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努城邦的执政官府邸堂皇，四处张结着彩带花饰。
宴请的露天桌席从厅前伸到院门口，流水般蜿蜒。
两侧人声喧闹，酒盏叮当声不绝，笑语与交谈密密地浮着。
执政官的小女儿菲尼克斯·拉十四岁的生日宴热闹非凡，甚至有许多远方国度的使节特意前来，连执政官本人四十岁的寿宴都未必有如此排场。
一位天资聪慧的城邦继承人自不会有这样的盛名，但一位新生的日神女巫则不同了。日神的信仰遍及大陆。
女巫若入主神殿，此后便很难为外人见到，而贝努城邦的通行许可毕竟比赫克米洛斯的入境许可容易获得。
许多贵族信徒不远万里来此，想见这位小女巫一面，沾染新生的荣光。
也有人备了厚礼，打上算盘，想藉此与菲尼克斯家交好，捞点长远的利益人情。
席间有人隐隐叹息：凡见过这女孩的，都知道她如何聪颖敏锐，才气超然——一位再理想不过的继承人！但偏生是日神神殿的女巫。
如果她留在贝努，贝努势必要受信仰影响，招来许多的掣肘、忌惮与敌意，又会因有这样一位天才的魔法师在此，而必定变得无与伦比繁荣。
又如果她离家而去——这也不难想象。
日神神殿将会迎来它的下一位主人，再度获得不可动摇的稳定昌盛。贝努仍然会连带着沾光，但因这份血缘渊源而引来的猜忌也不会消失。
他们又毕竟是失去了一位这么出色的继承人，想必菲尼克斯家也为难遗憾吧。
这些议论与叹息都隐在热闹的宴席下，执政官菲尼克斯先生毫不知情。
他这几日完全忙于组织城邦内的商业旅游活动，立志要让所有远道而来的宾客不虚此行、绝不空手而归——也就是多少得被宰上那么一两笔。
拉的名头太好用了，完全是个吸金的小吉祥物。他不禁去跟小女儿打商量，合作生意，四六分成，看她意下如何？
拉答复说：看心情。
执政官的长子菲尼克斯·波利亚也全然没有继承权可能到手可能落空的惶惑紧张，只顾得揽着弟弟激动地说遇到了远方客人队里的厨师，得想办法买来人家的菜谱。
伊比奥为交涉生意很紧张，宁可跑去管府邸杂务后勤。最后是执政官夫人袖子一挽，携子上阵，满载而归。
而这场欢宴和庆典的小主人——拉喜欢热闹，对新鲜事物满怀好奇。城里到处是没见过的人，她更要四处跑一跑逛一逛。
城头巷尾都可能碰见她，又可能哪里都找不见她。
她的兴趣来得快消得快，有时两极的变化就在一眼之间，比风雨更难揣度。
在音乐与交谈声中，宴席桌边忽然发起了一阵阵惊呼。
场地中涌起许多气泡，像被一阵风从远处刮来似的。
泡沫的表面流光溢彩，映着灯光人影，四处喧哗地挤撞着。
有人试着戳一戳，泡沫破了，从空空的内囊中忽地炸出一团彩带来。
有的泡沫里掉出小动物，有的开出花，有的泡沫裂开又生出更多泡沫。
人群在最初的警惕后意识到这是个无害的游戏，执政官府邸中的侍卫们也只是观望着。
于是更多人好奇地玩起来，也有人放了心视若无睹。与宴的宾客中不乏年幼的孩子，更跑着跳着去追逐升高的气泡。
在这阵遮蔽视野的热闹中，拉轻巧地穿过了人群，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正是她的目的。从门口到大厅太远，她不想被人截着问话一路。
经过桌边时她顺手牵了个金杯，倒了半杯葡萄酒，尝一口满意地走了。
家人从没禁着她喝酒，要比酒量，甚至她比两个兄长都好。
但拉觉得这辛辣的液体会麻痹感官，最开始那几杯的滋味最好，后来却越喝越没劲了。
她穿过人群，走到宅邸厅堂前的长阶上，两侧的守卫并不拦她。
满缀着花边的华丽长裙已经被她撕掉了半片下摆，累赘的衣袖也扔掉了。妨碍活动的衣服在她身上待不了一时半刻就会这样。
但家里的侍女长出于自身审美信念，仍对于给她设计华丽衣服毫不动摇。
拉也不介意，临场改装自己的衣服颇有乐趣。
她走上石制的阶梯，鞋跟在台阶上扣动，突然停顿，向宴会场中看过去。
在她制造的泡沫的余烬和喧哗里，有人从热闹中看向她，目光箭矢般锐利。
于是拉不偏不倚撞上那眼睛，投回对方倾来的视线。
对方愣了一下。
捕捉动静的锋利只是习惯使然，他也没想到在目光触及目标的一瞬间，回应的就是对方的注视。
那意外和惊讶不动声色地被掩进蓝色的眼眸底下，露出一副对任何人皆适用的漂亮微笑。
站在宴桌边的年轻客人向她抬起手里的酒杯，晃一晃杯里浅金色的白葡萄酒致意。
拉也向他抬起酒杯回礼，深红的葡萄酒液在金杯里回转。
这么一个示意之后，那客人便将目光挪开了，落回到宴桌上，百无聊赖地摆弄桌边银制的餐刀具。拉却仍然在看他。
伊比奥正从厅里过来接拉，就见她在台阶边看什么东西，招呼声到一半便停下，循着她的目光：“拉……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拉扬一扬下巴向他示意：“那边那个银发的小子。”
银发罕见，伊比奥很快找到了人，哦一声：“罗穆卢斯的尤利乌斯家的继承人……派继承人过来，看来对这次很重视了。毕竟你之后说不定就会去神殿，不一定还会有这样的宴会……
“尤利乌斯家主是日神的信徒，大概是想表达对日神的敬意。但我记得，这位继承人信仰的是月神。嗯……真是不考虑孩子心情的专制家长啊。”
拉说：“我不喜欢这个人。”
伊比奥意外了一下。
拉向来就是心直口快的性情，女巫的直觉又超乎寻常，她时不时有这样迅速地对初次见面的人定下断语，这么说话对她不奇怪。
“我也不喜欢尤利乌斯家的做派。”伊比奥顿一顿，对仍然望向场中的拉道，“但你为什么……在笑呢？”
拉笑着，眯起了眼睛：“一个故事最激动人心的，是收回伏笔的时刻。而命运就是这样无数个串起的圆环。
“罗穆卢斯的恶因会结出怎样的恶果，不是很让人期待吗？”
拉回身登上长梯，随手揉了把伊比奥金色的头发，大笑着往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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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谕祭司手环上的吊坠时明时灭着金色的亮光，提示着有人穿过神殿间那扇传送门来访。
亮光在赶向传送门的途中熄灭了，中断在远处落来的视线里。
夜晚神殿的长廊月光清朗，将那锐利如刀刃的金绿色眼睛映得透亮。
她浅金色羽毛般的长发在空中扬动着，伴着轻盈响亮的大笑声：
“好久不见啊！尤利乌斯。”
利利提亚停下脚步，望着这个远来的不速之客，压了下眉毛。
一边本在陪同他谈论工作的荷尔贝拉已经息声，望了望殿中的两人，心里判断着情况。
“日神女巫殿下，深夜来访，有什么要事吗？”利利提亚道。
拉打量他，嗯哼了一声：“感觉你比之前看起来顺眼了，真意外，看来这个神谕祭司当得还不错。
“当初谁想到会有今天呢！我都觉得怪有意思了。但你最好别给艾玛添麻烦。”
“不劳您关心。”利利提亚保持着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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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限度的礼貌道，“您只是想说这些吗？”
“这么着急赶人！没有叙旧的话想讲吗？”拉笑，“难得我有心情。”
“您说笑了，我们熟到有叙旧的话可讲吗？”利利提亚回答。
拉耸一下肩，伸手道：“我要一节你的头发，祝福结我自己会打。”
“哦，我了解了。”利利提亚了然了她的来意，“请允许我多此一问：您需要它是有什么重要用途吗？”
“没有啊，”拉说，“只是想拿来玩玩。”
利利提亚点一点头，微笑说：“那么，既然这是个私人请求，我有不答应的权力。我拒绝。请回吧。”
拉哈哈大笑起来：“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只能自己来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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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开。”利利提亚推开荷尔贝拉，同时后退一步。
“是啊，当心点，骑士小姐！”拉从荷尔贝拉身边擦身而过，似乎在这间隙里打量了她一眼，笑了一下。
荷尔贝拉心头一跳，那目光的穿透性令人心惊。
金色的长线和银色的长线交织，撞出金属震动般的脆响，溅开水点火花般的光。
那线阵的来回攻防迅速，晃得人目不暇接，一时像两色的烟花闪烁。
“别那么小气嘛！”拉在这空隙里仍有余力说话，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松，“要一小段头发又没什么！”
“是没什么。”利利提亚平静地说，“但我不乐意。”
银线猛地裂开，扭曲过弧度，卡住了金线一瞬间。
禁锢很快被打破，金线不依不饶地缠过来，花里胡哨地扭出一把剪刀的形状。
利利提亚侧头避开，继续防御格挡：“您最好收手。要是伤到了您，我会没法交代的。”
拉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话音未落，拉不仅没停手，有一根金线的速度却猛地超出了其他攻击的节奏，极迅速地擦着利利提亚脸边划过，切断了他鬓边一截发丝。
利利提亚立刻提线后撤。
那根金线迅速地转了一圈，变软缠住了那缕掉下的银色长发。
拉勾了勾手指，线便把发丝送到了她手边。
“谢了。”拉心情好地客气一声，想一想，卷了一缕自己的头发。
金线在黑暗中一闪，精准地割断了发丝。
她把自己的发丝捆一捆，随手扔给了利利提亚：“给你，跟你换。走了。”
拉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利利提亚接住了那缕浅金色的头发，神色很不好看：“我要这个干什么……”
虽然拉的头发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但发丝是人体的一部分，在许多法术与诅咒中常被用以作为血肉的替代，来自日神女巫的分量更不一般。
这截头发不能随便扔，否则生出什么事来就麻烦了。
利利提亚也不知道这人出于什么心理把自己的头发切给他，或者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等价对换。
但仍然莫名其妙，自说自话且不容置疑，就和她这个人一样。
他啧一声，拆下自己腕上的手环，把镶着传送门指路石的吊坠扔给了荷尔贝拉：“拿着。如果她再来这边，就说我不在。”
荷尔贝拉接下手环，答应下来。
利利提亚想一想，又补充：“如果是她跟女巫殿下一起回来，还是通知我一声。”
“嗯。”荷尔贝拉回答，犹豫一下，问，“两位以前认识吗？”
利利提亚摸了下脸上的擦伤。稍稍切进去了些，但还是太浅，已经凝固了，渗出的血只滑落了一点。
他用戴着治疗魔法石戒指的手指抹过伤口，血痕就消失了。
“碰见过一面，不算认识。”利利提亚不带感情地说，“那样的人，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了。”