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殊礼从不愿看人眼色行事,更没将那几个无关紧要的女子放在眼里,可往日顽固不化的人突然松动,加上这一番肺腑之言,一时竟令他无法拒绝。
她那冥顽不灵的固执裂开了一条缝,终于肯对将来有所期盼,却是以这种方式告诉他。
一口闷气含着胸口,是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多日积攒的郁气,在此时达到顶峰。姜央恳求的目光,更是让那口气烧得浑身难受,无处宣泄。
左殊礼阴沉盯着她良久,呼吸起伏几许,忽而讥诮道:“皇妹有所求,皇兄岂有不应允的道理。”
他没有办法拒绝。
慢条斯理略整衣衫,眉眼不抬,淡淡道:“你既不愿,我也不会强逼。”
口中说着善解人意的话,那眼底的幽光却看得人发寒。
他慢悠悠转身,风姿优雅,渊渟岳峙,周身的气息却像数九寒天里的一棵松,缀满了冻人的霜雪。
临出门前,他微微侧首,阴恻恻勾唇道了一句,“此事解决后,皇兄会好好向皇妹讨要‘歉礼’,以慰这几日对皇兄的冷待。”
望着左殊礼拂袖而去的身影,姜央又有些后悔。
她本是想与左殊礼好好谈一谈的,可自己为何不争气,笨口拙舌又将他给惹生气了。
这一回还将人直接气走,她真是……笨得愈发不可理喻了。
……
自收到左殊礼回府的消息后,三名女子便前去拜见,谁知还未行到院里,就被守在门口的唤雨以军务繁忙为由,挡了回去。
如此这般三回,几人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再是繁忙,事关选妃的大事,顺王岂有一面都不肯见的道理?
柳玉与祝怜暗骂是姜央从中作梗,定是在顺王面前说了她们的不是,才吃了这几回闭门羹。
何忧虽未跟着腹诽姜央,心里却回过味来,这个湖光公主与顺王之间的关系,只怕不是明面上那般疏淡。顺王声称全权交予湖光公主处理的话,竟不是儿戏。
姜央独自在院里清净了不过几日,就迎来第一名访客。
晴好之日,姜央命人将府里精心侍养的几盆秋菊移了过来,两盆十丈珠帘花丝垂坠,前几日还精神的花头,如今蔫头耷脑的要死不活,她正愁该去寻花匠还是找某人求救,可一想到左殊礼还生着她的气,心情又跟这花一样低落下来。
便是此时,下人来禀报有客求见,一听名字,姜央放下手中花剪,移步去了正厅。
有人按捺不住来寻她了,可来人为何是她?
来客被引进正厅,面朝姜央盈盈一拜,端的是礼仪周全。
姜央看着她素净清雅的装扮,温声道:“不必多礼,入座吧。”
何忧方坐好,机灵的下人为她呈上蜜水,她端着茶碗,细细饮了两口。
姜央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之人不比第一日拘束,竟多了分悠闲自得,她不禁有些好奇。
“公主这的蜜水,与寻常的有些不同。”她赞道。
姜央沉心静气回着:“不过是浸了秋日花瓣,并没有太多门道。”
何忧顿了顿,愈发肯定这湖光公主是个直言不讳的性子,对于这种明面上的客套,也有一说一。
像个好相处的。
于是,她也不讲那些虚的,微微笑着道:“臣女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顺王殿下。”
姜央眉头微挑,本以为她是来当说客的,不曾想竟不是为了左殊礼?
何忧解释道:“不瞒公主殿下,臣女本无意顺王,心中自有……只是无法违抗家中长辈之意,原本落选时臣女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不想世事难料,又被补选上。”
她面露几分哀怨,似为这择妃之事深感苦恼。
姜央听完不说信还是未信,只问:“那你今日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何忧展颜一笑,“臣女无心竞选,只待落选归府,也算是给族中一个交代。臣女今日前来,是听闻公主琴技卓绝,臣女自小习琴,曾拜师于宫中乐师,如今似入瓶颈,便想借着这机会,大胆向公主讨教几分。”
姜央细细端量着她,她态度谦恭诚恳不似作伪,心里琢磨一番,遂唤下人,“拿琴来。”
她对何忧道:“本宫琴技如今有些生疏,不便亲自指导,你若不嫌弃,待本宫听完你的曲,可指点一二。”
何忧闻言大喜,垂首行礼:“臣女不敢,能得公主几句提点,已是莫大的荣幸。”
下人很快送了琴过来,何忧也不扭捏,焚香净手后便奏了一首《惊鸿曲》。
姜央听了一耳朵,本是想试一试她话中真伪,如此听来,何忧在琴道上确然有几分天赋,只是指法上有些陋习,以至于音韵偏离,于是帮她纠正了几处。
何忧得了指导,幡然醒悟,感激道:“原是如此,公主果真名下无虚,解了臣女多日的困顿。”
姜央谦虚道:“你若能寻一名师,也能被指正。”
何忧顿时低落:“家母只希望臣女能嫁一佳婿,并不愿在此事上浪费太多精力,只怕是无望再寻名师了。”
姜央并不回应,只静静看着她。
片刻,何忧又期期艾艾道:“臣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但说无妨。”
她小心翼翼问:“待此次落选,臣女马上要被许亲,怕是再难有机会习琴,不知这段时日,臣女可否再来向公主讨教?”
姜央面露迟疑,不待她开口,何忧又马上补了一句,“臣女自知所求很是唐突,若公主不便,臣女定能理解。”
她的手还搭在琴上,指尖不由自主摁压入弦,眼中含着紧张和浓烈的期盼。
姜央缓缓眨了下眼,莞尔一笑,“本宫在府中也甚是无趣,你若得闲,来寻本宫便是。”
何忧大喜过望,一叠声的感谢,哪怕出了正厅门,还在门外行了个郑重的揖礼。
姜央笑容清浅的目送她离去,待人出了院落,屏风后的宁无白走了出来,她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道:“这位女公子小心思多而浅,公主何必应她?”
姜央道:“我只是好奇,她这心机昭然若揭,到底是假道行还是另有所图。”
宁无白担忧道:“公主本不善应付此事,将人招进来,岂不是……”
“我受命所托,就无法真正置身事外,今日拒了她,明日她还会有其他借口接近,不若直接留在身边观察。我不信太后选中的人心思会这么浅显,再说了,”她亲切的拉着宁无白,“我不是还有你吗?”
宁无白忧心道:“婢子并非全能,只怕防不胜防,护不住公主。”
姜央靠在她肩头,亲昵的蹭了蹭,低喃道:“无妨,事在人为,只要无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望着院中逐渐萧条的秋意,姜央终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我真的不喜欢应付这些女子们……”
何忧今日是试探,明日又不知要起什么心思,然而身在局中,她又如何能避免?诸多烦恼,也只能私下抱怨两句。
见她又起了忧愁,宁无白只好温声安抚。
此时,一个脑袋不合时宜的从门边探了进来,清丽的面容似含着光,划破了房内沉重的氛围。
姜央见到来人,愁思顿时消散,又笑开:“你在那探头探脑,为何不直接进来?”
辛夷看了眼宁无白,脚下画着圈,垂头道:“我……我想来寻你说说话。”
一见她这闷闷不乐的模样,便知定是又碰上什么难题,且还遭了左殊礼的责难。
左殊礼近日心情不愉,怕是又受了好一通无妄之灾。
若说心思浅显,无人比得过辛夷。
宁无白见状,知情知趣退了下去。
姜央拉着如丧考妣的辛夷,出了憋闷的正厅,坐到院中。
待周围无人时,辛夷才哀怨道:“阿央,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姜央很是通情达理,直接撸起衣袖,将莹白的手腕放在她眼下,“直接取吧,这回我不再问你什么。”
看她如此大方,辛夷顿时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竖起一根手指头,信誓旦旦道:“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辛夷三番两次来取血,姜央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但见她这整日郁卒的模样,人都瘦了两圈,可可怜怜的,实在不好再为难她。
待又割了半碗血,辛夷小心翼翼将血液封存藏进药箱。又想着拿完就走有些不大厚道,于是跟姜央聊起府上新来的三名娇客。
“我方才来时见一人从你院中出来,她怎么找上你了?”
提及何忧,姜央微微皱眉,“见不到左殊礼,就想着从我这入手。”
辛夷撇了撇嘴,没好气道:“你何必理会她们,面子上过一过就罢,都是些烦人精。”
辛夷这话惹得姜央“噗嗤”一笑,“还是你说话动听。”
辛夷又抱怨道:“可不是吗?我明明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纯真女子,谁见了不喜欢?可偏就撞上左殊礼这个煞神!”她幽幽看着姜央,“不是我说,左殊礼真不懂怜香惜玉,看把你养得又憔悴了几分,明日我再为你熬些药膳,给你补一补。”
姜央半垂下眼,“不怪他,是我自己有心病。”
辛夷看她神情低落,“啧”了一声,“我是看不懂,你们两人合该好好的,怎么时不时就要闹上那么一场。”借机指摘道:“左殊礼他怎么就不肯迁就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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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非迁就就能解决的事。”
眼见她神色越来越沉重,辛夷不好继续,遂转了话题,“我不大理解你们的纠葛,但是亟哥哥对我就不是这样。”
第一次听见辛夷提到其余男子,姜央不禁好奇问:“亟哥哥是谁?”
“亟哥哥啊,是我的未婚夫。”辛夷面容一瞬变得柔和,似春日的花朵,在暖阳中缓慢绽放,“我与他青梅竹马,自小定下亲事。他这个人吧,在治学上极有天赋,许是书念的太多,有些呆呆傻傻的,特别是在跟我说话的时候。”
她笑得灿烂,对姜央道:“明明是一同长大,可自亲事定下以后,他一跟我说话就吭哧,半天才能说出一句完整话。”
两小无猜的感情,是细水长流的深入骨髓,姜央被她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他讷口少言,但对我很温柔,他不会说话,那便由我来说,我经常教他辨认我那些药材,他虽然不懂,但是听的很认真,也从不嫌我聒噪。”
她回忆起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和风细雨,平平淡淡,自她口中而出尽显风月常新,仿佛一切历历在目。
看着她悠远的神色,姜央问:“那你们打算何时成亲?”
辛夷半敛下眉眼,平静道:“成不了了。”
姜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辛夷又道了一句,“他去世了。”
姜央心口一缩,明明是一件沉痛之事,可在辛夷脸上,只剩下悲痛过后的静谧。
“辛夷……”她想安慰她,可她嘴笨,那淡然的神色反而愈发叫人心痛,寻常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谁知,辛夷侧头看向姜央,勾唇一笑,“说来,他是燕国人,兴许你还认识他。”
“燕……燕国人?”
“没错,”她笑望着姜央,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姜央悚然一惊,脑中只剩下她念出名字的口型,好似未能听见声音,她惊怔地又问了一遍:“什么?你……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
辛夷眼神一瞬间变得深邃,仿佛脱胎换骨判若两人,她凝视着姜央许久,缓缓道:“他叫洉亟,是临死前与你报信之人。”
轰然一声,仿佛天地倾覆,河海倒灌,四合崩裂间,姜央脑中晃过一个清晰的人影。
洉亟……是她在学宫中的同窗。
因燕皇子嗣不少,燕国学宫中有不少伴读,而洉亟是是众多伴读中较为打眼的一个。
他才学出众,深得学官看中,又因性格木讷寡言少语,常遭眼红的同窗排挤。
学堂上,姜央曾出面维护过他几句,得了他几次谢礼。他为人君子,两人相处进退合宜,平淡如水。
只有一回,便是那一回,他不小心撞上一起密谈,在濒死之际将消息送到她手上……
耳边,辛夷继续道:“在他临死之前,为我送来一封密信。”辛夷自嘲一笑,似在责怪,又似喟叹,无奈道:“他真叫人生气,最后一封信里,都不好好跟我道别,只说着探到的骇人惊闻。”
“他……也与你说了?”姜央艰涩问着,袖中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在掌心掐出血。
辛夷点了点头,嘲弄道:“说了,那会我随师父在周国学医,恰巧跟着周国使臣回到燕国,于是他递信给我,告知燕皇欲加害左殊礼。只可惜,这信周转了好几道,待我收到时已是事发后十几日了。”
泪水无声滑落,姜央悔恨道:“是我连累了他。”
当年洉亟无意中得知燕皇的密谋,不想被对方查觉,派人追杀于他。他不过一届柔弱书生,如何与他们抗衡。临死前,他知晓姜央与左殊礼同为偃师齐的学生,于是递信给她。
洉亟死的悄无声息,燕皇处理的很干净,又因他非显贵家族,君王随手一些抚恤就将此事揭过。
这么多年来,她对洉亟的死一直难以释怀。对象是燕皇,她的生身父亲,她不知该如何为他报仇。
辛夷淡然一笑,安抚道:“你何必自责,是燕皇以姜临夜为质,胁迫你行刺左殊礼,要怪,也该怪当时的燕皇不仁不义,妄图用左殊礼的命报复先周皇夺‘妃’之恨。”
“当啷”一声突兀的碎裂声起,辛夷一愣,就见身侧桌案翻倒,一地狼藉,茶碗骨碌碌滚出老远,茶汤溅了一地,凌乱不堪。她惊异望向身边霍然站起的姜央,那张精致的脸上闪着不可置信和惊诧,以及……难以言说的复杂。
她紧紧盯着她,求证道:“你方才……说什么?”
面对她的凌然询问,辛夷讷讷道:“你当年当街刺杀左殊礼,难道不是因为受到燕皇胁迫吗?”
不对,全都不对,事不对,人也不对。
当年她并未受燕皇胁迫,并且,中间根本没有姜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