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万籁俱寂,冬日的夜晚来得快,安静得也快。
一辆灰布马车隐在夜色中,悄无声息驶进廷尉府,守在门口的小吏一声不吭,领着车上之人穿过无人的府院进入廷尉狱。
狱中看守们早已被支走,躲在不远处静候吩咐。一人身披黑色披风,穿过座座监牢,停在最里头一间牢狱门前。
牢房内,一名女子蓬头垢面坐在乱草堆里,发丝里插了几根枯草,两手指间还捻着一根。
女子口中吟唱着不知名的曲,她眼波流转,手掐兰花,那根草仿佛成了戏子们唱曲时捻着的青花帕,媚眼如丝间正是那疯了的何忧。
门前的不速之客掀开兜帽,静静看着她,何忧专心致志唱着曲,眼神都未分给她一个。
姜央凝视她片刻,伴着抑扬顿挫的唱音,骤然开口:“《西山亭》里的痴男怨女,越过重重阻碍终成眷属,却是在黄泉下相聚,倒是很衬你。”
歌声一顿,何忧斜眼看来,却好似不认识她一般,捡了根稻草姿态优雅的插入发间,仿佛那是一根精致体面的金钗。
她抚了抚乱发,捏着嗓子问:“客官想点什么曲,小女什么都会唱两句。”举手投足好似一名酒楼卖唱的歌女。
姜央蹲下身来,直视着她,冷声道:“《黄泉赋》会不会?”
何忧顿了顿,随即娇笑道:“这是哪门子的曲,怎从未听过?客官不若先给小女唱两句,打个样。”
姜央淡淡道:“你不会,但你的顾郎在黄泉下游荡,许是听过两句,说不定他能上来教教你。”
眼前状似疯癫的神色终于皲裂一瞬,姜央了然一笑,她果然是装的。
是装的便好,是装的,那就能听懂她的话。
她吩咐唤雨安排见何忧,唤雨跟在左殊礼身边多年,做事面面俱到,临出门前就送来了打探到的所有消息。何忧与那寒门学子之间的情谊是真,她当初想嫁给左殊礼也是真,这小女子,一边肖想着荣华富贵,一边又放不下往日旧情,是不是迫于家族淫威不可知,但她到真想借着富贵去补贴老情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能力不足又贪得无厌,两头好处都想占,只可惜到底是没那本事,最后两头都成空。
就如此时,何忧爬行过来,仍旧维持着拙劣的演技,笑问:“什么顾郎,小女只是个卖唱女,见过萧郎周郎秦郎,倒不记得顾郎这号人物。”
姜央目不转睛盯着她:“你的顾郎在你逃出去的第二日就死了,尸体被扔在荒郊野岭,连个裹尸的竹席都没有,挺可怜的。”
何忧攥住门柱的手上鼓出青筋,姜央看着她几乎快维持不住的笑脸,又补了一句:“据说死相凄惨,给野狗啃得体无完肤,手脚都少了两只。”
“你胡说!”何忧骤然怒吼。
姜央轻眨了下眼,声色无波道:“你说,他因你死得这么惨,午夜梦回时会不会来找你诉苦?”
“不可能!”何忧面目扭曲,此时此刻倒有几分真疯的形状,“他们明明答应了我,说我们能双宿双栖!”
“他们是谁?”姜央忽而问了一句。
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何忧蓦地紧闭上嘴。
姜央深深望着她,蛊惑道:“背后之人失信杀了你的情郎,只怕也放弃了你,你还要为他们隐瞒吗?”她指着这所监牢,道:“况且,你招惹了顺王殿下,你真的以为陛下和顺王会让你全身而退?”
“我……我不能说,她会杀了我的……”何忧哭出了声,小声道。
姜央未继续逼迫,只问了一句:“是太后?还是长公主?”
何忧紧咬着牙缄默不语,姜央见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便知这两人都逃不脱关系,轻声道:“只要你能作证,本宫可以想办法保你一条命。”
条件一开,何忧立马道:“她们抓了顾郎的妹妹,又用我曾为太后效力的把柄逼迫于我,我才……我才听命行事。”她蓦地抓住姜央的衣角,哭诉道:“公主,我是被逼的啊!你救救我!”
既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那便好办了。姜央一招手,唤来不远处的小吏,对何忧道:“你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事无巨细说出来,本宫会让你得偿所愿。”
小吏恭敬行来,手捧竹简笔墨,蹲下身,何忧见状于是一一道来。
姜央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事情如她猜测的大差不离,只是没想到,当初太后安排何忧入顺王府,并非只是为了顺王妃之位,因她与左殊礼有“旧怨”在前,一开始太后想找她们之间的破绽,借以寻机挑唆两人不合,不曾想却发现二人相处异样。
这个把柄太后留着本有大用,却因何氏一族被连根拔起,她又被废,因此耽误了下来。
直到长公主寻她帮忙……
何忧交代完毕,姜央对小吏道:“你给她换一处监牢,严加看管。”
小吏恭声应是。
事情已了,姜央起身离开,何忧此时又问了一句:“顾郎……真的死了吗?”
姜央脚步一顿,好心答了一句:“我何苦骗你,他若活着,抓来挟制你不是更方便?”
何忧入狱以后顾郎就没了,只怕他那作为人质的妹妹也难逃一死。
话毕,牢中之人再没了声响。
……
西京北城角落有座道观,无斋醮无信善却长年香火缭绕,杳无人烟的道观外配有执金吾看守,正是“流放”皇亲宗室的留善观。
一辆不大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悄行来,一名年岁稍大的女官从车上扶下一名女子,头脸隐在兜帽阴影之下。值守的兵卒方要上前喝退这个不请自来之人,谁知女官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符。
也不知符上写的什么字,那护卫一见顿时面色一变,躬身将二人请了进去。
留善观不大,许是无需赡养太多落罪皇亲,后院中未配备太多厢房。毕竟大部分获罪的宗室,哪怕好运躲过灾殃被送到留善观,过不了多少时日也会“病故”。
两名女子跨过青烟缭绕的前院,来到一间较为简陋的厢房。
房中,一名老妇正坐在书案前,执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她一身素服,头上未插钗环,仍梳着一丝不苟的庄重发髻。
近前一瞧,竹简上正是送给死者的《往生祭》。
“你来了。”老妇哑声开口。
兜帽女子缓缓迈了进来,女官停在门外,轻轻合上了门扉。
室内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仍是能看清老妇脸上纵横的褶子,她老了许多,再不见往日保养得宜的容貌,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山野村妇。
若非极熟悉她,她几乎认不出眼前之人曾是坐在鸾座上最显赫的周国太后。
女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与这老态的妇人形成鲜明对比,正是骊太妃。
她站着,太后坐着,然而坐着的人再是老态龙钟,在见到她那一刻,周身迸发出凌然气势,与她不逞多让。
骊太妃侧身坐在书案上,这样更方便从高处欣赏她,脸上带着太后最讨厌的笑,冰冷的话音中也藏着抹不去的媚意,是老周皇最喜欢的调调:“是啊,许久不见,该是来见你一面。”她指尖徐徐滑过案上的《往生祭》,意有所指道:“只怕我再不来,就没机会了。”
太后,不对,前太后何氏搁下手中紫毫,嗤笑了一声,“不想你我相斗多年,最后是你来送我。”
“也不长,四年而已,跟曾经那些被你害死的宠妃相比,咱们相识也不算太久。”
太后斜眼看向骊太妃,“怎么?你还想把她们的账一起算上?”
骊太妃娇笑一声,“那怎么算得完呢,再说了,我也并非圣贤之人,哪有心帮死人们讨债,你下去后自会有人去找你。”
“那你今日前来,是来落井下石的?”
“落井下石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来寻你聊聊天。”她细细打量着太后,“我有些不明白,你如此精明之人,既然没了唯一的嫡子,该是韬光养晦,静候时机,怎么就这么冲动,屡屡撞入左殊恩的设计?”
“韬光养晦?静候时机?”何氏讽笑一声,不知是在讽刺骊太妃的幼稚,还是在讽刺自己,道:“我等得,他们会等吗?你当我不知,他们早就想杀我了,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骊太妃笑了笑,“想杀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后何其艰难,你明明可以死得更体面一些,怎就行事如此无状,莽莽撞撞就进了左殊恩的局,连带着自己的族人也跟着陪了葬?”
“那是他们自己蠢!”何氏骤然怒喝出声。她是冒进,一面要维护自己的家族,一面又要在夹缝中求生存,可偏偏她被左殊恩那逆子逼得乱了分寸,竟忘了自己的族人们在她多年维护下,早已变得蠢钝又贪得无厌!
若只是些后宫阴司手段,她在宫中斗了这么多年,不至于会败得这么彻底,可他们偏用了朝堂手段来对付她!
骊太妃静静望着她,对于她的怒火冷淡置之,问:“跟你斗了这么多年,我勉强还算了解你,处于劣势你本该暗中蛰伏,可你却反其道为之,你的一举一动并非只是陛下逼迫,而是你自己着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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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喘息几声,看着她淡然的神色,收了愤懑,漠然道:“你来不过是想探听一些旧事,我已是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
她习惯性扶了扶自己的发髻,仪态端方,依旧是那副嘶哑的嗓音,“自左殊恩能顺利登基,我便知晓我命不久矣,”脸上倏地迸发出奇异的微笑,“只因他们的母妃,是我逼死的。”
骊太妃仿佛早已预料,并不见惊讶,若非有深仇大恨,他们不会斗得不死不休,连休戚相关的利益都不顾了。
似回想到左殊恩的母妃,何氏冷笑一声,轻蔑道:“一个北戎来的低贱歌姬,靠着一张脸获得先皇宠爱,宠便宠了,后宫从不缺美人,可她偏偏贪心不足,靠着那点小伎俩登上妃位,生下庶长子,还罔顾朝纲,妄想让自己的庶长子越过嫡子,成为太子,真是可笑至极!”
“所以你就逼死了她?”
何氏大笑出声,“本要逼死个宠妃也不难,谁知她见先皇不肯听她的妖言惑众,又换了条路子,生下第二个儿子,逼迫自己第二个儿子走贤德路子,企图用贤名撼动我儿太子之位,就在她几乎快说动先皇的时候,我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她失了宠。”
何氏看向骊太妃,得意道:“她是自缢而亡的,多可笑啊,多么懦弱无能,就这么点心计还妄想跟我争?”
骊太妃看着她得意的嘴脸,道:“可你儿子不也死了吗?”
听见前太子之死,何氏瞬间面目扭曲,恨声咆哮道:“那是左殊恩那个竖子害死的!都是他!”何氏面目狰狞:“怪我,是我没有斩草除根!没有将那这两个皇子摁死在后宫中!”
想到自己的儿子,何氏捶胸顿足,痛哭出声:“我儿多好啊,听话又孝顺,幼时极得先皇喜欢,那么康健的人偏偏就死在左殊恩的毒手之下!”
骊太妃嗤笑一声,一语中的:“若真那么得先皇喜爱,又怎么会让先皇产生改立太子的念头?”
“都是那贱人挑唆给害的!我儿再是平庸,周国能臣无数,只要他登基后听从朝臣辅佐,不说名垂青史,至少不会成为一个昏君!”
骊太妃懒得与她争论,她又不是没见过先太子,看似恭顺谦和,可再是温良的伪装都藏不住眼里的阴鸷,更别提每每拜见她时几乎遮不住的淫视,他于政事上昏庸无能,背地里尸位素餐,还妄想能当个庸碌的君王?
不过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何氏拿他当宝,只能自欺欺人。
想到无良的先太子,骊太妃不由感叹一句:“还好他死了。”
这句话直接戳得何氏暴起,指着骊太妃吼道:“我儿身体康健,怎会坠个马就没了!是左殊恩那个小人,是他为了扫除障碍才设计害死的他!”
这是她一辈子的心病,唯一的嫡子死于后宫倾轧之下,她却无力救他,之后她曾暗中扶持过不少有为皇子,却都无法与左殊恩两兄弟抗争,而先周皇死的太快,未等到她布局成型,又被这对母女给害死!
她咒骂着:“贱婢之子怎堪为君!周国在他手中迟早要亡!而你们这些无家无国之人,也跟他们一起陪葬吧!”
她大笑出声,状似疯妇,“我会在下面等着你们,等你们一个一个来见我。”眼神阴毒的看向骊太妃,得意道:“首当其冲的便是你的好女儿,过一阵便可等你女儿来陪我作伴了。”
那笑容未刺激到骊太妃半分,她弯腰轻轻拍了下何氏肩头,“放心,我的女儿不会死,而你的儿子却早已入土,独自睡在皇陵里,好生寂寞。”
何氏只当她是在嘴硬,半句都未听进去。
骊太妃无动于衷,她望了望天色,良辰美景该是送人上路了,再耽误就要错过晚飨,不吉利。
她无视何氏疯癫的笑声,起身敲了敲门框,门扉应声而开,跟来的女官立在门外,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捧着漆盘的小内侍。
骊太妃对何氏道:“上好的鸩酒,据说还是甜的,一生仅这一次机会,你可得好生品尝。”
何氏依然在笑,又似在期待,也不知期待自己即将来临的死亡,还是期待自己的诅咒即将应验。
骊太妃不与她多言,淡淡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被灌下鸩酒的何氏道:“对了,险些忘记告诉你,”
嫣然一笑,千娇百媚,“你那好儿子不是被左殊恩害死的。”
何氏笑容一顿,就见骊太妃折身回返,凑到她耳边,独特的嗓音缠绕而上:“是我呀,是我为了让左殊恩上位,亲手将他给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