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华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月考前停课一天。
倒不是集体放假，还是需要跟平时一样按时到校，只是在这一天，没有老师会来教室里上课。
自然也很少会有人留在教室复习，操场上、体育馆、菜园子，甚至食堂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上，都有可能发现升华班学生的踪影。
经常被问问题的几个班委为了专心复习，一大早就躲出去了，于支扬更是直接没来过教室。
夏注在学校逛了一圈，也没找到他的踪影，中途去食堂买了个早点，看见几个熟人在那背英语单词。
彼时付少校正趴在桌子上大喊：“苍天啊，大地啊，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惩罚我，而不是让我经历一次又一次考试的羞辱！”他说完又推了推旁边的杨宝儿，问：“明天第一场考什么？”
夏注走过去站在他后面，用魔鬼的声音低语：“第一场考数学哦，你的佛脚报错咯～”
食堂里又是一阵痛苦的哀嚎。
夏注买了几个煎饺，随机投喂给他们，借机打探了一下于支扬在哪儿。
本来以为没人知道的，结果中间有一个男生脱口而出：“他在老师办公室啊！”
杨宝儿：“每次都这样！别人复习是去图书馆抢位置，他倒好，直接上办公室去跟老师抢位置！太嚣张了！”
付少校：“这就叫聪明，我就算知道他在哪，也不敢去办公室找他问问题吧，万一遇上几个老师，我肯定就出不来了……”
旁边几个女生幻想了一下被各科老师围攻的恐怖画面，纷纷跟着点头，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换我我不行，这也就学委扛得住……”
“成绩重要还是小命重要，我还是分得清的……”
“害不提了，来来来夏注，坐下来一起啊？”
“不了，你们继续。”夏注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一路啃着包子出了食堂，返回教室。路过办公室时，特意朝里边瞄了一眼，没看见于支扬，但听见有英语听力的声音。
今天只有五个人留在教室里复习，加上夏注一共六个。
她进门的时候，第一排有对小情侣正在互相抽背课文，她后桌的两个男生在埋头刷题，最后是沈通，一个人坐在最远的地方。
前排那两人抽背一结束，教室里再也没有一点声音。夏注记得这几个人平时话挺多的，今天可能是跟纪委单独相处，有些拘束。
六个人各做各的，又过了一个小时，夏注听见后桌那俩男生在小声争论一道题。
“辅助线要画这！画这！”
“错了，这根本就不垂直，公式都不上！运算量太大了浪费时间……”
夏注摘下耳机，转过去看了一眼。
不到半分钟，她说：“要不试试在左边补上一段呢？再带入X的定义域……”
两个男生按照她说的比划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句：“卧槽，牛逼。”
另一个震惊道：“还有这种解法？凑整了更好算啊，我怎么没想到！夏注你再帮我看看上面这题……”
夏注：“这题简单啊，log以a为底㎡，把题目给的数字带进去，然后再开根号……”
沈通坐在远处，原本没什么反应，听见三人的对话，微微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了夏注一眼。
几分钟后，夏注后桌两个男生激动的拍桌，“太牛逼了夏姐！你都不用思考一下就能讲吗？你可以啊，人脑堪比计算机啊！”
“也就数学可以，其他不行。” 夏注一只手灵活转动着手里的铅笔，随口跟他俩打听升华班的语文试卷难度如何？
“也说不上太难，除了诗词填空，基本上跟课本没有半点毛钱关系……”
其中一个男生开始感慨：“语文要难大家一起难，主要是其他科，一旦不会，那就是真的不会！毕竟升华班的试卷覆盖了三个年级的知识点，我去年是从高一直接跳上来的，一上来就让我做高三的题，麻了，学都没学过，我当时连题目都看不懂……”
夏注笑道：“那你能留到现在，证明你付出了很多努力。”
那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小声说：“那你也加油，希望你也能留下。”
—
月考当天。
两个升华班的考场由学校领导班子亲自监考，一班二班学生交叉坐，夏注被分到了第二考场中间的位置。
这次数学考卷难度不算太大，选择题很多都是高一高二的考点，应该是为了照顾新人。
早上要考两场，第一场结束之后中场休息，大家都在自己考场门口争分夺秒地看书，楼道里全是古诗词背诵的声音。
于支扬从卫生间门口出来，洗完手，路过第二考场时，看见夏注正在窗台上默写。
他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看了一眼，夏注垂着脑袋，浑然不觉。
“拂高天之云翳，翳字错了，左上角是医生的医，不是臣。”
少年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几乎是紧紧贴在她耳边说的。发丝拨动传来轻微的酥痒，夏注一下子惊起，下意识反手一挥。
“你这次考试有没有把……”
“啪！——”
话音未落，夏注的手指正好戳到他右边眼睛上，于支扬毫无防备，疼得往后一缩，轻微的踉跄幅度终于引来周围几道目光……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等夏注开口，捂着眼睛后退两步，一转身拐进了第一考场的后门。
第一名的位置当然在第一排，夏注赶紧绕到前门去，于支扬刚一坐下，就看见前方探进来一个脑袋。
夏注两只手扒在门框上，可怜巴巴盯着他看，想进来又不敢进来。
眼球上传来的疼痛感尚未缓解，于支扬用一只手挡着光，反复眨眼强迫自己适应，看见夏注这个表情，简直要气笑了……
现在正在流泪的人，是他好吗？？夏注委屈个什么劲！
“羊sir，我不是故意的……”
“滚。”
夏注赶紧双手合十给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么，我真是手误……你别躲在里面呀，出来给我看看？”
谁躲了？！不进来避着点难道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嗷嗷哭？不是……他明明就没有哭！
“夏注，我今天没有游泳，身上都没有消毒水味，你还打人，还说是手误？……”
夏注见他一手捂着脸一边控诉，声音有点郁闷是怎么回事……“我没打你呀，谁叫你一声不响站我身后的？我以为有什么脏东西……”
说完，她又对着于支扬招招手：“你出来，出来呀，快出来给我看看，打成什么样了？我记得我没用力啊……”
于支扬：“你怎么不进来。”
夏注：“这是第一考场，我又不在这考，我怎么进？不方便呀……”
于支扬：“那你想进来吗？”
夏注：“我想啊。”
于支扬：“那你自己凭实力考进来。”
夏注愣住了。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于支扬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嘲讽她的？夏注回想了一下于支扬刚才在外面没说完的话。
“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我有没有把握留在一班？”
于支扬右边眼眶有点红，气呼呼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夏注又问：“你不是早就已经认准了我成绩作弊吗？”
“认错了。”
“什么？”
“我认错了！”
“我承认你可能是有点真才实学，我听见过你跟他们讲题，步骤正确，思路全对，应该是真正掌握了的，没有作弊，我觉得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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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支扬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微微后仰，目光转向别处，闷声道：“我觉得还可以，那你留在一班也可以。”
夏注恍然大悟，她听明白了，于支扬这是承认了她有能力，拐着弯跟她道歉呢，可是这还不够。
她克制住嘴角的弧度，有些不以为然道：“噢，那如果我说，我在升华班的到此一游玩够了，不想玩了，打算这次考完就跟你们散伙，你不也管不着么？”
夏注靠在门框上说完，作势转身要走。
“你到底要怎样？”
于支扬在身后叫住了她，夏注再转身，发现人已经跟出来了。
夏注心说我要的不多，我想让你亲口说，你害怕我被刷下去，你希望我留下来，希望我成为你的对手，希望我跟你并肩。我想让你求我，求我不要走，求我留在一班……
两人站在走廊上，过快心跳声被古诗词背诵的洪流掩盖，目光对峙了半晌，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于支扬实在忍不住，偏过脸去，神色有些不自然，勉强说了一句：“如果分数不够，我可以教你游泳。”
夏注：“……”
她深吸一口气，走回于支扬跟前，踮起脚尖去看他眼角戳到的伤。
一边不动声色地问：“理由呢？”
于支扬望着她的眼睛，目光刚一对视上，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刚才被戳到的右眼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啧一声，把手搭在夏注的肩膀上，把她按回原地。
“反正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觉得进过升华一班的学生，连游泳都不会，太丢人了。”
夏注：“付少校也不会游泳啊，你怎么不先教他？”
“你到底学不学？”
“不学。”
让一个对水有心理障碍的人去学游泳？开什么玩笑？夏注虽然也觉得这毛病碍事，但也没打算一上来就跟自己的天性对抗啊。
“不识好歹。”于支扬道，“算我多事。”
开考时间将至，监考的老师手握档案袋从旁边路过，两人暂停打了个招呼。
第一考场的监考是学校教务主任，正好是一班的艺术审美课老师，看他俩神色不对，笑着问：“这是怎么了？闹别扭呢？”
于支扬阴阳怪气道：“没，夏注同学说要退出一班，我正在劝她珍惜机会。”
夏注：“？”
告状精！她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见夏注一个劲瞪旁边的男生，女老师捂嘴轻笑，压根不信，踩着高跟鞋进门了。看吧，连老师都不信。
“你会这么说，其实就是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夏注看着于支扬发红的右边眼眶，还是有些心软了，决定投喂一颗定心丸：“不然我们打个赌吧。”
于支扬斜眼睨她，示意她继续说。
“我保证我不会被挤出一班，而且总有一天我的成绩会达到跟你一样的高度，甚至超过你！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更多次！”
“于支扬，你现在可能感受不到，其实我这个人，是很难打发的。不达目的，我绝对、不会离开！”
“如果我赢了，咱俩以前那些烂账一笔勾销，你从今以后不准再戴着有色眼镜看我。如果我输了，我可以滚出一班，滚出你的世界。”
于支扬听着，忽然笑出声来，他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再抬起头，又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高傲的神态。
“所以你是在挑战我吗？”
“是。”
“那我很期待了。”
开考前最后五分钟，于支扬盯着她，一步步往后退，转身进了考场。
夏注缓缓吁出一口气，转身朝自己考场走，边走边嘟囔：“笑死，傻叉一个，我又没说打赌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