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盈力竭一般躺在杂乱的废墟之间,脸颊因失血过多仍旧没有血色,唇瓣微微张开,小巧的唇珠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一颤一颤,颊边泛着病态的红。
待气息稍平,他才缓缓扭过脸,视线落在那不知何时出现在阴影处的黑衣男人身上。
折盈非但没有惊讶,反而眼眸微眯,露出一丝打量的意思。
那黑衣男人起初如同一滩流动的浓墨,只初具人形,在折盈的注视下,五官逐渐清晰显现,相貌俊美无俦,面色却灰白如纸,不见半分生气。
他一身宽袍黑袖,身形缓缓拔高,黑发如瀑垂在身后,无风自动,整个人如同漂浮的鬼魂。
折盈就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忽地坐起来拿起身旁的东西就砸过去。
这一动,柔顺乌发如瀑泻下,全数铺在他削薄的肩背上,那身华美绿衣早已皱成一团,只剩下珍珠细带将他的腰肢紧紧箍着,躯体宛如被捆扎好的一束花,一颦一蹙生动得可以萃出花露。
丢出去的东西径直穿过男人的身体,“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男人一怔,停在原地不再靠近。
折盈嗓子还沙哑着,冷笑道:“你来做什么,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哦不对,我忘了,你一个早死了的人,哪儿有什么一辈子,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容晦面白,即便被如此驱赶,脸上也不见半分怒意,反倒因折盈的话垂下眼帘,显得有些局促,“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只是……我听你哭得好伤心,就想偷偷地看看你,可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现了身。”
“滚!”
折盈又拿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一时间心头再起愤恨,“你倒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在万剑归宗险些死了的时候,你在何处?”
他眼眶通红,声音嘶哑:“我看你就是故意来看我的笑话!”
“那里有结界……”容晦容晦低声解释,声音虚无缥缈,“你知道的,我行动受限,根本进不去那地方,我想帮你,可我……做不到。”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从未合拢的窗隙流入,将折盈孤零零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格外凄凉。
容晦端详着折盈的容貌和脸色,哪怕是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在他眼中也是世间绝色。
他又道:“对不起。”
折盈骂他:“没用的东西。”
容晦应下:“是我没用。不过你放心,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帮你把欺负过你的人都杀了。”这句话说得平淡,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折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把脸偏向一边,不再理会他。
容晦便知道,折盈这是不生他的气了,或者说,已经懒得生气了。
于是他大胆地走过去,在折盈身侧虚虚坐下,越靠近折盈,他已死去多年的腐朽的心仿佛又跳动起来,在折盈身侧坐下时,他闻到了折盈身上的香味。
对于鬼魂来说,五感早已随岁月流逝而日渐模糊,正因如此,此刻能感知到的、属于折盈的一切,都让他倍加珍惜。
他轻声道:“你再等等我。”
折盈这才扭过头来,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眼神凉薄。
容晦情难自禁,正要开口作保,却瞥见折盈身上的衣裳在月光下流光溢彩,银丝金线勾勒出的孔雀栩栩余生,华丽尾羽的伪眼更是镶嵌了碧蓝的宝石作配,像是一双双冷淡的眼睛嘲笑着他。
折盈愈鲜活美丽,便愈衬得他腐朽死寂。
但容晦并不在意,在他眼中,折盈始终是当年模样,从未改变。
至于自己是什么模样,早已不重要。
他一个死人,能记住的也只有些了。
人死魂离,会自觉地进入轮回,而轮回之路名为黄泉,欲至黄泉,需先渡冥河。
冥河虽名为河,实则是一片无垠水域,浩瀚如海,无岸无边,魂魄需要凭借自身的轮回意识才能方能寻得真正的黄泉路。
冥河之中,困着万千游魂,或因执念未消,或因遗憾难平,迟迟不得往生。
而容晦滞留冥河的理由,也并无特别,只是千千万万个执念中的其一而已。
容晦记得自己死时方及弱冠,曝尸荒野,无人收殓,双眼始终未能阖上。
他的魂魄虽然离体,却不知为何一直被禁锢在肉身身旁,看着日升月落,眼见雀鸟还巢,恐怕将要被鸟兽啄食,却始终无人为自己收尸,更没人悼怀恸哭。
身为游魂的他悲从中来,泪流不尽,就这样又过了数个日夜。
直到那个暮色四合的黄昏,霞光满天。
他的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模样生得冰雪可爱,眼眸如黑曜石般乌亮,肌肤似冰玉莹润,一身火红衣袍,仿佛是天道怜他孤苦,特意撕下一片红霞,捏了个玉娃娃送到他身边。
容晦问道:“你是谁?为何来此?”
那孩童却不答,只说:“你一直在哭,便来看看。”
容晦还未回答,那只小小的、温热的手便轻轻覆上了他的双眼,轻轻阖上了他未曾瞑目的双眼。
那一刻,所有的怨恨与悲伤戛然而止。
“谢谢你。”容晦说。
“不要再哭了。”那孩童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容晦甚至来不及问他的名字。
不知在冥河徘徊了多长时间,容晦一直记得他,待到再次相见,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昔日稚童已长成少年,五官已有动人模样。
容晦虽记不清具体年月,但想必已过了不短的时光。
他不明白为何折盈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被凤熠带到鸾火教时,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仿佛才刚刚降生。
不过他和折盈说起往事,折盈却不记得了,更反感容晦提起他根本就不记得的事,容晦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数年时光,他如影随形陪伴在折盈身边。对容晦而言,折盈是他唯一的牵绊。
他只有折盈这一个朋友,可对折盈来说,除了“非人”这一点,容晦却没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依旧是千千万万个必然会遇见的人之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那些围绕在折盈身旁的人,容晦一个都不喜欢。
他们都配不上折盈的好。
这世上没人配得上这般美好又漂亮的折盈,就连容晦自己都不配,但他还是想守着折盈,想看他笑,想让他不再哭泣。
然而就连这最简单的愿望,他也做不到。
受困在冥河的游魂,不能在尘世久留,每过十二个时辰若不回冥河,便会魂飞魄散,永绝轮回。
游魂无实体,纵有千般能耐,也是徒劳。
容晦在冥河徘徊太久,更是利用非常手段增进实力,饶是如此,却依然挣脱不了冥河的束缚。
他曾想寻一具合适的肉身夺舍,从此常伴折盈左右,可挑来选去,竟没有一个满意的。
这天底下能与折盈容貌比肩的人怕是没有,容晦也要挑一个勉强能和折盈站在一起相称的皮囊。
折盈向来喜爱美好之物,岁月漫长,难保折盈不会对此厌倦,选个好看的也是赏心悦目,可那些容貌尚可的,身形却生得不够优美,偶尔勉强入眼的目标,却是个不能修行的草包。
这样的躯体,他如何能长久陪在折盈身边,守护折盈?
倒是有几个符合要求的,却都并非寻常之辈,比如玄音盟姚若水、有小医仙之称的方眉山,还有……
容晦倒不是畏惧,只是对付这等人物,需从长计议。
冥河虽暂且是无人管辖之地,但若是惊动天道,必然会招致天谴。
如果想要速成,眼下最合适的人是积月斜。
容晦已暗中观察积月斜许久,但积月斜极少摘下面具,就连容晦也不知他的真面目,他担心积月斜面具下是个丑八怪,那就有些倒胃口。不然这次积月斜受伤,倒是个很好的夺舍机会。
他看着折盈漆黑的眼珠,再次承诺:“我很快就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了。”
折盈轻嗤一声,眼尾微挑,“这话你没说腻,可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这次是真的。”容晦轻声说,他已是游魂,本无气息,但开口时带起的风拂动了折盈的长睫,让他心神微颤,“不管你信不信,我筹备多年,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
折盈本想追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意兴阑珊道:“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我了。”如今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自己的事还是一团糟。
容晦道:“如若事成,我一定第一个来见你。”
“见我做什么?”
折盈托着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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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依旧低落,很快就不再看容晦。
“我想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他这样说,折盈就懂了,容晦应当是想要彻底夺舍别人的身体吧。
容晦曾经“借用”过旁人的身体,不过只是锁住对方的元神,趁机侵入对方身体。
说是借用,实则是凭借自身强大的魂魄之力,将对方的魂魄逼到不敢反抗,哪怕最后离开身体,自身的话魂魄也会被容晦常年飘泊在冥河所携带的阴冥气息弄得极其虚弱,基本没什么活路。
有两回,折盈想要偷溜出梧桐谷,趁着凤熠闭关,积月斜外出,他喊出容晦,让容晦陪自己出去逛逛,容晦便在他面前抢了别人的身体,折盈目睹,清楚地看出壳子里的人换成了容晦。
但据容晦所说,那些躯壳都不堪用,难以为继。
“是么,让我看看。”折盈侧过身,也将容晦拽到月光下。
他还未认真看过容晦长得什么样子呢。
容晦说到底也只是鬼魂,本就不在乎明暗,折盈能触碰到他,也是容晦一直在用术法维持。
折盈捧着他的脸,仔细地端详,容晦也不敢动,任由那双温热的手在他脸上轻抚。
“你若还是用这张脸,我应该是可以认得出。”折盈松开手,“若是换了别人的脸,就不一定了。”
容晦抚过方才被折盈触碰的地方,也有一些遗憾:“我的肉身不知遗落何处,就连我也忘记了,当年若不是你让我得以瞑目,我连最后的心愿都无法了却。”
折盈一听,果然不乐意,眉毛一挑,反手就将容晦推开,“你滚!”
容晦说出口时便发觉说错了话,已无回转之地。
他不知折盈为何会忘记那一段的记忆,但既然折盈不愿提,他从善如流地道:“对不起,今后我绝不再提。”
莹白的月光下,折盈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如丝线般牵动着容晦的心绪。
他握着折盈的手腕,觉得折盈的体温是如此的温暖,和他天差地别。
折盈道:“少拿那些莫须有的事在我面前提,说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两人都记得的才叫往事,一个人记得的算个屁!什么都不算,也不作数,知不知道?”
容晦点点头,为了让折盈高兴,他又说:“等我功成,我会为你杀了他们。”
“他们?”折盈似笑非笑,“你说谁?”
容晦面无表情:“谁让你不高兴了,谁就该死。”
闻言,折盈一怔,仰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整个人都在颤动,笑声清脆,微微敞开的衣襟恰好能看到那支起来的两片锁骨,宛若月色的肌肤在银辉下像是勾人的美玉,就放在唾手可得,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单听这笑声,只觉得折盈快活极了,他像是被容晦的这句话取悦,又像是嘲笑容晦的大言不惭,亦或是觉得容晦这副认真的模样可笑至极。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眼角都沁出泪花。
容晦仍静静望着他,目光仿佛黏在了折盈身上,他看着折盈笑得开怀,他也不会深究其中意味,哪怕是笑他不自量力,他也甘之如饴,
他也跟着不自觉地牵起唇角,露出一抹僵硬而浅淡的笑。
见容晦这般,折盈更是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作一团,青丝散乱间,眉眼弯弯的模样,竟透出几分真挚的欢欣。
陪伴折盈数年,容晦太了解他的性情,见折盈的笑意不似作伪,心底不由泛起一丝雀跃。
折盈高兴了,他就也高兴。
折盈却突然凑近了,双手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拉扯,强行将容晦的嘴唇提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弧度。
“笑呀!想笑就笑得放肆些,你是死人做久了,忘记怎么笑了吗?”
折盈离容晦不过一寸之遥,气息都落在容晦颊上,容晦知道折盈没有旁的心思,折盈的心思向来纯粹,他也不愿妄加揣测,只是凝望着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容颜。
他想要听折盈的话笑一笑,可牵动唇角,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折盈露出笑容,“笨死了。”说罢松了手,又退回去。
容晦摸着脸颊,感受着折盈残留的温度。
折盈笑着看着他,忽而眼波流转,道:“那如果说……我想要你杀了凤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