孰赢,恐怕真的是未知。”


    祈胤脸色寸寸青白,“帝尊在秘境两百年,岂能让你们捷足先登,而且说起御万兽之力,帝尊的长云笛未必没有这般实力,先魔帝手中那柄魔笛到底是谁的?最后会受谁所控,还不一定!”


    苏译蓦然大笑出声,笑了许久,才堪堪止住,“长老刚刚对帝尊那般口诛笔伐,现在怎么了?怎么这般快就变成你们的底气了?”


    苏译丝毫不在意祈胤难看的脸色,抬腿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向白释,道:“本尊刚刚听了那么久,也没感觉出来仙门上下对帝尊多尊敬,不过都是虚伪至极,各怀私心。帝尊不妨来我们魔界,魔界可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无足轻重的事,只在乎实力,以帝尊的能耐,若来魔界,不止本尊,即使帝上也愿奉你为坐上宾,不比在这乌烟瘴气的仙门里待的舒服……”


    话还没有说完,殿中携带了武器的宗主长老,全部瞬间祭出灵器站了起来。洞瑶与铁奕也往前一步,将苏译护在中间,两相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够了!闹够了没有!”白释沉声呵斥,眸色静的吓人,“秘境封不封固之后再说,今日可以结束了。”


    祈胤的视线往后扫了一眼,才有人开始慢慢收回了灵器,他抬手再次向白释行礼,这次倒是唤得稍稍恭敬了些,“帝尊。”


    白释的面色并不好看,但也没有动怒,只道:“不是说要封令尊者,既然人选已经定了,借着今日便一并封了。”


    祈胤迟疑了下,但是看白释的神色并不像有更改的余地,最终还是道:“老夫这便派人准备。”


    第59章 封令


    魔界四位尊者皆持有各自纹令, 纹令上雕的图案为四种神兽,廖生魔尊为夔纹,洞瑶魔尊为犼纹, 城欲魔尊为龙纹,醉鹤魔尊为凤纹。仙门四位尊者相对应也有四枚纹令,不过上面不再雕刻的是兽, 而是日月山水, 每届封令尊者的仪式上, 都会由帝君或帝尊根据推选出来的弟子心性将这四枚纹令分别交接给下一代尊者。


    苏译记得渊和当初承接的便是水纹令。殿上安静, 没有一个人再继续坐着,四位推选出的尊者面向白玉高座而跪。


    白释缓缓从台阶上迈下来,接过蘅芜亲手递给他的四枚纹令, 走到了跪地的四位尊者面前。


    按理来说, 封令仪式时,帝尊一般会用探魂入梦查验心性过往后,再递交纹令,但这次并无人提醒四位尊者需要抬腕让查验, 白释垂眸也没有做任何反应。


    白释拿起的第一枚纹令是日纹令,在莲山面前驻步, 将纹令递给了他。


    莲山伏身一拜后, 双手接过, “莲山叩谢帝尊。”


    白释语气平柔, 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道:“佛有菩萨低眉, 自有金刚怒目, 需知二者本无不同, 莫误歧途。”


    “弟子谨记。”


    白释移步, 拿起了第二枚月纹令,停步后轻唤了声,“凉时。”


    “帝尊。”陆凉时略微震惊地仰头,他似乎是想将自己的手腕抬起,但最终还是掩在了衣袖里,并没有动。


    白释将月纹令接给他道:“一步错则步步错,心境不平难免易生心魔。”


    陆凉时接住纹令,恭敬拜谢 ,“凉时谨记。”


    白释将水纹令递给了逍遥,在白释移步要离开时,逍遥却出声唤住了,他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足勇气问:“帝尊便没有什么告诫逍遥?”


    白释看着他道:“你很好,无需更改。”


    逍遥还是有些迟疑,“可……帝尊……逍遥并非……”


    白释等待他说,逍遥却低头没了下文。


    白释道:“你握住你手中纹令。”


    逍遥依言将水纹令握紧在了手心,乳白色的纯澈灵力从他手心漫出,慢慢地裹住了整枚纹令,与纹令上溢出的灵力完全交融。


    白释缓声道:“没有问题,你的修炼或许远比你以为的更要坚实稳固,灵力也很干净。”


    白释到祈言风面前时,祈言风面色未变,只自然地抬起了右手手腕。


    白释的神色稍用动容,这本是封令仪式上一直都有的环节,白释只要将手指轻搭在此人手腕上,便能探知到他的过往和修为,往届封令仪式并非没有在这个环节筛过候选者。但这次白释却并没有使用探魂入梦,而是将最后一枚山纹令直接放在了祈言风掌心,道:“不必了,你们既然能通过层层筛选举荐走到这里,便自有过人之处,也得到了仙门上下的认可,实在没有继续查验的必要。”


    祈言风将纹令握到掌心,伏身行礼,“言风叩谢帝尊。”


    苏译身后有人出声,声音很轻,甚至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戏谑,“怎么,羡慕呀?”


    苏译将视线从白释身上收回,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也就是帝尊亲自封令的殊荣难得,其他没什么意思。”


    “你说,当年你若没有堕魔,今日封令的尊者中会不会有一个你?”


    苏译侧身瞪了洞瑶一眼,微有薄怒,“没有如果的事情,没必要推测。”


    洞瑶不避不移地对上苏译的目光,认真问:“你刚刚说的话,是真想让帝尊来魔界,还是单纯气一气仙门那些拎不清的老东西?”


    苏译蹙眉道:“有区别吗?帝尊若真来了魔界,气不到他们?”


    “只是如此吗?”洞瑶压低了声,“有一个词叫关心则乱,你一对上和帝尊有关的事情可太反常了。”


    “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洞瑶倏忽之间突然笑了,眉眼微弯,他将苏译扳得继续转过去,看向殿中央。


    苏译将洞瑶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开,“你发什么神经?”


    “理解一下,面前这种场面很难不让人多愁善感,毕竟年少轻狂时,我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有一日能成为尊者,得仙门上下敬仰尊崇,可惜物是人非。”他嘲讽般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嗤。


    苏译哑然片刻,“真不像从你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洞瑶愉悦道:“你不都说了我今天在发神经,反常一点不才算正常。”


    封令仪式结束后,陆凉时径直望向了苏译。苏译向洞瑶低声传话,“我有些私事处理,你若无事,可以先走。”


    洞瑶道:“打的过吗?需不需要我留下来帮你?”


    苏译咬牙,“我在你眼里就弱成了这种地步!”


    洞瑶否认道:“不至于,怕你下不了手,打不死。”


    “无事。”话音未落,苏译脚底浮阵,身影已经从大殿中消失,紧接着陆凉时也消失了。


    芳草如茵,池畔杨柳青绿。


    陆凉时一身青碧色宽袍,握着折扇负手而立,眸底清冷。


    他的指腹摩挲着折扇,看着苏译缓声道:“我从未想过,廖生魔尊竟是你,当年师门果真是没有冤枉你,你真是前廖生之子?”


    苏译冷嗤道:“我承了魔尊的位,就是廖生之子,你继任了青华峰峰主之位,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师父的孩子。”


    陆凉时握扇的手骨节泛白,怒斥出声:“你放肆,即使到了今日,你也丝毫没有悔改之心。”


    “不对,我说错了。”苏译走近了陆凉时一步,“你那儿有资格和师父扯上一点儿关系,你根本就不配!”


    陆凉时像是听到了笑话,“我不配?你便配?以你为虎作伥,弑师杀父的魔族尊主身份。”


    苏译攥紧了手指,提拳便向陆凉时砸了过去,他速度快,拳掌之中携有灵力,虽不是杀招,但也毫不保留,威力并不容小觑。陆凉时连忙抬扇阻挡,几个来回之后,他生受了好几拳,眼眶唇角一片青紫。


    一道劲风掠过,陆凉时出招震开苏译,后退了数步,与他拉开距离,“够了!我来不是跟你扯这些的,清圆呢?”


    “清圆。”苏译捏拳缩进袖中,余怒未消,“你倒是还有脸跟我提清圆!她都跑回魇都了,你才发现人不在了,一峰峰主让你当成这样,还不如尽早退位让贤。”


    陆凉时亦是愠怒,“她身携青华剑,我能有何办法管束住她!”


    “一把青华剑就能让你束手无策,你怎么不担心她携带青华剑离开青华峰一路跑到魇都,路上若遇到觊觎神器之人,以她小小年纪要如何应对?”


    陆凉时抿紧了唇,无言以对。苏译道,“陆凉时我当初将清圆留在青华峰,交给你,你可曾对她上过半分的心?看在师姐的份上,对她可曾偏心宠爱过?这么久了,清圆并非辨不清好歹不知感恩,可至今对你对整个青华峰毫不亲近留恋,你反思过自己吗?你这样的姿态,凭什么让我把她再交给你!”


    陆凉时冷声道:“以她魔修之子的身份,你想让青华峰如何?想让我如何?”


    “她为什么会有魔修之子的身份?她何必忍受那些厌恶和欺辱。”苏译声音嘶哑的厉害,近乎咆哮,“是因为你不敢承认,你至今不敢承认她的身世,师姐被逐出师门的时候你不敢说,清圆需要灵力护灵识,无处可去的时候,你不敢说,你连师姐产下清圆缠绵病榻,看都不敢去看她一眼!你当时若稍微有一点担当和勇气,师姐会去逝吗?”


    “怪我?”陆凉时只觉好笑,“她不替你挡罚,她会身体受损的那般严重?我没有勇气我毫无担当?你有勇气!挖丹叛门,屠杀师长,这种事情,没有点勇气确实干不出来。”


    苏译全身魔气爆涨,眸色转红。


    陆凉时暗下捏紧了折扇,“怎么?今日你连我也想杀?”


    苏译自嘲道:“我这么多年对你从未真动过死手,你以为是我杀不了你,惦念着你好歹是我的师兄?不过是因为你是清圆的生父,我怕清圆终有一日知道真相后为难,但今日既然听你如此说,便没有顾虑了,清圆从此以后和你再无关系。你介意极了多一个女儿出来损你清誉,但我不介意。”


    咔嚓,不远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传来,本来僵持不下的二人皆转头,白释站在垂柳下,柔软的枝条在他身后被风吹得摇晃,夕阳西下,天边落霞赤红,他的影子被拉的长,整个人身上都被渡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但神色却很淡。


    陆凉时无法判断白释站在这里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他来的悄无声息,若不是故意踩断了树枝,他和苏译未必发现得了。陆凉时侧身退了一步行礼,“帝尊。”


    白释移步往他们近前走来,步子很慢,白释没有说免礼,他便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没有敢变,手心里甚至已有细汗渗出。


    没有看出来白释生气,但无端觉得恐怖。白释在他面前一步停了下来,语气平常地问:“你知道为何上一代尊者,有记载的只有三位吗?”


    陆凉时略将腰又低了些,恭敬回道:“凉时不知。”


    “不是只封了三位,其实也是四位。封令尊者虽然最看重的就是修为,宗派,名望,但并非毫不在意私德,若所行之事实在有背常理常情,也会被撤名。”


    白释并不在意陆凉时的脸色变化,继续道:“你能在破身之后继续修行无情道,意志心性确实难得一遇,远超常人,如果走的平顺你的境界不会比渊和低,但你若还是试图欺人欺己,不明本心,下一次的天道雷劫你未必躲得过。”


    “谢帝尊提点。”陆凉时往后撤步,“凉时告退。”


    “嗯。”


    第60章 云间


    白释转身看向苏译, 苏译静静站着,周身的魔气已经退散,感觉到白释的目光, 他轻轻扯了一下唇角,表情竟有些委屈。


    白释走到他跟前,无奈道:“刚刚张牙舞爪的, 怎么一对上自己的事情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译伸手环抱住了白释, 将自己的头顶蹭在白释的侧颈, 闷声回道:“总归是不一样。”他问:“师祖何时过来?听到了多少?”


    白释顺势将他抱住, 胳膊与衣物隔着些微距离,环在了苏译的腰上,回道:“没听到多少, 是刚过来。”


    苏译似乎松了口气, “那还好。”


    白释抚着苏译的发,低了下头,看进苏译的眸子里,认真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比你以为的要多很多。”


    苏译侧过了对视的目光。白释能感觉到苏译心情的低落,并不催促他, 缓了很久之后, 他才再次开口道:“弟子一直希望可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可是我似乎从来没有保护住任何一个人, 娘亲爹爹我留不住, 师父仙逝我也难辞其咎, 师姐更是因为替我受罚才不在了。甚至清圆, 我希望她回到他亲生父亲身边, 留在仙门, 可他在青华峰待的并不如我以为的那般顺心,也不开心。”他抬头注视着白释,声音都跟着哽咽了,“我还想师祖能否离开仙门,随我去魔界,但却又清楚地知道师祖未必愿意,而我在魔界也未必真有能力保证师祖的安危,应对此后种种。”


    白释轻轻抚着苏译的头发,把他往自己怀中更紧地揽了揽,“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尊主!主……”旁侧突然出现了一声焦急匆忙的呼叫,话还没有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变成了惊诧至极的单音,“艹!”


    苏译松开白释,下一秒已经逼近到了突然出现的人面前,单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脖颈。


    落在他脖子上的力道极重,完全不能呼吸,霍成得双颊憋成了青紫色,感觉下一秒就能断过气,他用双手竭力抓住苏译的手腕,试图出声,“真……什么……也……没看见。”


    白释抬手用灵力将二人分开,严肃唤道:“苏译。”


    苏译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往霍成得身上落,松开手退后一步,拿出巾帕仔细地擦拭手指,“什么事?谁允许你这般莽撞就来见我?”


    霍成得弯腰缓了许久,才顺过气,再不敢去看白释。只是他确实焦急,也顾忌不了那么多,开口道:“属下以为主子和你在一块。”


    苏译将巾帕收进袖中,抬头看他,“你找他做什么?”


    霍成得声音都是抖得,感觉都有哭腔,“主子把犼纹令留给属下了。”他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枚银白色纹令,递给苏译,继续道:“这东西主子压根从来不会离身,主子没了,也得是从他身上搜出来。”


    苏译的神色也变了,他扫了一眼霍成得掌心的纹令,确认确实是犼纹令,便收回了视线,并没有接,道:“你可找过他了?”


    “找了,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寻了,才找到了你这里。”


    苏译沉默了半响,眸色却是越来越暗,他伸手解下腰间的红玉珠,掐了一个决,须臾,便有祭迟的虚影显出来,“廖生,仙盟大会可结束了?”


    “结束了。”苏译沉声问,“洞瑶将犼纹令留给了霍成得,此事帝上可是早就知晓?你罚他,果真只是取了他的元丹?”


    祭迟不答反问道:“孤在你心里就这般狠心,元丹说刨就刨?犼纹令的事情孤确实有预料,但却是洞瑶说想离开,并自己亲手刨了丹,孤没有阻拦。此事本来是想等你从锦官城回来了再告诉你,没想到你竟先来问我了。”


    霍成得急道:“主子离开,他有没有说他去哪儿?”


    祭迟道:“不知,发生了什么?”


    “等属下回魇都了,再呈报帝上。”苏译说罢,也不等祭迟再开口,便收回了红玉珠。


    霍成得焦躁道:“现在怎么办?这上哪儿还能再找主子?”


    “闭嘴。”苏译呵斥了一声,顺利让霍成得闭上了嘴,他走到白释面前,犹疑了一下道:“能否麻烦帝尊,帮我一个忙。”


    白释颔首,“你说。”


    苏译道:“帝尊刚刚过来时,可有注意到蘅芜尊者还在不在大殿?若她现在不在玄玉宗,让玄玉宗派弟子找人。”


    “好。”白释道:“我去给他们说,你在这里等我,如果你还想自己找,我陪你一起。”


    “嗯。”


    霍成得膛目结舌地看着白释消失,舌头都捋不直了,“尊……尊……”


    “你现在去寻铁奕。”苏译转身下令。


    “哦。”霍成得下意识哦了一声,退步离开的步子都是乱的,差点绊倒,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感叹出声,“玩的真是花啊……”


    苏译并没有等待太久,白释便返回了,道:“蘅芜确实联系不上,发生了什么?蘅芜与洞瑶之间是有什么牵扯吗?”


    “此事说来话长,我之后有时间了向师祖详细解释。”


    白释道:“玄玉宗已经派弟子寻人了,你现在什么打算?”


    苏译道:“我想先去一趟云间楼,看有没有线索,师祖要陪弟子一起去吗?”


    白释点头,“嗯。”白释先迈动步子,拐过一座假山,雁回春候在廊下。


    苏译跟在白释身后,没有预料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不及回避就对上了雁回春略显诧异的目光,但他反应很快,几乎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谦和儒雅的姿态,最先开口,给两人各行了一个礼,“帝尊,尊主。”


    苏译亦回了一礼,“仙君。”


    白释开口道:“你不必陪着我,若蘅芜有消息给我传音。”


    雁回春退步离开,“弟子告退。”


    苏译有些担忧地唤了声,“师祖……”


    白释顺势便握住了苏译的手,安抚道:“无碍,回春没事。”


    苏译与白释到云间楼外时,铁奕与霍成得已经到了,苏译问,“进去看了吗?”


    铁奕回道:“没有,今天云间楼不接客。”


    “莫名其妙地怎么突然就不接客?”


    “说是有贵客包场了。”


    “嗯,知道了。”苏译转头,见白释举目望着云间楼巍峨的高楼,数十级台阶上是紧闭的金铜大门,两侧挂着裁制精美的花灯,虽天色刚暗,但样式不一,颜色不一的花灯,已经被全部点亮,繁华绚烂之极。


    “帝尊,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嗯。”白释微侧了一下身,交握住了苏译的五指,轻声道:“闭上眼。”


    苏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双眼,有一刹的眩晕感闪过,苏译紧紧抓着白释的手,再睁眼面前场景已换。


    他看着熟悉的陈设,不无讶异,身似客!


    一片洁白的衣袂从昏暗的楼梯口出现,女子一身的孤洁高冷,身后还跟着一个缀有七彩狐尾的漂亮少年。


    云纤凝唇角挂的笑意不达眼底,“尊主何必如此惊讶,不是早就猜出云间楼和身似客本是一体。”


    苏译道:“猜到和确认是两码事。”


    “确实。”云纤凝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苏译与白释,还没有来得及松开的手上,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道:“不知尊主与这位公子今日无邀硬闯所谓何事?”


    苏译松手,往前迈了一步,状似无意地挡在了白释面前。他来时帮白释易了容,避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委实没有想到会正面遇到云纤凝,云纤凝是生意人,见多识广,即使高级的易容术也未必不会被她一眼就识破,“找人,楼主可有见过洞瑶魔尊?”


    “那这位公子呢?也是找人?”


    白释毫不隐瞒,“恩,蘅芜。”


    “真是凑巧了。”云纤凝抚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下走,“洞瑶与蘅芜确实都在我这儿,但是也很不凑巧,我今日接了蘅芜一桩不小的生意,恐怕暂时还不能让尊主见到他们,不过……”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卖关子般继续道:“念着上次与尊主不打不相识的交情,可以与尊主也做一桩生意。”


    苏译皱眉问:“蘅芜与你做的什么生意?”


    云纤凝淡声道:“这便与尊主无关了,但我相信,尊主与云间楼做完这桩生意,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她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座七层高塔的虚影,慢慢道:“身似客共七层,一层一境,尊主如果能从这七层幻境中找到洞瑶魔尊散落的七情,我便将洞瑶魔尊完完整整地交给尊主,也可以告诉你蘅芜的去处,但如果找不到或者找到的比我找到的少,尊主也可以拿一件神器来交换。”


    苏译强按下心惊,体内携带的奉天剑似乎都跟着震颤了一下,道:“我未曾有过神器,如何与你交换?”


    云纤凝轻笑道:“尊主若真没有,你身边这位公子也没有吗?而且云间楼做生意,怎么会开客人完全办不到的条件。”


    “开始吧。”话音一落,云纤凝便将高塔虚影握进手心,面前的景物再次改变。


    他与白释站在一片白茫茫,没有尽头的空间内,脚下甚至都没有踩着实物,而是飘浮在半空中,四周有数十扇白石门,样式雕花一模一样。


    苏译环视了一圈,没有丝毫线索和规律可以找,他抬手抚摸到了其中一扇门,手指刚碰上石门,门便突然自动打开了。


    一片刺目的白光将他瞬间吸入,在跌入白光的刹那,有人匆忙抓住了他的手腕,跟他一起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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