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后何氏悄无声息死在留善观,左殊恩并未声张,因被褫夺了封号,不可发丧,左殊恩一条诏令,一抬棺椁还葬于何氏旧茔。
这名把持后宫二十多年的太后,最终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这段时日,朝堂上正因顺王与湖光公主之事争执不休,今日朝议上,廷尉送来一卷证词,将湖光公主秽乱宫闱一事,搅动得越来越复杂。
始作俑者何忧推翻自己的言论,还拉了前太后与长公主下水,证人证词清晰明了,将此事变成了二人设计的一场闹剧。
本可早早结案,可长公主不知得了谁的襄助,脑袋如开了光一般,直问疯人之言怎可尽信?不仅如此,又丢出一名新的证人,乃长生观一名小道士,说此人亲眼见左殊礼抱着姜央去了她的闺房,两人举止暧昧,不同寻常。
长公主言辞凿凿又是很恳切,跪在殿中哭诉自己是犯了错,错在不该挟制他人来点出此事,可她又没错不至罪,因自己也亲眼所见他们在宫中的亲密之举,并非构陷姜央与左殊礼。
而坊间关于两人不轨之举的证词也越来越多,捏造有之,真实也有之,民意沸反,朝臣愤怒。更因牵涉到领兵如神的顺王殿下,此事传播速度可谓又快又广,其余诸国皆收到了风声,静静观望。
都是些风言风语,左殊恩手中这卷实证都已压不住这些人的言论,唯一的用处,是免了姜央的牢狱之灾。
身为“主犯”的姜央,在一众质问中神色淡然,从头到尾只有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拒不承认与左殊礼之间的关系。
奇怪的是另一名顺王殿下,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竟然“告病在家”,从未露面。
左殊恩似乎非常苦恼,这类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也没个对错,可又事关人命,还得顾着朝臣与民众,他好似不知如何处理了一般,一直未下定论,此事再次陷入僵局,任由其发酵。
有实证在手,左殊恩借此拒绝扣押姜央。朝议过后,姜央逆着人流,向后宫行去。
她逐渐明白皇后为何不让她轻举妄动,因为如今做什么都收效甚微。
澄清?澄清有用吗?本就与左殊礼不清不楚,天然站在了理亏的一方,现在只能矢口否认拖延下来。
只是她不明白,长公主一人没这么大能耐,太后已死,长公主无母族和夫家支撑,势力不够,背后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到底是谁?
今日的顺宁殿与往日一般祥和安宁,骊太妃正在侍弄着一盆兰草,听见姜央过来,她眉目不动,直到将那些多余的草叶摘剪干净才放下花剪,淡淡道了一句:“你来了。”
姜央一声不吭,跪了下来。
骊太妃视而不见,步伐轻缓从身侧走过,带去一阵香风。
她缓缓跪坐于细席之上,老练的女官斟上茶汤,摆上香炉,端来一碟甜香四溢的蜜饵,待伺候妥帖后,才躬身退出殿外,默默关上殿门。
殿内一时暗了下来。
骊太妃徐徐用了两块蜜饵,那糕点似乎滋味不错,她品得异常缓慢,似将每一丝的甜都浸满了口齿间,才端起茶汤啜了一口。
吃饱喝足后,才想起面前跪在地上的女儿,声无波澜道:“你自小看似温顺,实则骨子里倔强得很,从不肯听我的劝告。”
搁下茶碗,语气轻描淡写:“如今沾上杀身之祸,是想来告罪,还是求我帮忙?”
姜央缓缓伏在地上,静静道:“儿臣惹出的乱子,不敢麻烦母妃,此番前来是来告罪的。”
骊太妃似嘲似讽轻笑一声,“不敢麻烦也麻烦了,告罪了你未必会悔改,多此一举做什么。”她终于看向姜央,无奈道:“大冬天的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姜央默默起身,仍立在原地。
骊太妃直视着她,终于问道:“世上男子无数,貌若潘安的有之,权势滔天的亦有之,两者兼得者在五国之内不胜枚举,你怎么就死心眼非要执着于左殊礼?”
姜央垂眼,低声道了一句:“情之所起,我……我做事向来由心……”
她未说的是,在燕国被冷落利用的那段时日,是与左殊礼的点点滴滴的回忆,才支撑着她走过那段晦暗的岁月。
那般鲜艳快乐的时日,是她一生最美好的篇章,在苦难与磋磨之下,回忆成了扒在心头的一粒朱砂痣,历久弥新浸润着她的伤疤,她如何割舍得下?
她向来不是个通透的,在黑暗中独行本已无甚生志,燕国灭亡时,本以为人生已到尽头,而左殊礼的突然出现又重新为她带来曙光。
骊太妃口中的权势、存亡,她已一一体会过,早已没有什么留念,唯有心中那点遗憾纠缠了她许久。
对于左殊礼,已经不是简单的“喜欢”二字便可形容。
“做事由心?”骊太妃嘲弄了一句,“你就喜欢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意,不管不顾,连命都不要。”
“是儿臣愚钝。”
骊太妃轻哼一声,“如今已事发,你自己又没能力收拾,怎的?还妄想靠左殊礼来救你?”
姜央沉吟片刻,道:“他不会置之不理。”
“是,如今他是不会丢下你,但过了十年、二十年呢?你能保证他始终如一,护你一辈子?”
“他不是那样的人。”
骊妃嗤笑了一声,道:“对啊,你父皇曾经也不是那样的人,可你看看我,我现在身在何处?”
姜央一噎,一时不知如何反驳。骊太妃只笑了那一声就收了回来,语重心长道:“我教过你多次,世上男子不可尽信,你却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他,他再好,当身不由己时,又能抵得过人性?”
姜央猛然抬头,坚决道:“他与父皇不一样,我信他。”
骊太妃无视她的字字铿锵,悠悠道:“我也信左殊礼,但是我不会指望他。”她目光射来,隐含压迫,“姜央,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
姜央顿时噤声,骊太妃与她观念不同,她无法说服她。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许久,就听骊太妃喟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说再多又有何用,只有吃了亏你才能明白我今日所言。”
她缓缓起身行到姜央面前,将她头上一枚多余的金钗捻了下来,忽而道:“如今你是脱不了身了,世道混乱,这帮子好事的蝼蚁最爱瞧贵人沾惹腥臊的戏码,”将手中金钗随意一丢,毋庸置疑道:“待时机成熟,我会送你出周国,躲一阵子。”
姜央一惊,“母妃,我……”
“想活命就听我的!”骊太妃厉声打断她,“你要想跟左殊礼再争朝夕,也得有命在!”
骊太妃生了一双妙目,欲说还休,柔肠百转,可当她动怒时,却令人噤若寒蝉,浑身发冷。
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姜央想要拒绝的话堵在了胸口,在她逼视的目光下,渐渐收了声……
……
整个西京还在为湖光公主与顺王殿下是否有染一事议论纷纷时,西朝突然爆发出一则惊天大闻。
看似韬光养晦的周国新皇,突然对齐国发兵了!
原本西朝诸国正等着看顺王与湖光公主的笑话,谁知一转头,人家顺王带兵势如破竹,直捣齐国,给了所有人一计闷头响。
左殊恩不声不响,隐而不发,连朝中不相干的朝臣都瞒着,可想骤然收到消息的其余几国会有多震惊。
周国打了齐国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次出兵才惊觉,周国早已悄摸在边境屯兵数十万,声势浩大,不过一月有余直接拿下齐国十八城。
齐国应对不及,错失良机,据说每日给齐皇传送军情的马匹都踏烂了宫门下的青砖。
齐国乃五国强国,照理不应该如此不堪一击,殊不知,正是齐国欲与周国共筑长城一事,让左殊恩探到了深浅。
历任齐皇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这一任齐皇虽收敛了一些,却架不住刚灭掉燕国,国中空虚。
齐国在外借着十五万两黄金“赎买”姜央的名头,以此昭告齐国国库充盈,十五万两黄金对齐国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四处粉饰太平。另一边又想与周国共筑长城,借此消耗周国的税银。
此类手段齐国同样用在其他国上,只是左殊恩心细,早对齐国虎视眈眈。
征伐是巩固皇权最有利的途径,何况他还有个战无不胜的亲弟弟。左殊恩温润淡漠的皮囊下是昭昭野心,怎会错失良机?
因周军在齐国连连告捷,国中再无人理会顺王与湖光公主那点子破事,目光都投向西京的西城门,等着每日递送军情的信使又送来什么好消息。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某一日的清晨,一辆寻常富贵人家的车队,悄无声息穿过东城门,一路向东南方的中岳国行去。
车队扈从不多,皆身着贵族家仆的青布衣衫,离得近了,却见这些人身形魁梧,鹰扬虎视,浑身带着浸过血的凌然之势。
马车内,一名女子脸若银盘,容貌娇美,巴掌大的小脸半掩在厚密的狐裘内,一副未睡醒的模样。
她倦怠的看向对面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子,鼻音浓重,“你不在齐国打仗,怎么会窝在我的车厢里?”
男子嘴里叼着一根蓍草,枯黄的草茎反而衬得他眼神愈发清亮,只见他从怀中抽出缠满绷带的右手,道:“出征前不小心坠马,伤了右手,拿不动刀,就被发配来护送你。”
姜央清醒了两分,凑上来仔细观察着他的手伤,无奈绷带缠得厚,一丝血迹也未看见,皱眉道:“既然拿不动刀,若遇上山匪,你又怎么护送我?”
刘熙闻言笑了笑,调侃道:“哎呀,你这人,我可是放弃封侯拜相的战功来保护你,你不说两句好听的就算了,怎还埋汰我?”
这话姜央就听不懂了,道:“不是你自己伤的吗?怎说的好像是我让你受伤的一样?”
刘熙将手收了回来,置气一般不给她继续查看,没好气道:“你这人忒不会说话了,那可是覆灭齐国的不世之功,偏我这么倒霉无法参战,不让我休养还被指派送你去中岳国,你不安慰我,还不给我一句好赖话!”
姜央这下听懂了,他这是错失立功的良机,无处抱怨,在这里胡乱发脾气呢。
身为将军,且是勋贵之家的骄子,如此大战不能上沙场,着实有些可怜,姜央遂安慰道:“方才是我失言,你莫生气。这一仗只怕会持续许久,待你从中岳国回来也许伤就好了,可以直接去援助周军。”
刘熙斜了她一眼,总算消了气,哼了一声:“那就借你吉言吧。”
忽然好似想到什么,他又问:“到时候我回来了,你一个人留在中岳国,要呆多久?”
他这么一问,姜央神色顿时黯然下来。
骊太妃给左殊恩请了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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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值周齐交战的关键时刻,于是借着战事将她送去邻邦中岳国“避嫌”,并未说归期。许是得等到齐国战事结束,又或许待世人忘记二人绯闻之时,她才能被接回来。
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端看左殊礼何时得胜归来,抑或他与骊太妃如何周旋,她也无法确定。
见她如此沮丧,刘熙抚着下颚,笑得意味深长,忽然道:“要不……我陪你在中岳国呆上几年?”
姜央困惑道:“你陪我留在中岳,不去齐国争军功了?”
刘熙高深莫测笑望着她,漫不经心道:“除了齐国,还有宋国赵国能打呢,不急在这两年。”他骤然弯腰靠近她,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可说出来的话却令姜央心口一颤,“还是你比较重要。”
姜央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张俊脸,这人一时正经一时无赖,说话更没个规律,忙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刘熙好似得逞一般畅快一笑,“逗你的。”终于没忍住掐了下她柔嫩的脸蛋,轻笑着道:“每次见你这模样我就开心,比我家那日日没个好脸的小妹有趣多了。”
姜央脑中闪过皇后娘娘变幻无常的神色,不由有几分赞同。又发觉他举止有些亲昵,向后一仰,刘熙好似能洞察一般,先她一步收回了手。
他又靠回车厢角落,唇间依旧挂着不灭的淡笑,悠悠道:“路途遥远,你赶紧抓紧时间补个眠,黄昏时分咱们才能抵达下个驿站。”
说罢,不待姜央回应,自顾闭目养神。
他这收放自如的架势,闹得姜央一片茫然。听他呼吸渐渐沉缓,马车摇摇晃晃,她涌上一阵困意,也跟着阖眼补眠。
就在她闭眼的那一刻,对面之人骤然睁眼,眼中不见丝毫困意,目光清明凝视着她,许久未移开……
车队走走停停,每到一座城池时,刘熙总会带着她闲逛半日,不像是出走,倒像是借机在外游玩。
刘熙长得清风霁月,浑身又透着一分不羁的儒雅,就这表面温润内里有些小放肆的矛盾,很是招姑娘们喜爱,更何况他不爱收敛,像怕委屈了二人一般,在外挥金如土,几分张扬。每次归来都能收获一堆绢帕香包,令姜央瞠目结舌。
平日与他接触甚少,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啊。既然如此受欢迎,怎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亲?
她如是问了出来,谁知刘熙脸上挂了一分不相符的深沉,只说自己不知哪日就死在了外头,不想耽误女子成寡妇。再说他刘家男儿多,不差他一人延续香火。
倒是个通透的,只是好像通透得有些过头。
车行一月有余,她们终于抵达周国边境,姜央下车时已是傍晚时分,她抬头看向周国境内最后一处驿站,微微皱眉。
这座驿站甚是简陋,房舍两三间,许是地方太过偏远,是常年未经修缮的破败。站内也无驿丞,只有一名白发苍苍最低等的传卒。
刘熙从身侧经过,她一手拉住他,问:“我观这里屋舍不够,今晚是要在此处歇息吗?”
刘熙颔首,姜央望着周围忙碌的扈从,道:“要么再行几十里,去城内寻家客栈,否则下人们无处安歇,不便明日赶路。”
谁知一路上有求必应的刘熙却道:“这里方便,不必换了。”
说罢,反手一勾姜央的袖袍,将人拽了进去。
传卒立在门口点头哈腰恭迎众人,刘熙见他弯腰都费劲的模样,“啧”了一声,一挥手,道:“不用你操劳,你自顾返家去吧。”
传卒忙连声应是,竟也不跟他客气,就这么蹒跚着走了。
姜央见状,对此处愈发不大满意。
刘熙领着她来到厢房前,“今日你睡这间,”又指着隔壁仅剩的那间道:“我就在你旁边,有事唤我。”他眼神清凌凌飘过来,莫名道了一句:“安心,这屋墙薄得很,你哼哼一声我都能听见。”
姜央顿时红了脸,气道:“你好好说话!”
他这一路上没个正行,姜央仍旧不大习惯。
刘熙笑了笑,将她往房里一推,手扒在门扉上,仍不忘再调笑一句:“记得,有事唤我,什么事都可以。”
姜央气得将门一摔,挡住了那张恼人的嬉皮笑脸。
门外笑声依旧在继续,一路移到隔壁房间,他说的没错,这墙真是什么动静都挡不住。
不多时,小青敲门进来铺设被褥。因姜央要在中岳国长住,行装颇多,宁无白被留在后方行装车队中,她与刘熙为掩人耳目轻装简行先行一步,身边就只留了小青。
因站内没有厨啬夫,小青在厨内烧了锅腌肉汤,姜央也不讲究,与几人一同食完飨便回房就寝。
驿站的床板很硬,她睡了一月多还是未能适应,夜半迷迷糊糊间,忽然飘来一股焦苦的松脂味。
她皱了皱鼻子,只觉那味道越来越浓,心中一凛顿时坐了起来,忽见门缝外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青烟。
她赶忙下床,就听屋外有人高喊:“走水了!”
房门骤然被人一脚踢开,刘熙衣衫工整,缠着纱布的伤手握着一把长刀,刀身在熹微的火光中泛着森然寒光。
他神色凛然,满面肃杀,道:“有人来了。”
姜央心里一“咯噔”,顿时迷茫又不安。
只因他口中说的不是“起火了”,而是“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